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一半在传唱,一半在散佚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0:36:22
历史:一半在传唱,一半在散佚

位立云

当年,梁启超在日本演讲鼓吹改良,革命派陶成章等大闹会场,梁本人还挨了陶砸的一草鞋,很伤体面,很伤和气。日本警察赶来,要抓闹事的。梁启超说:同是中国人,同是天涯客,同是爱国者,何必如此同室操戈相煎?算了算了。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对于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前几天在一本书中读到后,忽然察觉不太对劲。细察,发现故事的后一半竟然是之前新闻史类书籍中从未写到的,我又特意去查看了一些新闻史的著作,发现都只是写梁启超当年在横滨演讲,遭到草鞋掷面,狼狈逃离。至于梁任公后面的大度言行,则只字未提。

虽然只差十几个字,给读者的印象却是云泥之判。多年来,我曾一直为当时的梁任公感到尴尬和遗憾,难以想象驰骋文坛的他,败走麦城时的灰溜溜。却不知道完整的事件原来是这样:危险尴尬的不是梁,相反,他还为对方积极开脱,平和而从容。

云水襟怀和灰头土脸岂能相比?宽容大度与尴尬狼狈相去大矣!我们不禁要问,新闻史的的编撰者为什么要把一个完整而精彩的历史事件进行“蒙太奇”呢?为什么要省去故事后半段呢?

因为在新闻史的撰写者眼中,革命的价值是高于改良的。这决定了革命派青年陶成章的贸然鞋击获得了天然的正义性,而“柔声缓语,形同妇妾”的改良者梁启超,自然要遭到鄙视。于是在故事细节的采纳和叙事方式上,为了体现等而下之,就要选择性地剪裁史实。

这类例子实在是太多。闻一多在《最后一次演讲》的现场,曾用很长的文字表达了对国际友人司徒雷登的好感和赞美,这与某伟人的一篇著名文章是对立的。为了保证伟人爱憎的先验性正确,尽管闻先生长眠地下,无法征得其本人的同意,我们入选中学语文教材时,却大胆删节了他的演讲词,无数的中学生在熟背这篇文章之余,却无从得知该文并非原貌,只是被斧斫后的一篇残文。

前几天,看到一本书中写到:米洛舍维奇的夫人说:“我们坐在沙发上听着美国之音,等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南斯拉夫已经垮了”。书中把这个故事片段解读为西方的媒介帝国主义和对南联盟信息主权的侵犯。只有一根稻草是压不死骆驼的,书中对米洛舍维奇政权的诸类丑恶和贪腐只字不提。把这个最大的前因性事实隐去,只强调美国进行意识形态宣传的可怕性,仿佛媒介和信息自由比自作恶还吓人。在这个不完整版故事中,南联盟的解散全赖“美国之音”这只黑手在捣鬼。

所谓主流记忆就是这样,喜欢挖历史的墙角,薅史实的羊毛。喜欢任意拆卸因果中的一方进行引用。结果,历史的扉页之下,多是一片帝王将相们的恣意哄笑和高峰体验后的倾情诉说。对于那些欲向史中求真知的中国人来说,如果缺少足够的警惕感,读史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深刻的愚弄。

年初,读到新版的周顺房的故事,说是蒋介石做了总统后,想把老家镇上的旧房子扩建一下,可是隔壁卖千层饼的周顺房的主人却不愿意腾出自己家的地盘。还说风凉话:“瑞元(蒋介石的小名)当皇帝了,他让我搬,我不得不搬……”。并执意要让蒋介石亲自来说。蒋介石听后叹曰:“迁不迁由他去吧。”我记得旧版故事只有前半截内容,讲述老蒋仗势逼人迁房让地的劣迹。从新版的完整故事中,看得出老蒋对这个“钉子户”邻居很无奈,也没有动用城管执法队伍或者雇人手持木棒强拆。这跟在电影中那个喜欢骂“娘希匹”的独裁的蒋光头形象反差太大了。

毋庸置疑,挖历史的墙角是现实中许多罪恶的渊薮。在历史扭曲的影子里,多少畏葸在藏身,多少恣睢在窃笑。这片土地上,称王称霸者向来赢家通吃,操刀必割,把史实修剪成了向日葵,以致于古老帝国的昨天像个胭脂厚厚的姑娘,被装扮得面目全非,真实与可信堕进泡沫和粉尘的深处,无从拾起。

无复史实,无诫万年。什么时候国人才能诚实地讲完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