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宣墨中国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3:38:19
        在近现代中国画史上,张大千不仅极富个性与传奇色彩,也是一位具有国际影响的大画家。其画“包众体之长,兼南北二宗之富丽”,又集文人画、宫廷画、民间艺术为一体。作为晚清遗老李瑞清的入室弟子,其艺能深入中国文化与艺术传统,人物、山水、花鸟、鱼虫、走兽,工笔皆能源头活水。其书法从《瘗鹤铭》《郑文公碑》出,劲拔飘逸;其诗真率豪放,能自抒己意;其印清俊灵秀,与画风相合。张大千早年专注于传统笔墨,赴敦煌临摹壁画后,画风转呈丰丽细润,笔精墨妙,深得文人画神髓。晚年历经探索,在继承唐代王洽泼墨画法的基础上,糅入西方绘画色光关系形成的一种新的山水画笔墨技法——泼彩画法。此技法虽万千变化却始终能保持中国画的传统特色,融泼彩于泼墨、勾皴法于一体,呈现半抽象的墨彩交辉的意境,独树一帜。此幅《江山晚兴图》作于1976年,是张大千晚年泼彩画代表作之一。作者先以墨笔略勾大形,托裱一层纸后施以泼墨泼彩。其墨彩漫然自流,形成某种偶然效果。然后添补房屋、山脚、枝干、桥涵,云山耸峙,烟雨迷蒙,笔墨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画面上,重墨染出山头,淡墨渲出云层,浓淡水墨之间,透现出山势云层。全图没有风雨,却有风雨之势,显示出泼墨技法的艺术魅力。徐悲鸿评其“五百年来一大千”,是其艺术风范的最好写照。  张大千(1899-1983),名爰,字大千,别号大千居士,或径署“蜀人张大千”,四川内江人,我国近现代最著名的画家之一。曾师从曾熙、李瑞清学诗文、书法和绘画,后遍游名山大川,并赴敦煌临摹壁画,1949年至1976年间生活于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国等地,1977年定居台湾直至病逝。其画气韵高雅,笔精墨妙,晚岁画风突变,喜青绿及水墨作大泼墨,画风苍莽不羁,淋漓尽致。 少见的动态国画,美得超乎想象

 

















































































最后这张为:上帝的拇指 联盟指定专用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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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的晚年岁月     在20世纪中国画坛上,张大千先生无论艺术才华、艺术成就、抑或社会活动能力都首屈一指,他不仅是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中国画大师,而且是一位极富个性和传奇色彩的人物。
    今年是张大千先生诞辰110周年,缅怀先生的一生,其创作既扎根于传统,又不断创新,如谢稚柳先生所曰“游刃造化之中,驰骤千载之上,得山林之神趣,穷笔墨之玄奥……”他集文人画、作家画、宫廷画和民间艺术为一体,融诗、书、画、印、鉴为一身,于中国画人物、花鸟、鱼虫、走兽、山水,工笔、写意、泼墨泼彩无所不能,为中国艺术在世界上赢得了崇高荣誉。
    步入晚年的张大千虽久居海外,却时刻眷恋着故土,关注着祖国的变化,他以画风的大变来应对年龄、身体的衰老。直至今天,张大千作品的拍卖价仍雄踞当代中国画之首,其艺术生命力可见一斑。
   
定居双溪
    1976年,张大千垂垂老矣,再过三四年,就是八十高龄了。时间以它锋利的年轮,无声无息却又无情地给这位老人留下了它无处不在的痕迹——他头顶秃完了,头发白完了,他腰板不硬,步履艰难,酣酣入眠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
    他知道自己老了,以前的“大千父”印章不常用了,换成了“大千老子”、“爱翁”。他又多么希望自己不要老,画上的“大千唯印大年”、“云璈锦瑟争寿”、“张爰福寿”,就是自己心愿的写照。
    人入老境,另有一番滋味,孤独寂寞怕是其中最难熬的滋味。身在美国,这种滋味尤为明显。他的目光又落在那首韩愈写给侄儿十二郎的诗《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上。这首诗不知诵了多少回,已经完全背得了。缠绵伤感的诗情,无法排遣的愁怀,无可奈何的思绪,千古如是!
