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光:中共中央党校的“三次路线斗争”大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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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光:中共中央党校的“三次路线斗争”大讨论时间:2010-08-14 01:32 作者:王海光点击:797次
  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集团的垮台,标志着历时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终于掀过了最后一页。随着全国“揭批查”运动的深入开展,在清算林彪、“四人帮”的名义下,不断披露出各种骇人听闻的“文革”暴行,中共将如何认识“文化大革命”的问题,已无可回避地被摆到了实现历史转折的门槛上。
  “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始终丢之不得的“通灵宝玉”。人们最耳熟能详的一段话,是毛泽东在1968年8月讲的:“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建设社会主义,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1]。这些话他不仅给党内讲、也给党外讲,还给外国人讲。到“文革”后期,这场运动已是天怒人怨,但毛泽东仍坚持“文化大革命”是“基本正确,有所不足”,评价为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错误。承认有两个错误:打倒一切,全面内战。[2]直到临终前,毛泽东念念不忘的还是人们对“文化大革命”会怎么看的问题。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拥护的人不多,反对的人不少”,但仍把它称为自己一生的两件大事之一。[3]把发动“文革”与“打天下”的功绩相并列,足见其维护“文革”的用心之重。
  所以,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能不能正视“文化大革命”的灾难?敢不敢评说毛泽东的错误?不仅关系到中国能不能走出“文革”的历史阴影,而且关系到中国之后的道路将如何走。
  1977年8月,中共提前召开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十一大”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但仍然坚持这次运动“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继续肯定毛泽东晚年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华国锋在政治报告中还是把“文化大革命”称作“无产阶级专政历史上的伟大创举”,“必将作为无产阶级专政历史上的伟大创举而载入史册”,还要求老干部们做到“三个正确对待”[4]。
  当时,包括邓小平、胡耀邦在内的一大批重返领导岗位的老干部,都是以待罪之身进行工作的,“文革”中加之于他们的罪名尚未澄清。许多干部对“文革”噩梦还心有余悸。更为重要的是,揭批“四人帮”的罪行,势必要牵涉到对“文化大革命”和对毛泽东的评价问题。另外,对“文革”中肆意篡改歪曲党史的做法,党内老同志的反映也很强烈。所以,华国锋在十一大政治报告中又提出:“要认真组织力量研究党史,学习和总结党的历史经验,特别是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经验。”[5]所谓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分别指的是刘少奇、林彪和“四人帮”的问题。也就是要研究“文化大革命”的历史。
  要对“三次路线斗争”进行总结,这在党内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但在这个大题目下,党内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凡是派”想把“文革”的罪责全盘推到林彪、“四人帮”那里,以解脱毛泽东的责任,维护毛泽东对“文革”三七开的评价。“实践派”则是要突破“两个凡是”的思想桎梏,以实践为衡量路线是非的标准,实事求是地研究“文化大革命”的历史,不能够也不应该回避毛泽东本人的问题。
