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毛松岭:我军阵地前越军留下三千尸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9:54:40

激战毛松岭:我军阵地前越军留下三千尸体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我的部队曾经留下战争的烙印……看到相框中,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容.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短暂……所以,当我们拥有和平的时候,千万不要轻言战争。爱情、亲情、友情,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感情,在战争面前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请不要忘记,生命,原本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多少次,午夜梦回,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那战火里飞扬的青春,那硝烟中流逝的岁月……

    

    一九八三年,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了赴前线作战的任务。

    

    当时,我们和越南的战争已经打了四年。临走前的一夜,我记得月亮皎洁,星光灿烂,整个兵营灯火通明。夜风中传来断续的哭声,那是在当地当兵的战士的母亲赶来看望自己的孩子。我们都在写信,无一例外。信中慷慨陈辞,充满了爱国热情。我兴奋不已,对自己能在这场战争中,会成为一名作战英雄充满了信心。那一夜,刺刀擦得雪亮,子弹压满枪膛,枕矛待旦,一夜无眠……

    

    七月,我所在的十四军四十师立足于云南边界进行防御作战,脚下所踩的土地就是中国和越南的焦点——老山!

    

    夜深了,我靠在猫耳洞里,昏昏欲睡。曾华伏在弹药箱上又写着他那千篇一律的情书,胖子在外面站岗,不过不应该叫站岗了,由于双方的狙击手都在寻找各自的猎物,谁也不会探出自己的身体做靶子。胖子蹲在外面的战壕里,举着望远镜,翘着屁股,样子滑稽。胖子再也不胖了,自从到了前线,我们都成为了最苗条的士兵,在我们看来这里的蚊子比对面越军的机关枪更有杀伤力。“方言,朝朝暮暮的暮字怎么写?”“我上次不是教你了吗?”“嗨,我又忘了。”我在地上划了出来。过了一会,曾华摸索着靠着我坐了下来。“你说,我们来这么久,怎么还不开打呀。”“是呀”我心不在焉的回答。“天天就是发几个炮弹,以后我们回去了,别人问我们在前线干些什么。我们怎么说呀!”“就说我们在这里和老山的蚊子展开了浴血奋战。”我一抬手,干掉了一个。“呵呵,我和我女朋友写信都编不出来新鲜的英雄事迹了。信里面死在我手里的越军都好几百了,可其实我连影子都没看见过。”我白了他一眼“那下次我来帮你编吧,就说你光荣了,军委授予你特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你这是妒忌,我对你现今的单身状况表示同情。”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就在这时,如同暴雨前的一声闷雷,在远方炸开,这是榴弹炮的齐射。胖子在外面大叫,开炮了。声音刚刚传来,马上就被随之而来的爆炸声淹没,漆黑的夜马上被炫目的炮火映亮。我们的炮也开始还击,炮声越来越密集。脚下的土地抖的就象发了羊角疯,洞顶的泥块纷纷落下。以前也有过炮击,可是没有哪次有这次密集激烈。尥人的热浪从洞口扑涌进来,巨大的炸响震得双耳轰鸣。我看见曾华张嘴大叫,隐隐约约中好像听到他叫道,终于来了!

    

    是的,终于来了!炮声刚刚结束,尖利的警报哨声就响了!蓬——一颗照明弹升空,映着夜空中刚刚炮战还未散尽的烟雾,张牙舞爪,分外狰狞。我和曾华冲了出去,胖子浑身是土站在外面,大笑着喊道,妈的×,终于来了!

