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哲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5:09:44
我们在树林里追逐一些叶缝间透漏而下的细小光斑,那些可爱的小家伙,总在我们刚到达时就莫名消逝,然后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我们匆匆赶去,它们却出现在原来的位置。我们又追回,这样奔来跑去的往返许多次后,终于筋疲力尽,对它们不再理睬,躺在一片绿叶上,喘起气。
它们却开始在我们四围跳起舞,不时还会挑逗性地落在我们身上,使我们原本黝黑的身子显得更加的黑。我和T望着它们,这些难以捉摸的恼人的淘气的小家伙,只能无可奈何地晃晃头。
我知道它们在跳什么舞。和T静静躺了会,他用触角碰碰我的身子,开口说。
我望望T,什么舞?
这是一种名叫“躲闪与追逐”的舞,传说这些精灵般的小光点,是太阳之神派往这个世界的使者。它们花尽心思,在追逐者面前不停躲闪,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考验那些追逐者们是否拥有足够的耐心,对太阳之神是否足够虔诚。当它们终于被追逐者捉住,追逐者便能得到幸福与永生。T缓缓说,微微摆动自己的小脑袋。不过,其实那只是阳光与风和树叶玩的小把戏罢了,从来没有哪只蚂蚁能跟上光点的步伐,因为从来不曾有蚂蚁能拥有风的速度。所以在我们蚂蚁里,不曾有哪位得到过幸福与永生。T静静说完,想些什么,作沉思状。
我说,但是,幸福与永生是什么呢?要它们作什么呢?看看身围那些充满生命的东西,那些花,那些草,那些我们的目光无法触及至顶的参天大树。面对它们,会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就算拥有了幸福与永生,我们依旧如此渺小地继续活着。有时候,看到它们,我莫名就生出许多畏惧,内心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在体型上相比,自己太过弱小。而是看到那些生命,那些各种各样的生命,内心就会有些莫名涌动。这一切太奇怪了,不是么?我们莫名就来到这里,这里很多东西都是莫名就来到这里,好象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来到了,就开始呼吸,开始生长了,一切好奇怪,令人困惑。我知道,我是在面对这些困惑的时候,开始不知所措,开始有些害怕,甚至会开始恐惧。一切只是谜,没有答案的谜,一切只是如谜般开始,也将如谜般结束。像不曾发生,不曾来过。
T听着我说这些,投递来关柔的目光。
我继续说,不过和你在一起,我便什么也不再要,也不去想更多,只要在这短暂的一生,能和你偎依着,能常感受到你温暖的目光,就已十分满足。
T听完我说这些,摸摸我的头,说,我也如你对我所有的感受般对你存有同样的感受。也时常想,我们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对什么都一无所知,不清楚来这世界的意义,不清楚应有什么目的。表面上我们很忙碌的样子,干些机械繁杂的活,奉养我们共同的母亲,照顾刚出世的小家伙,为整个家族的延续供一份微薄的力。但内心里,却总莫名困惑,觉得我们不该只是这样,来这个世界,应该还有些别的,但我们似乎却只能这样了。咳。T说着,叹着气。
我望着T,深刻体会到他所有的同我一般的困惑。我说,但我们相遇了,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出莫名安慰,特别在触上你递来的温暖的目光时。我想,我们是渺小的,在彼此眼里却是唯一的,我们互相拥有彼此,也便有了拥有整个世界的感觉。这样在那些困惑面前,我们依偎着,至少有了一起面对的勇气。
T看着我,还是那样温柔的眼神。恩,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彼此,虽然我们之间的感觉本身也令人困惑,但我们不是也莫名与身俱来就拥有额头那对触角么?我们对它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也觉出困惑,但在用它探寻前进的路时,却用得十分上手。所以,我们拥有对彼此存有的莫名感觉,那相互偎依的很好的感觉,在它的陪伴下,我们不再感到孤单,能勇敢地一直走下去。
我望着T,使劲地点点头,触角触上他的触角,一阵闪电般的舒畅感从心底漫上,我们笑起来,很灿烂地笑起来。
