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政事冀国董忠肃公墓志铭（有序）

元故荣禄大夫御史中丞赠推诚佐治济美功臣河南行省

　　　　　　　平章政事冀国董忠肃公墓志铭（有序）

　　御史中丞董公既薨，天子闻之震悼，赙銭二万五千缗，给其丧。灵车南还，命所遇郡县发卒护之。又勅词林奉常议封謚，加赠推诚佐治济美功臣，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冀国公謚忠肃。及葬，子铠遂来请铭。盖公生长世家，历事五朝，清规厚德，为时名臣，是宜勒铭幽宫，昭示后世。

    按公讳守简，字子敬，少端重如成人，不好嬉戏，族长者奇之。稍长，出就外傅，涉猎书史，兼善骑射，年二十余入备宿卫。仁宗自居潜邸，喜闻民间利病，臣下能否？公番直未尝失时，出入尤谨礼节，上察识之。先是公兄守中，佥典瑞院事，上一日特命公为集贤侍读学士，公奏曰：臣兄弟以先世之故并侍禁廷，臣学行不如臣兄远甚，夙夜祇惧，惟恐不及。臣闻国家建集贤，置学士，本以论思献纳，辅翼圣德，臣实不任其职。上悦曰：惇崇（1）谦让，卿家法也，朕为卿成其美。诏以守中迁集贤，公官典瑞，阶朝列大夫。世族子孙，闻者师兴于让矣。上雅爱尚文学，勅印真德秀《大学衍义》，分赐待臣，俾（2）知忠君爱民之说。公与赐焉，朝暮诵习，必欲见诸行事。时承平嵗久，机务多暇，左右间进以酒，公从容陈《衍义》沈湎（3）之戒，上嘉纳之，遽命却饮。英宗临朝，威严若神，廷臣懔懔畏惧，公以清谨愈见亲信。上将有事于山川，丞相柏柱请公使蜀，公归，上曰卿来何暮？对曰：臣祠事毕，道经关中，见民饥馑，移文（4）行省，俟发粟而后行，是以来晚。上曰：“卿，朕之汲黯！”重加赐焉。典瑞掌尚方符玺，公父祖昆季（5），恒久居之。公在职十年，不迁他官，未尝有所陈请。文皇入立，进阶嘉议大夫，出为淮安路总管。三年，移守汴梁，皆有治绩。当天历用兵之后，江淮大旱，田苗槁死，民无所食，公下车，首倡寮寀（6）捐俸以活之，郡大家争为出米及钱。凡居者则给钱治生，不令流徙；过者则具饘（7）粥食之，虑有蹂践之患，则处以宽大之所，尽三月而止。未几，朝廷发粟之令下，公始沛然足周其民矣。淮安居南北之冲，江南贡赋，皆由邗沟入淮。以达京师。岁久，邗沟填淤，又值旱干水涸，公请因岁歉，官出钱募民浚治，以通舟楫。行省是之，踰月功成，公私皆便。明年夏麦将熟，天久雨，公斋沐致祷，而雨随止。职田所入，公以民罹饥荒，皆不忍取。尝曰，治民当除其暴，则善安。淮安宋总管者党与十余人，专持官吏短长，为郡民害。公发其奸，杖而遣之，阖郡称快。他州刑狱田宅昏嫁之讼久不决者，宪府屡属公治之。公将之汴，民老幼相帅数千遮留，数日不得行。公以一骑，潜由他道而去。