    

    枪声暴起,连长的声音在叫,准备好手榴弹。不断的有照明弹升空,就象站在舞台有无数的相机对着你闪光。我隐约看见了对面山坡有人向这边冲,我扣住了扳机,冲锋枪喷出火舌,我们全在扫射,一束束的火舌在战壕排开。在照明弹闪灭间,出去的子弹都能看出闪亮的轨道,交织成一片火网,尉为壮观。对面的工事也同时开始对射,双方子弹倾泻如雨,狂猛暴烈。冲击的越军不断涌来,又不断的倒下。我感觉到子弹擦过身边打在战壕上,嘣嘣作响。炮声、枪声、爆炸声,越来越密。望去,越军无论在冲锋的还是倒下的都毫无声息,沉默的一往无前、前仆后继。突然,一片弹雨纷纷打在战壕边缘,我的钢盔也被打飞出去,咣的一声撞在墙上。曾华慢慢坐倒了,我蹲下扶他,曾华整个身体都软了,我看见他胸口至少有三个弹孔,鲜血从里面不断的涌出。曾华张开着嘴,不停咳嗽.每咳嗽一次,鲜血出得更凶。我伸手去捂住,血漫过我的五指,依然奔流。我撕心裂肺得大叫,“卫——生——员!”曾华看着自己的伤口,说,“我……我不能呼吸了。”没事,没事。”我满头冷汗。“我很痛,我很痛”曾华声音微弱下来。“卫生员!”我抱着曾华向战壕里的人叫着。“来了!”卫生员跑来。又是一个连续点射,卫生员扑倒在我面前,头枕的一块土地马上被鲜血弥漫开来。“机枪!机枪!”我听见了连长的怒吼,“压住那挺机枪!”我抬头看见了对面山坡上的越军机枪,那是一个制高点,是个很准的家伙,不断的点射。胖子调转枪头,机枪手马阔也开始对它压制射击。就在这片刻之间,战壕里已经倒下了四个战友。鲜血在地上被空中的照明弹映照……

越军还在不停地冲.我蹲着用纱布包扎着曾华的伤口,头顶上方的山壁被子弹打得泥硝飞溅。我听见报务员在里面呼叫炮火支援,不停地报告着座标位置。曾华剧烈地咳嗽,血泡从嘴角开始溢出。战斗依旧持续,攻势愈加猛烈。东方开始了黎明……

    

    “卧——倒!”连长大叫,部队一齐弯下身隐入了战壕。我们的炮开始了压制轰击,这一次于开始的炮战不同,自己的炮弹就在我们前方不到五十米的位置爆炸,目的就是为了杀伤范围覆盖越军的冲击。大地在颤抖,整个世界都在咆哮,浓烈的硝烟令人窒息。炮击持续了十五分钟,当我再从战壕站起时,黎明的朝阳开始投出第一缕阳光,对面的山坡没有了树,没有了草,没有了一切能动的东西,除了依旧弥漫的硝烟。尸体乱七八糟的躺卧着,触目惊心,一只炸断的手臂就落在我面前五米的战壕边上。一切死一般的寂静,我把曾华抱起,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曾华被运下了前线,只剩下那封还没有来得及写上地址的情书静静躺在弹药箱上。胖子把它拿起来,用打火机点着,化作一缕轻烟几片灰烬吹散在空中……

    

    “胖子,想什么?”“想我妈妈,等我们下了前线,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她。”“是呀,我也要回去看看我妈,还有我爸爸,还有我哥哥。”“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我妈妈很辛苦带大我,所以我一定要回去看她。”胖子转头看着我。“一定!”我说,“会有那一天的,一定!”

    

    十月,越军毫不吝惜它士兵的鲜血,继续对这片山坡展开攻势。

    

    这里除了焦土,就是战士、武器、鲜血、炮火。十一月,我所在的七连有四十八人阵亡,二十三人重伤,轻伤八人。阵亡比重伤多,重伤比轻伤多,我们没有后撤。惨烈的老山防御战,我们都是合格的士兵。午夜,枪声大作,又是一次夜袭。越军对夜战有偏好,虽然从没有成功过。胖子搬过来一只弹药箱,他说他要坐着打越南小鬼,我笑着说“好主意”。

    