    大千老人觉得自己疲倦了,几十年海外的奔波,万里之外的思恋,都使他感到寄人篱下之苦。现在,人老了,也该回去了。自1949年底离别祖国后,张大千始终以艺术为自己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长期在异国居住。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总要叶落归根呀!
    1975年,台湾“国立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张大千早期作品展”、“张大千画展”。接着,该馆在举办“中西名家画展”时,又将张大千三十年来的八十余幅精品参加展览。旋即,该馆与“韩中艺术联合会”联合在汉城国立现代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大型画展,张大千六十幅代表作参展。今年,台湾方面还编印了《张大千作品选集》、《张大千九歌图卷》等精美画册,并向张大千颁发了“艺坛宗师”匾额。
    任何一个艺术家,都希望别人尊重他所从事的艺术和创作的作品,甚至超过他本人。
    在这之前,张大千隔一两年要回台湾一次,那边有相交几十年的老朋友和学生;那边,有阿里山、日月潭、北投、太鲁阁……祖国这部分土地上的秀丽山水,又可以激发出多少创作激情,画出多少胜景之画。
    一段时间,张大千泡在台北“故宫”里鉴定古字画。这批古字画的主体部分,是蒋介石政权从大陆溃退之际,从北平、南京等地运走的。它包括历代古字、古画、珍宝器皿,其中不乏稀世之珍。张大千有幸一下泡在里面,怎不使他陶醉呢?鉴定文物,貌似轻松,实际是个相当费劲的活路。张大千恰恰是鉴赏的神手、字画的法官,他颇为得意地认为:“一触纸墨,辨别宋明,间抚签赙,即知真伪。意之所向,因以目随;神之所驱,宁以迹论。”他和“故宫”里的专家一道,上下三千年,纵横八万里,时间过得特别快,心情也特别畅快,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还有一件使他兴奋的事正等着他,台湾电影界很有影响的耆宿吴树勋经过长时间的筹备,决定自编自导一部彩色纪录影片《张大千绘画艺术》。这部纪录片,包括《写意荷花》、《浅绛山水》、《泼景云山》三个相对独立而又为一体的短片,既有张大干的作品、他对艺术的见解,还有他作画的实况,这部片子无疑很使他兴奋。
    影片开拍了。不太喜欢看电影的张大千却很会演电影,他表情自然,与摄制人员配合默契,摄制组的人都惊奇了:“哟,看不出这个老先生一点儿不慌张,不做作,没事人一般。”老人一听反倒奇怪了:“你们不是拍我吗?又不叫我演别人,我就是这个模样啊!”
    第二年6月,张大千又从美国赴台湾。除了在台中市举行画展外,他还有几件事要办:历时五年才编成的《清湘老人书画编年》在香港出版后,将在台湾发行。纪录片《张大千绘画艺术》已剪辑完毕,将举行首映式。同时,他决定在台湾修建新居,地点选在台北市士林区至善路,门碑号码后来为三四二巷二号。这里恰是内外双溪会流处,环境幽静,风景优美,交通方便,是一个理想的居家之所。
    这所住宅,是张大千离开中国后在故土上修建的第一所房屋。大约感到此处是平生最后的住所,张大千依照他历来的治园如作画的要求,不遗余力。施工过程中,某样东西不合他的意,不惜成本拆了重修。
    1978年8月,这所名叫“摩耶精舍”的庭园竣工了。
    乔迁之日,贺客盈门。张大千身穿团花闪缎单袍,头戴一顶黑色丝葛料子做的六角形软帽,脚蹬白色布底黑色礼服呢面圆口鞋,手持一柄漆得乌亮的树根手杖,笑呵呵地站在门厅迎接客人。站在他身边的夫人徐雯波穿着淡绿色的手绘荷花旗袍——这样的旗袍,张大千一共只绘过三件,一件给她,一件给女儿,一件给台湾著名京剧演员郭小庄。