早晨醒来,头晕乎乎的,这几天我一直做着有关两只蚂蚁的梦。在梦里,我是它们其中一只,一只代号为S的小蚂蚁,常与另一只代号为T的蚂蚁进行一些古怪的对话。
我知道我是受那个自称为哲学家的名叫折纸的男人所影响。我们在一个雨天相遇,当时城市两边很罕见地没有发生战斗,不像往常般空气里总弥漫硝烟的味道。又是下雨,空气更加清新。我没带伞就出去了,这是难得的好天气,不是指下雨那种,而是说没有发生战斗。难得的没有发生战斗的好天气。
细细的雨,街上满是游走的人,互相亲热地打着招呼,不管认识或不认识。是啊,自从城市发生战争以来,已很少有机会出来,惬意地散散心了。大家都很开心,在蒙蒙细雨中漫步。
雨却突然大起来,我赶紧跑到街旁的商店门前避雨。才发现已经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似蚂蚁般。我挤在人堆中,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雨一下把我半边身全淋湿,那些水,从身子淋雨的半边,似蚂蚁般悠悠爬到挤在人堆的那边。一会后,我整个人湿透了。那些水又在我附近的人身上弥漫开来。有人推搡着,嘴里开始骂骂咧咧。咳,那些人啊,刚才还热心地打过招呼,这会儿,马上就翻脸了。我被人挤出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那些人看着我,有的竟莫名笑起来。奇怪的人。
我看到还有一个人,也同我般孤独地站立着,只是他情形比我好,他身子完全没有湿意,因为他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我飞快地奔过去,在他面前站住,有些诧异站在商店门前的人,为何能忍受互相挤在一起的麻烦,也不来那些道旁树下避雨。
一道犀利的闪电舞过,一棵树倒地,有焦糊的味道,一声惊雷响起。我突然明白那些人了。只是这并不是空阔地,为何那棵并不显高大的树会被雷劈中。真是匪夷所思的世界。
嘿,你好。那个背对着我的人向着身旁的梧桐树打起招呼。
唔,我叫折纸,你叫什么?那人继续说。
我有些奇怪,凑过身子,发现一长条一长条的黑黝黝的蚂蚁正依次排好队顺着树干向上爬,呵呵,蚂蚁在搬家了。
在和你说话呢。那人突然转过身,望着我。
哦?你刚才在问我么?我微微有些吃惊。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他说,不问你还能问谁?他又说。
哦,我叫执言。我说。心里有些不满,都没看着我,怎么知道在和我说话?说不定你就在和这些蚂蚁说话呢!我已习惯这个奇怪的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却没说出来。
你了解蚂蚁么?他没理会我心中的不平,顾自问。
蚂蚁?那些小东西?有什么好了解的,就是长有两只触角,六只细脚,黝黑黝黑的小可怜虫。我说,心里也确实如嘴中所说,对蚂蚁不以为然。
呵呵。他笑了,我听出有鄙夷的味道。
你,你又了解多少?我反驳他的笑声。
这一下不打紧,他像只被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说开了。什么蚂蚁的生活周期,蚂蚁喜好的食物,蚂蚁的巢穴类型,蚂蚁的品级与社会分工,还有蚂蚁的通讯方式。一大堆东西,其间还夹杂他与蚂蚁的许多琐碎。听得我头都大了。但看他讲得那么认真,我又是个懂礼貌且表面谦和的人,只好不扫他的兴,听任他讲下去。自己的思绪却飘在别处。
我都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些微小的记忆的细节,不知是因时间久远,在脑中逐渐模糊,还是自始至终就不曾发生。反正我就突然来到了这座城市,那种突然感仿佛刚做了场梦,梦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很奇怪。我就那么来了,然后开始生活。而生活也挺奇怪,好象都已给预先设置好了,我只需按记忆中的程序一道道地做就行。早上起床,刷牙,洗脸,吃早点。开始工作,又吃饭,睡个午觉。
再开始工作,吃饭,散会步。晚上洗澡,然后睡觉。日复一日。我都不清楚是自己原先过惯了的,还是突然有个人加在我身上的。总之日子过得很混沌。而我观察起周围那些人,发现他们也都是如此这般,大不了变化一点,将我的一些程序次序重新排下,做的仍是同样的事。我看到所有人都如此,自己也便心安理得地过了下来。