    不到一分钟,子弹开始铺天盖地。虽然对面制高点的山头已经被我军的炮火轰平,可是对面越军的工事掩体又加多了。之后三分钟,我们开始发现越军越来越多,发动了潮水一般的攻势。照明弹把夜空映照得刺目的雪亮,手榴弹飞掷如雨,马阔的机枪枪管打得通红。越军的炮火越来越猛烈,我军的回击炮火愈来愈靠近前沿。满空都是飞旋的弹片,一发迫击炮弹落在战壕内侧。我只觉得身体一下轻了起来,简直就像飞,摔倒在地。我爬起来,发现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一切都寂静下来,可是厮杀还在继续。这个世界好像离我骤然而远,一下子变得那样陌生。

    

    我摇着脑袋,头痛得厉害,可是还是什么都听不见。这时,我看见了胖子。他躺在地上,可是我看见他的双脚齐膝炸断。他翻滚着,我扑了上去。“轰”又是一颗炮弹在外面爆炸,我恢复了听觉。一下子世界又回来了,枪声、炮声、爆炸声,一下又充斥了我整个脑袋。泥石碎块纷纷落在我身上,我抱起了胖子,飞快的包扎他的双腿。我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伤口,也没有见过一个人会这么多的血。胖子不断地大叫,“痛死我了!方言,我很痛!”“我知道,我知道。”我泪流满面,我帮不了他,我包扎不了他的伤口,我止不了他流血,他痛,我也止不了他的痛楚。我只能抱着他,说“胖子,你不要动!”他动一下,鲜血就会流得更快。他慢慢静了下来,说“方言,让我进洞。”我把他拖进了猫耳洞。这时,外面的枪炮声,也慢慢平息下来。胖子说“听,战争结束了。”我说,“是呀”“可是,方言,我怎么还是这么痛,我真的很痛。”“我要把你背起来”“别碰我.我真的很痛!”“可是我要带你去找军医,这样你会流血死的。”我说。“不!我不会死,我还要去看我妈妈。”胖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她”。我说“一定!”可是,胖子闭上了眼睛。我一下子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倒在了胖子的身边……

    

    很多人围着我,很吵。我头好昏,我很想睡觉,就像胖子一样闭上眼睛。好好的睡去……我感觉有利器探入我的身体,翻找、刺探。有金属相撞的声音,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痛楚,过一会.一切都变得很安静。胖子的脸变得无比清晰,胖子又在说了,“我要去看我妈妈”。我说“一定”突然间,胖子伸出他的手,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他说“方言,我好痛!”我又看见了曾华,他问我,朝朝暮暮的暮字,怎么写?我看着他的胸口,他那里有着三个弹孔.还是鲜血,不断地流.流得好多,汇成一条小溪,漫过我的脚,一直流,止不住的流动。……

我醒来,我冷汗淋漓。“嗯,还在发烧”很软的声音。一只手探在我的额头,很清凉的感觉。很小的时候,我也发过一次高烧,妈妈也是这样用手探在我的额头。很舒服,很温馨。我又沉沉睡去……我又醒了,月光洒在窗台,我浑身都是绷带。这时,我感到痛.剧烈的痛楚一点一点把我淹没,越来越痛。这是什么地方?我大叫,来了一个护士,她说“别动,我给你打一针。”软软的声音很熟悉,冰凉的液体注入了我的脉搏。白色的护士服真好看,我看着她,她的脸隐没在暗处,她的护士衣服和月光融为一体。“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的问我。“我叫方言”我又想睡了。“再睡一会,你会好的,这里是医院,你会慢慢好的。”“你叫什么名字?”“我是护士.我叫柯珊。”很美的名字,可是我要睡了。我很想和她再说会话,多好听的声音呀,可是我睡意无可抗拒,我依依不舍得睡去。

    

