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篇-(原文+注解+今译)|庄子|全文在线阅读|名著收藏|雨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21:3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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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外篇-达生,刻意,马蹄,骈拇(原文+注解+今译)    热 荐  ★★★★★ 【字体:小大】
庄子-外篇-达生,刻意,马蹄,骈拇(原文+注解+今译)
作者:庄子    文章来源:网友提供    点击数: 296    更新时间:2008-8-27
达生
【题解】
“达”指通晓、通达,“生”指生存、生命,“达生”,就是通达生命的意思。怎样才能“达生”呢?篇文明确提出要摒除各种外欲,要心神宁寂事事释然,可知本篇的宗旨在于讨论如何养神。
全篇自然分为十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至“反以相天”,是全篇主旨所在,“弃世”就能“无累”,“无累”就能“形全精复”、“与天为一”,这就是养神的要领。以下分别写了十二个小故事,寓意都是围绕这一中心来展开的。
第二部分至“民几乎以其真”,写关尹对列子的谈话,说明持守纯和元气是至关重要的,进一步才是使精神凝聚。第三部分至“其痀偻丈人之谓乎”,借“痀偻”“承蜩”的故事,说明养神的基本方法,这就是使神思高度凝聚专一。第四部分至“凡外重者内拙”,借善游者“忘水”来说明,忘却外物才能真正凝神。第五部分至“过也”,写田开之与周成公的对话和孔子的谈话,指出养神还得“养其内”与“养其外”并重,即处处顺应适宜而不过,取其折中。第六部分至“所异彘者何也”借祭祀人对猪的说话,讽喻争名逐利的行为。第七部分至“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以桓公生病为例,说明心神宁静释然才是养神的基础。第八部分至“反走矣”,借养斗鸡的故事比喻说明凝神养气的方法。第九部分至“命也”,写孔子观人游水,体察安于环境、习以性成的道理。第十部分至“其是与”,写能工巧匠梓庆削木为鐻的故事,借以说明集思凝神的重要,把自我与外界高度融为一体,也就会有鬼使神工之妙。第十一部分至“故曰败”,说明自恃轻用、耗神竭劳,终究要失败的,而这与养神的要求也正好相反。第十二部分至“忘适之适也”,直接指出养神须得“不内变”,“不外从”,忘却自我,也忘却外物,从而达到无所不适的境界。
余下为第十三部分,写孙休与扁子对话,篇幅较长,内容也有繁复之处,不像前面各段那么紧凑,但目的仍在于说明“忘”,忘身便能无为而自适,而无为自适才是养神的真谛。
【原文】
达生之情者(1),不务生之所无以为()2;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3)。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5),其去不能止(5)。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6)。
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7),正平则与彼更生(8),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则生奚足遗(9)?弃世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10)。夫形全精复(11),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12),散则成始(13)。形精不亏,是谓能移(14);精而又精,反以相天(15)。
【译文】
通晓生命实情的人,不会去努力追求对于生命没有什么好处的东西;通晓命运实情的人,不会去努力追求命运无可奈何的事情。养育身形必定先得备足各种物品,可是物资充裕有余而身体却不能很好保养的情况是有的;保全生命必定先得使生命不脱离形体,可是形体没有死去而生命却已死亡的情况也是有的。生命的到来不能推却,生命的离去不能留止。可悲啊!世俗的人认为养育身形便足以保存生命;然而养育身形果真不足以保存生命,那么,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呢!虽然不值得去做却不得不去做,内中的操劳或勤苦也就不可避免。
想要免除操劳形体的情况,不如忘却世事。忘却世事就没有劳苦和拘累,没有劳苦和拘累就算走上了正确的道路,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就能跟随自然一道生存与变化,跟自然一道生存与变化也就接近于大道了。世俗之事为什么须得舍弃而生命途中的痕迹为什么须得遗忘?舍弃了世俗之事身形就不会劳累,遗忘了生命的涯际精神就不会亏损。身形得以保全而精神得以复本还原,就跟自然融合为一体。天和地,乃是万物(生长、繁育)的父体和母体,(阴阳二气)一旦结合便形成物体,物体一旦离散又成为新的物体产生的开始。形体保全精神不亏损,这就叫做能够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精神汇集达到高度凝聚的程度,返回过来又将跟自然相辅相成。
【原文】
子列子问关尹曰(1):“至人潜行不窒(2),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3)。请问何以至于此?”
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4),非知巧果敢之列(5)。居(6),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7)?夫奚足以至乎先(8)?是色而已(9)。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10),夫得是而穷之者(11),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12),而藏乎无端之纪(13),游乎万物之所终始(14),一其性(15),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16)。夫若是者,其天守全(17),其神无郤(18),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慴(19)。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20),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仇者不折镆干(21),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22),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开人之天(23),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24)。不厌其天,不忽于人(25),民几乎以其真!”
【译文】
列子问关尹说:“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至人潜行水中却不会感到阻塞,跳入火中却不会感到灼热,行走于万物之上也不会感到恐惧。请问为什么会达到这样的境界?”
关尹回答说:“这是因为持守住纯和之气,并不是智巧、果敢所能做到的。坐下,我告诉给你。大凡具有面貌、形象、声音、颜色的东西,都是物体,那么物与物之间又为什么差异很大,区别甚多?又是什么东西最有能耐足以居于他物之先的地位?这都只不过是有形状和颜色罢了。大凡一个有形之物却不显露形色而留足于无所变化之中,懂得这个道理而且深明内中的奥秘,他物又怎么能控制或阻遏住他呢!那样的人处在本能所为的限度内,藏身于无端无绪的混沌中,游乐于万物或灭或生的变化环境里,本性专一不二,元气保全涵养,德行相融相合,从而使自身与自然相通。像这样,他的禀性持守保全,他的精神没有亏损,外物又从什么地方能够侵入呢!
“醉酒的人坠落车下,虽然满身是伤却没有死去。骨骼关节跟旁人一样而受到的伤害却跟别人不同,因为他的神思高度集中,乘坐在车子上也没有感觉,即使坠落地上也不知道,死、生、惊、惧全都不能进入到他的思想中,所以遭遇外物的伤害却全没有惧怕之感。那个人从醉酒中获得保全完整的心态尚且能够如此忘却外物,何况从自然之道中忘却外物而保全完整的心态呢?圣人藏身于自然,所以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复仇的人并不会去折断曾经伤害过他的宝剑,即使常存忌恨之心的人也不会怨恨那偶然飘来、无心地伤害到他的瓦片,这样一来天下也就太平安宁。没有攻城野战的祸乱,没有残杀戮割的刑罚,全因为遵循了这个道理。
“不要开启人为的思想与智巧,而要开发自然的真性。开发了自然的真性则随遇而安,获得生存;开启人为的思想与智巧,就会处处使生命受到残害。不要厌恶自然的禀赋,也不忽视人为的才智,人们也就几近纯真无伪了!”
