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讲个从前(2010-08-12 19:56:05)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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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我讲个从前

(2010-08-12 19:56:05)

柴静·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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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自柴静的新浪博客小时候我睡不着,“爸,给我讲个从前”我爸脾气好得很,不厌其烦“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

日复一日。

小朋友有时候也嘀咕“爸,讲个有劲的”

我爸一摊手“没了”。

我就不信。

现在他经不住我们磨唧,开始准备写点过去的事儿了,但先要练大字,磨墨,找纸,后来又学电脑,学打字……准备两年了,爸哟,我不得不催您一下了,看看人老范他爸,在她的催逼之下,这作业完成的。

比学赶帮超,您看她爸把他那扫膛腿吹得。咱也写吧,用牟老话说“不能报道一个国家,还不能报道自己么?”

以下是范伯父的青春岁月第一集,名字叫《七年》:

 

 1 我被拧在了双沟

本人属鸡,鸡不是反刍动物,但夫人和女儿一定要我反刍,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文字。

作为66届的大学毕业生,1968年5月我被分配到江苏省睢宁县教育局。一个王姓的科员接待了我。他是我到达睢宁见到的第一个官员,也是我七年后离开睢宁时见到的最后一个官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生命中某一个阶段的双引号。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真是稚嫩得可以。面对这样一个手握重权可以决定我未来命运的官吏,居然没想到至少应该递上一支烟,套一下近乎。

“没有名额”,“双引号”简单地说“你可以去李集中学”。李集离县城有三四十里。我查了一下地图,觉得双沟在睢宁与徐州之间,离徐州最近,回家最方便,表示希望去双沟中学。“那地方正在武斗”。我说“没关系,我是外地人”。就这么定了下来。那是一个人人要做闪闪发光的螺丝钉的年代。于是我就被拧在了双沟,闪闪了七年。

 

2 棉裤改成棉短裤                                          

 

下了长途汽车,雇了一辆板车,走了近500米,就到了双沟镇。它的标志性建筑是一个约30米高的烟囱。它可能属于一个废弃的酒厂。

这个烟囱之所以值得一提,首先是因为我曾经和其他老师为二毛钱狗肉打赌爬上去过,但主要是因为这个烟囱下曾住过一个高姓,不知其名的无家可归者。四十多岁。据说无亲无眷,无儿无女。深古铜色的皮肤,饱经苍霜的外表,看一眼就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常常看见他在很冷的冬天仍单衣簿衫敞着胸在外面拾粪。在月色皎洁的夜晚,远远的可以看到他坐在烟囱的顶上作思考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宛如一座雕像。

拾粪是他的主要生活来源,可能也兼一点小偷小摸。他是公社的救济对象。每年冬天来临,公社就会救济他一套棉衣棉裤。但他转手就会把棉衣棉裤卖掉换酒喝,到时候公社看他冻得不行,又会再一次救济他。如此循环,令公社头疼不已,据说公社后来想了一个办法,把救济他的棉衣改成短袖,棉裤改成短棉裤,让他穿了冻不死,但是卖不掉。

我到达双沟时双沟支派和踢派的武斗已接近尾声。双方使用的都是冷兵器。各死了一个人,尸体还停在路边的茅屋中。其中有一派曾被长期围困在粮库中,但粮库犹如中国围棋中的“眼”,有粮食有水井,另一派居然无可奈何。

          

 

 3 一招摆平侦察兵

 

傍晚崔校长也来了。让伙房弄了几个菜,邀了几个在校的家属连同徐会计等共进晚餐,算是对我欢迎之意。几杯酒以后,崔校长表示忧虑,担心晚上会有人来冲击学校。家属中有一个年轻人姓刘,复员军人,侦察兵出身,当即拍胸脯表示可以为保卫学校尽力。(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学校里早已空空如也,除了桌椅板凳之外,已没什么可以保卫了)我因为几杯酒下肚,居然也热血沸腾,表示如果要动手咱也有两下。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真功夫,只是在大学体育课上学四路长拳得了全班唯一的100分,从未有过实战经验。花拳无从说起,瘦腿倒有一双。当时便有好事者撺掇我俩比试一下,看看谁更厉害。仗着酒力,我俩都欣然应允。于是搁下酒杯,来到操场上。相向而立。

当时我体重55公斤左右。属豆芽骨感型。对方肌肉发达,体重应在70公斤以上,属身大力不亏型。从外表比较应是胜负立判,毫无悬念。我依仗曾是大学足球队员,具有出脚快的特点,也就是说擅长下三路吧,心中倒也并不畏惧。站定以后,我便立即发动攻势,虚晃一拳,趁他准备后退之际,立即伸腿往他脚后跟一敲,正是说时迟那时快,这电光石火般一击,他便应声到了下去。用武侠小说常用的话来说是推金山,倒玉柱。口中还连说了三个:好!好!好!。

周围是一片喝彩声。于是爬起来再战。我见好便收,让还他一局。于是皆大欢喜,重新返回酒桌喝酒。

这一次比武本是儿戏,不久我就忘了。直到七年之后,我将要离开双沟时才知道这一次比武曾使我名扬双沟,而我自己竟浑然不知。人们纷纷传说我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只用了一招,一秒钟以内就摆平了一个侦察兵。这件事对我后来调动回家乡,可能也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4 挖操场卖钱

 

第二天早晨醒来便听到一片扫地的声音,使我大为纳闷。在这乱世之中的穷乡僻壤,还有谁能如此牢记朱子家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起床一看,是许多村民在空旷的泥场上扫地。后来问了徐会计才知道他们是在扫硝。双沟多盐碱地,每到早晨,地上便会冒出一层白花花的盐霜,其中含有硝。村民把地上一层土扫回去用水泡,然后熬出硝来,可以换几个零花钱。

