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凡：重读《曹刿论战》———天益：学习型社会领航者

章立凡：重读《曹刿论战》
● 章立凡
重读这篇中学课本里的古文，有什么必要吗？我认为有——因为毛主席教导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毛泽东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列举了我国古代几个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其中一个就是《左传》所记载的公元前684年齐鲁长勺之战。他以曹刿待齐军“再衰三竭”而战为例，说明“敌疲我打”的战略意义。这是那个全国学“毛选”年代的过来人所熟悉的文字，老人家所注重的是战争谋略，我却一直比较注意开头的一段，讲的是为战所凭藉的民心： ( http://www.tecn.cn )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蹋窀ゴ右病！惫唬骸拔癫ジ壹右玻匾孕拧！倍栽唬骸靶⌒盼存冢窀ジＲ病！惫唬骸靶〈笾洳荒懿欤匾郧椤！倍栽唬骸爸抑粢病？梢砸徽健Ｕ皆蚯氪印！?( http://www.tecn.cn )
曹先生本是个伏于草泽的处士，想要到“肉食者”中间去参政议政，对军国大事发表意见。他虽认定“肉食者鄙”，却不顾乡人的劝阻，毅然入见。鲁庄公还是有些民主作风的，不但接见了他，还倚为股肱，言听计从。这故事在今天看来，简直类于天方夜谭。 ( http://www.tecn.cn )
曹先生单刀直入，问庄公“何以战” ？？也就是你打仗凭的是什么？庄公举出两个“物质变精神”的依据：一是分人衣食，大概相当于给官员加薪发奖金之类的物质奖励吧，曹先生认为是“小惠”，且广大百姓未必均沾同益，得不到民心的支持；庄公又提出第二个依据，祭祀的供品数量准确，统计报表没有弄虚作假，曹先生则以“小信”视之，不足以确立信用，鬼神老祖宗保佑不了你。 ( http://www.tecn.cn )
那么，什么是曹先生心目中的“大惠”、“大信”呢？庄公的第三个理由被他肯定：理狱时虽然直接判断能力有限，但能够廉访情实。《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对此的注释是：“曹刿的意思是说，一个国君对狱讼处置得合乎情理，便会得到人民拥护，所以可以作战”。 ( http://www.tecn.cn )
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也指出：战争“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力量对比不但是军力和经济力的对比，而且是人力和人心的对比”[２] ( http://www.tecn.cn )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曹刿与鲁庄公的这段对话，充分体现了早期儒家的“民本”思想和政治智慧。若着不眼于“保民”，则君位社稷均将不保。庄公的前两个理由，是想凭借众臣和鬼神的力量御敌，着眼于“社稷”，目的当然是保“君位”，却都被曹刿否定了，他认为理狱公平可赢得民心，是克敌制胜之本。 ( http://www.tecn.cn )
按照克劳塞维茨的观点，“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而在非战争状态的政治生活中，这类靠理狱收拾民心的先例也史不绝书，最接近现实的，就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的历史。在经历了各种大小政治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之后，冤狱遍于国中，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要终结“阶级斗争为纲”的治国方针，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就需要理顺民气，赢得民心。 ( http://www.tecn.cn )
1976年10月7日，即逮捕“四人帮”的第二天，叶剑英派儿子叶选宁去看胡耀邦。耀邦说：“请帮我捎三句话给叶帅和华主席，一句叫停止批邓，人心大顺；二句是冤案一理，人心大喜；三句是生产狠狠抓，人心乐开花”。 ( http://www.tecn.cn )
胡耀邦连讲三个“人心”，针针见血，其中就有冤案问题。他懂得“中兴伟业，人心为上”冤狱不平，民气不纾，民心不顺。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通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否定了“两个凡是”，将建国以来历经“反右”、“文革”等政治运动造成的冤、假、错案大批平反，理顺了民气，赢得了民心，提高了执政党的执政能力，为改革开放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铺平了道路。 ( http://www.tecn.cn )
回顾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的历史，不禁令人喜忧参半：我们的国家已拥有了一定的物质财富和经济实力，但在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建设上，却与大国地位实难相称。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带来的思想解放，虽然摒弃了五十年代以来长期实行的禁欲主义，却没能修复“文化大革命”对中华民族造成的道德文化创伤。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道德的真空被膨胀的物欲急剧吞噬——腐败成为社会癌症，实现“小康”易，实行廉政难。 ( http://www.tecn.cn )
十六届四中全会向全党发出“提高执政能力”的号召，当然是因为意识到“执政能力”下降，有重蹈“周期律”的危险。关于这一点，毛泽东在1945年7月回答黄炎培关于打破“历史周期律”的提问时曾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 http://www.tecn.cn )
从毛泽东声称找到“民主新路”迄今，已经过去了五十九年。当前的社会问题是：国民经济建设虽有骄人的成就，民主与法制建设却相对滞后；不受监督的权力所导致的体制性腐败，达到了共和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程度；被侵害的弱势群体中，产生出庞大的上访队伍；某些重大事件的历史创伤，仍是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心中长久的隐痛；社会转型所造成的社会分化，蓄积着日益危险的巨大能量。 ( http://www.tecn.cn )
一个社会若失去了公正，也就失去了平衡。不纾解郁结的民气，就没有国家的长治久安。一个民心所向的政党，才是真正具备执政能力的政党。惟有人民有权，才会政府有能。 ( http://www.tecn.cn )
《老子道德经》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要想继续领导这个古老民族在世界东方“和平崛起”，不仅需要洞察内外的政治智慧和国际竞争的经济实力，更要有战胜自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