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了,那些冤魂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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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老文 发表于 2006-12-09 00:06:33

这是12年前拍摄的一张照片。
12年了,每到这一天我都会十分的痛苦。
照片的背景是新疆克拉玛依市的友谊馆。这是一个礼堂,当年按照苏联人的设计建造的。1994年12月8日下午6:10,这里发生了一场让亿万人为之揪心的大火。当时在现场有796名成人和孩子,成人大多是领导和教师,孩子是克拉玛依15所中小学的示范班的学生和优秀生。大火之后,325人遇难,其中288人是8---14岁的孩子。130多人被烧伤,其中60多人被重伤至残。
照片拍摄于1994年12月21日, 画面里手持话筒的是我,扛摄像机的是我的同事吴乃华,照片的拍摄者是朱疆。我们是赶到现场采访的唯一中央级电视媒体,但最后我们没有发出我们历经一个星期,并经历极大的精神痛苦制作的《焦点访谈》节目。
一期节目没有播出,对于电视媒体,特别是中国的媒体来说,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我的内心对于这期节目却一直放不下。12年的思考,我明白了,我放不下的其实不是那期节目,我真正放不下的,是这起大火中那些领导的表现,以及我了解到的一些领导们处理后事时的行为。有一个事实:大火发生的时候,在礼堂最前面几排就座的有自治区教委考察团的23名成员和克拉玛依各级领导数十人,但这些领导没有一个死掉,而只有个别受伤。后来检察院证实:一个年过半百,已经当了爷爷的克拉玛依石油管理局副局长踩着孩子们的身体冲出友谊馆之后,竟只顾自己到医院救伤,在路过消防队的时候都没有进去报警。检察院还证实:一个叫况丽的女人,利用对地形熟悉的优势,自己跑到礼堂一侧回廊里的女厕所,砸碎外窗的玻璃,用身体顶着厕所门,任凭外面的孩子怎样呼叫都拒绝开门,而那个女厕的面积至少能容纳30个孩子……
就是这些东西,让我如鲠在喉。
就是这些没有起码人性的领导,让我至今对那个城市充满了怀疑,也一直有一种愧疚。
到现在我也回忆不起来我们在友谊馆里面拍摄的那几个小时里我的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这个礼堂有813个座位,从大火烧过的残骸来看,内部装修还是有一定档次的,全部都是软座椅。实际上也正是这些填充了海绵的座椅,使得大火烧起来以后成为最大的帮凶。礼堂的正面有两个标着单双号的入口,两侧面也各有两个太平门。由于克拉玛依冬天寒冷,礼堂的两侧面还增加了两米多宽的回廊,正面增加了前厅。当时,礼堂与外界相通的只有正面前厅那三个卷闸门中最右侧的一个,里面的太平门只有正面的入口和观众席前方左侧通向厕所的那个门,其余的全部锁着。大火是由舞台上方的一个碘钨灯引燃幕帘引起的,发生在第一个节目进行的时候。舞台工作人员发现了舞台顶上掉下的火球,情急之中关上了大幕,舞台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随即,舞台上大量的燃烧热量发生爆燃,将点燃的大幕推向观众席……
我采访到了曾经在这个舞台上工作过的人,他们都知道:舞台的部分灯光由于与幕帘的距离太近,曾经很多次出现过事故,也烧坏过幕帘,但是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大火烧起来以后,由于电路短路友谊馆全面断电,正面开启的那扇卷闸门也由于断电而自动落下,即使一些人从礼堂里跑到了前厅,也无法逃离有毒气体的侵害。友谊馆两侧外墙上的门窗,都安装了我们常见的左右推拉的铁栅栏,不借助专业工具,一般人根本无计可施。而迟迟赶到的消防队,却没有足够的专业破门器材。

接受我采访的是克拉玛依第一小学的辅导员李萍。她那天带着自己学校的孩子们为领导们表演节目。由于节目靠后,她领着孩子们在观众席倒数第二排看节目。第一个节目最后造型的时候,她看到了舞台上方掉下的一个个火球,开始她以为是节目设计的焰火效果,后来感觉不对。大幕合上的瞬间,她和另外一个老师快速招呼自己带领的十几个孩子从正面的左侧出口跑到了前厅,还未及跑向唯一开启的那个卷闸门,礼堂里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气浪把她和孩子们推倒在前厅。就这样,她还是招呼自己的学生往外跑。只跑出了几个学生,卷闸门就开始自动落下,李萍用自己柔弱的身体抗住沉重的铁门,让孩子们一个一个往外爬。感人的是,李萍老师自己唯一的十岁儿子疼疼那时也在礼堂里面,并且被活活烧死了。采访的时候,她质问:我的很多同事,就坐在礼堂的后排,他们都没有跑出来,那是因为他们要照顾自己的学生,而坐在前排,离入口最远的那些领导都跑出来了,他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在采访检察官的时候证实了这个疑问:很多被有毒气体熏死的孩子身上,有大人的脚印,而且不止一个!

克拉玛依郊区一个叫小西湖的地方,在那场大火之后被迅速开辟出一片墓地,安葬的都是大火中遇难的孩子和老师们。可以想象,12月的克拉玛依,地冬三尺都不止,几天之内,这些孩子的亲人们,是在怎样的情态下让他们面目全非的娇儿乖女入土为安?他们的孩子啊,都是各个学校实验班的尖子生,年龄都在8--14岁之间。
走在这里,尽管穿的很厚了,但我还是感觉到冷,彻心地冷。这样的冷,我此生还没有再次体味过……
孩子们,你们冷吗?在火的炼狱之后,你们的灵魂是在该诅咒那熊熊烈焰还是为那些领导们的自私和冷漠无奈?

最后的采访是在看守所。情绪已经极其悲痛的我们,把所有的嫌疑人全部喊到了冰天雪地里。孩子们不冷吗?你们这样温暖地活着,就经受一下吧。
为了过去的12年,为了那些孩子和老师们,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不能不说些什么。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有很多故事要讲……
对于一件惊世灾难12周年这样的日子,我所在的媒体,没有以什么行为传递声音和情感,以及思考,以及考量,以及体恤。这几天,我只看到了凤凰卫视在《冷暖人生》专栏里的一些作为。
http://phtv.phoenixtv.com/phoenixtv/74590868828323840/tv/20061201/lnrs/lnrs.html
上面的网址就是凤凰网的链接。
已经是2006年12月9日的凌晨了,我在想象,12年前的这个时间,那个城市,是怎样的景象,又是怎样的绝望……
克拉玛依,你的今天有希望吗?
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在那场大火里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现在都不在那个城市生活了,乌鲁木齐,北京,上海,青岛……
据我所知,一些还有生育能力的父母,后来又养育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心底的创伤,会因为又一个孩子的诞生而消失吗?
时间是上天为每一段伤痛开出的最好药方。但是,恰恰时间也是检验我们心灵是否健全的那杆尺子。悲痛可以因为时间的延走而趋于麻木,而罪责却不会因为时光的隐匿而消失。
没有得到真正惩罚的罪孽,是对善良心灵的侮辱。
没有主动自我救赎的罪孽,到了坟墓也还是灵魂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