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与张立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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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锡爵与张立义的故事
  
  人如沧海一粟,仍与国运浮沉。
  去年的10月10日,我在北京拜访王锡爵。
  我是由张立义介绍的。当年台湾派往大陆执行间谍任务的U-2飞机一般维持两个飞行员,1964年是王锡爵与张立义,他们起飞地有桃园、泰国、韩国。张立义说,那年最后一天,蒋经国还在圆山饭店请他们吃晚饭。饭后蒋孝文领他们去空军新生社跳舞。他奇怪蒋妻徐乃锦整晚都找他跳,与孝文甚冷淡,他不知道他们夫妻其实感情已出问题。
  后因不知是王还是张肚子有问题,排班表乱了,本应是王出勤的任务就由张出。1965年1月10日,张立义飞在包头上空7万英尺,天上一轮明月,约为晚上9时,张突然见远方一阵白光,机舱刹时全黑。萨姆飞弹在附近爆炸,破片击机,U-2极脆弱,立折,张的右肩也嵌入许多碎片。张弹跳逃生,昏滚6万英尺,到1万英尺伞开才震醒。他摔在一片白雪的荒漠里。内蒙冬天极冷,零下20多摄氏度,张瑟缩了一夜,清晨见附近有一蒙古包,勉强找去,一进门就瘫倒。蒙古包妇女见他大吃一惊,张就“被俘”。
  因伤、冻、撞,张立义一度濒死,中共没叫他“成仁”,把他抢救回来,对他尚优待,安排他在北京的空军招待所里住了5年,也不问他。可能有关U-2的事,之前被俘的叶常棣已讲了(1964年7月,叶被叫认一手表,叶惊,叹说:“你们把李南屏也打下来了?”李是7日被击落,阵亡)。给他吃高级军官伙食,还有点零用钱,有4个兵陪他。张还在天安门广场教那几个兵骑脚踏车,好同游。每天生活就是放风、散步、打乒乓,下午逛大街。干部还带他看电影、样板戏,这样他们也可假公济私报销。
  有一天,张被带到军事博物馆参观,地上排列着4架U-2侦察机的残骸,前3架分属陈怀、叶常棣、李南屏,第4架3512号就是张的驾机。当时正是“文革”高潮,讲解员数落着美帝如何坏、驾驶员如何不是时,总会响起一片掌声和叫骂声,但谁也不知在身旁没鼓掌的那人,就是其中的一个飞行员。
 “文革”中张处台风眼,丝毫未受冲击,没人来“革”招待所“宾客”的命,也没来算他这“敌人”的账。当然张也不能抛头露面出去“串联”。张说他是井底之蛙,后因孤独不自在,还自动加入员工“学习”,跳忠字舞,绣毛章,还要一口气完成,熬夜也干,以示虔诚。闹到后来大家相互“交易”成果,这样到外面跑一趟回来,他就俨然成了个胸前挂满“勋章”的张大帅。
  张后来放回南京,与母亲与兄妹重逢(张父在南京大屠杀中被日本人所杀),这是张的一大安慰,大家已相别27年。张母在1980年去世。
  张立义在大陆住了18年,他最近带台湾空军老友卢维恒回大陆,还去看当年陪他的空军干部,后皆是好朋友。卢说:“你在大陆确实过得不错啊。”
  王锡爵是5个飞完10趟U-2任务的机员之一,飞完10趟就可以荣退,从优安排工作。王转入华航,在1986年5月3日驾747货机投奔大陆。督导空军特种作战任务的衣复恩说,1965年5月王锡爵出任务,对湘、桂、粤地区侦照,飞临白云机场上空,看到下面米格机的凝结尾,没想到后来他投奔降落的就是这个机场。
  张立义与王锡爵,一个重落地,一个软着陆,殊途同归,重拾旧谊,因此我一报张之名王就乐见,还同他女儿一起在家旁边的餐厅请我吃中饭。王对今日大陆的发展自然赞不绝口,谈起各项数据溜得有如景点的解说员,对他当年的选择也表自得。对比两岸,此长彼消,现在的状况与王当年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任何人都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投奔台湾的大陆飞行员,如今销声匿迹。再说反共吗?理不直气不壮;支持台独吗?又铁不下心,拉不下脸。反是王的空军老同事,退休了多往大陆跑,会到北京来看看老友,买不到票还托王锡爵打招呼。王后还在国际上飞了几年,曾做到民航局副局长。现王已退休,明年就80岁了。
  一般人皆说,王当年是跟台湾华航航务处长刘某处不好,认为华航人事诸多不公,一气而投奔大陆,王这人个性木讷耿直或也有关。蝙蝠中队队员后转华航的李崇善说,他与王等3人是连保,王跑了他要受连坐处分,后来也算了,他没受影响。
 王不能说“劫机”,只能说“驾机”,因为他是正驾驶。王的“驾机”过程甚有趣。他说动客机较麻烦,因此他选货机,但华航只有两架货机,他申请了一个月。那架货机飞东南亚,从新加坡、吉隆坡、曼谷到香港,在曼谷载了些榴莲。快到香港时,他叫机械员邱志明到下舱去拿几个榴莲来分吃。邱在翻箱倒柜时,他就对高他一班的董光兴副机师说:“老大哥,最近国际劫机事多,咱们好久没做反劫机演习,就来场演习吧。”董不疑有他,王就拿出个手铐把董的右手拷在机舱的把手上,等邱兴冲冲地抱个榴莲回来,王就告诉他们要把飞机飞到广州去。邱不从,王说大家会同归于尽,邱还在吵,董说算了,他是机长,他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王就把飞机安全降落在白云机场,过程中并无打斗。后邱在台记者会上大谈英勇抗劫,还秀出腿上纱布,王看了非常不满,找人传话说,邱再胡说他就要公开响应。理论上来说,若两人真有扭打,飞机又如何平安降落呢?