【原文】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1),犹掇之也(2)。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3);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4);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5)。吾不反不侧(6),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走出树林,看见一个驼背老人正用竿子粘蝉,就好像在地上拾取一样。
孔子说:“先生真是巧啊!有门道吗?”驼背老人说:“我有我的办法。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在竿头累迭起两个丸子而不会坠落,那么失手的情况已经很少了;迭起三个丸子而不坠落,那么失手的情况十次不会超过一次了;迭起五个丸子而不坠落,也就会像在地面上拾取一样容易。我立定身子,犹如临近地面的断木,我举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品类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蝉的翅膀,从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绝不因纷繁的万物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为什么不能成功呢!”
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运用心志不分散,就是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说的就是这位驼背的老人吧!”
【原文】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1),津人操舟若神(2)。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3)。若乃夫没人(4),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5)’。吾问焉而不吾告(6),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7)。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8),恶往而不暇(9)!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惮(10),以黄金注者湣(11)。其巧一也,而有所矜(12),则重外也(13)。凡外重者内拙。”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在觞深过渡,摆渡人驾船的技巧实在神妙。我问他:‘驾船可以学习吗?’摆渡人说:‘可以的。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驾船。假如是善于潜水的人,那他不曾见到船也会熟练地驾驶船。’我进而问他怎样学习驾船而他却不再回答我。请问他的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回答说:“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驾船,这是因为他们习以成性适应于水而处之自然。至于那善于潜水的人不曾见到过船就能熟练地驾驶船,是因为他们眼里的深渊就像是陆地上的小丘,看待船翻犹如车子倒退一样。船的覆没和车的倒退以及各种景象展现在他们眼前却都不能扰乱他们的内心,他们到哪里不从容自得!用瓦器作为赌注的人心地坦然而格外技高,用金属带钩作为赌注的人而心存疑惧,用黄金作为赌注的人则头脑发昏内心迷乱。各种赌注的赌博技巧本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那就是以身外之物为重了。大凡对外物看得过重的人其内心世界一定笨拙。”
【原文】
田开之见周威公(1)。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2),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3),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
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4),岩居而水饮(5),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6),无不走也(7),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8),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9)”。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10),柴立其中央(11)。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塗者(12),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13),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14),袵席之上(15),饮食之间(16);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译文】
田开之拜见周威公。周威公说:“我听说祝肾在学习养生,你跟祝肾交游,从他那儿听到过什么呢?”田开之说:“我只不过拿起扫帚来打扫门庭,又能从先生那里听到什么!”周威公说:“先生不必谦虚,我希望能听到这方面的道理。”田开之说:“听先生说:‘善于养生的人,就像是牧放羊群似的,瞅到落后的便用鞭子赶一赶。’”周威公问: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叫单豹的,在岩穴里居住在山泉边饮水,不跟任何人争利,活了七十岁还有婴儿一样的面容;不幸遇上了饿虎,饿虎扑杀并吃掉了他。另有一个叫张毅的,高门甲第、朱户垂帘的富贵人家,无不趋走参谒,活到四十岁便患内热病而死去。单豹注重内心世界的修养可是老虎却吞食了他的身体,张毅注重身体的调养可是疾病侵扰了他的内心世界,这两个人,都不是能够鞭策落后而取其适宜的人。”
孔子说:“不要进入荒山野岭把自己深藏起来,也不要投进世俗而使自己处处显露,要像槁木一样站立在两者中间。倘若以上三种情况都能具备,他的名声必定最高。使人可畏的道路,十个行人有一个人被杀害,于是父子兄弟相互提醒和戒备,必定要使随行的徒众多起来方才敢于外出,这不是很聪明吗!人所最可怕的,还是枕席上的姿意在饮食间的失度;却不知道为此提醒和戒备,这实在是过错。”
【原文】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1),说彘曰(2):“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3),十曰戒,三日齐(4),藉白茅(5),加汝肩尻乎彫俎之上(6),则汝为之乎?”为彘谋(7),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之中(8),自为谋,则苛生有轩冕之尊(9),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10)。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译文】
主持宗庙祭祀的官吏穿好礼服戴上礼帽来到猪圈边,对着栅栏里的猪说:“你为什么要讨厌死呢?我将喂养你三个月,用十天为你上戒,用三天为你作斋,铺垫上白茅,然后把你的肩胛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纹的祭器上,你愿意这样吗?”为猪打算,说是仍不如吃糠咽糟而关在猪圈里,为自己打算,就希望活在世上有高贵荣华的地位,死后则能盛装在绘有文采的柩车上和棺椁中。为猪打算就会舍弃白茅、雕俎之类的东西,为自己打算却想求取这些东西,所不同于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原文】
桓公田于泽(1),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2)?”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3),数日不出。
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4):“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5),散而不反(6),则为不足(7);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8),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9),灶有髻(10)。户内之烦壤(11),雷霆处之(12),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13);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14)。水有罔象(15),丘有峷(16),山有夔(17),野有彷徨(18),泽有委蛇(19)。”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20),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21)。”
桓公辴然而笑曰(22);“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译文】
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替他驾车,突然桓公见到了鬼。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说:“仲父,你见到了什么?”管仲回答:“我没有见到什么。”桓公打猎回来,疲惫困怠而生了病,好几天不出门。
齐国有个士人叫皇子告敖的对齐桓公说:“你是自己伤害了自己,鬼怎么能伤害你呢?身体内部郁结着气,精魂就会离散而不返归于身,对于来自外界的骚扰也就缺乏足够的精神力量。郁结着的气上通而不能下达,就会使人易怒;下达而不能上通,就会使人健忘;不上通又不下达,郁结内心而不离散,那就会生病。”桓公说:“这样,那么还有鬼吗?”告敖回答:“有。水中污泥里有叫履的鬼,灶里有叫髻的鬼。门户内的各种烦攘,名叫雷霆的鬼在处置;东北的墙下,名叫倍阿鲑蠪的鬼在跳跃;西北方的墙下,名叫攻入阳的鬼住在那里。水里有水鬼罔象,丘陵里有山鬼峷,大山里有山鬼夔,郊野里有野鬼彷徨,草泽里还有一种名叫委蛇的鬼。”桓公接着问:“请问,委蛇的形状怎么样?”告敖回答:“委蛇,身躯大如车轮,长如车辕,穿着紫衣戴着红帽。他作为鬼神,最讨厌听到雷车的声音,一听见就两手捧着头站着。见到了他的人恐怕也就成了霸主了。”
