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究竟有多大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4:45:48
白话究竟有多大用
 
老中国是有自己的一套稳固的科层制度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然而这一切在西方“横的切入”之后,都变成天翻地覆,支离破碎。中国知识分子先是倾慕“船坚炮利”,接着又觉得可以“中体西用”,六君子的头掉了以后,看破朝廷无可作为,大抵便想到了“开启民智”这条路。
启蒙知识分子说,民心可用,“这一辈子的人,不知便罢,倘然知道了天下的大势,看透了中国的时局,见得到便做得到,断断不像那般读书人口是心非,光会说大话做大文章”(《中国白话报·发刊词》)。如何教导他们知道天下大势?当然不能用须学十数年才通晓的“文言”,而要改用“白话”。
可是,“白话”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个,几乎没有人知道。尤其对于江淮以南的民众,他们之间并不通用上京赶考必会的“官话”。
胡适后来批评清末的启蒙者,说他们怀有“二元的态度”,文言给“我们”用,白话则给“他们”用。胡适自己也参加过清末的白话办报运动,主编过《竞业旬报》,他应该知道,且不说态度不态度,“白话”是啥样,白话说到什么样子,民众才听得进去,这些启蒙者也是两眼一抹黑,摸着石头过河。相比之下,他们用文言互相交流倒是驾轻就熟。从投入的心力和折腾的程度来看,反而是“白话”成本为高。胡博士未免太苛求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古人”了。
一开始,启蒙知识分子也满怀信心,他们觉得“用中国外国正史小说,各种样子参和起来,拿通行的话演成书,又浅又显又简捷,就是妇女们小孩们,一看也明白,不识字的一听也知道”。所谓“通行的话”,就是宋元话本小说式的“白话”。
很快,读者的回馈来了:“白话报”文义太深,“十成中到有八九成替党派中人及学生社会说法,若送把我的阿姊阿嫂弟弟妹妹去看,就有些不贪收了”。
这一来,连当时销行量最大的《中国白话报》编辑也不免于尴尬,因为他们在《发刊词》里拍着胸脯担保说:“我这白话是顶通行的,包管你看一句懂一句”,一定能让“各位种田的、做手艺的、做买卖的、当兵的、以及孩子们、妇女们,个个明白,个个增进学问,增进识见”。显然,文言翻译成了白话,仍然没法让白话报成为真正的大众读物。
无奈之下,编辑只好回信说:中国国民的范围太广,我们照顾不了那么许多,“我这报并不是一直做给那般识粗字的妇女孩子们看的,我还是做给那种比妇女孩子知识稍高的人看,教他看了开通之后,转说把妇女孩子们看,这叫做间接的教育,所以说话不免高些”。
编辑先生此时,想必还在怨叹自家报纸使用的语言不够通俗,不够口语。其实他们没有弄清楚,真正妨碍大众阅读白话报的,不在于语言,而在于内容。我们试看《中国白话报》“新闻口语化”最极端的一次尝试:
 
中国驻各国钦差,联名电奏请变法,那位满洲西太后,看了奏,勃然大怒,将奏丢在地下,口里说道:唔早已变得蛮好格哉,颐和园里向外国货买得交交关关勒哩,你还要说倽格变法弗变法,唔呀弗高兴格哉。(《中国白话报》第九期)
 
全用苏白,苏沪一带的民众是否就“贪收”了呢?一个种田的、一个做小买卖的,不了解时局,不懂得政治、外交、国际贸易方面的“常识”,他知道这位西太后为啥不肯变法?就算有人一字一句念给他们听,肯定还是一头雾水,弄弗清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