    我醒来很多次,我每次醒来,她都会出现在我身边。她总是能让我安静下来,我每次醒来,都很疼痛,每次睡去,都很安然。我还是会梦见炮火、鲜血、还有胖子和曾华。我梦见我的死去,静静的睡在血泊里;我梦见,胖子回去看他的妈妈;我梦见,曾华在他的信里,写着朝朝暮暮这四个字;我梦见,我在战场上痛哭.看着我们三个人的尸体;是的,我恐惧.我害怕了。我醒来时,羞愧难当.我不应该恐惧,因为我是一个士兵。可是,我实实在在的感到害怕。“好了,伤口愈合得不错。”柯珊高兴的说“你不知道你来得时候多可怕,浑身都是血,好多弹片做手术时取出来。”她看着我,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后来,你还发了高烧,四十多度。不过,现在好了,好好躺着,两个月就可以出去了。”“谢谢你”我说,“你觉得还痛吗?”“不痛了,我来这多久了?”“快两个星期了”“喔,我应该写封信给家里,这么长的时间。”“是呀,你现在不能动,我来帮你写吧,还有你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我一个战友有的,可是他死了。”“哦”柯珊轻轻拍拍我的手说,“别伤心了,战争都这样。”“是的,战争都这样。”

    

    晚上,柯珊拿来了纸和笔。我说她写“妈妈,真倒霉。我前几天写给你的那些信,都给通信员小张带下山的时候,搞丢了,昨天他才在山脚下发现。”“这个谎撒的可不怎么样”柯珊边写边笑着说。我说,“是呀,可是我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我们继续”“妈妈,你们好吗?我都想死你们了。吃饭想,做梦想,想得都快想不起来你们的样子了。”“哈哈,你每次写信都这样吗?”“是呀,我妈妈就喜欢我这样的。”我微笑着回答。“我现在一点没事,棒的象头牛,天天睡得香,吃的又不错,都成胖子了。下次再见你的时候,只怕你就会不认识我这个胖儿子了。打起仗来,也没什么,就是开几枪罢了,小越南枪法差极了。从没有打到过人,我会小心的。一点没事,放心吧,妈妈,问候爸爸哥哥,再见。”“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希望妈妈不要担心就好。”“哦,真是乖孩子,很快就会寄出去的。”“谢谢你,柯珊。”我看着她走出门外,真是个美丽的白衣天使。

    

    午夜,我突然惊醒。远远的传来炮火的声音,很遥远可是又很清晰。

    

    我在黑暗里,听着前线的这场战斗。慢慢的,逐渐平息。很多很多熟悉的人就在这场战争中被带走,仿佛一场恶梦。今后还会有的,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在这里的我们每一个人。我又开始感到我的恐惧,柯珊的脚步走了进来“怎么了?还没睡?”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没什么.我刚刚听见前线的炮火。”“想什么?你有点害怕吗?”她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吃了一惊,断然否定“没有!”我们都静默了一会,我承认了。说“是的,我害怕,我为自己感到难过。”“为什么替自己难过?”“我是一个士兵,士兵在战争面前不应该害怕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勇敢的,可是,现在我发觉我害怕。”柯珊在我床边坐下,“这没有什么,我也害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到害怕的”。她继续说,“你知道吗?我的男朋友也害怕。他在信里说,他也感到恐惧。”“哦,你男朋友?他是哪里的?”“他是三十七军五十六师的侦察兵,他在一封信说,他也有恐惧,可是他不会退缩。”“他是五十六师的侦察排?”“是的,五十六师的侦查排。”我没有说话,三十七军五十六师侦察排在我们这里无人不知。全排三十八人一年前在者阴山抵抗越军整整三个营的进攻,无一生还。军委授予他们英雄排的称号,柯珊眼里泪光闪动,“他在一年前战死”“对不起”“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战斗英雄,他做到了。”“我也有这个愿望”“你也是的,他们说你在前线很出色”柯珊拍拍我的手。“因为我们都害怕,所以我们要让它早日结束。”“是的,我们要让它早日结束。谢谢你,柯珊。”“没什么,睡吧。”