桓公听了后开怀大笑,说:“这就是我所见到的鬼。”于是整理好衣帽跟皇子
告敖坐着谈话,不到一天时间病也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原文】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1)。十日而问:“鸡已乎(2)?”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3)。”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4)。”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5)。”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6),反走矣(7)。”
【译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周宣王问:“鸡驯好了吗?”纪渻子回答说:“不行,正虚浮骄矜自恃意气哩。”十天后周宣王又问,回答说:“不行,还是听见响声就叫,看见影子就跳。”十天后周宣王又问,回答说:“还是那么顾看迅疾,意气强盛。”又过了十天周宣王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已不会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像木鸡一样,它的德行真可说是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于应战的,掉头就逃跑了。”
【原文】
孔子观于吕梁(1),县水三十仞(2),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3)。见一丈夫游之(4),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5)。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6)。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7)’”曰:“亡(8),吾无道。吾始乎故(9),长乎性(10),成乎命(11)。与齐俱入(12),与汩偕出(13),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14)。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译文】
孔子在吕梁观赏,瀑布高悬二三十丈,冲刷而起的激流和水花远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不敢在这一带游水。只见一个壮年男子游在水中,还以为是有痛苦而想寻死的,派弟子顺着水流去拯救他。忽见那壮年男子游出数百步远而后露出水面,还披着头发边唱边游在堤岸下。孔子紧跟在他身后而问他,说:“我还以为你是鬼,仔细观察你却是个人。请问,游水也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吗?”那人回答:“没有,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我跟水里的漩涡一块儿下到水底,又跟向上的涌流一道游出水面,顺着水势而不作任何违拗。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孔子说:“什么叫做‘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呢?”那人又回答:“我出生于山地就安于山地的生活,这就叫做故常;长大了又生活在水边就安于水边的生活,这就叫做习性;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这样生活着,这就叫做自然。”
【原文】
梓庆削木为鐻(1),鐻成,见者惊犹鬼神(2)。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3)。齐三曰,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4)。当是时也,无公朝(5),其巧专而外骨消(6)。然后入山林,观天性(7),形躯至矣(8),然后成见鐻(9),然后加手焉(10);不然则已(11),则以天合天(12),器之所以疑神者(13),其是与(14)!”
【译文】
梓庆能削刻木头做鐻,鐻做成以后,看见的人无不惊叹好像是鬼神的工夫。鲁侯见到便问他,说:“你用什么办法做成的呢?”梓庆回答道:“我是个做工的人,会有什么特别高明的技术!虽说如此,我还是有一种本事。我准备做鐻时,从不敢随便耗费精神,必定斋戒来静养心思。斋戒三天,不再怀有庆贺、赏赐、获取爵位和俸禄的思想;斋戒五天,不再心存非议、夸誉、技巧或笨拙的杂念;斋戒七天,已不为外物所动仿佛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和形体。正当这个时候,我的眼里已不存在公室和朝廷,智巧专一而外界的扰乱全都消失。然后我便进入山林,观察各种木料的质地;选择好外形与体态最与鐻相合的,这时业已形成的鐻的形象便呈现于我的眼前,然后动手加工制作;不是这样我就停止不做。这就是用我木工的纯真本性融合木料的自然天性,制成的器物疑为神鬼工夫的原因,恐怕也就出于这一点吧!”
【原文】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1),进退中绳(2),左右旋中规(3)。庄子以为文弗过也(4),使之鉤百而反(5)。颜阖遇之(6),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7)。少焉(8),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译文】
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而得见鲁庄公,他驾车时进退能够在一条直线上,左右转弯形成规整的弧形。庄公认为就是编织花纹图案也未必赶得上,于是要他转上一百圈后再回来。颜阖遇上了这件事,入内会见庄公,说:“东野稷的马一定会失败的。”庄公默不作声。不多久,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回。庄公问:“你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会失败呢?”颜阖回答说:“东野稷的马力气已经用尽,可是还要它转圈奔走,所以说必定会失败的。”
【原文】
工倕旋而盖规矩(1),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2),故其灵台一而不桎(3)。忘足,屦之适也(4);忘要(5),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6)。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7),忘适之适也。
【译文】
工倕随手画来就胜过用圆规与矩尺画出的,手指跟随事物一道变化而不须用心留意,所以他心灵深处专一凝聚而不曾受过拘束。忘掉了脚,便是鞋子的舒适;忘掉了腰,便是带子的舒适;知道忘掉是非,便是内心的安适;不改变内心的持守,不顺从外物的影响,便是遇事的安适。本性常适而从未有过不适,也就是忘掉了安适的安适。
【原文】
有孙休者(1),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2);“休居乡不见谓不脩(3),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4),事君不遇世(5),宾于乡里(6),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7)?休恶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8),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9),长而不宰(10)。今汝饰知以惊愚(11),脩身以明污(12),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13),汝得全而形躯(14),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15)。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16),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17),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王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18),鲁君说之(19),为具太牢以飨之(20),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21),则平陆而已矣(22)。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23),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24),乐鴳以钟鼓也(25)。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译文】
有个名叫孙休的人,走到门前就惊叹不已地询问他的老师扁庆子,说:“我安居乡里不曾受人说过道德修养差,面临危难也没有人说过不勇敢;然而我的田地里却从未遇上过好年成,为国家出力也未遇上圣明的国君,被乡里所摈弃,受地方官放逐,而我对于上天有什么罪过呢?我怎么会遇上如此的命运?”
扁子说:“你不曾听说过那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身体力行吗?忘却自己的肝胆,也遗弃了自己的耳目,无心地纵放于世俗尘垢之外,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不求建树的环境中,这就叫做有所作为而不自恃,有所建树而不自得。如今你把自己打扮得很有才干用以惊吓众人,用修养自己的办法来突出他人的污秽,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在举着太阳和月亮走路。你得以保全形体和身躯,具备了九窍,没有中道上夭折于聋、瞎、跛、瘸而处于寻常人的行列,也真是万幸了,又有什么闲暇抱怨上天呢!你还是走吧!”