  很明显,“十一大”提出的编写党史、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的任务,其目的要求与当时编辑出版《毛泽东选集》五卷是一致的,都是为了“阐明毛泽东思想是当代发展了的马克思列宁主义,阐明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理论”。[6]
  当时编写党史和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的任务,首先是由刚刚复校的中共中央党校承担起来了。在胡耀邦亲自组织领导下,中央党校开展了一场全校范围的“三次路线斗争”大讨论。这场大讨论是党内以实践标准评价“文革”的开篇之作,开启了否定毛泽东晚年错误的先河,奏响了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奏曲。
  一、研究“三次路线斗争”思路的形成
  1977年3月,胡耀邦到中共中央党校担任副校长,主持复校工作。
  胡耀邦到校后,组织全校教职员工,清查“文革”遗留问题,整顿学校管理秩序,收回和维修校舍,筹备秋季开学的各项工作。胡耀邦提出:要把被林彪、“四人帮”颠倒的思想是非、理论是非、路线是非颠倒过来,要一个一个问题地搞。[7]为了“完整、准确”地学习马克思主义,中央规定党校教学实行“两个为主”的方针:学原著为主,自学为主。所开课程是四门,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党的学说(中共党史和党的建设)。
  相比其他学科,中共党史的开课难度尤其大。中共党史原本是中央党校的一门主课,此时已与党建并为一个教研室。在“文革”中,党史被歪曲得面目全非,需要正本清源的问题很多。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问题,许多东西中央并没有定论,研究的政治风险大,大家手里又没有多少材料,最不好讲。但是,对于“十一大”提出的研究党史,特别是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的任务,中央党校是责无旁贷的。当时,包括叶剑英在内的许多老同志,也希望中央党校能担当此事。中央还曾指示中央党校筹建党史研究室。[8]
  胡耀邦对编写党史极有热情。在中共中央第一次讨论党校工作时,胡耀邦即提出了编写党史的建议。[9]在5月19日中央党校的一个小会上,胡耀邦说:争取在明后年搞出一个研究党史的计划大纲,上报给中央。他还讲了一下编写要求:要大家提倡敞开思想,提倡争论,收集正反两方面的资料。[10]
  当时拨乱反正迫切需要的,是总结“第九、第十、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问题,但政治敏感度也最高。在酝酿党史教学中,许多人主张在路线斗争问题上,要多讲前八次,少讲后三次。胡耀邦否定了这种观点,坚持要以研究“文化大革命”为重点,着重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的经验,并列入了党校的教学计划。[11]
  胡耀邦对“文革”的思考是由来已久。在这场运动一开始,他和团中央书记处其他成员都被打倒了,经过十年沉浮,已有了基本的定见。1977年8月下旬,他在指导撰写《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一文时说:20年来,我们党的政治生活很不正常,首先是中央政治局的政治生活不正常。他还说:毛主席为什么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建议大家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不久,在《理论动态》的一次很随意的谈话中,有人问胡耀邦,你对“文化大革命”怎么看?他脱口而出说:“思想是光辉的,实践是错误的”。他还举出“内人党”冤案和农业落后的例子加以说明。[12]
  为了高屋建瓴地打开“文革”研究的局面,胡耀邦在代中央起草的关于党校工作的文件和有关领导人讲话中,非常强调要认真研究和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的经验。
  1977年10月5日,在《中共中央关于办好各级党校的决定》中,明文提出:“要认真学习党史,总结党的历史经验,特别是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经验”。
  1977年10月9日,中共中央党校举行开学典礼,华国锋、叶剑英发表了讲话。叶剑英专门讲了一段修史的话:“我希望在党校工作的同志,来党校学习的同志,都来用心研究我们党的历史,特别是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历史。”“我们要把被歪曲的历史重新纠正过来”。