  

    我的伤口慢慢地愈合,柯珊经常扶着我,慢慢地走步。她搀扶我,好像一个爱人。她靠着我,总有着淡淡的香味。“你看,这是什么花呀?”我看林荫道边,那簇蓝色的花丛说,“你不知道吗?它叫雪蓝花,不过它以前没有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有一个故事。”我看着柯珊说。“好呀,你说”“一九八三年,老山的战事有一段时间非常激烈。伤亡很大,每个人都命若悬丝,每天早晨大家看到日出,都觉得是自己看到的最后的一抹阳光。一个战士的女朋友每天都有一封信寄给他,每次送信上来,他都有很多很多的信。大家都很羡慕他,女朋友很担心他,每封信里,都有泪水打湿过的痕迹。他很爱他的女朋友,每天的空闲都不停的回信。有一天,他写信,写着写着,抬头的时候,他发现战壕外面几步远的地方,也是这一丛蓝色的花。在一片焦土里悄悄的绽放,这使他很惊讶,每天的炮火都把这片土地变成一片火海。连小草都很难见到,可是这里突然有了这一丛小花,蓝色的花在这片被炮火焦黑的土地上非常的漂亮。于是,他想摘一朵夹在信里面送给他的女朋友。他明白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对面的战壕里,有着无数的枪口,在瞄准这边每一寸土地。可是,他还是去了。当他出去的时候,战友都惊呆了。对面枪声也随之响起。子弹纷纷打在他的周围,他很快的摘下花,迅速返回。当他跳回战壕的时候,战友都欢呼起来。可是,他靠在战壕边上。鲜血很快在地上弥漫开来,大家才感觉不妙。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背心。这是致命伤,他死前最后的一刻,手心还握着那一朵蓝色的小花。后来战友帮他把这朵花寄给了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名字里面有个雪字,于是我们都叫这种花叫雪蓝花。”故事说完了,晚风轻唱,隐约传来远处口琴的旋律,那是当时很流行的一曲《小草》。柯珊扶着我,静静的站在晚风里。聆听着这战争年代的天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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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床边,她坐在我的对面,我要走了。柯珊帮我收拾东西,我看着她的背影,每个护士都是这样吗,取出伤口里的弹片,却在心里留下一些感觉。“好了”柯珊看着我,“都收拾好了”我们都没有话说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三年前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当兵,当火车开动的时候,有过一种感觉。而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我还要回到那炮火纷飞的战场,窗外人声嘈杂,一批卡车已经开走了,遥远的炮声时断时续……

    

    突然间,我吃惊得抬起头,柯珊满脸是泪,静静得看着我。“怎么了?我会没事的,不要哭,我……”我手足失措,语无伦次。柯珊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很像我以前的他,真的很像。你的眼睛,还有你说话的样子。”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愿我就是你从前的他。我坐在后车厢里,看着柯珊白色的护士服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车厢外尘土飞扬。

    

    在阴沉的猫耳洞里,我们常常望着洞外的阳光发呆。

    

    虽然伸手可及,却没有人走近它,阳光就意味着死亡,多么奇怪的理论,可是在这里,在老山、在者阴山、在松毛岭、在高平。每一寸暴露在阳光下的土地,就意味着,双方沉默枪口猎杀。我们没有了快乐,没有了谈笑,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们开始抽烟。夜里,往往会有人悄悄流泪。其实,在这里的战士,许多还只是孩子,最小的只有十七岁。人生在这里变得如此的残酷,什么坎坷,什么挫折,在这里都变得毫无意义。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离死亡如此之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场战争所来的缘由。为了这一片土地,双方付出无数的鲜血,生命在这里变得,如同轻烟一般转眼即逝。那是个战争的年代,虽然,大部分我们这样的同年人,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坐在家里,睡在躺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电视,听着广播,前线的战火让他们热血沸腾。报纸上的宣扬,让他们心驰神往。是呀,多年的和平中来一场战争,真是一场好的调剂。