孙休走出屋子,扁子回到房里。不多一会儿,扁子仰天长叹,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长叹呢?”扁子说:“刚才孙休进来,我把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德行告诉给他,我真担心他会吃惊以至迷惑更深。”弟子说:“不对哩。孙休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先生所说的话是错误的吗?错误的本来就不可能迷惑正确的。孙休所说的话是不对的吗?先生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他本来就因迷惑而来请教,又有什么过错呀!”
扁子说:“不是这样的。从前有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鲁国国君很喜欢它,用‘太牢’来宴请它,奏‘九韶’乐来让它快乐,海鸟竟忧愁悲伤,眼花缭乱,不敢吃喝。这叫做按自己的生活习性来养鸟。假若是按鸟的习性来养鸟,就应当让它栖息于幽深的树林,浮游于大江大湖,让它吃泥鳅和小鱼,这本是极为普通的道理而已。如今的孙休,乃是管窥之见、孤陋寡闻的人,我告诉给他道德修养极高的人的德行,就好像用马车来托载小老鼠,用钟鼓的乐声来取悦小鴳雀一样。他又怎么会不感到吃惊啊!”
刻意
【题解】
以篇首两字作为篇名,“刻意”的意思就是磨砺自己的心志。本篇内容是讨论修养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修养要求,只有“虚无恬淡”才合于“天德”,因而也才是修养的最高境域。
全文较短,大体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至“圣人之德也”,分析了六种不同的修养态度,唯有第六种才值得称道,“澹然无极”才是“天地之道”、“圣人之德”。第二部分至“此养神之道也”,讨论修养的方法,中心就是“无为”。余下为第三部分,提出“贵精”的主张,所谓“贵精”即不丧“纯”、“素”,这样的人就可叫做“真人”。
【原文】
刻意尚行(1),离世异俗(2),高论怨诽(3),为亢而已矣(4);此山谷之士(5),非世之人(6),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7)。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8);此平世之士(9),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10),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11)。就薮泽(12),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湖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13),熊经鸟申(14),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15),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16)。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17),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译文】
磨砺心志崇尚修养,超脱尘世不同流俗,谈吐不凡,抱怨怀才不遇而讥评世事无道,算是孤高卓群罢了;这样做乃是避居山谷的隐士,是愤世嫉俗的人,正是那些洁身自好、宁可以身殉志的人所一心追求的。宣扬仁爱、道义、忠贞、信实和恭敬、节俭、辞让、谦逊,算是注重修身罢了;这样做乃是意欲平定治理天下的人,是对人施以教化的人,正是那些游说各国而后退居讲学的人所一心追求的。宣扬大功,树立大名,用礼仪来划分君臣的秩序,并以此端正和维护上下各别的地位,算是投身治理天下罢了;这样做乃是身居朝廷的人,尊崇国君强大国家的人,正是那些醉心于建立功业开拓疆土的人所一心追求的。走向山林湖泽,处身闲暇旷达,垂钩钓鱼来消遣时光,算是无为自在罢了;这样做乃是闲游江湖的人,是逃避世事的人,正是那些闲暇无事的人所一心追求的。嘘唏呼吸,吐却胸中浊气吸纳清新空气,像黑熊攀缘引体、像鸟儿展翅飞翔,算是善于延年益寿罢了;这样做乃是舒活经络气血的人,善于养身的人,正是像彭祖那样寿延长久的人所一心追求的。
若不需磨砺心志而自然高洁,不需倡导仁义而自然修身,不需追求功名而天下自然得到治理,不需避居江湖而心境自然闲暇,不需舒活经络气血而自然寿延长久,没有什么不忘于身外,而又没有什么不据于自身。宁寂淡然而且心智从不滞留一方,而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汇聚在他的周围。这才是像天地一样的永恒之道,这才是圣人无为的无尚之德。
【原文】
故曰,夫恬惔寂漠(1),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2),而道德之质也(3)。
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4),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5),其死也物化(6);静而与阴同德(7),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追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8),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苦休。不思虑,不豫谋(9)。光矣而不燿(10),信矣而不期(11)。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12)。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13),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惔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14),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15),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译文】
所以说,恬淡、寂漠、虚空、无为,这是天地赖以均衡的基准,而且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