    寒暄之后,主人陪着客人们四处转转。这所二层楼的住宅,大门向西,以院子为核心,每间房子都面对院子,整体感连续感很强。院内有假山,栽有上百株梅花和松柏,还摆放着一盆盆垂枝松、佛肚竹、龟背竹、龙柏,一阵阵清香飘逸院中。木棋桥下,外双溪的流水穿桥而过,注入池中。一楼的大画室坐北朝南,一架大画案就几乎占了画室三分之二的面积。二楼有五间卧室、一个小画室和天井。再上一层,就是屋顶花园,由许多树景和盆景组成,从屋顶花园能俯瞰后院景色。
    沿着后园白石铺成的小径,经过一株株、一丛丛小叶黄杨、福建山茶、榕树、紫薇,来到竹棚。沿竹棚蜿蜒而上,便来到位于内、外双溪分界线上的双连亭——这里是摩耶精舍风景最好的地方,它们分别叫分寒亭、翼然亭。分寒亭出自李弥诗句“人与白鸥分暮寒”;翼然亭则来自欧阳修《醉翁亭记》:“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双连亭被青山环绕,双溪围就,鸟声、水声、树香、花香、山青、水翠,声、味、色俱全。
    直到张大千逝世,他的余生几乎都在摩耶精舍度过,创作了《晴麓横云》、《秋山图》、《水竹幽居》、《湖山隐居》以及《庐山图》等大量作品。老人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越觉得要抓紧人生最后的日子,再画一两幅能传之后世的不朽作品,做一两件有益人世的事情。
   
心中庐山
    清晨,张大千准备开始泼彩,这幅画就是他开笔月余的《庐山图》。
    产生这幅画的想法,或者说答应画这幅画,是他刚度过八十三岁寿辰后。
    夏初,一位旅居日本的华侨巨商李海天专程飞到台北,登门拜望张大千,见老人身患多种疾病,腿伤后还需人扶,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李海天与张大千以前就相熟,更了解他的怀乡之情,正因为此,他才来找张大千的。“唉,干脆说出来试试!”他终于道出了来意:“大师,我想请您作幅画,以庐山为题材的大画。”
    “唼!”老人认真了,看来客人真心诚意,他说,“我从未去过庐山呀!”
    “没去过?”客人听了大吃一惊,难以相信,天下名山都看遍的张大千,怎么会没有去过大名鼎鼎的庐山呢?
    “真的没去过。”老人再次肯定,顺便说起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去的原因,“这与先仲兄善孖有关。以前在上海和苏州,我和先仲兄同游华山、黄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但就怕一点,哪一点?只要有他的朋友在,我就完全成了鼻涕横揩的小兄弟,谈诗论画,饮酒品茗,我只能站在一旁伺候,不是味儿呀!先仲兄两次游匡庐,都是他的朋友相邀,我当然不愿去,不如躲在家里称王称霸。”
    客人听了这段有趣的往事,脸上在笑,心中暗暗叫苦,这幅画没谱哪!想不到,忽地柳暗花明。老人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幅画我画。”
    “真的?!”客人喜出望外,老人一听不高兴了:“我张大千说话无戏言。”“哦,大师,真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说没有去过庐山吗?”“画我心中的庐山!”老人口气分外干脆坚决。
    “形成于未画之先。”没有去过庐山的人,怎么画庐山?张大千历来认为:“我笔底下所创造的新天地,叫识者一看自然会辨认得出来。”但要真正画出“心中的庐山”,决非易事。更何况,这是一幅罕见的巨幅,三十六尺长,六尺高!它要由一个从未去过庐山、疾病缠身的老人完成,难!不少人为大千老人捏了把汗。
    老人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特地请来朋友沈苇窗,为他搜集有关庐山的文字、照片资料,并将这些资料作成详细的笔记。说来也巧,沈先生搜集的文字、照片资料中,有一些就是大陆出版的。