突然有一天城市莫名发生了战争,我不关心政治什么的,就没向别人多问,反正城市两边就突然打了起来。很凶,每天都有炮弹飞来飞去,炸来炸去的,每天也都有很多人死去。但这么久来,我却安然无事,确实是件奇怪的事,像我来到这座城市一般。
我的生活一下全被打乱,我不能按时去工作。说起我的工作,我是在一家机械厂做活,做一些简单琐碎的活。就是将一些零散的部件组装起来的那种,不需要经过大脑,只要手在那动就行,这样我的脑子总会空出来想些莫名其妙的事,估计是这样一种习惯才让我始终进入不了身围那班人认真仔细的生活状态中。
现在我只是偶尔去下上班的地方,其余的时间就是呆在家里,看看电视,想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什么的,哪天战争停止了,就出去散会步,和一些人打招呼。差不多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假如还有其他发生在我身上的,要么是我没注意到,要么是我注意到了,不想去在乎。
那个叫折纸的家伙终于卖弄完,他那些我认为无聊得仅剩下无聊的有关蚂蚁的知识。
雨却停了,天也黑了,一些零碎的炮火声响了起来,那些无聊的人又开始打战了。街上一溜烟跑过一些人,一下全没了踪影。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我们两个还傻傻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我是一位哲学家。他讲完蚂蚁后莫名说出这句。有炮弹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个垃圾桶被炸飞,在我们身旁落下,里面有些液体飞溅而出,粘在我脸上,还有他脸上,是绿色的,感觉很脏。
我摸一把脸,说,咳,那又怎么样?看到他脸上有些许不好,马上改口,不是那意思了,我是说,现在谁又在乎?不只是我。他脸色更不好了。我闭嘴不说话了,虽然说的是真话。本来也是,在这莫名的城市,又莫名发生了战争,那些人怎么照顾自己的生命都不嫌够,谁又会去在乎一个自称为哲学家,却只研究蚂蚁的傻男人。我听他胡搅这么久,已经相当列外了。他却还不知满足,给我那种脸色。咳,你们说,这人哪,真是说不好。
他却像突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其实你是第一个听我讲完这些的人,很感谢你了。呵呵。他笑着,突然那么说。
我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有些难堪,没什么,没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认真在听,你不用那么感谢我的,我说。说出后,觉得有些不妥,那话说得太快,只是心里想到什么就马上冒了出来,来不及阻止。
他脸色果然又不好起来。咳,你这家伙,过了一会他想起什么来,说,以后我再给你讲讲其他的,你就要认真听了哦,呵呵。他又笑了起来。
我对这张表情变化如此之快的脸发生了兴趣。恩,以后只要城市停止战争了,我们就在这棵树下会面。我说。
他点点头,冲我笑了笑,很温暖的感觉。我内心突然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拔了下,隐隐有些快意涌上。我也对他笑,然后我们在黑暗里分手,各自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一些炮弹在我们身旁降落,我们离开五米后,马上逃命似地奔跑起来。
那可是真家伙,炸在身上不只是会让人痛,会让人挂掉的。
那次分手后,城市很多天都没停止过战争,那些天里,我养成了个习惯。白天,我总想起折纸那张专注讲话的脸,那认真的神情,还有递来的莫名温暖的目光。晚上,我开始做梦,老做两只小蚂蚁的梦,梦里的那个T,估计就是他的化身。那个S,便是自己。我知道,如梦中S对T的感觉,我是爱上折纸了。
那感觉来得好奇怪,好快。而其实在这座城市,都不清楚自己会活到哪一天,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老早就想找个人了,能静静依偎着,谈一些周围发生的莫名古怪的事,发出轻微的笑声,两人目光偶尔触碰下,内心荡出些莫名的愉悦。
那些天里,每天都在祈祷战争尽快休止,哪怕半天都好,可以再次见到折纸,不管他再讲些什么,我都会认真仔细的听了。