所以说,圣人总是停留在这一境域里,停留在这一境域也就平坦而无难了。安稳恬淡,那么忧患不能进入内心,邪气不能侵袭机体,因而他们的德行完整而内心世界不受亏损。
所以说,圣人生于世间顺应自然而运行,他们死离人世又像万物一样变化而去;平静时跟阴气一样宁寂,运动时又跟阳气一道波动。不做幸福的先导,也不为祸患的起始,外有所感而后内有所应,有所逼迫而后有所行动,不得已而后兴起。抛却智巧与事故,遵循自然的常规。因而没有自然的灾害,没有外物的牵累,没有旁人的非议,没有鬼神的责难。他们生于世间犹如在水面飘浮,他们死离人世就像疲劳后的休息。他们不思考,也不谋划。光亮但不刺眼,信实却不期求。他们睡觉不做梦,他们醒来无忧患,他们心神纯净精粹,他们魂灵从不疲惫。虚空而且恬淡,方才合乎自然的真性。
所以说,悲哀和欢乐乃是背离德行的邪妄,喜悦和愤怒乃是违反大道的罪过,喜好和憎恶乃是忘却真性的过失。因此内心不忧不乐,是德行的最高境界;持守专一而没有变化,是寂静的最高境界;不与任何外物相抵触,是虚豁的最高境界;不跟外物交往,是恬淡的最高境界;不与任何事物相违逆,是精粹的最高境界。
所以说,形体劳累而不休息那么就会疲乏不堪,精力使用过度而不止歇那么就会元气劳损,元气劳损就会精力枯竭。水的本性,不混杂就会清澈,不搅动就会平静,闭塞不流动也就不会纯清,这是自然本质的现象。
所以说,纯净精粹而不混杂,静寂持守而不改变,恬淡而又无为,运动则顺应自然而行,这就是养神的道理。
【原文】
夫有干越之剑者(1),柙而藏之(2),不敢用也(3),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4),无所不极(5),上际于天(6),下蟠于地(7),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8)。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9)。野语有之曰(10):“众人重利,廉土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11)。”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译文】
今有吴越地方出产的宝剑,用匣子秘藏起来,不敢轻意使用,因为是最为珍贵的。精神可以通达四方,没有什么地方不可到达,上接近苍天,下遍及大地,化育万物,却又不可能捕捉到它的踪迹,它的名字就叫做同于天帝。纯粹素朴的道,就是持守精神,持守精神而不失却本真,跟精神融合为一,浑一就使精智畅通无碍,也就合于自然之理。俗语有这样的说法:“普通人看重私利,廉洁的人看重名声,贤能的人崇尚志向,圣哲的人重视素朴的精神。”所以,素就是说没有什么与它混杂,纯就是说自然赋予的东西没有亏损。能够体察纯和素,就可叫他“真人”。
马蹄
【题解】
本篇表现了庄子反对束缚和羁绊,提倡一切返归自然的政治主张。
全文可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至“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以“伯乐善治马”和“陶、匠善治埴、木”为例,寄喻一切从政者治理天下的规矩和办法,都直接残害了事物的自然和本性。第二部分至“圣人之过也”,对比上古时代一切都具有共同的本性,一切都生成于自然,谴责后代推行所谓仁、义、礼、乐,摧残了人的本性和事物的真情,并直接指出这就是“圣人之过”。余下为第三部分,继续以马为喻,进一步说明一切羁绊都是对自然本性的摧残,圣人推行的所谓仁义,只能是鼓励人们“争归于利”。
在庄子的眼里,当世社会的纷争动乱都源于所谓圣人的“治”,因而他主张摒弃仁义和礼乐,取消一切束缚和羁绊,让社会和事物都回到它的自然和本性上去。文章对于仁义、礼乐的虚伪性、蒙蔽性揭露是深刻的,但追慕上古社会的原始状态则极不可取,“无为自化”的政治主张也是消极的,回避现实的。
【原文】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①,翘足而陆②,此马之真性也。虽有義台路寝③,无所用之。及至伯乐④,曰:“我善治马。”烧之⑤,剔之⑥,刻之⑦,雒之⑧,连之以羁⑨,编之以皁栈⑩,马之死者十二三矣(11)。饥之,渴之,驰之(12),骤之,整之(13),齐之,前有橛饰之患(14),而后有鞭之威(15),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16),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鉤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17)”,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注释】
①龁(hé):咬嚼。
②翘(qiáo):扬起。陆:通作踛(lù),跳跃。
③義(é):通“峨”,“義台”即高台。路:大,正;寝:居室。
④伯乐:姓孙名阳,伯乐为字,秦穆公时人,相传善于识马、驯马。
⑤烧之:指烧红铁器灼炙马毛。
⑥剔之:指剪剔马毛。
⑦刻之:指凿削马蹄甲。
⑧雒(luò)之:“雒”通作“烙”,指用烙铁留下标记。
⑨连:系缀,连结。羁(jī):马络头。(zhì):绊马脚的绳索。
⑩皁(zào):饲马的槽枥。栈:安放在马脚下的编木,用以防潮,俗称马床。
(11)十二三:十分之二三。
(12)驰:马快速奔跑;下句“骤”字同此义。“驰之”、“骤之”,意指打马狂奔,要求马儿速疾奔跑。
(13)整:整齐划一;下句“齐”字同此义。“整之”、“齐之”,意指使马儿步伐、速度保持一致。
(14)橛(jué):马口所衔之木,今用铁制,谓马口铁。饰:指马络头上的装饰。
(15):“策”字的异体。马鞭用皮制成叫鞭,用竹制成就叫“策”。
(16)埴(zhí):粘土。
(17)称:称举,赞扬。
【译文】
马,蹄可以用来践踏霜雪,毛可以用来抵御风寒,饿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时扬起蹄脚奋力跳跃,这就是马的天性。即使有高台正殿,对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等到世上出了伯乐,说:“我善于管理马。”于是用烧红的铁器灼炙马毛,用剪刀修剔马鬃,凿削马蹄甲,烙制马印记,用络头和绊绳来拴连它们,用马槽和马床来编排它们,这样一来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饿了不给吃,渴了不给喝,让它们快速驱驰,让它们急骤奔跑,让它们步伐整齐,让它们行动划一,前有马口横木和马络装饰的限制,后有皮鞭和竹条的威逼,这样一来马就死过半数了。制陶工匠说:“我最善于整治粘土,我用粘土制成的器皿,圆的合乎圆规,方的应于角尺。”木匠说:“我最善于整治木材,我用木材制成的器皿,能使弯曲的合于钩弧的要求,笔直的跟墨线吻合。”粘土和木材的本性难道就是希望去迎合圆规、角尺、钩弧、墨线吗?然而还世世代代地称赞他们说,“伯乐善于管理马”而“陶匠、木匠善于整治粘土和木材”,这也就是治理天下的人的过错啊!
