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无事可记”和“无事可忧”(南方都市报 2005-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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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可记”和“无事可忧”
2005-12-05 09:03:27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林达(旅美作家)
在法国大革命中,夫妻双双上了断头台的国王路易十六,其日记在历史上很有名。1789年7月14日,巴黎民众攻打巴士底狱那天,他在日记里写道:“无事可记”。路易十六的结局,和他到了关键时刻还“无事可记”是有关系的,当法国大革命沸腾起来的时候,他的日记里竟然还是打猎游览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常常“无事可记”。他作为百年强盛的法国国王,已经和底层社会,和现实世界脱节,成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统治者。此外,他在事变来临时,一厢情愿地往自己希望的地方想,不能把握客观现实。不过,凡事往自己希望的地方想,却是心理学上说的一种常人常情,是很多判断失误的原因。
前不久,法国巴黎等大城市的“骚乱”,是又一次考验法国朝野判断力和意志力的时候。应该说,这次法国人交了一份相当出色的考卷。
在“骚乱”正火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左翼电视台“Democ-racyNow”的访谈。说到法国的形势,来宾们用的词是那几天大部分英文媒体使用的“riot”,而女主持人用的是“uprising”。这两个词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别,这个时候用哪个词却无形中反映了说话的人对事件性质的判断和期望。“riot”是分散的,没有组织和目的的捣乱破坏,不管凶到什么程度,终归不会持久,不会成什么气候的;而“upris-ing”却可能是有组织有目的的。下面“uprising”了,上面还是“无事可记”的话,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那么,直接面对这些城市骚乱的法国行政当局,和直接遭受骚乱影响的法国民众,比如那些被烧了车烧了房子的人,怎么来判断,事情到底是什么性质的?
那些日子里,外部世界的人们,纷纷对事件作出自己的判断,就像那位女主持人,把这场骚乱和当年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人民要求独立的起义和反抗联系起来。这样的联系暗示什么,她不说其实听众也知道。还有些人说这是一种宗教冲突,或者是文明的冲突。有人判断这是美国人在伊拉克的战争伤害了法国穆斯林的结果,反过来在西方也有人担心这里有恐怖主义分子的阴影。总之,各有各的判断和说法,似乎都有一点道理。可是,对于法国朝野来说,他们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判断,而怎么对待涉及破坏的人,动用什么力量,采取什么措施,就建立在对事件定性判断的基础上。
法国人不会忘记他们自己过去的经验。把大事判断小了,巴士底狱都打下来了还“无事可记”,那结果是要上断头台的。同样,把小事判断大了,把这些小青年的捣乱破坏判断成有组织的暴动起义,或者世界恐怖主义,或者是一场“革命”,拿出相应的对付方案来,就可能通过自己的手造成更大的破坏。身处事件之中,面对熊熊烈火,要恰如其分地判断事件的性质,克制地使用政府的力量,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尽管事件发展之中法国的有些领导人讲话强硬一点,有些温和一点,但是他们都没有草率判断现实,没有把这些第二代第三代移民由于对现实生活中的不满而产生的无序行为,判断为宗教冲突,恐怖活动,或者有组织的“革命”。尽管外界什么样的猜测都有,对政府层面什么样的指责都有,但是法国朝野坚持没有证据不乱下判断,是什么就是什么,不缩小,不夸大,也不用来做政治斗争的工具。在每天夜里有千辆汽车被烧毁的那些天里,法国政府似乎无所作为,整个法国似乎是在等待。他们没有采取强硬手段,充其量是在一些城市里宣布对年轻人的“宵禁”。事后想想,你不能不佩服法国人这次表现出的镇定和克制。
就这样,一场似乎会越烧越大的火,就用“宵禁”这个被动的办法,悄悄地扑灭了。法国的政府,法国的老百姓,没有担心天会塌下来。法国会通过这个事件检讨他们的社会政策。而我们可以看到的是,面对这类事件,法国人表现得那么自信,是什么就是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并不复杂,并不难办,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