后来我发现村民还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办法挣零花钱。因为双沟是冲积平原,最近的山离双沟也有几十里,所以石头比较缺。也比较贵。村民有时会毫无目的地在地上到处乱挖。有时挖一人多深,纯粹碰运气,挖到一块石头就把它卖给准备盖房子的人家。有时挖了半天一无所获是常事情。但是挖了以后他们都知道回填。所以学校的操场并不坑坑洼洼满目疮痍。比起现在道路的开挖要文明一些。我曾经观察过鸡的觅食过程,也是毫无目的地在地上刨几下,然后碰运气找到一条虫子吃。这些村民想必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求生,才会出此下策。

 

等浴池里的水腻一点儿

双沟中学是附近几十里内唯一的高级中学,有六个教室。能到这里上学的学生家庭在生产队应该是有一些分量的。但他们的家境普遍十分的清苦。他们每星期回家一次,然后带来够一个星期的干粮和一瓶咸菜。干粮条件好的是杂粮制作的干饼。条件差的就是山芋干。学校提供代蒸业务并提供开水。青黄不接时我也见过带山芋藤的。有一次我们老师吃忆苦思甜饭,以山芋藤为主,加了几颗黄豆,几丝海带。每个老师都走程序喝一碗。老师喝过后学生就上来抢,说比他们平时吃的饭还好一点。我曾听到一个女同学在和老师闲扯时表示惊叹,说:“我吃到味精啦,真鲜啊!”

双沟有一个卫生院,也分内外科,医生对老百姓的态度也挺好。但我曾亲见护士从一个小孩的屁股里拔出针头立刻就插到另一个小孩的屁股里去。

双沟有一个公共浴室,以后的七年中我就在那里洗澡。因为是老师,所以总是被允许在正式营业前提前进去。同样被允许的还有医生和公社干部。有一些老百姓会故意到下午临关门时才去洗澡,为的是等浴池里的水变得腻一点,可以不用肥皂。

早饭以后有一位吕姓的老师带我沿双沟镇转了一圈。登十余级台阶攀上高高的古黄河。眼前的景色令我大感诧异。眼前并无滔滔的黄河水,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葱的麦田。其间散落着几个村庄。而所谓的古黄河已退化为寛不过丈余,深不过膝的一条小河。偶见几只鸭子在其中戏水,一派江南景色。令我大为振奋。回到学校即写了一封几千字的长信给父母亲,以极为乐观的态度描述了所见所闻。此信大大宽解了父母的忧虑。据说父母亲曾将此信给多位亲友传阅,其中有位先生的女儿对此信大感兴趣,曾进行抄录。多年之后便成了我的夫人。

 

 有矛盾,上耕牛

双沟是一个大的公社,辖区方圆几十里,有六万亩耕地。书记姓王,五十五六模样。在当地威信极高。据说抓棉花种植很有一手。人们传说他是老革命,至少有县委书记的级别,自愿下来担任公社书记。我曾亲见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村庄间转悠。据说一般不在下面吃饭,自带几个馒头。

这个公社是徐州地委书记抓的一个点,我曾亲见地委书记、县委书记及我们的王书记并排一起步行。只要比较肚子的大小一看就知道谁是地委书记,谁是县委书记,谁是公社书记,等级非常分明。王书记脸上的辛苦与其他两位书记脸色的滋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双沟中学是一个真正的乡村中学。处于生产队的包围之中。门口有一片足球场。足球场的所有权属于学校。每当学校与相邻的第七生产队发生矛盾的时候,生产队便会拉上耕牛将操场翻一遍,作为谈判的筹码。这个第七生产队几年之内换了七八个队长。几乎凡男人都当过队长。当了队长以后就开始贪污,多吃多占。直到下台为止。生产搞得一塌糊涂。

我曾跟一个教工家属去田间劳动。九点钟懒懒散散的出发,十一点左右就回来了。到地里随便唬弄几下。那些耕地的牛和马也是这样,上工的时候懒懒的,要不断地驱赶才肯向田间进发。收工的时候不需要人牵,自己快快地就跑回它的牛栏马厩了。当时的村民,干一天的工分相当于五分钱。按当时的价值可以买一支冰棍。(与田家英的判断一致)他们的主粮是山芋干。有一个学生家长来校找儿子未找到,已是中午时分,我就给了她两个白馒头,她吃了一个。还有一个舍不得吃,要带回去给小的孩子吃。普遍的住房是有着厚厚的泥墙的茅草屋。通风透光完全无从说起。

有一件事情让我想起来就很揪心。那是我已经离开双沟以后的事情。有三个女孩在棉花地里打农药。其中一个是我的一个学生的未婚妻。天气非常的闷热,劳作非常的辛苦。其中一个女孩说我们太苦了,不要活了,我们死吧。另俩个女孩表示响应。于是他们倒了三瓶盖的打棉花的剧毒的农药。说;“我们喝吧”。俩个女孩端起来就喝了。我的学生的未婚妻后悔了,不肯喝。那两个喝了的女孩扯着我的学生的未婚妻说:“不行,俺们都喝了,你也得喝”。后来那两个女孩死了。我的学生的未婚妻则发疯了,嘴里不停地说:“不行,俺们都喝了,你也得喝”

四十年后我曾故地重游。茅屋已不见踪影。还是那些土地,但主粮已是小麦。我常常为那个王书记惋惜,他老人家也曾殚精竭虑想为村民做一点好事,但是他跳不出另一位老人家的手心,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