【原文】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①。彼民有常性②,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③;一而不党④,命曰天放⑤,故至德之世⑥,其行填填⑦,其视颠颠⑧。当是时也,山无蹊隧⑨,泽无舟梁⑩,万物群生,连属其乡(11),禽兽成群,草木遂长(12)。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13),鸟鹊之巢可攀援而(14)。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15),恶乎知君子小人哉(16),同乎无知(17),其德不离(18);同乎无欲,是谓素朴(19)。素朴而民性得矣。
及至圣人,蹩躠为仁(20),踶跂为义(21),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22),摘僻为礼(23),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24),孰为牺尊(25)!白玉不毁,孰为珪璋(26)!道德不废(27),安取仁义(28)!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29)!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注释】
①意:意谓,认为。
②常性:不会改变的、固有的本能和天性。
③同德:指人类的共性。
④党:偏私。
⑤命:名,称作。天放:任其自然。
⑥至德之世:人类天性保留最好的年代,即人们常说的原始社会。
⑦填填:稳重的样子。
⑧颠颠:专一的样子。
⑨蹊(xī):小路。隧:隧道。
⑩梁:桥。
(11)连属:混同的意思。
(12)遂:遂心地。
(13)系羁:用绳子牵引。
(14)攀援:攀登爬越。(kuī):同“窥”,观察、探视。
(15)族:聚合。并:比并。
(16)君子、小人:传统观点认为分别指履道方正的人和殉物邪僻的人,我认为当指统治者和被统治者。
(17)同:通作“惷(chǔn)”,愚蠢;这个意义后代写作“蠢”。
(18)离:背离、丧失。
(19)素:未染色的生绢。朴:未加工的木料。“素朴”在这里喻指本色。
(20)蹩躠(biéxuē):步履艰难、勉力行走的样子。
(21)踶跂(zhìqǐ):足跟上提、竭力向上的样子。
(22)澶(dàn)漫:放纵地逸乐。
(23)摘僻:繁琐。
(24)纯朴:完整的、未曾加过工的木材。
(25)牺(suō)尊:雕刻精致的酒器。“尊”亦作“樽”。
(26)珪璋:玉器;上尖下方的为珪,半珪形为璋。
(27)道德:这里指人类原始的自然本性。
(28)仁义:这里指人为的各种道德规范,与上句的“道德”形成对立。
(29)文采:文彩;错杂华丽的色彩。
【译文】
我认为善于治理天下的人就不是这样。黎民百姓有他们固有不变的本能和天性,织布而后穿衣,耕种而后吃饭,这就是人类共有的德行和本能。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浑然一体没有一点儿偏私,这就叫做任其自然。所以上古人类天性保留最完善的时代,人们的行动总是那么持重自然,人们的目光又是那么专一而无所顾盼。正是在这个年代里,山野里没有路径和隧道,水面上没有船只和桥梁,各种物类共同生活,人类的居所相通相连而没有什么乡、县差别,禽兽成群结队,草木遂心地生长。因此禽兽可以用绳子牵引着游玩,鸟鹊的巢窠可以攀登上去探望。在那人类天性保留最完善的年代,人类跟禽兽同样居住,跟各种物类相互聚合并存,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呢!人人都蠢笨而无智慧,人类的本能和天性也就不会丧失;人人都愚昧而无私欲,这就叫做“素”和“朴”。能够像生绢和原木那样保持其自然的本色,人类的本能和天性就会完整地留传下来。
等到世上出了圣人,勉为其难地去倡导所谓仁,竭心尽力地去追求所谓义,于是天下开始出现迷惑与猜疑。放纵无度地追求逸乐的曲章,繁杂琐碎地制定礼仪和法度,于是天下开始分离了。所以说,原本没被分割,谁还能用它雕刻为酒器!一块白玉没被破裂,谁还能用它雕刻出玉器!人类原始的自然本性不被废弃,哪里用得着仁义!人类固有的天性和真情不被背离,哪里用得着礼乐!五色不被错乱,谁能够调出文彩!五声不被搭配,谁能够应和六律!分解原木做成各种器皿,这是木工的罪过,毁弃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谓仁义,这就是圣人的罪过!
【原文】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①,怒则分背相踶②。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③,齐之以月题④,而马知介倪⑤、扼⑥、鸷曼⑦、诡衔⑧、窃辔⑨。故马之知而态至盗者⑩,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11),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12),鼓腹而游(13),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14),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15),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注释】
①靡(mó):通作“摩”,触摩。
②分背:背对着背。踶(dì):踢。
③衡:车辕前面的横木。扼:亦作“轭”。叉马颈的条木。
④题:额。“月题”即马额上状如月形的佩饰。
⑤介:独。倪:睨,侧目怒视之意。一说“介”字为“兀”字之讹,“倪”通作“”;“兀”就是折,挣脱车的意思。
⑥(yīn):屈曲。扼:轭。扼指曲颈不伸,抗拒木轭。
⑦鸷(zhì):凶猛。曼:狂突。鸷曼指马儿暴戾不驯。
⑧诡衔:意思是诡谲地想吐出口里的橛衔。
⑨窃辔:意思是偷偷地想脱出马络头。
⑩态(態):能。盗:与人抗敌的意思。
(11)赫胥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
(12)哺:口里所含的食物。熙:通作“嬉”,嬉戏。
(13)鼓腹:鼓着肚子,意指吃得饱饱的。
(14)屈折:矫造的意思。匡:端正,改变。
(15)县(xuán):同“悬”。跂:通作“企”,企望。“县跂”意思是空悬而不可企及。
【译文】
再说马,生活在陆地上,吃草饮水,高兴时颈交颈相互摩擦,生气时背对背相互踢撞,马的智巧就只是这样了。等到后来把车衡和颈轭加在它身上,把配着月牙形佩饰的辔头戴在它头上,那么马就会侧目怒视,僵着脖子抗拒轭木,暴戾不驯,或诡谲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脱掉头上的马辔。所以,马的智巧竟能做出与人对抗的态度,这完全是伯乐的罪过。上古赫胥氏的时代,黎民百姓居处不知道做些什么,走动也知道去哪里,口里含着食物嬉戏,鼓着吃饱的肚子游玩,人们所能做的就只是这样了。等到圣人出现,矫造礼乐来匡正天下百姓的形象,标榜不可企及的仁义来慰藉天下百姓的心,于是人们便开始千方百计地去寻求智巧,争先恐后地去竞逐私利,而不能终止。这也是圣人的罪过啊!
