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水墓地的发现与晋文化研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7:12:30
    2004年10月至2005年7月发掘的山西绛县横水M1、M2,(详见本报12月7日一版)M2铜鼎M2:103铭文:“唯五月初吉倗伯肇作宝鼎其用享……其万年永用”,甗M2:76铭文“倗伯作宝□其万年永用”,以及另一件鼎、盘,是“倗伯”为自己作器;M1鼎、盘、簋、甗上铭文“倗伯乍畢姬宝旅鼎(盘、簋、甗)”,是“倗伯”为夫人作器。M2墓主为倗伯,M1是其夫人之墓,这是一处“倗”国墓地!这一发现,足以使我们更加全面地认识晋文化和相关历史。

 
    晋国自武公开始,大兴灭国之风,先后吞掉了霍、虢、虞、冀、黎、郇、董、韩、芮、魏、耿、贾、杨、沈、姒、蓐、黄等17个国家,史籍中均能找见线索,如:
 
    霍:《国语·晋语一》:“(献公)十六年,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以伐霍。太子遂行,克霍而还”。
 
    虢、虞:《左传·僖公五年》:“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醜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
 
    郇:《水经注疏·卷六·汾水》:“又西迳荀城东,古荀国也。《汲郡古文》,‘晋武公元年灭荀(郇),以赐大夫原氏也”。
 
    沈、姒、蓐、黄:《左传·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洮、汾,障大泽,以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 

     到了晋平公时期,大夫女叔齐就说:“虞、虢、焦、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晋始以大,若非侵小,将何所取?武、献以下,兼国多矣!(《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左传》中晋国的部分占了一半,但倗国无稽可考,连地方志中也不曾有记。这是一种怎样的现象?
 
    “倗”在西周金文中多见,其意有二,一是“朋友”,一是倗伯。属于前者的器有卫鼎、乖伯簋、克须皿、室叔簋、杜伯须皿、□师父壶、康伯簋等。
 
    横水铜器中的“倗伯”,按照对西周金文通常的读法和理解,“倗”应是地名、国名、姓氏;“伯”有两种解释,一是器主在周王室的爵位,二是在兄弟中的排行。已有金文中,“晋侯”符合前一种解释,“井叔”则是后一种。“倗伯”,属第一种,比较合理。周代封国,实行五等爵禄制,即《礼记·王制》所谓“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那么,横水一带在西周时期,坐落着一个不见于文献的小封国。上世纪90年代,上海博物馆从香港购置回一件西周铜鼎,有铭为“晋侯令追于倗,休又(有)禽(擒)”。这件器物十有八九出自从晋侯墓地,铭文中的“倗”地,即此。
 
    倗国的发现,迫使我们重新认识西周中期以前晋国的疆域。绛山之南有倗国,倗国之西有董国。《水经注》卷四“河水自河北城南,东迳芮城”条引《汲冢竹书纪年》曰“晋武公元年尚一军,芮伯乘京,荀人、董伯皆叛”;《左传·文公六年》:“晋改蒐于董”。杜解:“河东汾阴县有董亭”;《水经注·涑水》“又西过周阳邑南”条,注“涑水西迳董泽,东西四里,南北三里,春秋文公六年,蒐于董泽,即斯泽也”;《左传·宣公十三年》:“厨武子曰:‘董泽之蒲,可胜既乎?’”。杜解:“河东闻喜县东北有董池陂”。
 
    晋国疆域在西周中期以前,南过不了绛山,北有霍、杨国,东南有中条山余脉,西有吕梁山,两山均是戎狄聚居地,中条山是东山皋落氏和条戎的根据地。《国语·晋语二》:“景、霍以为城,而汾、河、涑、浍以为渠,戎狄之民实环之”。《左传·昭公十五年》:“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晋国与戎狄时常发生战争,实际疆域相当于今天的翼城、曲沃、襄汾的河西部分的范围,其地理范围恰在汾河之东,正合司马迁在《史记·晋世家》中有关晋的始封地在“河、汾之东,方百里”。

 
    目前,随葬品中还未见到超出已经发现晋文化的器物,墓室带墓道呈“Ⅱ”字形的墓葬形制,也在晋侯墓地M7中见到过,这种形制还可以追溯到浮山桥北商代大墓的M1、M8、M18、M28中,桥北这些墓葬姑称为“唐文化”,最后发展为晋文化,看来由来颇久。这倒不足为奇,因为“西周时期的晋文化为周文化一部分的晋文化”。
但,横水墓地的葬俗,颇为特殊。
 
    1、头向西。晋侯墓除了与之时代相当的M91、M92头向南,其余均头向北。天马——曲村遗址“邦墓”中,西周、春秋时期墓葬641座,其中北向者362座,南向者3座,东向者241座,西向者33座,不明者2座。
 
    2、头朝向墓道。这样的情况,见于晋侯墓M91、M92,头向南,朝向墓道,其余晋侯墓,墓道开在足端。
 
    3、俯身葬。西周以来的墓葬中,很少发现俯身葬,天马——曲村遗址邦墓中没有见到。商文化中存在着一定数量,并引起了许多讨论。桥北商代大墓M1墓道殉人(车夫)也是俯身葬。
 