    老人还翻阅了一些古籍和有关书籍,有意识地和一些去过庐山的人摆谈。渐渐地,庐山在他心中活了:它独有的自下而上的雨,有声的云,汹涌的云海,时聚时散的佛灯,直下三千尺的飞瀑……它岂止是心中的庐山,它是心中祖国的象征!张大千要以他的笔墨,抒写对祖国的思念。他要以终生的经验和学识,绘出这幅能流传久远的巨作。
    几个月来,他神游在庐山峰峦之间。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和庐山交谈。老人以他几十年游历山川的心得和绘画的经验,凭借他惊人的艺术想象力,庐山真面目展现在他眼前,庐山屹立在他心间。
    1981年7月7日,是张大千巨构《庐山图》的开笔吉日。
    老人装束一新,团花长袍东坡帽,白绸长裤青缎鞋。面带喜色,银髯飘拂,哈哈笑声响彻画室内外。被特邀参加开笔礼的观礼嘉宾有大名鼎鼎的张学良、张群、王新衡等。
    大画案上,铺着绢织画料,儿女们已经用清水把它敷润过了。画室里挤满了人,大家的目光都投射到主人身上。
    老人终于笑呵呵地起身了,他手指轻捻银髯,目光来回扫视着画料。片刻,他回过头来,双手抱拳,向观礼嘉宾一一致意:“大千献丑了。”
    他首先端起一个青花大水盘,里面盛着满满的墨汁,身体前倾,手肘自左至右,将墨汁缓缓向画料上泼去。嗬,开笔不用笔!乌黑的墨汁在绢料上慢慢浸润。它将变成高山,长出峰峦,吞吐万象。客人们都起身站在四周,看他如何创造一个新天地。
    大千执定大帚笔,依然谈笑风生。他以淡墨破出层次,勾定大框廓,然后,又以笔蘸水濡墨,以通气韵。他不像在作画,像在打一趟极富内养功的太极拳。他运动大帚笔,头、眼、颈,乃至四肢都在动,连嘴巴也在动,有板有眼地说:“浓墨不破,便无层次;淡墨不破,便乏韵味。墨为形,水为气,气行形乃活……”
    在画《庐山图》前先画几幅小画,是大千给自己订的规矩,并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加以坚持。他说:“画我心中的庐山,整体在胸,局部却要边想边画,不可妄下一笔。”这幅画,犹如在阿里山上修一条盘山公路,工程浩大,不能偷工减料,整整一个多月,老人才着手在画上泼洒石青、石绿等色彩。
    不知怎么搞的,老人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呼吸短促起来,他明白自己的心脏病又发作了。老人张大口喘息,右手在茶几上摸索,寻找装心脏病特效药的小瓶子。
    这样的事以前多次发生,夫人就在他常去的地方都放上这样的药瓶,以防万一。老人发抖的五指在几上摸呀,摸……雯波出现在门边,尖叫一声,脸刷地白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丈夫面前,赶紧把药片塞进老人发紫的嘴唇,轻轻揉着丈夫的胸口……
    吃下药,老人舒服多了,他仍然闭着眼,耳边只有座钟滴答、滴答单调重复的声音。滴答,滴答……好像家乡圣水寺石壁上往下滴的水声,滴答、滴答……好像青城山上清宫计时的水漏,敦煌石窟融化的雪水,成都四合院瓦脊上的绵绵细雨,滴答、滴答,多耳熟……
    老人觉得自己的心律如同那座钟,平稳,有规律,完全恢复了正常跳动。他想再歇歇,又想去画画,眼睛似睁非睁之间,猛然一个想法闪过自己心中,哎,真后悔,应该在写寄大陆老胡的那幅《荷花图》上题写那首诗:
    海角天涯鬓已霜,挥毫蘸泪写沧桑。
    五洲行遍犹寻胜,万里归迟总恋乡。
   
故土沃壤
    “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到你了,今日一见,真高兴!”大千站在客厅门口,见中国旅英钢琴家傅聪走近了,笑呵呵地,用手指点着客人。
    傅聪抢前一步,双手扶着老人的胳膊,愉快地回答:“是啊,我们在巴西相识,美国相交,今日又在台湾重逢,真不容易啊!”