骈拇
【题解】
“骈拇”指并合的脚趾,跟旁出的歧指和附着的赘瘤一样,都是人体上多余的东西。什么才是事物所固有的呢?那就是合乎自然,顺应人情的东西。倡导听任自然,顺应人情的思想,就是本篇的中心。
全篇大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至“非天下之至正也”,说明智慧、仁义和辩言犹如人体上的“骈拇”、“枝指”和“附赘县疣”,都是不符合本然的多余的东西。第二部分至“使天下惑也”,着力批评仁义和礼乐,指出天下的至理正道,莫如“不失其性命之情”,即保持本然之真情,而“仁义”和“礼乐”却使“天下惑”。第三部分至“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进一步指出标榜仁义是乱天下的祸根,从为外物而殉身这一角度看,君子和小人都“残生损性”,因而是没有区别的。余下为第四部分,指出一切有为都不如不为,从而阐明了不为仁义也不为淫僻的社会观。
本篇和下篇《马蹄》可说是姊妹篇,也可把本篇看作《马蹄》的前奏,反映了庄子无为而治,返归自然的社会观和政治观,对儒家的仁义和礼乐作了直接的批判,但对某些社会的进步也作了否定。文辞直陈,观点跃于言表。
【原文】
骈拇枝指①,出乎性哉②!而侈于德③。附赘县疣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⑤!而非道德之正也⑥。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⑦,淫僻于仁义之行⑧,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⑨。
是故骈与明者,乱五色⑩,淫文章(11),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12)?而离朱是已(13)。多于聪者,乱五声(14),淫六律(15),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16)?而师旷是已(17)。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18),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19)?而曾史是已(20)。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21),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22),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23)?而杨墨是已(24)。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25)。
【注释】
①骈(pián):并列,这里是指合在一起。拇:脚的大趾拇。骈拇是说脚的大趾拇跟二趾拇连在一起了,成了畸形的大趾拇。枝指:旁生的歧指,即手大拇指旁多长出一指。“骈拇”和“枝指”对于人体来说都是多余的东西,因此在全文述说中多次成为多余的、人为附加的代称。
②性:这里指天生而成,生而有之。
③侈:多余。德:得。
④附:附着。赘:赘瘤。县(xuán):悬。疣(yóu):这里用同“瘤”。
⑤藏(zàng):脏(臓),这个意义后代写作“臓”而简化为“脏”。
⑥正:中正,这里指千变万化的事态中无所偏执。
⑦有人认为“骈枝”二字为衍文,也有人认为“多方”二字为衍文,联系上下文意,“衍文”之说可信,鉴于下句“多方”二字再次出现,删去本句的“多方”二字,前后句式互相对应。五藏:即五脏,“五藏之情”指人的内在之情,即天生的品行和欲念。
⑧淫:耽滞,迷乱。僻:邪恶,不正。
⑨聪:听觉灵敏。明:视觉清晰。
⑩五色:青、黄、赤、白、黑五种基本颜色。
(11)淫:惑乱。文章:文采,错综而又华美的花纹和色彩。
(12)黼(fǔ)黻(fú):古代礼服上绣制的花纹。煌煌:光彩眩目的样子。
(13)离朱:人名,亦作离娄,视力过人。
(14)五声:即五音,五个基本音阶,古代音乐中以宫、商、角、徵、羽称之。
(15)六律:古代用长短不同的竹管制作不同声调的定音器,其作用相当于今天的定调。乐律分阴阳两大类,每类各六种,阳类六种叫六律,阴类六种叫六吕。六律的名称是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
(16)金、石、丝、竹:各种乐器无不用金、石、丝、竹为原料,这里借原料之名作器乐之声的代称。黄钟、大吕:古代音调的名称。
(17)师旷:晋平公时的著名乐师。
(18)擢(chuó):拔,提举。塞:闭。“塞性”即闭塞正性。一说“塞”当为“搴”(qiān),也是拔取的意思。
(19)簧鼓:管乐和打击乐,这里用来泛指各种乐器发出的喧嚷。奉:信守,奉行。不及:赶不上,这里用指不可能做到。
(20)曾史:曾参和史(qiū)。春秋时的贤人。曾参字子舆,为孔子的学生;史字子鱼,卫灵公的大臣。
(21)累瓦结绳:比喻堆砌无用的词语。窜句:穿凿文句。
(22)游心:驰骋心思。
(23)敝:分外用力而疲惫不堪。跬(kǔi):半步;举足一次叫跬,左右两脚运行一次叫步。“跬誉”指短暂的声誉。
(24)杨墨:杨朱和墨翟,战国时代的著名哲学家。
(25)至正:至道正理。一说指至高无尚的道。
【译文】
脚趾并生和歧指旁出,这是天生而成的吗?不过都多于常人之所得。附悬于人体的赘瘤,是出自人的形体吗?不过却超出了人天生而成的本体。采用多种方法推行仁义,比列于身体不可或缺的五脏呢!却不是无所偏执的中正之道。所以,脚上双趾并生的,是连缀起无用的肉;手上六指旁出的,是树起了无用的手指;各种并生、旁出的多余的东西对于人天生的品性和欲念来说,好比迷乱而又错误地推行仁义,又象是脱出常态地使用人的听力和视力。
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一个视觉明晰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搅乱五色、迷滥文彩、绣制出青黄相间的华丽服饰而炫人眼目吗?而离朱就是这样。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听觉灵敏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搅乱五音、混淆六律,岂不是搅混了金、石、丝、竹、黄钟、大吕的各种音调吗?而师旷就是这样。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倡导仁义的人来说,难道不是矫擢道德、闭塞真性来捞取名声、而使天下的人们争相鼓噪信守不可能做到的礼法吗?而曾参和史就是这样,超出本体的“多余”对于善于言辞的人来说,难道不是堆砌词藻,穿凿文句、将心思驰骋于“坚白”诡辩的是非之中,而艰难疲惫地罗列无数废话去追求短暂的声誉吗?而杨朱和墨翟就是这样,所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矫造而成的不正之法,绝不是天下的至理和正道。
【原文】
彼正正者①,不失其性命之情②。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③;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④,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⑤。意仁义其非人情乎⑥?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⑦;枝于手者,龁之则啼⑧。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⑨;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⑩。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11)?自三代以下者(12),天下何其嚣嚣也(13)?
且夫待鉤绳规矩而正者(14),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15),是侵其德者也(16);屈折礼乐(17),呴俞仁义(18),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19),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20),约束不以索(21)。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22),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23)?使天下惑也!
【注释】
①正正:当是“至正”之误,上段末句即言“至正”,“至理正道”的意思。
②性命之情:性,指本性,命,指天命,性命之情,就是物各自得顺其自然的真情。
③跂:为“歧”字之误。
④凫(fú):野鸭。胫(jìng):小腿。
⑤去:摒弃,排除。
⑥意(yī):感叹声,又写作“噫”。一说“意”当从字面讲,自认为的意思。
⑦决:裂析,分开。
⑧龁(hé):咬断。
⑨蒿目:颇费解。一说“蒿”通作“(hé)”,放眼远望的意思,一说“蒿”通作“眊(mào)”,眼睛失神的意思。译文从前一说。
⑩决:断,抛弃。饕(tāo):贪。贵富:财产多叫“富”,地位高叫“贵”。
(11)故:衍文。一说从字面意义讲。
(12)三代:即夏、商、周三个朝代。
(13)嚣嚣:喧嚣的样子。
(14)待:依靠。鉤(gōu):“钩”字的古体;木工划弧线的曲尺。
(15)绳约:即绳索。下文皆称“索”,故有人主张此处应依下文而改;旧注“绳约”释为“绳索约束”,更为失当。
(16)侵其德:即伤害了事物的天性和自然。
(17)屈折礼乐:就是用礼乐来生硬地改变和矫正人的言行。
(18)呴(xū)俞:抚爱。“呴俞仁义”就是用仁义的手段来抚爱和教化别人。
(19)常然:常态,指人和事物的本然和真性。
(20)附离:使离析的事物相互附着。
(21)(mò):绳索。
(22)诱然:不知不觉的样子。
(23)连连:不断的、无休止的样子。
【译文】
那所谓的至理正道,就是不违反事物各得其所而又顺应自然的真情。所以说合在一块的不算是并生,而旁出枝生的不算是多余,长的不算是有余,短的不算是不足。因此,野鸭的小腿虽然很短,续长一截就有忧患;鹤的小腿虽然很长,截去一段就会痛苦。事物原本就很长是不可以随意截短的,事物原本就很短也是不可以随意续长的,这样各种事物也就没有必要去排除忧患了。噫!仁义恐怕不是人所固有的真情吧?那些倡导仁义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担忧呢?
