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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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手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01月18日15:53   光明日报 冯慧

  星期五晚上是机关小张和小李的婚事,在美丽园酒店请客。因为这对新人都是机关的同事,所以整个机关的人几乎都去了。因为彼此太熟了,酒席间大家灌完新娘灌新郎灌完新郎就灌自己,好多人都喝得云里雾里酩酊大醉,整个婚礼热闹得一塌糊涂。

  散席前伊拉和小柳看见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就相互使了个眼色,准备

  一起悄悄先走。她俩走过大堂,穿过门口的紫藤长廊时,伊拉推了一下小柳说,你看,那有个人!

  顺着伊拉的手指,小柳看见黑暗中有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廊柱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小柳朝前走了几步透过酒店的灯光看了看,回头对伊拉说,好像是我们科里的朴园,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小柳试探性地喊了声,朴园,朴园!

  果然,那人身子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小柳问,朴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朴园舌头有些发硬地说,他们灌了我好多酒,出来上厕所,头晕一下子站不住了。只好扶着树站一会儿。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说,原来是个醉鬼!伊拉说,还进去干什么,酒席马上就要散了。朴园说,这么快就散了?伊拉小声跟小柳笑着说,还不知他站了多长时间了呢。说完两个女孩子就要走,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响,她俩回头一看,朴园半个身子趔趄在地上。两个女孩子连忙又转回身去扶他。

  朴园无力地搭在两个女孩子身上眼半闭着,伊拉对小柳说,看来他醉得不轻,不如咱们把他送到出租车上吧。于是两个女孩子连扶带拖地把他朝外拉。

  出了酒店,一阵风儿扑面而来,朴园有了三分清醒。他看了看左右扶他的漂亮女孩心里有几分惬意。伊拉是机关公认的美女,小柳也正是青春逼人的年龄,朴园陶醉在美女香风里。

  两个女孩子拖着朴园趔趔趄趄地走到马路边,伊拉刚腾出一只手拦车,一辆红色的富康车就在三人的面前停下了。两个女孩子连忙把朴园朝车里塞,这时的朴园却不想回家,借着几分醉意他拉着伊拉的手不松说要请她俩去歌厅唱歌,伊拉一边尖叫着说自己晚上还有事,一边朝外挣脱着。朴园又去拉小柳,小柳赶紧朝外拔自己的手。三个人像拔萝卜一样,互相拉扯着。的士司机在一边看了直发笑。伊拉好容易把胳膊挣脱出来连忙对司机说,他喝醉了,你赶快开车走吧。的士司机连忙发动车强行把朴园给拉走了。

  送走朴园,伊拉和小柳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小柳说,男人的劲真大,我的胳膊好疼哟。伊拉伸出膀子咳了一声说,我怀疑我的胳膊都被他给拽肿了……忽然伊拉看着自己的手臂说,糟糕,我的白金手链不知什么时候给拽丢了。于是,两个女孩子赶紧四周寻找,但终究没有找到。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朴园看见小柳就有些脸红。他对昨晚发生的事依稀有些记忆,他知道自己一定失态了。所以一看见小柳他的脸就先红了。

  平时的朴园是一个非常内向而循规蹈矩的男人,上班时间话也不多,下班后也很少跟其他同事出去喝酒聚会,为人做事温文尔雅。如果不是因为喝多了酒谁也不会想到像朴园这样的男人,还会死乞白赖地拉着女人的手不放。过去同科室的崔豪曾说过,现在社会上流行四大傻,朴园就占了一傻。大家问,哪四大傻?崔豪哂笑着说,听歌就献花、吃饭点龙虾、购物到燕莎、下班就回家。朴园不以为然地说,我没觉得我够哪一傻。崔豪一脸坏笑地说,你是第四傻,下班就回家。你那个老婆都看了快五年了还没有看够哇!朴园看了看他没再理他了。这次在小张小李的婚礼上就是崔豪伙同科里的几个人使劲灌朴园,想看看平日四平八稳的他醉酒以后的样子。

