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幸福?

作者：高丽萍
“这道填空题，‘水果’，我答的是‘苹果、梨、西瓜’，老师说我答错了。

——一个母亲对中国教育的反思(1)
有一件事情，已经过去10几年了，至今不能忘记。那时侯我的儿子刚刚读学前班，同院的一个小名叫牛奔的小朋友和他在一个班。有一天我和牛奔的妈妈在院子里聊天，牛奔的妈妈对我说，昨天晚上牛奔一个人在家里一边写作业一边叹气，妈妈问他怎么了，这个学前班的小朋友竟然说：“妈妈，难活得来------”。他妈妈说这件事的时候眼泪汪汪的。
牛奔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圆头圆脑，聪明伶俐，爸爸妈妈很爱他。为什么这么一点点就感到难活了呢？10几年过去，我的儿子跟牛奔一样，经历了小学、初中、高中，现在成了大三的学生，陪着儿子一路走来，牛奔小时候那一声叹息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如果现在有小朋友在我的面前说“难活”，我可能要忍不住告诉那孩子，难活得日子在后头呢，而且，所有爱你的人都要跟着你一起难活-------
一个中国孩子的难活从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了。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儿子对幼儿园充满了向往，看见同院的小朋友上幼儿园，羡慕得要命，因此，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他是欢天喜地的，很容易就把他交给了老师。
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孩子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天生喜欢幼儿园。等到我晚上去接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鼻涕眼泪抹了满身满脸、满头汗水、痛苦不堪的儿子，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高声喊叫着：“幼儿园不好，幼儿园不好，我再也不来幼儿园了！”，老师见惯不怪地对我说“刚来的孩子都这样，哭上几天就不哭了”。
从此以后，每天送孩子去幼儿园就成了一场战争，每次把他交给老师都象似生离死别，他都要哭个昏天黑地。我偷偷地到幼儿园看过几次，明白了儿子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幼儿园。在幼儿园里的大多数时间，孩子们都是背着手坐在小板凳上，或者学写字、学数数。幼儿园里也做游戏、做体操，但那似乎都是功课，都要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来做。
不能随便说话，不能随便走动，老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调皮捣蛋的孩子经常会受到惩罚，我的儿子是个胆小的孩子，老师惩罚别的孩子就会把他吓坏，因此他就老是处在紧张的状态，生怕自己也受到惩罚。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就失去自由，因此就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送送停停，结果我的儿子基本上没有把幼儿园完整地上下来。
接下来该上学前班了。有上课又下课的生活让儿子感到有了点自由，还有那么多的小朋友，所以并没有像上幼儿园那样困难。但“难活”还是接踵而至。在学校里不能玩玩具，不能看课外书，带到学校去的这些东西都要被老师没收。学前班上的是一年级的课，每天都有很多的作业，无非是把“人、口、手、大、小、多、少、上、下、左、右”这些字写上20遍，或者把2+3=5之类的数学题做上5遍。
儿子就常常偷懒，让写20遍的写10遍，让做10道题的做8道，于是就会不时地受到一些惩罚，用尺子打手板呀，罚站呀，等等。学前班就开始考试了，还排名次。儿子拿着他的“自然”考卷站在门口，低声地说：“妈妈，我没有考好------”，然后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好像在等着我的惩罚。
“为什么没有考好呢？”我一脸严肃地问。说实话我对一个学前班小孩子的考试真的没怎么当回事。
儿子赶紧把考卷递给我，小手指着卷子告诉我：“这道填空题，‘水果’，我答的是‘苹果、梨、西瓜’，老师说我答错了。我知道老师是让我们答香蕉、葡萄之类，不让答西瓜，可是西瓜是不是水果，我想知道，老师说我答错了，那就是说西瓜不是水果，那西瓜是什么？我问老师老师说不知道，妈妈你知道吗？还有这道题，‘粮食’，我答的是‘大米、白面、小米’，老师也给我打了叉------”
我看着儿子的卷子，这些学前班小朋友的考题真的把我也搞懵了。“大米白面小米”不是粮食吗？
看着我茫然不解的样子，儿子有点得意，他小老师一样地给我讲解“粮食应该是稻子、麦子、谷子，我其实知道。可是要是把它们加工成大米白面小米不是直接就能吃了吗？”
是呀，这有什么不对的呢？我这个没有城府的妈妈立即说：“你说的很对，你们老师太死板了。这次考试算你考好了！”
“真的？”儿子满脸喜悦，但很快又蔫头蔫脑了“我没有牛奔考得好------”小小年纪就心里“难活”了。究竟儿子当时“难活”的滋味如何，我不知道，他也不记得了。但“难活”的日子很长很长，而且越来越严重。