  王说他遵照指示滑到机场一个角落,以为会有大阵仗的迎接,结果只见一人骑脚踏车过来,他甚惊。原来遇到五一劳动节长假,只有广东民航局副局长在机场当班,赶来处理此事。
  起先王等3人还住在一起,后王驾机飞北京受贺,大家才分开,货机归还台湾,榴莲“待罪”曝放,全烂了。5年后,1991年底,这架飞机起飞时发动机脱落,摔在台北的万里,机员5人罹难。
  当年王锡爵的投诚大陆使台当局极尴尬。王是战斗英雄、飞行王牌,此事大大冲击三不政策及反共宣传,只好又赖共匪统战可恶。其实大陆在1979年就说要三通四流,而台当局自称光明灯塔、复兴基地,怎么反竖起铁幕,至今仍不肯三通呢?台独夜行吹哨,实反却又说三通是必走之路,则当年王锡爵先行又有何不对?若说安全要保、敌我要分、汉贼难共,则1986年大陆对台态度与今天又有何不同?若王是叛逃,那今日喊三通、往来两岸的人不都是?王若驾U-2投诚,说他叛逃尚可。后大陆说和平统一,也确实如此做,台湾也废除动员戡乱,则王的“偷跑”,与千万台商一样,何得谓叛?此所以衣复恩及空军诸友,包括张立义,都与王来往,不再计较当年事。
 要定忠奸正伪,还是要看国家的发展。如果大陆今仍一穷二白、国弱民昧,则王锡爵也无颜见故友同袍,就如“反共义士”如今在台两面不是人一样;而若台湾独立,则王的行为也无可评说,即令旧友相濡,也只剩唏嘘,没啥好谈,那已是前朝别国之事,这就如今天去争论当年台当局在联合国策略是否得当一样荒谬。国家认同逆反,是非对错也扭反,幸好当年没在联合国搞出个汉贼两立,否则今天不正遂贼意?则王锡爵当年的出走,一如中科院张宪义的毁核投美,不正是对国家两岸有利之事?
  我是因李敖介绍识张立义。张夫妻情笃,张在大陆寒窑单身,1982年11月与叶常棣放到香港,张闻妻已别嫁,甚悲。他们不准回台,张妻已在华航做事,偷偷来香港看他,问张在大陆有没有成家或至少想过成家,张说都无。张妻抱之痛哭说:“我希望听到的不是否定的答复,这样我可减轻点歉疚。”张妻说愿复合,与现夫有约,张生还则归之。1991年,张与妻重婚。张想见其妻改嫁之人,谢其视三子如己出之恩,未果。1993年空军幼校第4期在四川灌县庆入校50周年,张携妻、子参加,会后顺长江而下到南京,兄妹全家共37人大团圆,再游黄山,张极悦。后张与妻共度退休岁月。1999年又庆55周年,幼校同学在庐山聚会,张与几个同学先到王锡爵家住了10天,由张导游北京,再南下。张妻在2003年病逝。张一生从一而终,未及二色,此实异数,李敖闻之大有饱人之惑。
  现张立义在南京也有家,台北朋友凋零外迁,我找他时他多去大陆了。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出生之地。台湾家在,大陆有归,尚属衣锦,何其幸?人如沧海一粟,仍与国运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