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糊涂:走出鸦片战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8:16:31

 走出鸦片战争    作者:端木赐香

针对拙著《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五岳散人在其书评《一场战争的各自表述》中感叹说:“有时候我在想,在这个资讯已经异常丰富的世界上,我们是否已经明白了那场战争所带给我们的教训呢?我们是否还在那场战争的心态中而没有走出来?我们是否依然没有一个合适的高度来观察这个世界?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

不得不承认,后鸦片战争时代,中国的伤痛与悲哀有限,沉迷和荒唐居多,而且随着历史的发展,这种沉迷和荒唐与“民族主义情绪和民族主义愤懑”(费正清语)纠缠在一起,酝酿出一种强烈的鸦片战争后遗症,以至于直到今天,对于鸦片战争,某些国人和学者还保持着一种别扭的姿态:宏观方面,总体上承认,鸦片战争的失败在于中国的落后——中世纪的政府、中世纪的军队、中世纪的组织技术,不足以抵抗近代化的西方文明国家。微观方面,具体叙述上,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这样一种倾向——只要中国坚持抵抗,只要道光皇上用人得当,只要全体大臣都是林则徐,只要以琦善为代表的投降派不搞破坏,中国就可能获得胜利……

这种民族情绪从表面上看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隐藏在它背后的假设——大清制度的落后是有限的,多几个清官能吏就行;大清的经济落后也是有限的,政府加大力度反贪就行;大清的文化,咳,五千年文明,世界先进文化代表呢;大清的科技落后也是有限的,嗯,只是一时落后,差那么一点而已;大清的军事落后也是有限的,清兵拿出不怕死的血肉筑长城的肉弹精神就行……如此这般,大清这艘破船就可以继续自绝于现代文明与国际世界,顺着自己的老航道,一条道走到黑,用不着回头!

可以说,远在大清天朝尚没有创立的时候,它未来的对手英国,在都铎王朝(1485~1603年)时期就开始“十分想念”大中国了。个中原因可参见伊丽莎白女王致中国皇帝书信。1583年发出的信中云:“我西方诸国君王从相互贸易中所获得之利益,陛下及所有臣属陛下之人均可获得。此利益在于输出吾人富有之物及输入吾人所需之物。吾人以为:我等天生为相互需要者,吾人必需互相帮助”。1596年发出的信中云:“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各得其所,何乐不为?今求至尊之陛下,凡我国人来贵国某处、某港、某地或某城贸易时,务请赐以自由出入之权,……且为我两国国君及臣民之互爱与贸易起见,愿对于贵国人民之入境贸易者,到处予以自由,加以保护。”

这些信没有传到中国皇帝手中。但英国所要求的很简单,自由贸易。问题是,在英国属于常识性的问题,在中国就是致命性的问题了——自由太可怕,贸易价更高;为了旧社会,二者皆可抛。

1600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得到伊丽莎白女王授予的东方贸易特许状,允许它垄断东方贸易,并可以维持自己的船舰、海陆军等武装力量,有权宣战或媾和。从此,东印度公司开始在印度、南洋、日本等地建立商馆,并且在与中国直接贸易方面作出各种努力。问题是大明的末世与大清初建时的海禁让这些努力都打了水漂。1685年康熙打开广州、厦门、宁波、云台山四个通商口岸,1757年被乾隆否决,确立了广州贸易制度。所谓的广州贸易制度,就是清政府仅开广州一口通商。外商来到广州,只能与广东的外洋行做生意。外洋行,简称洋行,俗称十三行,乃半官方的对外贸易机构,产生于1686年。中国行商名义上由清政府委派富户担任,但是这些富户须向有关官吏大量行贿才能谋得行商执照。入行时还得由几家行商或者全体行商联合作保。行商最多时数目达到二十家,少时七八家,沿明之习,名曰十三行,实际上并无定数。生意受限不说,生意之余,外商还遭受诸多生活上的不便:平时只能住在洋行的商馆里,不能随意外出;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可在附近之花地海幢寺游散一次,但不得超过十人;洋女人不得进入广州,洋商家眷来了只能进住澳门。……

所以中英之间的冲突永远在发生着,1840年终于演变为“鸦片战争”。如果中方有足够的智慧与胆识,哪怕就像日本那样应对,则战争既不可能发生,更不至于接连挨打,于晕头转向中长时间找不着北。


关于鸦片战争,从导火索看,第一次起于林则徐广东禁烟。在英人眼里,林则徐的诸多禁烟方式与政策,既违背人性与文明,还触及法律与人类天赋权利。第二次起于亚罗号事件和马赖事件。在中方眼里,这些事件都是借口。中方不是宪政政府,不知道政府对于国民时刻负有保护之责,否则执政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即不存!从大历史角度看,这一切还是源于中西文化之冲突。这种冲突,从西方航行时代开始,到今天仍没有结束。时至今日,离鸦片战争的爆发——1840年,已经170个年头了。如果我们对它的表述与反思,还停留在前述那种祥林嫂层次上,则既对不起历史,还对不起未来。美国最负声望的中国问题观察家费正清说:“传统的中国文化优越感,或文化主义,加深了近代民族主义情绪和民族主义愤懑。除非用理智的剖析和观察来消除她对这段历史的愤懑和怨恨情绪,近代中国才能调整做法,适应多国体制,作为国际社会一成员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中国能否做到这一点,我不敢肯定。” 美籍华裔学者张馨保说:“鸦片战争大炮的轰鸣把一个沉睡了几百年的帝国震醒。这场战争在中国历史上开始了新的纪元,中国人民由此走上近代化的道路。由于中国沉重的传统和长期的自满,这一进程注定是长期的、曲折的、痛苦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难道今天中国人不是仍然沿着这条道路行进着,以对付西方不停的挑战吗?”说得对,时至今天,无论从哪个方面——政治、历史、文化、教育、社会、价值观,都可以找到我们仍自外于国际社会的诸多株丝马迹。一句话,我们仍然没有走出鸦片战争。费正清认为,这需要“历史学家对事件作出合理的分析和不动感情的理解”。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我们哪里去寻找这些“合理的分析与不动感情的理解”呢?