小学，音乐老师让他参加一个节目的演出，每天下了课紧张的排练，有一次排练时间长了一点，上课迟到了一会，班主任老师说：“你不用来上课了，以后也不用来了，你长大去当演员吧！”，儿子那一次是真的“难活”死了，他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该听音乐老师的，还是该听班主任的。我说还是听班主任的吧，可是儿子说“妈妈我真的很想演那个节目啊。
”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六一”儿童节参加文艺演出的快乐，我真的理解儿子。我找到儿子的班主任老师，低声下气地替儿子向老师道歉，然后恳求老师让儿子演完这个节目。老师说：“我对孩子没什么意见，就是那个音乐老师，抽我们班的孩子也不跟我说一声------”。原来如此，儿子小小年纪竟然夹在两个老师中间受气，这真的太让人伤心了。
这种处境我们成年人是常常会遇到的，我们知道那个“难活”的滋味。那是我儿子在小学时演过的唯一一个文艺节目，以后他再没有参加过。是老师没有挑中他还是他自己害怕了？我不得而知。
初中，化学老师让他到黑板上去做一道题，他做错了，化学老师说：“这么简单的题都能做错，你是不是弱智？”从此以后，儿子拒绝上化学课。还好，儿子当时读的是一所私立学校，老师对孩子还是很好的。
经过班主任老师反复做工作，化学老师向儿子道了歉，但儿子已经拉下了很多课，再次坐进化学课堂，他已经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了。这样，他就出现了严重的偏科现象，考试成绩永远不可能好。
有一个学期末，儿子见到我的时候一脸痛苦，他说：“妈妈，我求你一件事，这个学期你能不能不问我的成绩？”我当时很爽快地答应儿子：“能！”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儿子的成绩到底糟糕到了什么样子，我想过偷偷地去问问老师，但是我觉得那样等于去窥探儿子的隐私，是在伤害儿子的自尊。因此我咬着牙，没有了解儿子的成绩，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儿子那个学期的成绩究竟是多少。
高中，像每一个孩子一样，他对高考充满了担忧，小小年纪常常失眠，有时候半夜3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睡不着-------儿子在高中阶段落下了好多病，手脚出汗，出到汗水往下滴，冷空气过敏，一遇到冷水、冷气就会起荨麻疹，从此热爱游泳的儿子再没有走进游泳池-------医生说，孩子的精神压力太大了。那时候我常常安慰儿子，坚持一下吧，等上了大学就轻松多了-------
现在，儿子是大三的学生，他常常苦恼，有好多功课一点意思也没有，可是他不能不听，不能不去应付考试；有些课，他很喜欢，可是老师讲的不好，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学；还有很多他非常感兴趣的东西，现在却没有时间去学；他还想做很多的研究、很多的实践，可是又得应付考试，不能去做------我还想对儿子说，坚持一下，等到大学毕业就好了。可是我不敢对儿子说，因为我知道“难活”和苦恼会伴随我们一生，只会越来越严重，不会越来越轻松------
中国人向来把读书视为一件沉重的事，古人是要“头悬梁锥刺骨”来读书的。有个挺著名的中学里的一个老师对新入学的学生说：“不用看成绩单，看看你们的面相我就知道谁是好学生，这些红光满面的肯定不是好学生，好学生应该是面黄肌瘦的！”。听了这个老师的话我感到恐惧。
我向来被老师们视为不称职的妈妈，看到一个老师把学生打成植物人的新闻，我就在家长会上对老师说，哪怕我的孩子将来当工人、当农民、当清洁工，也希望他健健康康的，请老师不要打我的孩子。
儿子喜欢变形金刚，喜欢四驱车，喜欢漫画书，如果被老师没收了，我会再买给他。我到外地出差，会想方设法带上孩子，如果老师不准假，有时候我会编个理由把孩子带走，我认为让孩子出去一个星期学到的东西一定比在课堂上坐一个星期多-------即便如此，在他漫长的读书生涯中，仍有那么多的“难活”。
前面说的那些是我知道的，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呢？在自己还没有孩子的时候，我常常会羡慕小孩子的无忧无虑，当我自己有了孩子，当我作为家长伴随孩子走过了漫长的读书生涯，再看到别的孩子我的内心会充满了怜悯，想想他们将要经历的一切，真的替他们担忧。现在每一个家长都在盼着，盼着孩子早点考上大学，早点结束这个痛苦的读书生活。
小姑家在北京，她爱人在南京工作。他们的孩子毛毛今年刚上高中。他们娘俩每天四点半就要起床，匆匆忙忙吃过早饭，然后孩子骑着一辆折叠自行车往地铁站赶，上了地铁把自行车折叠起来拎着，转下一趟地铁，到站后再把自行车打开，骑着去学校。七点钟，必须准时坐在教室里。晚上把这个过程再反过来重复一遍，回到家吃过晚饭写作业到十点多钟，有时作业多要到十一、二点-------我听了真想替毛毛哭。我不知道这娘俩能坚持多久，我真担心他们会崩溃 ------
有个机构曾经对中国人的幸福指数做过调查,结果,中国人的幸福指数很低。我们的人ｇｄｐ已经到了2000美元，达到了中等发达国家的中等水平，大多数家庭已经衣食无忧了。可是我们为什么感觉不到幸福？看看我们的教育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我们的受教育过程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们的幸福感在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就已经消失了，我们怎么还能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