    

    事过多年,我发现,真正开始这场战争的并不只是领土问题,还包括许多政治上的操作。在那个时代,国内的爱国情绪空前高涨,越南却毫不妥协。我不明白,两个同是社会主义的国家,怎么会爆发这么血腥的战争?我们和越南其实非常的接近,不论是军队的作风还是战斗素养。不论是国家历史还是现实,甚至在文化意识方面都有着其相似之处。是的,越南的军队,和我们相比,豪不逊色。他们和我们一样,作战机器一运转,就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有时比我们还疯狂!那时的媒体,把战争中的我们称作是最可爱的人。我们可爱吗?我们握着冰冷的武器,呼吸着死亡的气息,手里遍布血腥。不论是什么,战争必定是时代的悲哀。尤其是两个国家之间,双方的人民,为了这场的战争,彼此充满了民族仇恨。我们为了自己的中国,他们为了自己的越南。数以万计年轻的生命,在其中,烟消云散。我们不是可爱的人,在战争中,谈论到可爱,是可笑的。在这里,只有,亲人肝肠寸断的守望。恋人望断天涯的挂牵,阴森的枪口,酶暗的工事,甚至连阳光也与死亡紧紧相连。每个人都希望有更美好的明天,而我们仅仅只希望能有个活着的明天。

是的,我们对这场战争,充满了厌倦。但是,我们没有退缩,这是我们的本职,我们负起我们责任。我们尽我们的义务,我们是军人,在战争的年代注定要作我们该做的事情,可是不要说我们可爱。再可爱的人,在这里,也会变做面目狰狞,心如铁石。每天有报纸送上阵地,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消息,就是中央宣布停火。可是,后来这场战争一直打到一九八九年!

    

    我只要空下来,就不停地写信。不停地写,一封接一封,因为,我知道很可能,我现在寄出去的就是我最后一封信。妈妈,从她在军区的朋友,了解到战争的惨烈。从此再也不相信我的胡说八道,每天总是哭泣,爸爸在信里说,家里我的房间还是老样子,都在等我回来。还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长大了。是的,我已经长大了,雪蓝花在我们后方山路烂漫绽放,我没有看见它在炮火轰击过的阵地上再出现过。可是,我总觉得,只有开在炮火阵地上的雪蓝花,才是真正的雪蓝花!

    

    我写信告诉柯珊,她说,不是的,真正的雪蓝花,是没有硝烟的气息的。就像真正的爱情,在战争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离战争越远越好。我知道,我又触动了她的心事。在信中,她总是走不出过去他的影子,对我说着他们从前的故事。是的,这场战争,或多或少都给经历的人心里留下了永久的创痛。即使多年以后,我还是在梦中看到战友在血泊中挣扎。如果,我在这场战争中,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岁月里,喜欢上一个人,算不算是错误。柯珊,在我心里,经常被我想起。想起那月光般白洁的身影,柔软的声音,漫天的炮火,总是在星光下渐渐沉淀,思念一个人的感觉便逐渐清晰。我当然没有对她说,这一切说来,毫无意义。即使,我能活着离开这个山头,我也无法开口说出,我喜欢你。有时,她真的变得比什么都重要,一封信里面,留下太多她的气息。那时的我们都寂寞,她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她最爱的恋人,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相互安慰,彼此理解,互相诉说。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战争依旧在继续,换防的日期也逐渐接近,听说再过几个星期,成都军区的第十三军将要来接替我们。这一消息,使大家都很高兴,这意味着一切就要结束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七月,很奇怪,有一个多星期越军没有了动静。前指有情报说,越军有可能会有一次大的突击。

    

