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卖了最爱的人

当风穿越长街，我总是忍不住感伤。
也许，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象她这样，令我难以忘怀。难道这不是一个消费的年代吗？为什么风总是带来怅惘？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长寿路的星巴克。她突然转身，结结实实地把一杯抹茶星冰浇在我的白衬衫上。我刚准备发火。她发话了：“大叔你好奇怪哦，干嘛靠这么近？”大叔？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我哭笑不得。忽然发现她的轮廓很像《LEON》里的马蒂尔德，很符合我正为一家美国公司拍的宣传照形象，我正愁找不到模特。
大概没有人可以面对那张完全无辜的脸生气，何况，在我的眼中，它是如此美丽。甚至使我觉得其实错的是我。
这个象柠檬树一样的女孩子，在越南长大的厦门女孩。她并不美丽，可是她的样子，仿佛不染世俗，完全将世界置之度外——这样可真是幸福啊，难道不是吗。她的眼睛、她的表情、走路的样子，眉头皱起来的样子，眼睛里闪过的光芒——是这样深的吸引着我。
她的房间里有一只大大的鱼缸，里面有66条金鱼，每条都有她给它们的名字。很奇怪她怎么会记住每一条的名字。她说：“不一样的啊，你有看到过长成一样的人吗？就算是双胞胎也是有差别的。”
她没有同意做我的模特，但是我们逐渐开始熟络起来，还成了朋友。她叫我大叔。
她喜欢鱼。她的解释是，鱼不用睡觉，总是睁着眼睛，就算睡觉的时候也看不出来。
“重点是金鱼只有三秒钟的记忆，一转身，刚刚的痛苦和悲伤都忘掉，然后又是一条快乐的金鱼。我也希望像金鱼一样只有三秒的记忆。”
Lemon，我叫她 Lemon。
因为小时候，我的母亲非常喜欢柠檬，她是一个雅致的女子，名门之后。她总是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却经常温柔地微微笑着。我所爱的母亲已经于5年前离我而去。我再也闻不到那终年淡淡漂浮在家里的柠檬芳香。
她是一个象Lemon一样的女子，淡淡地，却令我难忘。
“我想睡却总是睡不着，每晚拼命在床上和思绪挣扎。只好起来盯着我的金鱼看，它们陪着我，我记住他们每一条的表情和名字，想忘记都难。我知道他和她有爱情，他和他是BL，她是小三……”
她从来不回应我给她的爱情。可是我是摄影师，我曾经专修过洞察和捕捉表情的功课。我知道她也是喜欢的。
可是她从来不回应我。
“你知道吗？我有间歇性失忆症，还有抑郁症。这个是家族的咒诅。我们家的人，有很多孩子都是这样。
妈妈带我回中国是希望给我换一个环境，我能好起来。总是忽然忘记自己要干什么。想记住的记不清，想忘记的却烙在了脑子里，有人说这是失眠的连锁反应的。”
是这样吗？一个能记住66只金鱼名字的女孩说自己又失忆又迟钝，我有点怀疑。
前不久我受邀去了瑞士参加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和朋友聊起失眠的问题，友人很热情地给我推荐了在欧洲很畅销的天然有机端娜尔西番莲片，说是对治疗失眠症和调节植物神经都非常有效。我上网查了西番莲的资料，觉得这有可能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机会，因为对于这种无解的疾病，也有只有应用有机植物的力量，才能有办法。
象从未恋爱过那样，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她。我真的喜欢她，穿着月白的柞丝裤子，一件水绿的棉布背心，我一直想知道，是谁给你了这么优秀的审美？Lemon?让我拿相机的手发痒！
Lemon连同她的金鱼从我的生活蓦然消失了：
大叔，或许是你给我的西番莲片的作用吧（笑），我想我有了一些感觉，恩对你。谢谢你一直都这么照顾我。
我的失眠症好了很多，但暂时性失忆症不是在骗你，这是我家族的隔代遗传病。你要是看过韩国电影《我脑海中的橡皮擦》你就明白的……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趁我现在在你心中还算美好吧。因为每个认识我的人，最后都会被我吓到的，很高兴在认识您的8个月中，我的抑郁症没有发作……谢谢你给我的西番莲，据说对抑郁也是好的，谢谢你给我的这些记忆，我会努力不把它们忘记……
那一晚，我找遍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想告诉她，我的家族，也是有这种病史的。我曾经害怕过这种病史，因为我的妈妈，也是跟Lemon一样有着忧郁和失眠症的。可是，她依靠着一种力量胜过了人生的黑暗。温柔而有尊严地度过了在世的日子。
听父亲说，妈妈18岁的时候曾经住过精神病院，可是妈妈并没有因为这个可怕的历史而错过她的幸福。她坚强而温柔地活着，把我照顾大。用她那强大和隐秘的忍耐力。
Lemon，你在哪里？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的我母亲的故事，因为这也是我的人生故事。当我长大30岁时，我开始强烈地感受到那种自遗传而来的情绪的压力——但是我胜过了，在我的信仰中。
我的害怕出卖了我，因为我害怕2个同样气质的人很难在一起度过必须奋励的日子。
那个养金鱼的单纯又忧郁的女孩。坐在她租住屋的楼梯上，落寞地空洞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我忘记爱会胜过一切的暗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