　　汴梁，狱讼尤烦，公听决益精明，民以为神。齐人栾某，因官家汴既没葬焉，有弟利其资产，迫嫂发所藏返葬于乡，嫂不愿行，匿其夫枯骨一体，弟讼之官，嫂遂下狱。邻有豪民，欲乘急贱买其田宅，乃与弟共赂狱卒，杀嫂以病死闻。公疑其冤，讯之，即伏弟及豪民、狱卒皆死。宛邱恶少搆同党，武断乡曲，众不能堪，讽同党，杀恶少，挈其妻出走。事觉官执恶少，族人坐之。公阅其牍，问曰：恶少之妻何往？乃擒同党，讯之具，得其情，族人获免。汴人迄今诵之不忘。甫期，擢海北道廉访使，改江浙财赋总管。无何，又擢江东道廉访使。公庄严正大，风节所临，远近敬服。贪吏闻风，或自引去。广海猺人数出为梗，俘掠良家子女数百人。而湖广省臣总兵者，玩岁愒日（8），公劾其罪，罢之。移书行省，别遣官调兵大破猺人，悉以子女归其父母。江东同寮有不克遵宪度者，公即退归田里。未几，召为大都路总管，固辞不起。上遣使赐以上尊（9），劳而起之。公以京畿多势家大族，当以威严镇之。适豪民犯法，杖之几死，上下震讋，数月之间翕然（10）称治。迁枢密院判官，奉命董治屯田。旧时院官治屯田者，绝无所扰，故禾麦屡登，仓庾充实。比年，董治者侵渔百端，至公始复其旧，军大和会诏赐币四端，以旌其劳。

　　至正改元，擢山东道廉访使，未行，拜中奉大夫，陕西行省参加政事。又除江西道廉访使，未上，拜内台侍御史，寻拜湖广行省左丞。阶资善大夫，改拜南台御史中丞。四年，诏拜内台中丞。国家以三台中丞之选，非勲旧德望不轻授之。董氏自公之伯祖忠穆公文用、世父忠宣公士选、叔士恭及公父子仲兄守庸，相继为之衣冠（11），传为盛事。公列台臣，朝着肃清，荐举务求硕才，执法平允不苛。尝叹文吏用法深刻，故人多怨，盖处心忠厚类此。九月拜中书左丞，阶资德大夫，寻，命知经筵事（12）。中原频年水旱，民力困弊，是岁夏秋，大雨河决曹济之间，既而盗起青徐，郡县多被其害。明年民大饥，转死者相枕籍。公言于两丞相，出粟与币分行赈救。是时，省中汉人，惟公昼夜深思拯民之策，形容为之憔悴。有司以患盗为言，或曰当严刑以治之，则盗可戢。公曰：“民之为盗，迫于饥寒，今不思所以裕民，而欲刑杀以逞威，将见盗愈滋矣。”或又曰，“昔狂寇范孟伏诛，而连坐（13）未竟，若与郡盗表里交搆（14），汴梁危矣。”公曰，“罪人既已正法，州县一时信文书奉行，容有不知何得俱以为罪？又况事在赦前，岂可使国家失信于人，更重其反侧乎？”置不问者百余人。朝仪因盗发秦，汉人不得执弓矢，法甚重。上曰：“董左丞父祖佐祖宗征伐取天下，岂得偕汉人禁之。”赐良弓二命，其族人皆得执弓矢如旧。制会大比进士，命公董之既已，廷对铨曹（15）以入粟补官者众，无官授进士。公曰：“列圣兴学作士，所以选贤登治也，今进士擢第（16）而曰无官授之，是轻问学之士，而重入粟之人也。岂不贻天下后世讥笑乎。”遂赐进士官。有差四月，上北幸，命公留守京师，乃出御服以赐。又命公董修辽、金、宋史，删订至正条格（17）。十月复拜御史中丞。六年四月，进陞荣禄大夫。公辞，上曰：卿先世伐宋有大勲劳，卿事先朝及朕，忠勤不懈，故特进阶一品，卿勿固让。翌日，扈驾至行幄，又解御衣以赐。上之眷遇公者，非他宰执比也。五月庚子，公以疾薨于位，春秋五十有五。六月癸酉，葬九门先茔。

