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胖之喘:中华文化的“大”字情结

虚胖之喘:中华文化的“大”字情结
鸣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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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化有一种浓郁得难以化解的“大”字情结，堪称历史悠久，影响深广。六大古都，大运河，四大发明，四大名著，《永乐大典》，大团圆，等等。其重中之重当然是大一统，中央大国，大皇帝。
大，作为敬词，深受帝王青睐，王朝则称大汉、大唐、大宋等；雄风名曰大王风；皇宫称大内；帝位称大位、大宝，帝业称大业。凡是跟皇帝沾上边儿的，几乎无不称大：颁发的法律文本叫大诰；国库叫大臧，货币叫大泉、大布；施恩泽叫大霈，臣民回答询问或策对叫大对；所乘车辇叫大驾、大辇（桓玄所造之大辇，可坐三十余人，需要二百人抬着）；臣民不敬叫大不敬，胆敢犯上叫大逆无道，罪在十恶不赦；死了也要叫大讳、大行，忌辰则叫大忌。还有夜郎自大和山大王，而山大王窃国成功则冠冕堂皇君临天下，大盗与皇帝之间其实很难厘定一个界线，正如古人诗句所言：“长安卿相多权贵，大好河山付博徒。”就连洛阳牡丹，也沾皇帝光，得了一个“大北胜”的别名呢！
皇帝治下，官员追求的自然是大官——如果他不想谋大逆的话，位高权重的大臣、大吏，多少官人梦寐以求；下属见上司必称“大人”；当然也有官场买卖的行话“大八成”：晚清捐官，可减成缴纳，凡照规定额缴八成现银，可以提前得缺。也就是对一次性付现银的一种优惠。
受这种“大”文化的熏染，当代人编的皇帝戏都纷纷戴上了“大帝”冠，对此或可视同戏说，一笑了之。而大字情结演出的种种活剧，却让人笑不出来。作为社会痼疾，自有社会医生辨证施治，身为群众演员和观众，仅就见闻所及，简要罗列若干现象，权供四诊参考。
大印象是言则大而无当，行则大而化之，大轰大嗡，每有运动，必定祭出几“大”。新政权建立伊始，政治上一边倒，紧跟“老大哥”，这个大政容不得半句异议。反右派则是高扬大鸣大放，帮助整风的旗子，实现了“引蛇出洞”的大阳谋。结果当然是知识精英的大劫难和说实话门的大劫难。说实话遭厄运，假话自然大行其道，大跃进，大炼钢铁，大办“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大放卫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云云，典型的吹牛大赛），大唱超英赶美和“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大刮“共产风”。随后又有1959年庐山会议的大反右倾，党内说实话也犯了大忌。继之而来的是全国大饥馑，以及被迫实行的大调整。
好不容易走出困境，经济形势稍稍好转，新一轮的更大折腾又上演了，这一出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蒙着“文化”的名义，开始总还和文化沾点边儿，批判舞台上的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以及“鬼戏”，及从海瑞骂皇帝引向彭德怀罢官的“要害问题”后，就迅速升级为政治上的“继续革命”了。大字报，大辩论，大串连，大检阅，群众被运动起来之后，就大破四旧，焚书抄家毁文物，烟腾腾，潮滚滚；大立四新，其精义，副统帅用一句话来概括：大立毛泽东思想。于是乎三忠于、四无限、四个伟大为核心内容的当代造神运动大大热闹了一回。在造神运动中大红大紫的林彪江青联袂演出，大批判，大阴谋，大夺权，导致社会大动乱，经济大倒退，文化大破坏，民族大灾难。尽管这样，还在闭起眼睛天天高唱形势大好，时时欢呼“伟大胜利”。“打倒帝修反，解放全人类！”气势可谓大矣，怎奈“有气无力”，终成笑柄。其间还有以大老粗为荣的荒诞，和上山下乡的大潮，因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要而言之：反右而大，打击实话；浮夸而大，鼓励假话；跃进而大，动作变形；批判而大，变成谩骂；文革而大，后果可怕！
进入新时期以来，虽然反复强调实事求是，但“贪大”之风依然绵绵不绝。“十来个大庆”的想当然不说也罢。一些地方，改革似乎就是改牌子，牌子越改越大，科升处，处升局，层次多了好摆谱。机构大精简，人员大膨胀，人多正好大扯皮，尾大不掉成梗阻；造假大欺骗，一直骗到国务院（总理）。大学合并，规模空前庞大——只可惜学术大师并未因此增加；高校连年大扩招，学费持续上涨，教育成了拉动内需的“大产业”。纳税大户可以掩盖大污染，大款大亨成了新宠；放纵“大欲”，大手大脚，大吃大喝，大玩大乐。火车票铁定要大涨价，还上演了一出听证大戏呢！项目要大上，地皮要大炒，犯事了，也可以“胜利大逃亡”。心中虚火升腾，经济泡沫翻滚，十大风景，十大建筑，到处都争建“国际大都市”，5万人的城市要建容纳6万人的世纪广场，目光“远大”，匪夷所思；搜索枯肠申报吉尼斯，“创造条件”争第一，管它有用没用，只要“世界之最”。好大喜功，虚张声势，纸上“政绩”，官出的数字大注水，大事故居高不下。近年，又添了一项年底“大讨薪”，本属政府部门日常工作，何必年复一年搞“运动”？官员文凭大提升，官帽大拍卖，生意异常火。一吨重的大蛋糕迎奥运；最新的，则是热热闹闹的“大接访”。更有一传统的保留节目，轰轰烈烈、认认真真搞“演”讲：重要活动事项则演，大上上下下，走过场，唱高调，演技生活化，生活舞台化。如此等等，怎一个“大”字了得！
我突然想到了喘气。呼吸之于人，不可须臾或缺，健康人只有在剧烈运动之后，才出现急速喘气的现象，正常情况下，他一定是呼吸顺畅自然，频率保持一个常数。健康欠佳者则不然，譬如一个胖而虚的人，还没怎么运动，就先大口大口喘粗气了。传统的“大”文化，与虚胖之喘不无相似之处——自然，这只是一个比喻。我们也有微雕艺术，社会生活中也强调细微之处见精神，浮躁的人们对此越来越不屑一顾，拿起显微镜仔细观赏，谁有那份耐心？大，万众瞩目，一目了然，见效快，多好呀！唯大是举，此情所来有自：“天朝大国”的古传；喜欢热闹的官风民风；夜郎国的良好自我感觉；老大落伍的焦虑；急功近利的浮躁；弄虚作假的气候，对造假者的默许甚至奖励；由于制度设计的缺陷，导致对权力特别是大权力无由监督约束，只能寄希望于官员的道德自觉和大肚能容，一旦人家大动肝火，滥用“权威”，那就“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大错乃至大乱了，而主人却毫无办法。
我并非一概否定“大”，不过是给大热中的此风泼洒几滴凉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当大则大，当小则小。过去的有些“大”，总体上看还是蛮优秀的，譬如三大作风，三大纪律和三大民主等。可惜的是，这些传统被急于“创新”的人有意无意淡忘了。
要成就一件大事业，必须从小事做起。列宁的名言同样也被淡忘了。“抓大放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