    4、殉人。西周时期姬姓诸侯国的墓葬中殉人的现象不多,上村岭虢国墓地、井叔墓、琉璃河燕国墓地没有,晋侯墓地也就一例。卫国的浚县辛村墓地有二例,早期的M1,为御者骨骸;中期的M17,也算个别现象。天马——曲村遗址邦墓殉人仅二座,每墓殉一人。
 
    看来M1、M2与晋侯墓地及其他姬姓诸侯国葬俗差异很大,与商人或商文化共性仅限于俯身葬,无前者常见的殉狗和腰坑。M1中出土了“倗”伯为夫人“姬”做的铜器,周人奉行“同姓不婚”的政策,足以证明倗国为异姓诸侯国。李零先生根据保利博物馆收藏的虎叔作倗姒簋铭文,认为虎叔为倗姒作媵器,倗姒是倗氏姒姓的女子。限于篇幅,另文讨论。
 
    另外,M1即倗伯夫人墓葬规格高于倗伯。晋侯墓地中,晋侯的规模和随葬品要大、要多、要精彩,唯一例外的M63,有人认为是穆侯夫人,但也有人认为是文侯夫人晋姜。推测M1的墓主人为姬姓女子,嫁给了非姬姓国家,做了倗伯夫人,除了接受了所嫁国的部分葬俗文化外,还保持了顽强的母国葬俗文化,如保持了仰身直肢的葬俗,使用讲究的棺椁制度,使用了整齐的礼器随葬等。从这一点看,母国也是周文化系统的国家。

  
    “倗”国的出现及其所在的位置,围绕晋国历史,就牵扯出古曲沃的问题。古曲沃,一般认为是在闻喜上郭到邱家庄一带,这里发掘出了一大批西周至战国时期的墓葬,前几年盗掘的“子犯钟”据说也出自这里。在上郭村北的学校内钻探出一段城墙,是不是古曲沃,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倒是《汉书·地理志》有“河东郡闻喜,古曲沃”的记载。从发掘到的“荀侯匜”、“贮子匜”、“夔纹铜甗”、“夔纹铜壶”及“刖人守囿车”、“小匜鼎”、“子犯钟”看,在同时期晋文化分布区内,除了天马——曲村遗址外,任何一处遗址都望其项背,只有古曲沃才能与之相称。公元前746年,晋文侯死后,其子昭侯封叔父成师于曲沃,号称“曲沃桓叔”,而“曲沃”根据考古成果在西周晚期就已经属于晋国了。
 
    曲沃最早见于史料记载是《左传》,《毛诗·唐谱》曾记成侯南迁,但不知何据。晋昭侯封其叔父成师于曲沃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即当时的曲沃竟大于晋国的都城翼!对于晋的一个邑竟大于都城的奇怪现象,数千年来众多史学家也无人对此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存在着倗国墓地的横水,在上郭之北,两者直线距离约15公里;晋侯墓地的天马——曲村遗址,在横水东北,两者间直线距离29公里。既然横水在西周中期不属于晋之范围,那么,上郭更不在晋的疆域之内,也就是说,在晋国和上郭之间还有倗国。若上郭一带是古曲沃的结论无误,那么,它原来并不是属于晋国,并入晋之版图的最早时间只能定在西周晚期。如此,曲沃也许是他国的大邑,被晋灭掉后,从属于晋,其大于晋都就不足为奇了。
 
    晋国在西周晚期占据了曲沃,从故绛所在地的浍水流域是经过哪一条道路来到古曲沃?今天有两条路,一是翼城经绛县槐泉、下村一带(绛山、中条山之间的走廊),到横水、上郭;二是通过侯马市隘口过绛山,到上郭。西周时期也当如此,但前者必须得穿越倗国,后者得穿越董国。《左传·桓公二年》:“(晋)哀侯侵陉庭之田。陉庭,南鄙,启曲沃伐翼。”《史记·晋世家》:“哀侯八年,晋侵陉庭,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鲁桓公二年即晋哀侯八年为公元前710年。既然是侵入陉庭,那就是晋国公室未直接统治的地区。《左传·庄公二十八年》:“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惟二姬之子在绛。”是故“陉庭,南鄙”为晋绛都之南。《史记·晋世家》:“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立,是为曲沃武公。三年,荀人、董伯皆叛曲沃。”由于董国的存在,曲沃武公伐翼,走的是曲沃到倗国到翼的路,也就是前文所说的第一条路。
 
    倗国在曲沃代翼的过程中,发挥着如此重大的作用,倗国竟然不见于任何史料记载,我们设想至少在封成师于曲沃公元前746年,倗国已经被灭掉了。
 
    东山皋落在今垣曲皋落镇一带,现在横水处于南北向进入中条山必经之地,至于《左传·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二年冬,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国语·晋语一》:“骊姬曰:以皋落狄之朝夕苛我边鄙,使无日以牧田野,君之仓廪固不实,又恐削封疆……”那时倗国落入晋国之手,有很长时间了。

(2005年12月16日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