有人曾说过,祭祀是给神送礼,祈祷是向神索取。我并没向神送过什么礼,而每天的祈祷却真的发生了作用。那一天,当我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来,发现窗外是灿烂的阳光,耳边却没像往常般传来炮火声。我一个激灵爬起身,匆匆穿上衣服,洗了,跑到门外,向那棵梧桐树跑去。
折纸站在那,远远地冲我笑。你迟到了哦,他笑着说,望着我,眼神莫名温暖。
呵呵,恩,你起得蛮早嘛,等了很久了?我来到他身旁,也笑着,望着他说。
刚到,就刚到。今天天气不错,又没那些无聊的人丢些炮弹,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起了个大早。呵呵。他继续笑着。
唔,今天要给我讲些什么?我问。
不是给你说过我是个哲学家嘛,今天就给你讲讲哲学,有关蚂蚁的哲学。他说着转过身,找根树枝,拔开一块泥土,满满一窝蚂蚁爬了出来,密密麻麻的。
我看着,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堆蚂蚁,在折纸的指引下。
你想到什么了?他问。
一群蚂蚁,我说,我看到的便是我想到的。
没有别的,丝毫一点别的都没有么?他继续追问。
唔……我认真想了下,想起与折纸第一次见面那天,那些在商店门前避雨的人,黑沉沉的,拥在一起,就像蚂蚁。我想到人了,想到很多人,挤成一团,他们像蚂蚁般。我说。
恩,很好,你再幻想下,假如你站在一栋很高的楼上,朝下望,下面是一群群拥在一起的人,有着两只手,两条腿,黑黑的头发,朝一些方向莫名涌动着,那是什么感觉?他问。
我认真在头脑中构想那样的场景,发现那些在底下的人,就如我眼前涌动着的蚂蚁一般。
那种感觉和我现在看这些蚂蚁是相同的感觉。我说。
你是不是觉得高高在上?他问。
也没,只是觉得奇怪,不清楚那些人,还有这些蚂蚁,他们看起来好象很忙碌的样子,实际上好象却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枯燥很乏味地做些莫名的举动。我说。
哦,恩,我们再来一些其他的比喻。他说,能让你更好地明白我关于蚂蚁的哲学。
人是由什么构成的?他问。
头,手,脚,躯干。
不是这,更细一点。
头发,皮肤,嘴,鼻子,耳朵,眼睛……我说完了我所能列出的身上所有器官的名称,他听得都快打起哈欠。然后他问,能不能再细一点?
头发有很多根,皮肤也是有很多块,嘴只有一张,不过牙齿有很多颗……这次没等我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直接给你讲吧,人是由细胞构成的,他说,或许还可以细划,只是关于那个哲学,我们只需分到这里。
奇怪的人,早说嘛,早说要这样的答案,我就不用那么罗嗦了。我心中不平,却依旧微笑着望着他。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抱怨,解释到,这是讲哲学惯用的引导法,咳,哪知如你这么笨的学生,和我这么不耐烦的老师撞一起了。
继续讲,继续讲,我嘟哝着催促到,听这家伙说我笨,有些不服气,看他能讲出个什么花样来,不弄出笑话来才好。
恩,那就继续讲了,他说,你想想构成我们身体的那些细胞,它们各自在自己的,唔,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岗位,安分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不吵不闹,共同维系着身体的各个部分,使我们每个人保持良好的生活状态。在这个世界我们能安稳的生活下来,很大原因是它们的功劳。你再看看这些忙碌着的蚂蚁,它们可以相当于构成我们身体的那些细胞,因为它们如细胞般,几乎不会思考,只会依照自己的本能做些份内的活。工蚁专事采集食物,照看幼蚁等一些日常琐事。雄蚁的功能只有一个,就是在繁殖季节找雌蚁交配。而雌蚁,就是专事繁殖了。它们默默做着各自的事,从不闹情绪,共同维系所属的蚂蚁家族向下延续下去。
折纸说完这些,停下来,笑着看看我,眼神还是那般温暖,问,你由这产生什么联想?
我这次理解了他的比喻,答到,每只单体的蚂蚁如我身体每个单体的细胞,而那些蚂蚁所属的家族,便好比我们每一个人。说完笑着望着他。
恩,不错。他冲我点点头,表示赞许,又说,但是蚂蚁几乎不会闹什么情绪,而我们体内的细胞却有时会莫名来些情绪,比喻异变了的细胞。当正常细胞闹起情绪,便会不再依照本能生长,而开始恶意增长,转化为我们通常称为的癌细胞。
那不是闹情绪,它们根本没有智商,哪来情绪这一说?我辩驳道,只是自身基因发生突变而已。
折纸笑起来,我只是打个比喻,好比它们是来了情绪。你说它们突然就不正常了,像我们有时候好好的,突然就脾气坏起来,不就像是闹情绪么?
