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当官，一次回声很大的探索

日期：2010-04-27 作者：袁祺 来源：文汇报

图①：南雄市委、市政府大门口。  袁祺

图②：南雄市精细化工园区副科级干部李阶贵是去年按“老实人”标准选拔的干部。  袁祺

图③：南雄提拔任用“老实人”的若干举措。  冯晓瑜                
    本报记者  袁祺
    
题记
    
    “一是待人诚实守信，不吹捧，不势利，不借请客送礼拉关系；二是生活情趣健康，不拉帮结派，不铺张浪费，不出入低俗场所；三是恪守孝道，尊重长辈，爱护晚辈，与家人、邻里、同事和睦相处；四是服从调配，不争论、不议论、不消极，人前人后一个样，好处面前不伸手，困难面前不退缩；五是踏实干事，攻坚克难，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不邀功、不虚报政绩。”
    
    ——摘自今年出台的南雄市《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
    
    南雄，这个地处广东省最北部山区、默默无闻的县级市，因为一部《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下称《办法》）的出台，吸引了国内关心干部选拔制度建设的各界人士的视线。在这部《办法》中，南雄市委、市政府提出，要大力任用、提拔符合诸如上述“老实人”标准的干部，“不让老实人吃亏”。
    
    将一直停留于道德范畴的“老实人”概念，具体化为考核、提拔官员的标准，南雄市的这一动作，在国内不能不说是一种有意义的探索；各种热议随即纷至沓来——其中有肯定、鼓励的声音，但也有不少是对如何执行这个办法的质疑：“老实人”究竟如何界定？“老实”能够证明一个人的工作能力吗？将“老实”作为提拔官员的标准，会不会是一种倒退？
    
    更有专家担忧：假如操作不当，这种新的人才选拔方式很可能在执行中变味，成为少数人的升官新“捷径”。而由于此前南雄市始终拒绝将《办法》的正式内容对外公开，人们一直无法为这些担忧找到真实的答案。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近日来到南雄，试图找寻“老实人当官”背后的细节。
    
选拔“老实人”，早在《办法》之前
    
    来到群山环绕的南雄县城，这座粤北小城给人的印象与广东省在全国经济发展中所占的重要地位相比是有些令人意外的——整个城市建筑陈旧，市中心见不到宽阔的道路，城区很少有二十层以上的高楼。当地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与广州、深圳这样的省内发达地区相比，南雄只能算是个“穷地方”。
    
    交通或许是制约南雄发展的原因之一。这里没有铁路经过；最近的机场是两个半小时车程的江西赣州黄金机场，而要去广州白云机场，则至少要坐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
    
    在南雄市委办公楼内，记者见到了参与并主要负责《办法》起草工作的南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蔡德华。他坦承，在整个广东地区，南雄的经济发展处于相对较落后的地位。正因如此，南雄市领导班子这几年来一直在思索如何为当地找到发展的突破口。重用、提拔能够实干、苦干而品行端正的干部的思路，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提出的。
    
    与外界普遍认识不同的是，南雄市并非是从今年才开始实行这一人才选拔办法的。“其实对干部的这些考察标准，我们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实行了。”蔡德华告诉记者。只是在之前的几年里，政府并没有给这些被考察的干部们冠以“老实人”的名号。事实上，假如不是“老实人”三个字的提出，相信南雄市也不会引起这么广泛的关注。
    
概念并非南雄自创
    
    2007年，为了推进当地的精细化工园区建设，南雄市在全市范围内通过公开竞聘的方式，招聘七名干部前往招商办挂职锻炼。这几名干部中，有从机关出来的副科长，也有普通科员，还有两名从学校“跳槽”的教师。他们最终成为南雄选拔、任用“老实人”的“火种”。
    
    蔡德华告诉记者，这些干部确实对精细化工园区的建设发挥了很大作用，在“群众当中反映也非常好”。针对这些工作成绩，当地领导开始有了提拔、嘉奖这些干部的想法，并随即将他们列为考核对象。
    
    在2008年一次南雄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又有人提出，当地有几个乡镇的镇长，在现有岗位上已经干了不少年，乡镇的经济发展、民生建设成果显著。尽管多年来始终在“原地踏步”，但这些干部从来没有向组织上跑官、要官，更没有对日常工作有所懈怠，应当得到提拔和重用。
    
    2009年6月，南雄市委书记林楚欣读到了《人民日报》上刊登的《别让老实人在视线里“走失”》一文。林楚欣表示，联想到中央领导此前多次强调过的要重用踏实工作、埋头苦干的“老实人”式干部，再看到这篇文章中的一些提法，让他顿时产生了如遇知音的感觉。2009年8月，南雄市新一轮干部人事调整工作正式完成。南雄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陈志光告诉记者，南雄市这一次干部人事调动涉及人数接近百名。这其中，约有70%被提拔、任命的干部，都是依据市委所提出的“老实人”标准考核通过的。
    