  朴园记得那天晚上酒喝得有点杂了,先喝了白酒又喝了红酒然后又是啤酒。他上厕所方便后竟然站不住了,只能抱着柱子站在那里。晚上回家吐得一塌糊涂,让老婆骂了很久。

  朴园隐隐记得那晚是伊拉和小柳把他送上的出租车,所以一看见小柳就赶紧道歉地说,对不起,我昨晚喝高了,让你们受累了。小柳哂笑着说,朴园,昨晚要不是我和伊拉发现你你就得抱着柱子站一晚上。把你送上出租车的时候你把我们的胳膀都拽肿了,伊拉的白金手链也给拉丢了。朴园听了吃惊地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心里很为自己昨天晚上的失态而感到羞愧。

  办公室里的崔豪听了半开玩笑地说,朴园,看来我们都被你给蒙蔽了。没想到你小子也是色胆包天呀!伊拉可是机关的大众情人,没想到你早有此心呀!真是我们这些敢说的,不如你这个敢干的呀。崔豪夸张地双手作拱。朴园满脸通红地说,别瞎说别瞎说!

  伊拉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长得是一种洋美,快三十岁尚未婚嫁,是机关一株含露带刺的玫瑰,也是机关男人觊觎的目标。朴园为自己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丢形象而感到羞愧。

  中午下班的时候,朴园在楼梯过道碰见伊拉,朴园想起小柳的话立刻窘迫得脸通红,他对伊拉道歉着说,对不起,昨晚喝高了很失礼,请你别见怪。伊拉微微一笑说,朴园,你的劲可真大,你把我和小柳的胳膊都抓起了苔。说着伊拉伸出白若凝脂的手臂,果然上面还有一段的红印。朴园看了有些眼晕,低着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自从伊拉给朴园伸出胳臂后,朴园下决心要赔伊拉一条白金手链。朴园想,伊拉为什么要给我亮她光光的手腕,这是在提示我她的手腕空了,她的白金手链因为我给弄丢了。

  这天下班,朴园没直接回家而去了商城金银首饰专柜。在首饰柜朴园知道了,白金远比黄金还要值钱。一条白金手链标价三千多元。

  朴园很为自己脸红,因为他一时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朴园是标准的新好男人,赚的钱全部交给了老婆,身上只有不多的零花钱,一下子跟老婆要这么多钱理由又是说不出口的,因此,白金手链像一条沉甸甸的铁链压在朴园的心头。

  很痛苦的是伊拉跟朴园的科室就在一层楼,几乎每天都可以碰面。朴园尽量想办法避开伊拉。因为每当看见伊拉时,朴园的眼前就会出现那条明晃晃的白金手链,就会觉得自己很猥琐而抬不起头来。

  有次伊拉来办公室找小柳,朝他笑了笑,他竟反复想她是不是来提醒自己白金手链的事。有时办公室有人低语着,他就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议论他把伊拉白金手链扯丢的事。白金手链整日在朴园的眼前游荡着,把他的生活搅得焦躁不安。在科里他的话更少了,压抑的心情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每当同事跟他说话时,他总是不用正眼看人家而是用余光去瞟人家,说话甚至结巴起来。朴园觉得自从他把伊拉的白金手链弄丢以后,他的自信也一起被丢失了,他知道,什么时候伊拉的白金手链重新戴在手腕上,他的自信才会重新回来。

  朴园不再按时回家,他经常下了班以后到百货商场去看白金手链,每当看见柜台里的白金手链时,他焦虑的心情似乎才有所缓解。

  朴园的钱攒得很慢,因为工资都在银行卡上了,而银行卡一直都在老婆手里。为此,他戒了烟,戒了茶,减少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过去科里常有下地县的任务大家都嫌辛苦不大愿去,只好互相轮流着去。现在朴园为了赚到一些差费就抢着去。因为经常下地县,朴园的脸变得黑红黑红,衣着也不太讲究了,衬衣上常常泛出汗味和脑油味,人的形象也打了不少折扣。

  有一次朴园从商场看白金手链出来,看见了商场门口的献血车。他以为献血可以获得一些报酬,于是走上了采血车。事后他才知道是义务献血。那天他拿着一个献血光荣的红本本和采血车赠送的一柄红雨伞回到了家。老婆得知他义务献血后一顿劈头盖脑地臭骂,然后又去买排骨给他煨汤。

