http://女儿忆“红卫兵”对文革经历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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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很会利用我们这些热血青年。当时我们有一种单纯的革命热情,或者说,是一种信念,带有一种色彩。我们一看毛主席定了性了,就认为一定就是这样了。江青为此还把我请到钓鱼台跟她一起吃饭,说:怎么能让这些反革命在家养尊处优,要让他们见群众嘛!
我们抓了彭、罗、陆3个人,除了杨尚昆,因为找不到他住的地儿。这件事马上惊动了周恩来总理。他打电话问戚本禹是谁抢走的。戚本禹说,“可能是叶向真,我们打听打听”。不到五分钟,他说是叶向真。
周总理千方百计找到我,跟我要人。我们就和总理谈判。周总理看着我笑,他看着我长大的,就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把他们藏在哪里了”?我们不说,就说把他们藏在安全的地方了。总理就笑,说我们保证,帮你们开群众大会。
周总理一生经历大小谈判无数,他说:“你们看不住,如果有坏人捣乱,你们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你们不是还少一个杨尚昆么,开会的时候我保证把四个人都送过来”。
周总理什么场合没经历过,跟我们谈判不跟小孩玩似的,他还笑嘻嘻的,觉得我们挺可笑的,也挺幼稚的。
我们当然听总理的话,总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就老实交代藏在中央乐团的音乐大厅。后来真的开会的时候,他们四个人都到了(公开批斗彭、罗、陆、杨等人的万人群众大会是全国首次公开揪斗中央一级的“黑帮”,轰动一时)。
1966年底,包括叶剑英在内的几位元帅以及军委各总部的负责人开始遭到“造反派”的围攻,性格直爽的陈毅首当其冲,叶剑英也被迫在军校师生大会上作“检讨”。其后,“造反派”数次酝酿揪斗陈、叶,被周恩来出面制止。
1967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政部门全部瘫痪了。2月,在中南海怀仁堂周恩来总理召开的一个会议上,父亲责问“中央文革小组”一伙:“你们把党搞乱了,把政府搞乱了,把工厂、农村搞乱了,你们还嫌不够,还一定要把军队搞乱!这样搞,你们想干什么……”
在京西宾馆一次军事会议上,一向温和儒雅的父亲突然发火,猛击桌子,小拇指被拍断了,后来这被定为所谓的“二月逆流”。此后,父亲因“二月逆流”问题,不再担任军队的重要工作。
文革被关押4年,父亲担心凌孜“傻掉了”
在父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江青批示,由公安部长谢富治执行,突然把我们家6个子女和保姆都抓起来关进了监狱,为的是从子女口中弄出整父亲的材料(1967年,叶向真和丈夫刘诗昆作为叶家成员首先遭逮捕。1962年叶向真和“钢琴神童”刘诗昆结婚,并于1964年生了儿子毛毛。当时,叶剑英的长子叶选平、次子叶选宁、长女叶楚梅、长婿邹家华连同一个带毛毛的保姆都被投入功德林监狱分别关押)。
四人帮要想把父亲这块石头搬掉,要把他弄下去,但是找不到有问题的证据能把他抓到监狱里,就从亲属身上做文章。
我被关押在9平方米的单人牢房里,一切与外界隔绝。我不知道其他亲人已经被抓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觉得没什么,想着不管怎么着,过几天还不得把我放了啊。结果越关越不对劲儿。两三个月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像他们弄不倒我父亲就要永远弄我,但如果我父亲被弄倒了,我也出不去了。后来,我想干脆死了算了,都关了快两年了,看样子也出不去了,活着没意思。当时还琢磨怎么死痛苦少一点。