    七月十二日凌晨,我军的侦察炮火连开始在我们阵地三百米前频频轰击。我们都坐在战壕里,整装待命。侦察炮火轰击了两轮,对面的越军没有任何声息。于是,除了一线警惕,其余部队开始休息。凌晨的黑夜里,突然间,枪声大作。我们冲出猫耳洞,一颗子弹击伤了我的右手腕。凌晨两点十五分十七秒,我的表就停在那一刻,再无法走动。我冲上战壕边望去,大吃一惊,漫天的弹火,映照出黑压压的人群,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越军那一次的冲锋有过如此多的兵力。漫空的子弹在耳边飞旋,打得身后的壕沿嘭嘭作响,我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空位马上被后面的填补。我们所有的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手榴弹象雨点一样向越军投去。但是,没有用,越军的顽强令我们惊叹,前面的人象稻草一样,成批的倒下,后面的依然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人潮不断的涌动,一波一波向我们阵地逼近……

    

    炮火,炮火!营长的声音在枪声中也是震耳欲聋。报务员不停的呼叫,如果,没有炮火的支援,我们是无法抑制越军如此疯狂的进攻的!这时后方,就像起了一阵沉闷闷的雷声。炮弹在我们头顶嗖嗖的越过,大地开始震怒,咆哮!我们的炮火非常精确,把越军的人潮拦腰截断,在他们的前锋和后续部队之间,轰炸出一道火墙!生与死的火线开始形成,后面的人越过这道火墙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他们前锋的部队由于没有后续的跟进,只能是一只孤军,陷入绝境。突击进入了我军三百米范围内的越军没有了后路,唯一的路就是攻下我们的阵地,才能有喘息之机.惨烈的攻势愈加疯狂!浓烈的硝烟熏的让人眼睛流泪,暴烈的炮声震的双耳轰鸣。我的右手没有感觉,只有鲜血不断渗出,漫过破碎了的表壳,浸湿了分针时针……

    时间在这里凝固,双方的搏杀,有一方退却,所有的时间就将在这里划上一个句号!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感觉,只有不停的射击,生命在这样的情形下,是那样的脆弱。

又是那样的疯狂!冲锋!不断的冲锋!令人吃惊的是,越军仍然试图冲越炮火在我们阵地前形成的火墙,和前锋部队汇合!即使血肉横飞,伤亡惨重。当东方泛白,我们的炮火突然加强,开始轰击出了三道火墙。战后,我才知道,我军集中老山地区所有炮群,甚至师属坦克营也一字排开,展开火力封锁,打敌后续梯队,封锁我阵地。数以万记的弹药倾泻在这片土地上,越军的进攻在如此铺天盖地的炮火下,再也无法进行有效的组织。可是却依然顽强,甚至发动了少有的营团级的冲锋,数百名的越军士兵,冲越封锁炮火,又倒在我们的轻武器火力交织网下。从东方泛白到烈日当空,整整一个上午,越军的主力没有接近我主阵地。到了下午,我们火炮二点五个基数的弹药消耗殆尽。越军趁此良机,一个营突入了我左侧的三一二高地。很快,我们四炮团的榴弹炮营得到补充,配合一连三排发动反攻,三一二高地一片火海。十五分钟后,重新夺回,当三排攻上山头发现原来的几百名越军,在毁灭性的炮火打击下,只剩下了六人。一整天,敌被阻于松毛岭一线寸步难进,阵地前留下了三千余尸体,当硝烟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我们的阵地寸土未失,而我们数百名的战友也永远沉寂在这片土地上。
    
         七月十二日这是我们十四军在老山的最后一战,也是两山轮战中最惨烈的战役。一个星期后,我们踏上北归的军车。望着逐渐远去的老山背影,那片我们曾经用鲜血浸湿过的土地。许多人止不住流泪,多少曾经熟悉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沉浮。多少熟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而他们这一切都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
    
        车里放着南斯拉夫影片《桥》的主题歌“朋友,再见!”。车窗外,雪蓝花开得无比的灿烂,柯珊说得没错,远离了战争,雪蓝花会更加得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