    此后，为了将这种“不让老实人吃亏”的做法制度化地持续下去，南雄市在今年1月正式拟定并下发了《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这种做法随着领导班子的更替而变化，能长久地实行下去。
    
“老实人”都要有实绩支撑
    
    所有针对南雄市人事考核新标准的质疑中，如何界定“老实人”这个概念，如何确保当时所遴选出的“老实人”能够一直“老实”下去，老实人是否具备开拓创新的实际工作能力等，是最为尖锐的几个问题。蔡德华告诉记者，这次出台《办法》，只是一种尝试，需要不断地调整。
    
    在南雄市委组织部办公室，记者看到了这份《选拔任用老实人办法》——薄薄的五六页纸，共十九条。其中，除了本文开始时所列举的“老实人标准”之外，也包含了诸如如何推荐、考察和后续监督的规定。
    
    蔡德华告诉记者，根据《办法》的规定，被政府纳入考核范围的“老实人”，除了确实需要符合其中所提到的道德标准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必须在工作上有实实在在的成绩。像之前所提到过的几名招商办干部，以及刚刚被提升为镇党委书记的三位原镇长，都是在原有工作岗位上做出了大家公认的成绩，才进入组织部门的考察视线的。
    
    “并不是说符合这些条件的，我们就都提拔。其实我们要的‘老实人’，不是光老实就行了。”蔡德华说，如果简单表述，当地所要选拔的，其实就是那些有才华、有成绩，但是没关系、不会也不愿“跑官”的干部。而按照这样的标准，选拔“老实人”式的干部，其实与中央所提倡的选拔创新型人才是不违背的。蔡德华说，组织部门所希望的是干部在工作岗位上本本分分、兢兢业业，但是在具体工作中还是要有冲劲、有创意的：“不作为、不犯错误的庸官，绝对不会成为我们考察的对象。”
    
    对于未来提拔“老实人”的做法，蔡德华表示，主要将通过这样几个途径：一是基层党委直接向组织部门推荐，二是干部本人可以直接自荐，三是在人大会议上代表可以提出。此外，组织部工作人员也会定期下基层，去了解和发现“老实人”。通过查访、谈话等方式，把掌握到的老实人情况，写进“南雄老实人档案”。
    
    在成为考核对象之后，这名干部需要通过两年左右的考察期，并会经历被下放到一线部门锻炼等一系列过程，最终考核过关之后，才可能得到提拔任命。而在其开始新岗位工作之后，还将度过一年的“见习期”，在此期间，如果出现工作懈怠或者是思想放松，以及行为上出现任何明显的不妥，其所任的领导职务就将不保。整个过程中，被考核干部的同事、下属，都是组织部门定期了解情况的重要来源。此外，任何一名群众也具有如实反映情况的权利，这种反映和监督的渠道，将是长久性的。“总而言之，如果一旦发现‘老实人’不老实了，我们的原则就是‘能上也能下’。”蔡德华说。
    
    那么这种以推荐为主的方式，是否有可能成为滋生新的腐败的温床？蔡德华对此的答复是，除了当事人可以自荐之外，干部考核更重要的标准，是民主调研的结果和工作实绩。假如有人被推荐了，但是他身边的同事、下属都不认可，而且工作上也并无实绩可查，那是很难“蒙混过关”的。
    
    记者从南雄市委组织部了解到，从去年8月的人事调动告一段落之后至今，已经有十几位符合“老实人”条件的干部又成为了新一轮的考核对象。值得注意的是，这十几名干部，全部由当地各基层党委推荐。
    
当地群众：说法理想操作困难
    
    在网络上，南雄市提拔、任用“老实人”的做法引发热议。从赞成、鼓励，到担忧、批评，无所不有。而在南雄，记者发现，当地居民对于此事的态度大部分都略显“保守”。
    
    出租车司机邓师傅告诉记者，第一次听到关于“老实人当官”的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朋友给自己讲笑话。后来看了《韶关日报》上的一些报道，才明白是真的，但还是很难相信真的会有老实人被重用。在邓师傅看来：“老实人嘛，就是不会搞关系，也不会夸奖自己的咯，自己又不说自己好，别人平白无故也不会说你好，那你再老实，领导还是不会知道你好啊。”
    
    在南雄市区青云桥边开着一家小餐馆的当地市民陈舜则表示，如果真的让“老实人”当道，那当然是好，“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现实。”陈舜说，就好像做生意的人太老实了赚不到钱一样，如果当领导的人都是本本分分的，那就算坐上了位置，迟早还是要下来的。“我就不相信一个不擅长关系的市领导能够拉来大规模的投资。”
    
    不能责怪群众对于选拔“老实人”的办法缺乏信任。事实上，从生活实践的角度来看，“老实”一词，在眼下很多语境中,确实已成为一个中性而略带贬义的词语。即使是南雄市委组织部所说的“为人老实、工作有冲劲”的干部，也难逃“不会做事”的指责。而就群众对政府官员的一般认知来看，拥有熟练的社交技巧和能够驾驭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的能力，甚至比完成本职工作更为“显眼”,这一点非常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