  要研究“文化大革命”,就不可避免地要触及到毛泽东晚年错误。当时,人们头脑中普遍带有“两个凡是”的思想印记,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关于党史教学计划,党史党建教研室讨论多次,意见分歧很大。有的主张用一周时间学习中共十一大报告和文件;有的主张以毛泽东在1971年南巡讲话中讲的十次路线斗争为依据,讲党内路线斗争史;有的主张党史只印一些文件让学员自学,再请几位中央首长作几场报告。[13]眼看开学在即,党史课的教学方案还是迟迟定不下来。
  1977年9月21日上午,胡耀邦到党史党建教研室,听取和研究党史、党建课的教学准备情况。教研室负责人缪楚黄、周逸分别汇报了党史课和党建课的问题。缪楚黄说:总结“第九、第十、第十一次路线斗争”,分清路线是非,是非常重要的。最大困难是“三无”。即:一是无党史定本;二是一些重大是非无定论;三是教员多年不搞教研无人能讲课。他提出了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大部分同志去搞党建,研究“三次路线斗争”的任务先放下;另一个是还搞党史,把一至八次路线斗争的稿子发给学员,然后着重研究第九、第十、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经验。关于如何教学,大家普遍存在“四依靠”的思想。希望中央领导人能来讲课,中央能给个定本,中央其他部门能来协助,再请大庆、大寨等基层单位来介绍先进经验等。
  当天,胡耀邦去见邓小平,汇报了中央党校开学的准备情况,并转告了党内一些老同志希望他出来挂帅编修党史的意见。邓小平考虑了一下,认为由他出面不合适,要党校先搞起来。邓小平还给胡耀邦谈了转变文风的问题。他说:现在有两个风要很好抓一下,一个是学风,一个是文风。千篇一律,应景文章,无病呻吟。他希望胡耀邦在中央党校带个头。
  第二天,即9月22日,胡耀邦再次来到党史党建教研室,就教学工作和如何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的历史经验”等问题,发表了长篇讲话。主要意见有:
  第一,自力更生搞好党校教学。胡耀邦讲:第一期办学的两个目的,一是搞好学习,二是积累经验。你们说“三不定”、“四依靠”是不对的。上面靠不了,友邻靠不住,下面不能靠。“人家卖的瓜比我们自己卖的甜?”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救自己。下这么个决心,自力更生,长我们自己的志气,立他一个雄心壮志。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主要依靠我们自己。依靠我们自己孜孜不倦地学习,也依靠我们的学员。依靠我们同学员打成一片。
  第二,学马列原著原理不能搞教条主义。胡耀邦讲:我们选编了近百万字的马克思主义的东西,是“最高的定论、最根本的定本”。把这些原理真正搞懂了,首先是分清九次、十次、十一次路线斗争的是非,一破一立,林彪、“四人帮”的谬论也就清楚了。中国的骗子多,不要上当。
  他还说:学习马克思主义要搞灵魂的东西、实质的东西,不要搞“条条玩条条,脑袋玩脑袋”的东西。归纳多少条,归纳的好,就叫体系;归纳不好,就变成一种僵死的教条了。毛主席在延安对教条主义挖苦的很厉害,说他们生吞活剥,当了一个外国的留声机。
  第三,关于党史教学和编党史本子的问题。胡耀邦讲,党的历史确实需要一个定本。叶帅和党内许多同志都希望搞出一本党史,呼声很高。他为此找过邓小平。他说:中央要我们搞一个党史研究室,高于其他教研室。要等开学以后再考虑。他设想搞一个“从一声炮响到‘四人帮’垮台,六十年四十万字的本子”。但什么时候搞出来,中央没定,他也没想清楚。他还说:党史前边的可能好写一点,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难写,九次、十次路线斗争更难写,难度更大一些。但是,我们总要有人向这个目标前进。没有本子,党史教学怎么搞,胡耀邦提出:“就是进一步弄通九次、十次、十一次路线斗争的一些问题。”“最好是写出个稿子来,作为报告也可以,当作文章发表也可以”。他还说:“把这个主题抓住了,华主席交的任务我们就基本完成了。应该抓住这个主题。”
  第四,干部教员要自觉清理自己思想。胡耀邦说:“这十几年来我们党内受错误路线的干扰,制造了那么多的谬论,我们不可能不受影响。因此,我们有一个自觉清理自己思想的问题。”“这十几年来,报刊上发表的很多东西,包括自己同意的、甚至宣传过的东西,要下决心重新认识,也就是说要把颠倒了的东西颠倒回来,把弄偏的弄歪的东西纠正过来。”我们现在理论工作面临这么一个问题,折衷主义的问题,因此要独立思考、独立辨别,不能含糊不清。这里面有许多问题,包括比较复杂的思想感情。[14]
  胡耀邦特别提出,还要搞一个东西。就是向全国、全世界解答,为什么中国党的两条路线的斗争那么多。你们搞了十一次了,这么激烈,这个共产党可是难当,天天不安生。这个问题必须要从中国社会来回答。