我们的历史教材就不用说了,读它甚至不如不读。不读还是白纸一张,读了反而受污染,再漂白就不容易了。教材之外,有关鸦片战争的著作海了去了。问题是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作者民族主义情绪与民族主义愤懑的旋涡之中,再加上某些政治与主义之色彩,读者就完了。

首先要推荐的是麦天枢与王先明合著的《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独特之处在于,不从政治入手,而从文化入手;不搞道德评价,而绳之于符合人类天性及民族生存发展规律的尺度。后者决定了作者的立场——置身于东西方文化之间的真空地带,不偏不倚。正如李昕在此书的序中所言:“这种立场正是具有成熟理性的作者所必须选择的。因为无论他内心中怀有怎样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感,他都只有如此,才不致成为中国文化或西方文化的近视眼”。更可贵的是作者用心,把鸦片战争称作“昨天”,强调它与今天之不可分割的文化联系。至于作品本身,既有严格纪实的史学严肃性,又有司马迁《史记》般的文学性,带给读者双重收获:思想的深刻与阅读的快感!

其次要推荐的是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研究鸦片战争,至少三十年内绕不开此书。作者的苦心体现在自序中:“就一般而言,历史事件随着时光流逝而意义日减。鸦片战争则不然。它是中国历史的转折,提出了中国必需近代化的历史使命。中国的现代化一日未完成,鸦片战争的意义就一分不会减。生活在这一尚未现代化区域的人们,体会现实,探索问题,免不了联系到那次灾难性的战争”。此书的高度体现在“再研究”,也就是说,对以往的鸦片战争研究进行了批判,除此之外,难得的冷静、高度的智慧和令人叹为观止的丰富史料构成了此书的客观与厚重。在书尾作者叩问曰:“不管历史将作何种选择,我以为,鸦片战争留给我们首要的问题是,中国大陆与西方的差距,比起150多年前鸦片战争时,是扩大了还是缩小了”。现在,170年了,你说呢?

正是基于这种叩问,我写了《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在自序中,我把1840年之后的时代,定性为后鸦片战争时代。后鸦片战争时代,我们怎么办?鉴往才能知来,在书中,我的着眼点是全景。所谓的全景,一是大历史的经度,从西方文明对东方文明的向往与探索开始说起,说明,东西文明的相遇乃是历史的造合。我们需要反省的是,为什么西方发现东方,而不是东方发现西方?二是大历史的纬度。东西文化的冲突,是广义上的。所以,书的内容从政治、军事、文化、教育、宗教、法律、国民性格及其偏好、帝王个人能力及其品性甚至战争观念等方面以中西对比方式铺开。宗旨是:还原历史,奉献常识。除此之外,我偏好个性化写作与细节化写作。也许正是这种偏好吸引了读者,在他们的要求下,我又完成了《这一次我们又挨打了: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始末》。无论是框架与风格,还是宗旨与偏好,两本书都堪称是姐妹之作。在此一并推荐给大家。

接下来有必要介绍几本外国著作。首先推荐法国当代政要阿兰•佩雷菲特的《停滞的帝国:两个世界的撞击》。其次推荐美籍华裔学者张馨保的《林钦差与鸦片战争》、法国学者伯纳•布立昂的《1860:圆明园大劫难》、美国学者特拉维斯•黑尼斯三世和弗兰克•萨奈罗合著的《鸦片战争:一个帝国的沉迷和另一个帝国的堕落》。从外人的文化瞳孔里看中国映像,对中国这样一个自我优越两千年的族群来讲尤其必要。以《停滞的帝国为例》,它从1793年马戛尔尼使华写起,结束语中甚至写到了毛泽东时代,把乾隆的“天朝无所不有”与毛泽东的“自力更生”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联系到了一起。此书可贵之处很多,最可贵的是,提醒我们,历史在继续,悲剧可能要重演。作者说:“1960年8、9月间,我从香港出发,对中国进行了第一次探索。我马上就吃惊地看到这个社会同马戛尔尼的伙伴们描写的社会十分相似。简直可以说每个中国人的基因里都带有乾隆帝国时的全部遗传信息。”他还说:“要向别人学习,中国人应当摆脱千年以来的骄傲情绪。他们经过了两个世纪的悲剧后才习惯了这一想法,但没有迹象说明他们准备这样做”。1978年之后,我们开始这样做了,但是我们做得够吗?一句话,若把中国当代的改革开放与大清当年的洋务运动作一番对比,我们会得出什么结论?

相关的著作还很多,但我认为那是专业研究者需要关注的。而且,光列出书名,咱的版面都不够。对于一般读者,了解一些真相,明白一些常识,对历史与当下做到心中有数,上述作品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