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战争

有必要指出的是，我们见到的战史上的大多影像，基本上是在战线的后方，或是在仿真的演习中拍摄的。经历过战争的人可以一眼看出其中的区别。并不是摄影师的怯懦，而是战场的严酷，实战中最基本的道理在于：一个既无攻击能力也无防护能力的人出现在战火中，只能给部队带来负担，使得有限的战场资源的一部分要为你消耗。如果这种“资源”可能要包括生命的话，便是任何摄影师都不能承受的了。唯一的办法是，把自己编入进攻序列里去！在进攻的序列里，没有摄影师，只有战士！你和其他士兵的唯一区别是，你的武器里还有相机。
你和其他士兵毫无区别的是，你随时可能被弹牺牲！
目击战争（B）
－－1990年，我为《中国摄影家》写过同题文章，因为王红，又重复这一题目

●那一刻，我触摸到了战争。
我们的团队分到了五十只塑料袋。天蓝色的，１８０公分长，５０公分宽，里面有一床崭新的绿军被。
那是28年前，南疆初春的胶林里，胶汁像北方融化的雪，顺着树杆上的导胶槽一滴滴跌落在红土地上。没有人管，战争驱散了农工，也聚起了我们这群男儿。
我们点塑料袋，似点数着自己的生命。
那一晚，发起强渡红河的总攻之前，我想了很多很多。

●在时尚社会泛滥的视觉图像里，有什么能一下子把你抓住？让你的视线窒息？是王红。他又一次让我想起了那些经历。王红是在我以后五年走近那条边境的。与我不同的是，他的武器之一是相机。在那场前后蔓延了八年的硝烟里，极少有在真正的短兵相接的战场上实地拍摄的影像，军事术语就是，在连以下规模的战术性冲突过程中的现场图象。

●没有目击过战争的人只能通过其它传播形式了解战争。　　这种了解有可能为传播者所左右。那种猎猎红旗引导下的冲锋；攥紧的拳头冒火的眼睛；雕塑般呈弓箭步的身姿以及鞭炮、红花、欢呼还有站在山顶上一群人分开双臂高举枪支。

●人们有权力那样理解战争。战争本身给人们提供了诸多理解它的可能。从哲学角度看，战争是试图把握、影响人类存在的极端形式。从政治学来看，战争是族际、国际利益集团之间的军事角逐。从历史学看，在特定时代环境中，战争是阶级斗争的激烈形式。从心理学看，战争是人类最极端感情的喧泄和升华。从审美角度看，战争是弥补有缺陷世界的残酷而又崇高的追求。

●人类发动战争，结束战争，同时从各种角度去解释战争。比如从审美角度去解释人类在战争中精神的崇高，从政治角度去解释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性质。因为没有经过战争的人需要解释。
但对摄影家来说，“解释战争”却是使用他所拥有的全部手段仍难以达到的。因为他只有一瞬间。
镜头难于解释，却长于表现。
战争提供了最不同于和平的无数瞬间，期待人们去表现。

●我们所经历的那场被称为“有限的局部战争”与人类历史上的几场大战，在空间、时间，乃至规模强度上有着诸多不可比的地方。但是作为人生的一种个体经历，凡是经历过那种用钢铁轰击、摧毁对方，并有可能随时被对方摧毁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种最残酷的历史演进形式∶战争。

●“残酷”。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理解这个字眼的刀割般的力量。即使经历过它的人，也会下意识地转移或者衰减那种感受。比如王红就拍了出征前女兵在树林里与战士见面的场景。这张很有些意韵，我相信王红此刻的潜意识里知道，这很可能是这个战士一生中与异性的唯一倾谈！

●中国的军事摄影史应该记录的一笔是，王红所在的那支来自西北的部队书写了这一页，他们以《蓝剑行动》，用DV纪录了一次完整的“拔点”战斗；他们还有王红、柳军等人，现场拍摄了战斗！

●我并不是说，一定要在冲击的道路上才能拍摄战争。但是有必要指出的是，我们见到的战史上的大多影像，基本上是在战线的后方，或是在仿真的演习中拍摄的。经历过战争的人可以一眼看出其中的区别。并不是摄影师的怯懦，而是战场的严酷，实战中最基本的道理在于：一个既无攻击能力也无防护能力的人出现在战火中，只能给部队带来负担，使得有限的战场资源的一部分要为你消耗。如果这种“资源”可能要包括生命的话，便是任何摄影师都不能承受的了。唯一的办法是，把自己编入进攻序列里去！在进攻的序列里，没有摄影师，只有战士！你和其他士兵的唯一区别是，你的武器里还有相机。
你和其他士兵毫无区别的是，你随时可能被弹牺牲！

●如果说有某种“唯一”的东西－－象风光摄影用光影、线条和色彩的组合描绘自然以及人类对自然的情愫；广告摄影靠创意、靠技巧和构图烘托商品乃至商品的魅力；甚至象戏剧摄影，在身段、脸谱的刻画中，表现了鲜明的戏剧节奏，那么的战争摄影题材中，这种唯一的东西，便是死亡以及由死亡衍生出来的一系列情感。

●死亡如同生命和爱情，无疑是艺术表现的永恒主题。更是战争摄影的最高主题。想想“荷赛”中获奖的“坦克车手”、“枪毙越共”、“游向河对岸”，或是传世的“插上塞班岛的星条旗”或者卡帕的“战士之死”，你都能捕捉到这个主题。在王红的影像中，我看到的是突击队出发前把酒的豪壮；是冲击路程上勇士们的身影；是战友阵亡后现场的凝重；是祭奠烈士时对那种崇高、非凡之死的由衷的震撼。

●一个个个体生命的终结究竟会有多么大的震撼力量－－一幅照片的读者是站在生的此岸在观察死的彼岸。彼岸在恐惧黑暗中闪着神秘星光，而战争摄影则将那神秘真实地展现在此岸人类眼前。在目击死亡的同时，此岸的人们便更加体会了生之渴望、生之奋斗、生之价值。

●这就是王红战场摄影中最有价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