你这么说,是在把它们和我们相比了。真是奇怪,你把我们自身的细胞比作我们自己。我继续争辩。
恩,不错,你注意到这一点还提了出来,很不错。折纸似乎很高兴,刚才我们是在向微观的方向幻想,现在我们朝宏观上幻想,不过仍要夹杂微观来作比较。我说这些,你想到什么了?他突然问。
唔……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没想到什么,我如实答到。
咳,刚才还夸了你。他晃晃头,叹气的样子像极了梦中的T.我突然想起什么,脑中一个激灵,不等他开口,我马上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我们每个人都如这每只每只蚂蚁,每个每个构成我们自身的细胞。而由我们构成的这座城市的人的群体,便如由一只只蚂蚁够成的蚂蚁家族,或由一个个细胞构成的我们自身。说完,有些开心,我的理解应该没有错,笑着望着他,这下他不会说我笨了。
他果然十分高兴,笑起来,在我身上拍几下,呵呵,你小子蛮聪明嘛,脑子转得蛮快。
那还用说,我本来就十分聪明的,你才发觉啊。呵呵,我也笑着。
他却又不笑了。但是,他叹声气说,我们却连蚂蚁都不如,你见过或听说过蚂蚁家族有因某些蚂蚁闹情绪而导致整个家族灭亡的么?
它们没有智商,当然闹不起情绪,我说。
但那些构成我们自身的细胞呢?它们也没有智商,也会偶尔闹些情绪。这不是智商不智商的问题,我其实也弄不怎么清楚。只是觉得,咳,他叹声气突然不说了。
一些炮火声隐约响起,街上的人开始慌乱奔跑起来。哎,战争又开始了。
你看那些人,那些无聊的到处乱扔炮弹的人,还有他们的指挥者,就像那些闹情绪的细胞,那些癌细胞。终有一天,这整座城市会毁在他们手上。折纸说完这些,转身默默走去,背影很孤独。
喂,下次,我们仍在这里会面。我顾不上听他说什么,丢下这句话,朝家的方向跑去。
一些硝烟弥漫,一些支离的人的身体部位在街道散乱地铺开。
T抗着一片树叶在前面走,我把自己身子倒挂在那片树叶上,晃悠着随他朝巢穴的方向去。
母亲又生了很多小宝宝,这几天可忙坏了。我在那片树叶上,轻松地对T说。
恩,我们这个家族要延续下去,就得不停地有新的生命出生的,忙下没关系。T在前面走着,触角动了动,说。
唔,也是,我想了想,只是不知道这样延续下去有什么目的。我说,本来我们自己来这个世界有什么目的都没搞清楚,现在还去想整个家族,或我们蚂蚁这个种类朝下延续有什么目的。咳,只会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迷茫,越想越苦恼,越想越……
咳,咳,咳,T没等我唠叨完,就打断,有些问题只是问题,没有解答,你干嘛以为问题就非得有回答?他在前面说。
唔……我没那么以为啊。我顺便争辩到。
没那么以为?没那么以为的话,就把那些问题仅仅当作是问题,它们就是问题,像一块石头,就是石头,没有什么理由,或什么解释。既然这么想了,我们自不必为它们而产生莫名烦恼,我们快乐地活下去,岂不是很好么?他又说。
恩,是吧。我在后面摇摇身子,让树叶晃动起来,你这家伙以前不是总困惑么?现在怎么不想了?
