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中国文化里有狂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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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26 00:41:23 来自:林大师(我只是眼睛好,能看到更多的光。)
中国文化里有狂士。每个时期的历史里都有。这些狂士无视文化禁忌,不顾大体世故,我行我素地存在着。用极端的行为讽刺,嘲笑着世俗中的人们,和世俗中的成功者。他们似乎凌驾于整个文化之上,把其中的端倪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又如同把世界查的通透,连境界的框架也禁锢不了他们。又好像生得一身英雄气,广阔天地都不曾容得下他。
这样的狂士。
在战国时叫庄子。
在三国是叫祢衡。
魏晋时乃竹林七贤。
在明朝时叫唐寅。
在今天叫王朔。
王朔,无论喜欢他的人还是厌恶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是令人称绝的。他的作品影响了他之后整个年轻一代的文学。他的风格改变了中国电影二十年前的传统手法。他的视角给人们指出了一条与现实社会既对立又统一的道路。他的超脱成为了年轻一代不愿承认却也暗自羡慕,挥之不去的境界。虽已入天命之年,王朔却展现出青年身上的狂放,无畏,和潇洒。而另一方面,他的文字却呈现出愈发的睿智,沉稳,和深刻。而这一切的矛盾都因为他在媒体面前的一贯的惊人之语而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浑浊不清。
然而王朔却也坦然。坦然而执著。没人知道他具体经历了什么。人们对他背景的了解大都是他成长在军队大院中,童年家庭感淡薄,小学在教育系统中被老师摧残,突然也不知怎么就写起了东西。突然也不知怎么东西的火了。然后是高产的91年。然后是多年的沉寂。然后是他自称的“价值观崩溃”。然后他吸毒了。然后他移民美国了。她女儿大了。他什么时候结的婚?不知道。妻子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几年又回到中国文坛?不知道。似乎对于这些年的交代,王朔用了一本书给了大家一个总结性的结果,那本书叫《我的千岁寒》。
《我的千岁寒》注定要在读过它的人的心中产生不可磨灭的印象。它的震撼程度是难以言语的。这本书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因为这部书的结构是由几个不相干的部分组成的。三分之一的篇幅是主打故事《我的千岁寒》,三分之一的篇幅是剧本《宫里的日子》,剩下的另外三分之一被《梦想照进现实》,《金刚经》,和与孙露的访谈占据。如果我们非要刻薄的话,《我的千岁寒》是一部虎头蛇尾的书。然而这一切批评的声音和主打故事《我的千岁寒》比起来却又微不足道了。
主打故事《我的千岁寒》的内容其实十分简单。那就是一个普通人经过长途跋涉,进庙,出家,觉悟,并最终修成正果的故事。然而它的叙事手法却是惊人的。首先,一开篇,第一页的几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字句之间毫无逻辑,上下文之间毫无关系。“这也算是故事吗?”有些人这样跟我说过他们看到这些句子时的感受。“我看了前三页,然而我发现我看不下去了。理解不了。”一个饱读典籍女性朋友向我诉说过她没有把《我的千岁寒》看下去的理由。这些句子无疑是令人费解的。但我还记得当我读到它们时的感受,我感到兴奋,兴奋而欣喜。王朔开篇的手法无疑是在向人们传达一个信息:这篇小说注定要突破什么,要摧毁什么。我想,那是人们心中麻木的,对小说的理解,和接受故事的习惯。《我的千岁寒》就这样以一个爆炸似的开篇开始了一个时空错乱,前后交措的故事。故事的风格是超现实的。很多地方超的厉害,整个世界在他的笔下扭曲溶化。那些段子带给了我极大的惊喜。它们按照我脑海中最初的幼儿逻辑重塑了一个荒谬的世界。整个故事的脉络就在这一次次的超越中进行。有时前后段落有关系。有时没有。直至最后,似乎故事都接近尾声了,主人公才清晰的出现,故事才真正开始。然后以一种急促而流畅的方式,圆满结束了。
拍案叫绝。
我想,这正是我需要的东西。它鲜活,跳跃,生气,智慧,而简单。阅读它的感觉就像用筷子夹起一块生鱼片,沾了酱油,沾了芥末,刚刚好,放进嘴里,干干净净,咽下后口中还没有异味残留。特别美好。
抛开故事的手法不说。《我的千岁寒》这本书还传达了一个信息,两个字:觉悟。从主打故事《我的千岁寒》,到《北京话版金刚经》,再到《梦想照进现实》,佛教概念上的觉悟在依稀之间跃然纸上,跃然心中。《我的千岁寒》通过一个简单的故事情节表达了王朔概念中的一次完全的觉悟和超脱。觉悟什么?超脱什么?觉悟所有概念背后的虚无。超脱一切概念带给人的对立和束缚。
字里行间里,王朔的意思是:真正的佛教就是关于这个。
在《北京话版金刚经》里,王朔把释迦摩尼口述的《金刚经》译成北京话,俨然通俗。虽不是什么创作,但也是对经典的一次谨慎的演绎。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翻译过的《金刚经》中,王朔在《我的千岁寒》里推崇的虚无主义在这里又重现了。两篇文章一起看,似乎暗示这种虚无主义乃是释迦摩尼最原本的意思,是佛教的最精华所在。世俗的佛教已然落败,已然世俗,已然歧途。
这已经不像之前,王朔的作品中表达的主题:男人女人的对立,个人和世界的对立,人性与制度的对立有关。这次,他讲的是真正的自由。是超越对立的存在。甚至超越了存在本身。
我想起了王朔在一次访谈中的话,大概意思是:真正的自由是任何政府,任何制度,任何人造的体系所不能制约的。它存在在人心中,一旦被唤醒,就注定超越一切。
人们永远生活在一种巨大的茫然之中。
然而狂士,像王朔一样的狂士的存在,却以他们极丰富而深刻的精神世界平衡了人群心中的这巨大的茫然。我们存在于一个复杂的时代。尤其对于中国的这几代年轻人来说。传统与现代的对峙。西方与东方价值观的对峙。理想与生活的对峙。艺术与世俗的对峙。这些对峙就是我们的生活本身。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看到它们带给我们的痛苦与缺失。王朔在这样一个时代的价值是巨大的。但并没有什么值得崇拜。他的境界属于每一个人。我们可以欣赏他。我们可以去思考他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我们被他启迪了什么。而当人群中的少数,或者小众开始质疑现实世界,质疑痛苦的本源,质疑矛盾的存在的时候,这种欣赏就显得尤为珍贵。
不要对我们的文化感到沾沾自喜。那是一种巨大的惰性。王朔这样的狂士用否定文化,超越世俗的种种方式指出了文化在整体层面,宏观层面的缺陷。王朔做了一个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在他的位置上应该做的事。即便如他所说,不是出于责任感,也是出于一种强大的浪漫主义激情。
那种激情,看上去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