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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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乐府古辞《白头吟》   

 一九八六年仲夏。    

夜晚,沮城大街上已逝去了白日的喧哗,只是时不时地有几辆轿车呼啸而过,而一些歌舞厅里却热闹非凡。    

在通往农业局的大街上,一个人拄着拐杖,步履艰难地向农业局走去,他就是农业局的原党委书记任清。此时任清的心中象打碎料五味瓶,酸甜苦辣应有尽有。他本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医院里,可恶的腰脊椎肥大使他行走不便,但是今天,家里成了一锅粥,要他去调和,要他去安顿。唉!家,这个人类一定关系的结合体,无论是它的内涵还是它的外延,可能都没有人清楚地揭示过。没有家时想家,有了家时怨家;没有家有没有家的悲哀,有了家时又有有家的苦衷。人们精心营建自己的家,难道不是像春蚕在精心织簇丝茧吗?    

任清十二岁就成了家,成家前他一直是跟爹睡的。他和比他大四岁的媳妇成亲的那天晚上,娘哄着他去和媳妇睡觉,在床上他还推着媳妇说:“朝里面睡一下,爹还来的。”这话不知怎么让外人知道了,到现在人们还在笑话他呢。这样,虽是洞房花烛夜,也只不过是良宵美景虚设罢了。有一次睡觉时,他梦见和小伙伴们比赛看谁尿得最高,结果淋在了媳妇的肚子上。他还依稀记得,为此媳妇打过他的雀雀。以后当兵打仗,戎马倥惚,至于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幸福当时他们从来没有体验过,他给媳妇留下的只有悲伤和眼泪。    

有人说,世界上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种各自不同的婚姻动机。任清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该作何种诠释呢?   

 合作化时期,三十六岁的任清当上了乡长。蹲点在陈家庄,住在陈大娘家里。陈大娘的丈夫死了,留下一个十七岁的女儿秀英与大娘相依为命。任清住在她们家,与她们相处的日子长了,关系上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变化:大娘对他好像亲儿子一样疼爱着;秀英见了他总是红着脸低着头;他呢,在外面检查工作、开会,无论怎么晚也要赶回陈家。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   

 任清当时人年轻,干劲也大,工作不分白天黑夜地干。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大娘总是为他准备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秀英也不管多忙,只要任清一换衣服,总是抢着给他洗好、晾干、叠平,再送到他住的房间。长此以往,便是“举手常劳劳,二情同依依”了。特别是他和秀英单独相处的时候,常常是四目注倾,欲言又止。虽是灯前心事,月下情怀,谁先启齿?   

一天,              任清的手指头扎了一根刺,秀英赶忙地找来针给他挑。这时候,任清坐在椅子上,秀英站在他对面,捏着他的手指头,弓着腰,慢慢地为他挑,不知为什么一点刺竟用那么长时间还挑不出来。他们相隔得很近很近,以至于任清一眼就从她那宽大的罗汉衣领里窥视到她那嫩如凝脂的酥胸,那白净丰满的乳房……。任清这时的心剧烈地跳动,呼吸几乎要窒息,心魂荡漾再也控制不住。他抬头看秀英,她也正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自己,红霞烧满面颊,呐呐地说:“你……你尽占人家的便宜……”说着便一扭身倒在任清的怀里,把他的一双大手拉到自己的胸脯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顾什么呢?    

任清迷上了秀英,要和结发之妻离婚,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亲友们也劝告他,说他的妻子没有功劳有苦劳,她一人在家伺候父母,操持家务,还给他拉扯了一儿一女,哪儿对不起任清?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何况秀英比任清小一二十岁,到了年老力衰之时,不戴绿帽子才怪呢!    

那次父亲的生日,任清特地买了两瓶好酒,称了两斤双脑壳叶子烟和两斤冰糖回到家里给父亲祝寿。父亲把他喊到屋里说:“你们当干部的人,难道就不知道‘糠糟之妻不下堂’么?”    

“爹,那是包办婚姻,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现在时兴婚姻自由……”    

父亲见儿子这样回答他,没等儿子说完,一气之下也顾不上儿子是乡长了,抓起旱烟袋就是一下。乡长挨了打,忍痛起身悻悻地回到乡里,同事们问他:“乡长啊,你给父亲做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走到就做(揍),(揍)做了就走呗!”只得含糊其词罢了。   

 就在这一年的国庆节,任清和秀英结了婚。这个时候,乡政府正好缺一名电话员,秀英就“当然”上了,这事容易得像在盘子里拿一个水果。那时没有这科那局的钳制,没有指标的限制,也不需要研究“烟酒”,乡长就是国王,桌子一拍,你只能“好好”!“行行”!“是是”!   