    老人一边由傅聪扶着走向客厅,一边摇摇头:“哪里是巴西相识的哟,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比钢琴高不了多少,鼻涕横揩哟。”
    傅聪听了,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个四十八岁的钢琴家,哪会知道这个八十四岁的老前辈同他父亲的交往哩。张大千在大陆时,与住在上海的傅雷互有往来,自然见过自小就有音乐天分的傅聪。
    几十年一晃而过,再度相见已是1982年5月23日,“大胡子”老了,“小孩子”已成为闻名遐迩的钢琴大师。
    上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傅聪和老人并坐在一对沙发上,随便聊了起来。傅聪打量着这个陈设典雅的客厅。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四壁悬挂的书画。正中一幅大立轴,是张大千二三十岁自画像。画中人一脸黑漆漆的络腮胡,乌亮的双目凝视前方,一股自信轩昂的神采飞出眼外。
    右壁上,有一幅曾农髯画的《梅花图》。这幅画并不高明,因为曾农髯晚年才学画梅花。左壁,是黄公望的《天池石壁》。张大千之所以舍得花重金向琉璃厂国华堂老板购买,全因为画上有张善孖的老师傅增湘题的字:“大风堂藏一峰道人天池石壁图,真迹无上神品。”
    “这些画,是几天前刚换上的。”老人说道。家人和他的知心朋友都知道,客厅和大画室四壁的作品经常更换,但是,老人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更换的字画多少要与他常叨念的三个人有关,一个是他的仲兄张善孖,另两个是他的老师曾农髯和李梅庵。到了晚年,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三个他极尊重的人。
    大家由书画上扯开了,从不久前在台北市展出的“宋元明清古画展”,一直谈到中国的诗词歌赋和戏剧,又兴致勃勃地谈到中国绘画艺术所表现的抽象意境和独特的抽象美,老人和客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中国艺术这份具有千古魅力的抽象美应予保留。
    雯波知道傅聪晚上还有演奏,悄悄扯了一下大千的衣袖。“哦,看我,摆起龙门阵就没有完。”大千明白了夫人的用意,说,“傅先生,我们到园内走走,要不要得?”
    老人刚陪着傅聪走出客厅,那只黑面黑耳金黄细毛的长臂小猿腾空一纵,跃上主人的右肘弯,然后老实不客气地轻舒长臂,攀着主人的肩头,舒舒服服坐到主人的肘弯里。主人抚摸着小猿蓬蓬软发,笑眯眯地说:“这淘气的小家伙。”傅聪笑而不语,他知道大师爱猿、养猿、画猿的轶事,也听人说过那个广为流传的黑猿转世的神话。
    老人陪着客人,兴致盎然地在园内四处走,指点着精心布置的假山、流水、亭阁、花木、盆景。多美呀,傅聪在心里赞叹,生活中处处有艺术,无论是诗、画,还是音乐。他不禁想起挂在客厅内的那副对联,是大师手书的:“种万树梅亭上下,坐千峰雨翠回环。”
    脚边娇嫩的小草正吐着春的气息,傅聪心里暖酥酥的,忍不住俯身下去,温柔地拨弄小草,他用手指捏起一块泥土,凑近鼻孔,黑油油的,清香、醉人,“嗬,多好,多么肥沃的泥土!”他忍不住赞叹。
    老人不言不语,好像没有一丝反响。傅聪扭头一看,老人的头微微低着,盯着脚下的泥土,脸上掠过一道阴影,转瞬即逝。傅聪看得出,老人心里隐藏着深沉、丰富、复杂的感情,它同泥土有关,或者说,是泥土激化了这种感情。
    就在十多天前,一位刚从大陆来的美籍客人,不远万里送来一包泥土,一包成都平原的泥土,家乡的泥土!老人用颤巍巍的双手捧着泥土,贴到脸前,用力闻着,热泪,慢慢、慢慢地蓄满两眶。
    整整四十年了,从北平逃亡出来,和孩子们返内江,畅谈土地、茅封、社稷。四十余年后重睹这故乡沃壤,老人像捧着最庄严最神圣的东西,一步,两步,慢慢地迈向父母遗像前,将这捧故国的泥土,伴着这数行热泪,敬供在先人遗像前。
    此刻,老人的神情感染了傅聪,整个园子静静的,无声的音乐在心中盘旋,忧郁、伤感、深沉……
    老人领着傅聪来到他的大画室,刚走进画室,傅聪立即被一幅气势宏大的画吸引了,这是老人灌注了全部心血正在创作的《庐山图》。
    这幅画了近一年还未完成的巨构,是张大干平生创作时间最长的作品。创作期间,他数次在画室里晕倒,数次被送到医院急救。每一次,他都化险为夷。每次出院,他都要向喜笑颜开的亲友开玩笑:“阎罗王不要我。他说,你的事还没有做完,怎么就想来了?还是回去吧!”