在牢里我钻研起了中医,试验针灸。趁提审时,我在桌子上捡了根大头针,又从扫帚上截下一小段小铁丝,在水泥地上磨成针,往自己大腿的穴位里扎。后来,狱医给犯人看病时,无意间遗落下两支针。我从此用这两支正牌武器练习针灸,为出狱后当医生埋下了伏笔。
“九一三事件”后,父亲重新主持军委工作。周恩来总理向毛泽东说:“叶帅一个女儿还在监狱里关着,就是延安出生的那个……”
毛泽东说:“一个孩子关她做什么!”由于周总理的提醒,1970年我终于重获自由。然而,我出狱后让父亲震惊了,我几乎连话都不会讲了,人也变得十分迟钝。
我被关了近4年的单人牢房,是叶家被关时间最长的一个。出来后我怕听到声音,每天都只是傻呆呆地坐着。每当这种时候,父亲就想跟我说说话,比如“身体状况如何”,而我却愣愣地回答不清楚,后来说了一句憋了很久的心里话:“爸,是我不好,我害了您和全家。”听了我的话,父亲眼圈发红,眼睛湿润了,他说:“不是!是爸爸连累了你们。”
父亲对此一直心存歉疚,他知道,我们几个做儿女的遭遇种种磨难,完全是因为江青要整他。他担心我会傻掉,幸运的是一年以后,我身体恢复基本正常(1972年,叶向真改名江峰进入北京医学院改行学医,两年后在解放军301医院实习。实习结束后,她留在了这家医院,开始了7年的外科医生生涯)。
《原野》沉浮
“十年浩劫”结束后,1978年,我改笔名凌孜回到文艺界,当了电影导演,在中国新闻社电影部拍摄纪录片。我这个名字已经够响亮的了,在抓我之前,全国很多大字报上都有我的名字,我本能地不愿意让我这名字到处出现。
父亲希望我做个中国的“米丘林”(米丘林是苏联著名的植物育种家。上世纪50年代,纪录片《米丘林》在国内上映时,鼓舞了不少立志投身植物研究的热血青年)。我小时候对植物的栽培嫁有天赋,父亲认为我学习植物学会很有前途。但是,我没和父亲商量就报考了艺术学院。1960年,父亲得知我考上的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后就不高兴了。他一个星期没跟我说一句话。
在父亲看来,你要选择的职业,应该很直接的对国家有用,学电影导演不能很直接的对国家做贡献(同时代的开国元勋的孩子们,要么是去哈尔滨军事学院、要么是去苏联留学,都是学习通讯、导弹、潜艇之类的国家急需人才)。
高中时我是北师大女附中的话剧团团长。我们这一届有好多喜欢文艺的,大家一哄而上就去考了,光电影学院导演系就考上三个,还有北京艺术学院、中央戏剧学院等。
20年后,我拍完电影《原野》,请父亲看这部片子。父亲看完才说了一句话:“现在我才明白你在干什么。”
这个话剧好多年没有地方敢演,只有中戏拍小品的时候才拿出来演。1980年,香港电影界人士荣念增看到这部影片的拷贝,并向威尼斯电影节亚洲选片人马克·穆勒做了推荐。马克·穆勒是现任威尼斯电影节主席。1981年,叶向真一人前往威尼斯参加电影节,因为这部片子在某个领导看来是“男盗女娼”,电影局禁止演职人员前往参赛。
马克·穆勒代表电影节将《原野》选入参赛片,这是中国第一部参赛的电影。最终获得那一届威尼斯电影节世界最优秀影片推荐荣誉奖。这是我们国家第一部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电影。
但获奖的《原野》并没有就此进入公众视线,虽然香港票房大获好评,但是,在大陆被审查定性为“只能外销,禁止内销”片。
时隔7年之后,《原野》解禁。在1988年中国电影百花奖的评选中,《原野》获得最佳故事片奖。1986年深秋,父亲因病逝世,让我遗憾父亲没能看到自己事业上的这次“平反”。《原野》之后,我又拍了《风吹唢呐声》和《三宝闹深圳》(1982年,凌孜根据韩少功小说改编的电影《风吹唢呐声》,引起夏威夷等三个电影节的关注,这部片子出人意料的是“只准内销,禁止外销”,多种原因下,凌孜挥别影坛)。
跟着先生在香港默默生活了多年,近几年我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宣传和普及。对于我的文革经历,我不后悔,我也是受害者。现在想当年当然不对,真幼稚,但历史就是这样的,这是历史的产物。(作者系口述史专栏作家,著有《家国光影——12位开国元勋后人讲述往事与现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