　　公世真定槀城人，曾祖俊，龙虎卫上将军，行元帅府事，赠推忠翊运効节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赵国正献公；父士珍，资政大夫，御史中丞，赠诚纯肃政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赵国清献公；曾祖妣李氏，祖妣顾氏，妣柴氏，俱封赵国夫人。公平生廉慎自持，虽同官餽遗，一无所取，敝衣蔬食，不择甘美。俸禄所入，遇祭祀则致其豊。宗族贫者，昏丧皆有所给。公退，杜门读书而无私谒，所至敦劝士兴起于学。淮安汴梁皆新学宫，及三皇祠宇。家居教子必延硕师，里中寒家，亦使子弟执经就学，师之所需皆公资之。藏书万卷余，以遗其子。子亦向学有闻。公配乌氏，河南道按察使褆之孙，赠秘书郎处士冲之女，封赵国夫人。能经经传，大义治家有法；次王氏，克执妇道。子男二，长钥，早承家训，终内供奉；次铠，有政事材，搢绅（18）推重。女三，长适秘书监丞郑鄈；次适崇福司丞张歪头。孙男尚幼。初清献公既葬，天子勅儒臣制铭，赐公刻石。公在政府不敢告归疾革命铠，铠卒成公之志。公薨，铠访辑公事甚勤，考公立朝大节以及片言细行，惟恐遗轶。铠也，可谓能子矣，铭曰：

于赫（19）太祖，奄（20）奠中土，豪杰彚兴，先后疏附。桓桓忠烈，以忠陨身，天报之丰，燕及后昆。或典兵戎，或掌符玺，帷幄之谋，耳目之寄。昆仲群从，皆贤而才，门阀巍巍，福禄鼎来。家范虽正，亦本赋与，公性纯诚，不茹不吐（21）。入直禁闼，庄慎而谦，厯持宪节，威容孔严，惜才如渴，爱民如子，炳炳相业，着在信史。开国惟公，赵冀疏封，殆公五世，锡爵攸同。克贻有终，斯永厥世，克念其初，斯善于断，既达其流，益浚其源，子继孙承，尚永勿谖（22）。

　　【注释】：（1）惇（dun）崇－－崇尚，重视。《书.武成》：“惇信明义，崇德报功。”　（2）俾（bi)－－使。　（3）沉湎－－谓沉溺于酒。　（4）移文－－犹檄文。　　（5）昆季－－兄弟。长者为兄，幼者为季。　（6）寮寀（liaoshen）－－官或众官。　（7）饘（zhan）－－厚粥。　（8）愒日－－旷废时日。《左传.昭元年》：“主民翫岁而愒日，其语几何？”　　（9）上尊－－尊称，尊奉。　（10）翕（xi）然－－疾快貌。　（11）衣冠－－士大夫的穿戴，代指士大夫。　（12）知经筵事－－犹言主持“经筵讲官”之事。经筵：古代帝王为研读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每年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冬至日，逢单日由讲官轮流入侍讲读。　（13）连坐－－一人犯法，其他人连带一同受罚。　（14）交搆－－交合，结合。　（15）铨曹－－分职衡量、选人的官署。此处指吏部的官员。　（16）擢第－－登第。　（17）条格－－内容的细目及文章格式。　（18）搢绅－－插笏于带间。指士大夫。　（19）于赫（wu he）－－赞叹词。于，叹词。赫，眀貌。　（20）奄－－忽然。　（21）不茹不吐－－犹言不刚不柔。《诗.大雅.烝民》：“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　（22）谖（xuan）－－忘记。《笺》：“谖，忘也。”　

铭曰：

惟镇藁城，有董世家，四世三公，为国光华。

文武忠孝，恭俭礼让，大宗小宗，出将入相。

有德有勋，有猷有为，国有信史，墓有丰碑。

载德之述，如林之植，至子道公，历年累百。

惟忠宣公，早从戎行，实佐武公，讫于宋亡。

遂以其军，翊卫　天子，谁其继之，有子是嗣。

三让就位，既安既舒，羣从孔怀，家法不渝。

世将老成，出入是使，国步方艰，宥密将旨。

西征之还，畿辅克戡，始以相臣，云南是参。

易节于汴，伤残慰抚，尽瘁告还，家有寿母。

既归既安，怡愉盘桓，起之南牧，旅力告殚。

思旧股肱，在今　圣明，起之□闲，使任藩屏。

曰是江右，卿父昔治，往宣于怀，以拯惸黎。

公拜稽首，恐不堪事，丞相宴饯，金币加赐。

白发苍颜，一子自随，执德昌言，无所诡私。

上信下顺，表里交正，舶商南来，何所辱命。

乃烦棨戟，至于海隅，远人则欢，老身已愈。

既敛既夕，阗其虚壁，江波摇摇，归柩茔域。

即远事严，叙其生平，述德之详，则有桓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