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为什么会沉沦？

(2010-07-16 13:15:35)
从丽江回到东京，一直忙于日本参议院大选的报道。穿梭于国会与选区之间，你会发现，日本大选在表面上虽然没有台湾那样动刀动枪的场面，但是，你依然可以感知到那一种参选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搏挛。因为，一旦你当上了参议院议员，那你就是爷，人家会称你叫“先生”，县知事（相当于省长）和市长们看到你回乡都会笑脸相迎，你可以免费坐飞机坐新干线，你可以在国会吆喝，也有可能在全国电视上露脸。但是，一旦你落选了，不管你以前当过什么大臣，或者是哪一个党的重量级干部，你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介平民，连一个“老干部，老同志”的待遇都没有，门前从前凋零，秘书们纷纷离去自谋出路，呆了这么多年的国会办公室也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扫地出门。更关键的是，从此没有了收入，成了一介无业游民。那一份落寞，一般人实在是难以接受。

参议院大选已经在11日结束，结果是菅直人首相领导的民主党失败，痛失了10名战友。而在野的自民党和大众党等大获其胜。于是乎，胜者连呼“万岁”，败者连声痛哭。西方的民主选举制度在这一刻就演绎成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悲喜剧。
一些网友给我留言，问我为何不写一篇有关日本大选的文章，大家都想听一听我对日本此次大选的看法。我很感谢网友们的期待。但是，说实在的是，我是懒的写，没有那么一份冲动，原因很简单，这一次大选，让我对日本的政治产生了失望。
大选后的第二天，英国BBC找我做一个访谈。在一个小时的采访中，我没有谈大选的结果，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谈了十几年来我对日本政治观察的一种感受，或者说，是我在向电视观众和读者们解读日本为什么会沉沦的原因。
众所周知，1990年，日本的泡沫经济开始崩溃。没有经历过崩溃之苦的中国朋友们是很难理解“崩溃”的概念，但是，日本人民却有了切肤之痛。泡沫经济的崩溃给日本这一个国家和国民到底带来了什么？我想可以用“致命”两个字进行概括。
泡沫经济崩溃后，首先是日本的政治进入了一个大分裂和大动荡的时代，长期执政的自民党第一次下野，并因此出现分裂，小泽一郎和鸠山由纪夫等一批自民党的主要干部离党，另组政党。菅直人等市民出身的没钱没势的人也开始组建自己的政党。曾经是日本最大野党的社会党，因为村山富市党首被莫名其妙的推举为首相，改变了党的纲领，使得国民对于这一个政党失去信心，社会党也遭遇大分裂，一部分人入伙民主党，一部分人改组为社民党。偌大的一个党部大楼，如今只能靠出租屋顶供人养蜂来过日子。20年后，民主党终于把自民党再度赶下台，开始让日本进入“非自民”的时代。本来国民是欢天喜地，有一种“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的感觉，但是，由于鸠山由纪夫和小泽一郎的个人政治资金问题，民主党在处理驻冲绳普天间基地的转移问题上该硬的没硬，该软的没软，因此在美国与冲绳县民之间两边不讨好。结果在短短8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日本不得不更换首相，使得“短命首相”成了日本政治的代名词，让全世界又看了笑话。