  这次汇报会,正式确定了重点总结“三次路线斗争”经验的党史教学思路。根据胡耀邦讲话的精神,党史党建教研室正式成立了第九、第十、第十一次路线斗争专题研究小组,由金春明为组长,负责起草有关研究的提要材料。
  二、以实践为检验路线是非的标准
  研究小组深知责任重大,起草工作非常慎重,期间还专门请高级班学员召开座谈会,听取他们的意见。经过两个月的努力,最后形成了两个初步方案。一个是按校党委要求搞的三次路线斗争研究提纲;另一个是只讲林彪、“四人帮”怎样破坏“文化大革命”的。这是因为刘少奇这次路线斗争实在讲不清楚。两个方案都是按照“十一大”基调写的,对“文化大革命”都是基本肯定。[15]打印十几份报送给了校党委。
  1977年12月2日上午,中央党校党委召开扩大会议,各学员部负责人等参加,专门讨论党史教学问题。党史党建教研室的负责人汇报了两个方案的情况,反映了备课的诸多困难。基本学习方法是编文献给学员自己学习研究,教研室只是启发诱导,不讲大课。
  与会者对方案提出了直率而尖锐的批评意见。
  胡耀邦说:我看你们的稿子不能用,是抄人家的。你们自己把历史都颠倒了,这个不行,要立即收回,宣传了错误的东西,走漏出去怎么办?他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受林彪、“四人帮”干扰,没有按主席的想法搞,许多做法就不是主席思想。普遍夺权是主席思想吗?不是。坐喷气式是主席思想吗?主席领导几十年,是这样的思想吗?主席历来不是这个思想。夺权,大部分干部都靠边站。十几年的党史都讲歪了。林彪、“四人帮”的干扰当时是方兴未艾,怎么排除得了?中央文件怎么选?不能贴标签。因为是中央文件就是正确的,这是什么论啊?错了就是错了。胡耀邦明确说,这十几年的历史,不要根据哪个文件,哪个同志讲话,还要看实践嘛。党史颠倒的东西多了,我们不能这样讲。他还列举政治、经济、冤案错案等方面的许多事实,说明“文化大革命”造成了严重破坏。胡耀邦明确表达了对“文革”的否定态度。他说:“时间越久越看到‘四人帮’给党和国家、民族带来的灾难的深重,把党分裂了,群众分裂了,民族分裂了。”[16]
  与会者议论纷纷,敞开思想,提出了许多尖锐的问题。如:关于在九、十次路线斗争中主席路线是否占主导地位?“文革”究竟胜利在什么地方?“一月风暴”怎么看?“二月逆流”怎么看?揪“走资派”怎么看?有没有十七年“黑线”专政?等等。胡耀邦不时插话,冯文彬等学校领导人也发表了重要意见。如有的说,“文革”是延安审干抢救运动的发展。有的接着说,比抢救运动厉害多了。大家摆出了许多:《十六条》提出要重新组织革命队伍,同毛主席说的干部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好的有矛盾;一月风暴是打倒一大片的反革命夺权风暴;“四人帮”夺权就是打击党,打击老干部;今天是否还提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要大胆重新考虑;“文化大革命”从头到尾都要清算一下,清算是否算“文化大革命”的账?错了,账为什么不能算呢?毛主席带头算了账嘛!为什么不可以算?主席说“文化大革命”三七开,我们要继续开下去……等等。也有人提出:“要把毛主席为什么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讲充分”。
  会上,关于课程的问题,大家认识也不统一,有人说:要以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为中心,把“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说清楚。但大家都感到,三次路线斗争的问题很大很重要,很不好讲,是全党关心的问题。有些人提出,按这个提纲讲,会更混乱,有些问题党校解决不了,要中央作结论。这一期讲不讲?短短的时间,我们的水平行不行?胡耀邦坚定地说:要讲!是怎么讲法。他进而提出:必须用现在的观点看过去,要跳出框子,要用真正的毛主席思想,通过实践检验来分析。以哪个人讲话、哪个文件为根据,不是科学态度,那就不是研究了。
  主持会议的冯文彬说,问题比较重要,也是全校学员关心的,必须研究,避也避不开。要研究党史就要恢复党的传统,敢于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如果脑子里还有旧的框子,精神枷锁,就研究不好。已经粉碎“四人帮”了,不应再说违心之言,做违心之事。没有这一条,根本不要干。按着现在的方案搞,越搞越糊涂。搞党史要恢复历史本来面目。尽管难,但时间不能拖,越早越好。一月风暴什么性质?我们看事实,不管那个电报主席看过没有。用客观事实作标准才是科学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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