轻点,我说轻点,S,树叶够重了,再加上你这笨笨的脑袋,你还晃,要不你下来试试,我在树叶上耍耍?T说。
我不动了,也不作声。这样走了良久,他突然开口,咳,其实不是不想,而是只能给自己这样一个解释,你不觉得刚才我们就已经给了那些问题一个答案了么?它们就是问题,不是别的,也没有解释。这本身就是解释。
是吧,我在后面动动触角,翻身滚下树叶。
我们一起把它抗回去,我对T说。
那天和折纸分别后,我一直想着他的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为那些在战争里死去的人悲伤,为发动战争的人悲哀,也为我们这座城的未来感到担忧。
我还是做那有两只蚂蚁莫名对话的梦,只是它们对话里的困惑慢慢少了,不是那些困惑消失了,而是它们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一种特别的答案,不是答案的答案。它们开始笑,开始愉快的生活,为身围发生的一切生命现象感到好奇,但不是困惑那种,仅仅是好奇,为一些奇异的生命现象莫名鼓舞。它们每天都生活在好奇里,日子过得很轻松,很滋润。
城市里战争仍在继续,每天空气里都是硝烟弥漫,一个人呆在家,快憋疯了。我日夜思念折纸,想着他专注想问题时忧愁的眼神,与我目光触及时温暖的眼神。我知道,我为他痴迷了。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尽管外面炮火激烈,我还是出去了,我想去那棵梧桐树下,虽然见不到折纸,当站在与他曾一起站过的地方,内心就会莫名安慰许多。要知道,在这座战火不断的城市里,能获得某种安慰感是十分不易的。
在街道上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炮火,来到那棵梧桐树下。
我笑了起来,很开心,很安慰地笑了起来。我看到折纸也站在那棵树下,也正开心地笑着望向我。我走过去,他轻轻说,我想你了。很小的声音,夹杂在身围不断传来的炮声里。我望着他,眼神迷醉。为他那句话,我马上像个喝醉酒的人,谁要轻轻碰我一下,我会立马倒下,但不是倒在地上,我会倒在折纸身上。
街上就我们两个人,就只有一棵梧桐树,其余所有的都被炮或雷炸掉了,真是令人惊讶的世界。
上次关于蚂蚁的哲学讲完了没?我问,望着他。
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点。他说。
那就继续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讲完只会徒增困惑。他说,不过还是讲吧。
恩,我点点头。
上次我们提到,人,细胞什么的,会闹些情绪。这座城市就快被那些存有莫名情绪的人毁掉,我只是想,我们人可不可以像蚂蚁那般只是机械地活着便好,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战争,也没有苦难,什么也没有,只是让我们这座城市,和构成这座城市的人的群体延续下去。后来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义,假如我们只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那多出来的情绪,多出来的莫名的情感,会让我们有所繁忙,有所目的,为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奋斗一番。像那些正在战斗着的人,他们为自己的忠诚而战。操纵他们的人,为自己的欲望而战。都是有一种目的赋予。不过其实,总括来看,在整个世界面前,我们那些可怜的渺小的一己私欲,是多么不值一提,而我们却终究是在为它奋斗,还会花上一生。
听折纸静静说完,我了解到,他有如我梦中那两只蚂蚁相同的困惑,我们这样的人,终于只是活在困惑当中,为什么就不能沉入生活一点,沉入那些我们将之放在整个世界,整个历史当中,极其微乎其微的个人情感里,只是纯粹地生活便好,没有苦恼,只是简单却快乐的生活。
折纸低下头,脚拔弄着地面一些细小的泥土,大概在想,自己也便如泥土般,就算有一些思想,但放在整个大的场景里,却是如此渺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突然想对他说,我爱你,我们只要相爱了,只要互相凭彼此给的安慰生活着,周遭一切便可以不用去管,不用去理了。但是我担心,在他现在所处的思想状态里,一定是很鄙夷我这种想法的。
炮火在身围震耳欲聋地响着,我们互相不再说什么,转过身,朝彼此家的方向走去。突然就沉默了,很奇怪的状态。
走出几步,身后的梧桐树突然被炸毁,我们同时朝后望。折纸的眼里现出愤怒,一会又平静下来,叹声气,冲我笑笑,回过头走去。我看着他,想回头,却无法回头,一个炮弹从空中缓缓降落,没有丝毫声响,不偏不倚地落在折纸身上。他倒在地上,颤抖几下,不再动弹。
我视线模糊了,冲上去,朝虚茫的天空无助地吼几声,伏下身子,哭了起来。
我爱你,知道么?因我们有相同的困惑,因我们有能给彼此安慰的眼神。我只是爱你,其余什么都不想去管,也不想去在乎。
折纸却听不到,更不能回答了,身围只有一些断续的炮火声传来。我紧紧抱着折纸,紧紧抱着,仿佛要将那一刻变成永远。
很多颗炮弹继续落下来,一颗落在执言身上,他也马上失去了呼吸。只是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剧烈的疼痛似乎不怎么真实,他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头有些晕,一些东西飘了出来。
T说,你这懒虫,睡到什么时候了,要去给那些小宝宝换尿片了。
S说,我头好晕,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被炸弹炸飞了,嘿嘿,真恐怖,那场面可真是壮观,我血肉模糊了。
T说,你这傻蚂蚁。
S说,你才傻,那么大一颗炮弹缓缓地落下,却没有丝毫察觉,害得我担心得半死,还哭半天。
T说,哦?
S说,这几天我一直做我们两个化为的两个生物的梦,它们所属的种族好象叫人。
T说,人?那一定是很古老的生物。现在只有我们蚂蚁了,在这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