况且对于脚趾并生的人来说,分裂两脚趾他就会哭泣;对于手指旁出的人来说,咬断歧指他也会哀啼。以上两种情况,有的是多于正常的手指数,有的是少于正常的脚趾数,而它们对于所导致的忧患却是同一样的。如今世上的仁人,放目远视而忧虑人间的祸患;那些不仁的人,摒弃人的本真和自然而贪求富贵。噫!仁义恐怕不是人所固有的真情吧?而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又怎么会那么喧嚣竟逐呢?
况且依靠曲尺、墨线、圆规、角尺而端正事物形态的,这是损伤事物本性的作法;依靠绳索胶漆而使事物相互紧紧粘固的,这是伤害事物天然禀赋的作法;运用礼乐对人民生硬地加以改变和矫正,运用仁义对人民加以抚爱和教化,从而抚慰天下民心的,这样做也就失去了人的常态。天下的事物都各有它们固有的常态。所谓常态,就是弯曲的不依靠曲尺,笔直的不依靠墨线,正圆的不依靠圆规,端方的不依靠角尺,使离析的东西附在一起不依靠胶和漆,将单个的事物捆束在一起不依靠绳索。于是,天下万物都不知不觉地生长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长,同样都不知不觉地有所得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所得。所以古今道理并没有两样,不可能出现亏缺呀。那么仁义又为什么无休无止地象胶漆绳索那样人为地夹在天道和本性之间呢?这就使天下人大惑不解了!
【原文】
夫小惑易方①,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②,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③,土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④,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⑤,事业不同⑥,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谷⑦,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⑧。问臧奚事⑨,则挟读书⑩;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11)。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12),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13)。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14)!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注释】
①易:改变。方向。
②庄子认为唐尧以前,即原始氏族时代社会民情还是比较朴质纯厚的,虞舜以后,即进入夏、商、周三代,朴质纯厚的风气和民情才受到人为的干扰和蹂躏。虞氏即虞舜。招仁义:以仁义作号召。挠:搅乱。
③殉:为某一目的而献身。
④家:这里指家族。
⑤数子:指上述四种人。
⑥事业:即从事的工作。
⑦臧、谷:家奴和童仆。
⑧亡:逃跑,丢失。
⑨奚事:事奚,即做什么。
⑩(cè):“策”字的异体,这里指书简。
(11)博塞:亦作“簙簺”,一种类似掷骰子的游戏。
(12)伯夷:殷商末年的贤士,反对武王伐商,不食周粟而饿死于首阳山。死名:为名而死。
(13)盗跖(zhí):名跖,春秋末年著名的平民起义领袖,先秦不少著作中提到过他。“盗”是诬蔑之词。死利:为利而死。东陵:山名,一说即泰山。
(14)是、非:这里引申为赞许和指责。
【译文】
小的迷惑会使人弄错方向,大的迷惑会使人改变本性。凭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自从虞舜拿仁义为号召而搅乱天下,天下的人们没有谁不是在为仁义争相奔走,这岂不是用仁义来改变人原本的真性吗?现在我们试着来谈论一下这一问题。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没有谁不借助于外物来改变自身的本性。平民百姓为了私利而牺牲,士人为了名声而牺牲,大夫为了家族而牺牲,圣人则为了天下而牺牲。所以这四种人,所从事的事业不同,名声也有各自的称谓,而他们用生命作出牺牲以损害人的本性,却是同一样的。臧与谷两个家奴一块儿放羊却都让羊跑了。问臧在做什么,说是在拿着书简读书;问谷在做什么,说是在玩投骰子的游戏。这两个人所做的事不一样,不过他们丢失了羊却是同样的。伯夷为了贤名死在首阳山下,盗跖为了私利死在东陵山上,这两个人,致死的原因不同,而他们在残害生命、损伤本性方面却是同样的。为什么一定要赞誉伯夷而指责盗跖呢!天下的人们都在为某种目的而献身:那些为仁义而牺牲的,世俗称他为君子;那些为财货而牺牲的,世俗称他为小人。他们为了某一目的而牺牲是同样的,而有的叫做君子,有的叫做小人。倘若就残害生命、损伤本性而言,那么盗跖也就是伯夷了,又怎么能在他们中间区分君子和小人呢!
【原文】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①,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②;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③,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④;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⑤。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⑥,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⑦,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注释】
①属:从属,归向。一说“属”读zhǔ,接连、缀系的意思。二说皆可通。
②臧:善,好的意思。
③俞儿:相传为齐人,味觉灵敏,善于辨别味道。
④聪:听觉灵敏。
⑤明:视觉明晰、敏锐。
⑥道德:这里指对宇宙万物本体和事物变化运动规律的认识。
⑦操:节操,操守。
【译文】
况且,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仁义,即使如同曾参和史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认为的完美;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甜、酸、苦、辣、咸五味,即使如同俞儿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认为的完善;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五声,即使如同师旷那样通晓音律,也不是我所认为的聪敏;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五色,即使如同离朱那样通晓色彩,也不是我所认为的视觉敏锐。我所说的完美,绝不是仁义之类的东西,而是比各有所得更美好罢了;我所说的完善,绝不是所谓的仁义,而是放任天性、保持真情罢了。我所说的聪敏,不是说能听到别人什么,而是指能够内审自己罢了。我所说的视觉敏锐,不是说能看见别人什么,而是指能够看清自己罢了。不能看清自己而只能看清别人,不能安于自得而向别人索求的人,这就是索求别人之所得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得的人,也就是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的人。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无论盗跖与勃夷,都同样是滞乱邪恶的。我有愧于宇宙万物本体的认识和事物变化规律的理解,所以就上一层说我不能奉行仁义的节操,就下一层说我不愿从事滞乱邪恶的行径。

文章录入:秋雨枫    责任编辑:秋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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