  白金手链,成了朴园最大的心病。

  有天伊拉来找小柳有事,小柳没在。科室里另外一个女同事看见伊拉的手腕上带着一串贝螺手链,就说,伊拉,你的手链挺酷的。伊拉扬了扬手腕看了看淡淡一笑说,这是他们去厦门出差带回来的。厦门鼓浪屿满大街都是,我也是带着好玩的。一提起手链朴园的心就一咯噔,他不敢抬头只是用余光去瞥伊拉的手腕,只见那是一串极普通的工艺手链。心里紧张地想伊拉是不是来提示我白金手链的事。伊拉说了一会儿话走了,临走时她扬着带手链的手对屋里人说,你们忙,我走了。然后迈着娉娉婷婷的步子走了。

  望着伊拉的背影崔豪不由感叹,真是一个尤物呀!

  此时朴园却是另一种心境,他想伊拉走的时候为什么朝我扬起戴手链的手,是不是再次提醒我她的白金手链呢?想到这里他浑身燥热恨自己竟然无动于衷。这时他的眼前出现幻觉,四处飘浮着白金手链,然而他伸手去抓时又都不见了。

  崔豪发现朴园望着伊拉的背影发呆就戏谑他说,朴园,跟我们说说,拉伊拉的手是不是跟拉你老婆手的感觉不一样?

  这时朴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激动地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说,混蛋!然后箭一样地冲出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朴园今天怎么了?

  冲出办公室,朴园突然有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气概。他回到家里,勇敢地从妻子的抽屉里拿了三千元,然后直奔商场去买了那个他看了很多次的白金手链。当他拿着那条白金手链,走出商场,看见蓝蓝的天时,不由地仰脸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几滴清泪滚了下来。

  晚上回家一推门,朴园看见妻子没有做饭,正襟危坐地等着他。见朴园一进门立刻问,朴园,你拿家里的钱了吗?我放在抽屉里的三千元钱不见了。朴园冷静地说,我拿了。妻子审问说,你拿那么多钱干什么?他说,我有用。然后任妻子再怎么审再怎么闹也不肯再多说了。

  朴园和妻子的关系闹僵了,妻子当晚回了娘家。

  第二天朴园拿着白金手链,直奔伊拉的办公室,伊拉不在。同科室的人说伊拉休探亲假去了,昨晚走的。朴园有些沮丧,老天仿佛在跟他开玩笑,你不想看到她时,她老在你眼前晃。你要找她时她却没了踪影。

  但自从买了白金手链,朴园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通体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和身体都渴望得到释放。妻子不在家,每天晚上朴园不再按时回家,他和崔豪们一起出去闹,或是喝酒或是唱卡拉OK或是去打保龄球。偶尔新婚的小张不想去,他还笑话小张变成大傻了。要是实在没人陪他玩的话,他就一个人出去喝杯酒。崔豪惊呼,朴园你完全变了一个人。

  朴园不想去岳母家接老婆,他想让这段自由自在的生活更长些。他想起崔豪说的话,老婆那张脸他看了五年真有些看够了。他心里急切地想念的是伊拉,开始他只是想早点把手链还给伊拉了了自己的心愿,但渐渐地他又开始想象着白金手链戴在伊拉那白如凝脂的手腕上的情景,想着想着就有了一些幻觉。他想,伊拉戴着他的白金手链犹如他的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也许这条白金手链还可以成就一段浪漫的恋情呢。想到这里朴园无比的兴奋。

  有一天,伊拉回来了。她吃惊地看着朴园送来的白金手链,奇怪地问,干吗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朴园望着她那褐色的眼睛很诚恳地说,对不起伊拉,那天晚上我把你的白金手链给扯丢了。其实,我一直记得要赔你一条的。伊拉听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然后说,是小柳告诉你我的手链丢了的吧。后来小柳没告诉你是我自己记错了,那天我忘带手链了。

  朴园拿着白金手链的手哆嗦了一下,但很快脸上露出一种义无反顾的笑容说,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为什么这条白金手链终是因你而买的。说完把白金手链交给伊拉后扬长而去,伊拉拿着那条白金手链不知所措。

  冯慧 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写作,已发表作品百万字,作品被多次转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本版曾刊发其小说《农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