“政治不稳定”是日本这20多年来一直无法咸鱼翻身，走出泡沫经济的低谷和阴影的根本原因。而政治不稳定导致朝野各党时时刻刻都在为争权夺利而斗争，无法出现全国上下一致“抗洪救灾”的动人场面。日本政坛的这一种“拖后脚，挖墙脚”的做法使得许多政策无法制定和实施，其结果导致经济混乱，市场低迷，国民生活陷入困境，甚至出现了小伙子拿着刀去抢警察局的闹剧。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积极拉动，日本经济至今还处在负增长的界面下徘徊。
那么，导致日本政局长期不稳，经济持续低迷的罪魁祸首是谁？我想争名夺利的朝野各党自然是一大罪人，但是，还有一个主犯，应该是日本的新闻媒体。
在日本这样一个新闻报道自由的国家，媒体操控的舆论直接影响着政局的变化和国民的心理，它甚至左右着日本让哪一个政党执政，让谁当首相。媒体在日本充当了国家的评论员和裁判员，一个人没当首相，那什么都好，一旦当了首相，那就成了 “坏人”。
远的不说，就如对菅直人首相。市民出身的菅直人，从一名小小的专利事务所办事员做起，在没钱没势的情况下，完全靠着个人的坚韧努力，终于成了一国首相，本来媒体应该对自己的国家出现了这么一位英雄式的平民首相感到欢饮鼓舞，应该让他成为日本新一代政治家的榜样。他上台后提出的 “建立一个强有力的财政，强有力的经济，强有力的社会保障制度”的执政目标对于日本国家经济的回复，国民生活的安定有着重大指导意义，媒体自然应该多予以支持和鼓励。但是，在菅直人当首相还没有一个星期，就有媒体捕风捉影，抛出了菅直人与韩国酒吧女的私生子的所谓丑闻。同时对于他在出席八国峰会时抵达加拿大机场时没有扶一扶自己的夫人而批评他没有教养，让日本首相在国际舞台上出洋相。
以上还只是小事，在此次参议院的大选中，菅直人提出了一个提高消费税以强化社会保障体制的问题。这个问题是鉴于日本国家现实的困境提出的，我觉得是很切中要害。因为日本近年来的国家财政收入不到国家预算的一半，已经落到需要靠发行国债来度日的困境，国际社会已经指名道姓称日本将成为 “第二个希腊”。另一方面，由于经济长期不景气，国民生活走下坡路，出生率也持续走低，同时，老年人越来越多，随着医学技术的进步，老年人也越来越长寿。这种“少子高龄”化问题的结果，是使得领养老金的人越来越多，交养老金的人越来越少，导致整个的社会保障制度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因此，提高消费税成了日本政府和日本国民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
对于这么一个事关每一个日本国民生活前景与日本国家财政是否会崩溃的重大问题，从菅直人在记者会上提起的那一刻起，日本媒体就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了批判和攻击，攻击他坑害百姓，让国民生活雪上加霜。更为恶劣的时，在媒体舆论调查得出超过一半的国民觉得可以考虑提高消费税的情况下，媒体与野党一起依然拿菅直人首相的消费税问题大做文章，对菅直人和他领导的民主党进行攻击。这种做法使得日本国民被媒体弄得团团转，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结果在投票中把票投向了野党。
民主党在参议院大选中遭到失败，媒体又开始计算该不该请菅直人辞职下台。要知道菅直人当首相才1个月，首相官邸的门还没完全摸熟，就要他下台，这是典型的日本式追究责任的方式——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翻身，政治就是这般残酷。
有趣的是，参议院大选结束后，各媒体在分析民主党失败的原因时，一致认为是菅直人的消费税问题导致了大选的失败，而根本不检讨自己从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更为有趣的是，在大选结束后实施的舆论调查中获知，竟然有54%以上的新当选议员认为菅直人的提高消费税主张有道理。媒体在这时候才放了一个马后炮，说“看来提高消费税的问题还真的值得认真考虑”。但是，大选后的日本政局已经出现了执政党控制众议院，野党控制参议院的“扭曲政治”的局面，这一局面将使得民主党的执政基楚出现不稳定，同时也将使得政府的各项法案无法在国会获得顺利的通过，日本政局再度陷入混乱的局面。对于老百姓来说，你的一票换来的也许是生活的无望。
这么多年来，日本老百姓已经习惯于一年换一个首相，而且也都认为，谁当了都是和兔子尾巴一样。那么明明知道这是一种“换汤不换药”的事，那么为什么不让这个“汤”暂时不换呢？让他试一段时间看看行不行呢？
我无意于批评日本国民，但是，我对于日本国民有时跟着媒体瞎跑，感到很不理解。譬如，导致鸠山首相下台的驻日美军普天间基地搬迁问题，这个问题其实牵涉到两个很重要的层面，一是日美安保过去50周年，到底还需不需要继续接受美军的保护伞？二是二战结束60多年，日本还应该不应该让美军继续留在日本？换言之，这是日本全体国民与美国政府之间的问题。但是，几乎所有的日本国民都把这个问题看作是鸠山首相与美国政府和冲绳县民之间的个人问题，看着他夹在美国与冲绳之间做馅饼，看着他一步一颠的撞向那堵墙，看着他头破血流而拍手鼓掌。
写下以上的文字，我并不是为菅直人首相喊冤，但是我为日本的现状担忧。“民主”这东西，用滥了，有时候会成为发展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