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 Qzone日志

娘  亲

丁启阵

“爹亲娘亲不如…的恩情亲”，是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文学语言。实际上，正常情况下，人间还是数爹娘最亲的。我爹已经于四年前猝然离世，现在只剩下娘了。

暑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家，告诉母亲，放假后我可能回家一趟。母亲极力反对，说我工作忙，天热路途辛苦，也没有必要把钱都“落在路上”；说她现在很好，身体挺好，能吃能睡，到工厂做点工，既能解消闲（打发时间）又能挣点钱；说只要我过年时能回家就可以了，总之暑假没有必要回去。当我说回家还有别的事情，不光是为了看望她，她这才说：“你要是工作需要，那就随便你了。”

跟以往每次回家乡一样，我人还在旅途上，通过电话、短信，已经安排和被安排了不少抵达之后的活动项目。这一次因为在家逗留的时间短，只告诉了两三个同学和朋友我回家的消息，没敢告诉更多的同学和朋友。就是这样，人未到家，饭局也已经安排下两个了。一个是，到达的当天，约了美女作家“台州佬”王寒妇夫（王寒夫君赵宗彪先生虽然身在官场，却也是写散文、杂文的好手，而且还会篆刻，会绘画，是个多才多艺之人），到东塍镇我中学同学吴浙宁开的无名胜有名的餐馆共进晚餐，尤其是品尝那里名闻遐迩的鲫鱼汤；还有一个是，第二天晚上，到本村一位小兄弟在镇子上开的餐馆聚一聚。

两顿晚餐，其实都是早就定好的。半年多以前，王寒还在做《台州晚报》副总编辑的时候，发过我写吴浙宁及其饭馆的文章。王寒对行为怪异的吴浙宁有好奇之心，吴浙宁则对王寒有感谢之意。总之，双方都有会一会的意愿。因此，我坐在宁波至临海的车上给王寒打电话说这个事情，正在椒江她的御用理发馆为即将去美国考察做发型的王寒，在问过夫君兼司机（从椒江驱车到临海东塍，需要一个多小时）是否方便之后，很快就回电，说可以赴会。吴浙宁这一边，开饭馆的，不怕“不速之客”，更是一说即可。他只怪我，时间安排得太匆忙，使他来不及去海边采购一些新鲜有趣的海产品，以款待贵宾。到本村小兄弟的餐馆吃饭，另有缘由。几个月前，这位小兄弟决定跟人合伙，在镇子上开饭馆，打电话让我给取店名。我给他想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仿照梁山泊“聚义厅”的“聚味厅”，另一个是仿河北省一处历史名胜的“山海馆”——有双关含义，一是指“山珍海味”，二是指家乡有山有海。结果，小兄弟采用了后者。开张之后，生意相当不错。小兄弟告诉我，对他们饭馆的名字，农民顾客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有本镇中学教师，向他打听是谁给取的名，说这名字肯定有来历，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小兄弟听后有些得意，早早就跟我相约，等我回家的时候，一定要答谢我一下。因此，一到临海，我就把到山海馆吃饭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也是晚餐。

在临海安顿好宾馆之后，距离到吴浙宁家吃饭，只有两个小时了。我跟两位外国学生便在宾馆里稍事休息，等待王寒伉俪过来，我们一同去东塍。这样既可以省去我们三人的车钱，又可以免去王寒伉俪问路的麻烦，一举两得。

吴浙宁无名饭馆的晚餐，海鲜、鱼汤的美味，不需要我再赞一辞。值得一说的是，大家因为吃得高兴，决定饭后回到临海，卡拉OK。可惜的是，王寒伉俪因为另有事情，急着赶回椒江，没能一同去唱歌。在临海一家五星级酒店旁边、档次不低的歌厅唱完歌，又在吴浙宁的提议下，到一家名叫“潮人”的迪厅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去临海最有名的小龙虾店吃小龙虾，喝啤酒。在小龙虾店，我们又决定，第二天早上出发，驱车到天台国清寺游览。

等到所有项目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后两点多钟了。尽管我已经在宾馆里开有一个单人间，但我还是决定，让吴浙宁的朋友开车送我回家。由于事先跟母亲打过招呼，因此，我三点钟到家时，一拍院子大门，母亲就起来给我开了门。

旅途劳累，加上房间里有点闷热（母亲听说空调对身体不好，不让我开空调），听母亲说话，絮絮叨叨，恍如梦境，听得不太真切；而母亲，却显得很精神，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坚持了一会儿，我只好告诉母亲，我困极了，必须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近八点了。吴浙宁安排载我们去国清寺的车子已经从他家出发，三四分钟后就能到达我家门口。迅速洗脸漱口之后，楼上、楼下、院子里找了一遍，没看到母亲，估计母亲到地里干活去了，我就出门上车，到临海接上我的两个外国学生，去了国清寺。开车的是吴浙宁的另一位朋友，做过当地一位著名企业家的专职司机。

游完国清寺，在天台县城吃过午饭，回到临海已是午后两点钟。正想在宾馆房间凉快一下，小憩一会儿。突然接到小弟的电话，让我赶快给家里打个电话，语气很急。电话一通，没等我解释，就传来母亲的一通倾诉。原来，母亲在地里干完活回家，没看到我，就各处找，屋里屋外，村前村后，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我，把她给急得！着急过后，她注意到，我的背包不在房间里了，她才知道我已经出门了。这个时候，她又心疼起儿子，说儿子好不容易那么远回家一趟，粥都没喝一口就又走人了！我以为母亲没有看到我留给她的钱，在母亲倾诉稍作停顿的时候，我提醒她茶叶盒底下给她留了点钱。母亲在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钞票已经看到了”之后，就是一顿数落：“你妈还能自己挣钞票，不要你给我什么钞票，只要你回家好好住上几天，吃几顿你妈给你做的饭菜，你妈就很高兴了。前几天，我让你不要回家，那都是假话，是怕影响你工作，怕浪费你辛苦挣来的钞票，世上有哪个娘亲是不愿意见到自己儿子的呢？”

听到这里，我心里当然很歉疚，很难过。但是，我不愿意母亲越说越伤心，就故作潇洒，告诉她：儿子回家路费之类的小钱是不缺的，不用为我担心这个，儿子只缺几万几十万的大钱；虽然没来得及在家里吃阿姆亲手做的饭菜，但是儿子同学朋友多，走到哪里都会有饭吃的，而且山珍海味，吃得还不错，绝对不用担心儿子会饿肚子。

我这一番自以为是的潇洒说辞，显然不太奏效，因为，电话那头还是传来了母亲的抽噎声。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她误以为我这就要离开家乡，直接回北京，又要跟她相隔千山万水了。于是，我告诉她，我会回家再住上一天的，而且马上就带两个外国学生一起到家里来玩。她这才破涕为笑，让我不必急着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并且告诉我，她已经准备了梨、西瓜之类的水果，煮了一大锅粽子，招待我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