 新婚燕尔,两口子也还粘粘稠稠,这个第二次结合起来的家也算幸福美满的了。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流逝,夫妻之间好像隔着一层雾,理不清,看不透,戳不穿。   

 “唉……,”想到这里,任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女人们的心啊,犹如百幕大三角洲,神秘莫测啊!前几天他看了一场电影,叫做《爱情你姓什么》的,使他的胸中涌起了一阵不小的激浪。他并非为那对跑跑藏藏,赶到河边才把爱情追回来的青年男女所激动,这一套对于他来说,已是风马牛不相及,倒是那对作为陪衬的老年夫妇的悲欢离合揪着任清的心。尽管文学家们一再声称,希望人们不要在文学作品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但你能说文学作品不是教育人的么?既然是教育人的就得联系实际呀!不是么?那个老头的遭遇与自己何等相似啊!任清简直要怀疑电影的编导就是拿自己作为模特儿。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婚姻挺像一个宽大、温暖如春、必不可少的怀抱,但是也有认为婚姻是人际关系中最小的、也是最紧密的一个圈子,这个圈子有时就象一口陷阱,一个旋涡,一旦入了那个圈子,你就万般无奈。    

在那“史无前例”的年代里,任清成了当然的“走资派”,今天“新派”要揪去批斗,明天“钢派”要抓去“触及灵魂”(其实是触及皮肉)。和自己一起挨斗的隔壁的老王,每当大会的主持人一声断喝“滚下台去”时他的老伴就上前来搀着他一步步向家走去。而来搀扶任清的却是他的热泪挂满两腮的女儿。   

 回到家里,尽管任清“哭脸拿作笑脸做”,但得到的只是秀英那副布满阴云的脸。对于当时为“触及灵魂”所采取的“革命行动”,诸如上台“喷气式”,戴戳满大头针的高帽子,挂坠着石头的黑牌子,他都能经受住。因为他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何况他胸中还有他信奉的主义,他崇拜的导师。导师的谆谆告诫是他的精神食粮,是他航行的灯塔。导师说:“我们一些人,官作大了,薪水高了,喜欢训人,群众有气,平时没有机会讲,运动一爆发就了不得……”任清一听,是哩!但一回到家里,那阴着的脸,那一声声的哀叹,就犹如在他的心尖上撒辣椒粉,哪里还有半点甜蜜?简直就是一座冰窟!   

一天,全区召开万人大会,斗争“三反分子”任清。大会结束后任清回到家里,“架飞机”后的腰酸挨打后的疼痛,使他软摊在床上,客厅里却传来的是秀英和一个男人的肉麻的淫笑声,就是那个在斗争会上数读报纸,左一个“美其名日(曰)”,右一个“美其名日(曰)”的造反派头头。   

 “嘿嘿!你还年轻,又漂亮,嘿嘿……”,接着是“叽叽”的接吻的声音和嘁嘁的笑声。 但他得到的回应却是:“告诉你那个三反分子,叫他老实点,只准左派造反,不准右派翻天!”   

 天啊,我还存在吗?耻辱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滴在枕巾上,湿了一大片。    

人的命运就像一局牌,开始,先要洗牌。连续的输家抱怨于手气不好,尤其要洗牌,别人洗过了他还不放心,一定要自己再洗,一面把牌打乱,一面心中祈祷好运的来临。但是,倒底是改变得更好了,还是改变得更坏了,却永远不能知道。   

 思绪像湖面上的波纹,眼前的将慢慢地向远处漾去,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但后面的波纹又链接而来,没有穷尽,叫你应接不遐。任清一面走一面想尽量避免那些苦涩的回忆,却又不能。他仿佛觉得旁边有人在指着他窃窃议论:“看,任书记¨¨¨,他老婆在偷人,让前妻的儿子给撞上了……”。  

  “哼!那女人也真不是东西,现在还在家里寻死觅活呢……”。   

 “活该!当初就有人劝他,接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比他小二十几岁,他老了,她还不偷人?”    ……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这些似是而非的议论,将他本来就已白了许多白发又吹白了许多。心尖尽管滴着血,也不过是滴血而已,有道是,人老不值钱啊!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发表时间 2003-10-21 10:1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