    站在这幅大画面前,傅聪从心底发出了赞叹:“嚯!庐山,真是气势非凡!”他问:“大师,你上过几次庐山?”
    “我没去过庐山。这张画,画的是我心中的庐山。”傅聪的心情豁然开朗了,他抓住了始终在心中盘旋的那首无名乐曲的主旋律。他以仰慕的心情看着这位老人,同时想起了他所仰慕的另一位艺术家——肖邦。这位客居巴黎近二十年,年仅三十九岁就与世长辞的波兰钢琴家,在他垂危之际留下遗嘱,请求友人一定要把他的心脏送回祖国,安葬在故土的沃壤里。
    而眼前这位完全中国气质的老人,他把他的思乡之情,全部寄托给了丹青。
   
千古绝笔
    张大千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进出医院,险象迭起,家里人时刻都为他捏把汗。然而,他日益固执,不愿长期住院治疗,每天要画上半个至一个小时,气势雄伟、浩瀚万千的庐山已将自己的真面目跃然纸上。
    这幅画,张大千使用了多种技法。他用大泼墨渲染出主山的脉络,以漫衍的重墨凝聚为厚重山岩。在浓墨染出的峰顶、幽壑、丛林处,他一反以水破墨的古法,以石青、石绿、重赭诸色代替清水破开浓墨,析出层次,使得层峦滴翠,云雾氤氲。他以泼墨泼彩法写出的逶迤山势,云气横锁,烟笼林隙,古木森罗,庐山横侧真面目欲现又隐。画上,有他在1982年底题写的一首七绝:
    不师董巨不荆关,泼墨飞盆自笑顽。
    欲起坡翁横侧看,信知胸次有庐山。
    “春节马上要到了,今天你就不画了吧,待过完节再说。”夫人试探道。大千爽快地回答:“好,听你的,今天不画了,只题两首诗可以嘛。”
    笔砚准备好了,老人提笔思索片刻,在画上又增题了两首七绝,几十个字整整花了半个多钟头。老人颤抖着手放下笔,颓然倒在沙发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大千,我记得你前两年写了这样一副对联:‘踵羲皇而齐泰,体虚静以储神’。我想,你安心静养一段时间,身体更会好些的。”夫人一边在他背上轻捶,一边细语解忧。
    老人点点头,口气有些幽默了:“老乎哉,人老矣,心不老,管它这么多做啥!”继而,他问夫人,“林先生捎来的那幅合作画,现在该完成了吧?”
    这幅合作画,是美国德州休士敦贝勒医学院的林文杰教授往返穿梭,四处搭桥而促成的。1982年底,林文杰随美国空中眼科医院那架被称为“奥比斯工程”的飞机来到广州。在繁忙的冶病和讲学之余,他弄到一张质量很好的四尺宣纸,在上面画了几撇春兰。第二天,他直飞香港,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了赵少昂。赵少昂非常赞许这种笔墨姻缘,又在画上添上一竿墨竹和一支勃勃向上的笋竹,钤上齐白石生前篆刻的白文印章“少昂”。
    1983年1月2日,林文杰刚抵达台北,马上驱车去拜见张大千,老人很有兴趣地接待了这位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青年。老人坐在画案前,铺开林先生带来的那幅未完成的画,看了之后自谦道:“我自己不善于画兰花,不过我可以画别的。”
    老人寥寥几笔,染出一块兀立的寿石,然后在上面添加了一朵灵芝。“灵芝一定要有红叶才会补得,我得给它上点儿色。”老人毫尖上蘸着朱红,染出了红叶。然后,在画的左下角题道:“八十四叟张爰大千写灵芝和寿石。”盖上老友方介堪两年前托人从大陆带来的白文印章“张爰之印”和朱文印章“大千居士”。
    “灵芝寓有长寿之意,如需添配,最好请关先生画上几枝墨梅。”老人钤好印章,向客人建议道。三个月后,林文杰再度从美国来广州,在新华社香港分社前社长王匡的帮助下,请关山月画上了一枝苍劲的梅花。
    3月19日,这幅画被送到北京荣宝斋,在鉴定专家侯凯的精心指导下,由有名的装裱师傅精裱。然后,林文杰持画分别拜访了吴作人、肖淑芳、董寿平、李苦禅、黄胄、范曾、胡爽盒等中国名画家,大家都为之击节赞赏。
    这幅由中国大陆、台湾、香港以及旅居美国的中国艺术家通力完成的画,不仅成为艺坛的一段佳话,也是张大千先生与人合作的最后一帧绝笔画。
    当林文杰带着这幅合作画由北京去香港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正是张大千先生与世长辞的日子。关山月得悉噩耗后,挥笔写下一首哀悼诗:“夙结敦煌缘,新图两地牵;寿芝天妒美,隔岸哭张爰。”
   
溘然长逝
    1983年2月8日,清晨起床后,大千老人就觉得胸闷,呼吸有些短促,但是他又觉得精神比往日好。
    饭桌上,大家谈到《庐山图》春节期间展出的盛况,老人插话说:“我画画完全是兴趣,想画时,经常半夜起床作画;若是不想画的话,即使家里没钱买米,也不画。是不是这样,雯波?”夫人笑笑没正面回答,大千继续往下说:“近年来,我反倒有了作画的兴趣,只可惜,身体不作美,力不从心。《庐山图》画了这么久,还尚待润色。”
    老人在夫人的搀扶下来到画室,咽下夫人喂的一颗药片,觉得稍好些。“你去抱十三本书画集来,上次谭廷元伉俪来,我答应给大陆故旧亲题画册,以志永念,晃眼间又拖了这么些天。”“改日再题吧。”夫人发觉丈夫气色不好,婉言劝阻。“此时不写,以后恐怕再无机会了。”老人十分执拗,不容人再说。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只好去抱来十三册《张大千书画集》第四集。
    老人俯首画案,两手颤抖,一字一顿,行笔艰难,题一册要花好几分钟。夫人心里着急,又无法可想,只好在一旁殷勤接画册、递画册。每写好一册,她就松一口气。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本了。
    第十三册《张大干书画集》翻开摆在老人胸前的案上,老人吃力地抬起头,用有些古怪的目光看了夫人一眼,然后,缓缓低下了头,提起了笔。突然,他头一歪,笔杆从手中脱落,“啪”地掉在地毯上。他身子一斜,颓然倒下。
    救护车飞速将张大千送进台北市“荣民总医院”,医生立即采取紧急措施抢救,经诊断,老人是因急剧心绞痛引起糖尿病、脑血管硬化复发,病情险恶,老人昏迷不醒……第四天,老人心脏一度停止跳动,经过抢救,六十秒钟后,心脏又起搏了,但仍处于昏迷状态。
    1983年4月2日晨八时十五分,中国当代著名国画大师张大千溘然长逝,享年84岁。噩耗传向世界各地,在全球引起巨大反响。中国美术协会发出唁电:“惊悉大千先生在台北病逝,至感悲恸。先生中国画艺成就杰出,向为人所仰慕,他的逝世是中国美术界一大损失。”
    4月14日,在亲人悲泣、好友垂泪的哀痛气氛中,举行了张大千遗体入殓和火化仪式。大千先生头戴东坡帽,身穿七套长袍马褂,外罩红色的织锦被,双唇紧抿,银髯倦息胸前,他像在沉睡,如在沉思,头部左侧,放着一卷书画,伴他歇息,随他长眠。
    这位中国画家,在他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生涯中,以锲而不舍和不断创新的精神,囊括了中国画的所有画科,开拓了中国画前进的道路,同时他还是一位书法家、鉴定家、篆刻家、收藏家和诗人,无论是在故国还是在异乡,他始终眷恋着他的根,为做一个中国人而自豪,他的作品是中国乃至人类艺术长廊中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