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鹏:一群猪的惊人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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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鹏:一群猪的惊人秘密
  (2010-06-01 08:07:37)
  鉴于有关部门对有关事件做出有关规定,有关事件就不可以在所有网站和报纸进行有关传播。我不能再对有关事件写评论了,那就写寓言吧。好在,有关部门还没来得及对寓言进行有关规定。
  以下,适度进行有关联想。

  一、
  小白死了。没谁看见小白怎么跳下来的,但大家确认小白跳下来了,白净的脸头一次贴在地面,骨架也散了。赶过去时,看到桃红色的血从小白的身体下淌出,竟然是桃红色的,而不是我们猪类通常的酱紫色。
  小白是从黑木崖跳下去的第八头猪。不觉得她跟前七头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不同,她更好看些,虽然也没有黑耳说的那么好看,但她确实拥有着大眼睛、双眼皮,以及弯曲得恰到好处的尾巴。我在不打呼噜的夜里偶尔会想起她。小白从来不理我,谁也不理,自她来到G庄后就常常站在黑木崖上发呆,她说她不属于G庄,G庄骗了她的理想。
  这一点我不是很喜欢小白的。我们是猪,猪不需要理想,猪拥有理想还不如拥有一根地瓜。自生下来,我们的命运就是吃、睡、拱地、拉屎、被宰,不需要思考。G爷说,思考是一件错误的事情,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G爷的预言总是很帅,看,小白一错再错,最后犯了最基本的方向性错误,从黑木崖上跳下去了,而不是G爷曾经说过的——如果我们好好工作后最后迟早会上到的天堂。
  小白不知道地心引力吗,思考半天连这个都不知道,可见思考是多么无用。仍不如地瓜。
  我这么说,麻鼻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着走了。我也不喜欢麻鼻,不仅因为衰老的他有个长着麻点的难看鼻子,而且因为他也是个思考者,思考有个球用,每次獠獠骂麻鼻其实是妈B的时候,他也不还嘴,只是笑。当然,这也是麻鼻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是的,我们是一群猪,一群特别不能独立行走的猪。在这个农场所有角落我们都必须集体行动,二猪成列,三猪成行,否则就会被獠獠拖到黑屋子里去治疗。我从未去过那间黑屋子,也不关心治疗方法,只要我做到成为一头特别不能独立行走的猪,就很幸福。听麻鼻说过,在我来这里之前曾有一头叫波波的企图成为一头特立独行的猪,后来他就死了。波波是个傻蛋,白白浪费这么好听的名字。
  小白的尸检很快出来了,就是单纯的跳崖,这和前七头猪一样。且很快就被猪疗站拉去烧了埋在地下做肥,这是响应G爷“把身心完全奉献给G庄”。之所以做尸检的不是猪安局而是猪疗站,是因为我们G庄比其他的庄更有面子的,比如辛庄、苦庄。G庄的猪食也较其他的庄要好,除低端的地瓜外居然一周可以领到一根萝卜而不是半根,立据划押,还不拖欠。好多崇拜的猪都排着队要要G庄来工作,多的时候有一千多头挤在庄口,拉了很多屎,这让獠獠很不满,带着獠B、獠C、獠D们去捅猪们的屁股,骂:瞧你们这些猪。我想笑,獠族其实也是猪,只不过他们忘了,以为自己是G爷的宠物,有一次獠X用尖尖长长的牙捅穿了一头偷食萝卜的猪的肚子时,才发现这猪其实是獠X乡下远房老表,獠X本来想哭的,可是变成了笑,他学做人的样子笑:看这头臭猪,还敢偷G爷的东西。
  G爷就有这种能力,能让你相信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其他,有天他成功地让哼哼站在圆石滩上学鸡叫,哼哼居然大声喔喔了,引来好多记者报道,说明G庄就代表GDP和转基因。忘了说,獠族负责G庄的安全,防止外敌入侵,只是现在也没什么外敌,闲来无事,就把我们以内敌替代外敌,防止内敌是划算的,不仅因为内敌手中没有武器,更可贵的是好多内敌相信自己是坏的,有罪的,不像外敌,他们总会用心险恶地、残暴地、不思悔改地攻击我们G庄。
  夜深了,月亮白白晃晃地升起,我听到沙沙的声音,和地上古怪的影子。我观察过很多次了,獠族们现在已企图直立行走了,不是为了打我们更方便,而是为了表明和我们实质是不一样的。这样的负作用是由于常常踩到尾巴,就头下屁股上的跌倒。可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屁股决定脑袋。
  我不管獠们,自顾睡去,这一夜,我甚至没有想起小白。
  二、
  我们这里的猪是很多的,猪多嘴杂,不知为何昨晚就传出小白不是单纯的跳而是被逼着跳下去的,前七头也是这样。今天干活时,我问离黑木崖顶最近的黑耳到底怎回事,黑耳不说话,吭吭的刨地,刨着刨着就流了眼泪,我问黑耳为什么会流泪,他说:刚才刨到了一颗洋葱。
  黑耳长着一对黑色的耳朵,这在猪类是听力好的表现,前晚他一定听到了什么,可是他不说。黑耳是头敦厚的猪,他这头猪只是想在阱陌纵横之上刨地,多刨地,多种萝卜,然后娶到另一头猪,然后生下再一头猪,子子孙孙无穷猪。他干活是很快乐的,比我们都快乐,我们的工作枯躁乏味,是用鼻子把地拱松,用嘴把萝卜种下去,重复这个动作,整齐划一重复。有几次我幻觉了,搞反了,把种下去的萝卜却拔出来,又把拱松的地夯实了,就被扣了口粮。可黑耳从来不犯这种错误,他是一头优秀的猪,一头纯粹的猪,一头善良的猪,一头乐于助人的猪,他常常把分到的萝卜让我吃,不需要回报。在G庄,黑耳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也这么认为。
  黑耳不告诉我前晚发生了什么,最后他说:你知道了,并不好。他已存了大概一百八十多根萝卜了,两百根时,就可以回家娶另一头猪。
  黑耳从黑木崖上跳下来时,我正在晒太阳,看到一对毛茸茸的黑耳朵,闻到一股萝卜的芬芳,我很忧伤,小白跳下来时我也有这种感觉。小白问过我懂不懂什么是忧伤,我笑了,她总爱神经兮兮问这种问题,我一直不知何为忧伤,当小白和黑耳跳下来时,我感受到了,我没有理想,但我还是可以感到忧伤。
  在圆石滩大会上,G爷说黑耳是因为偷吃了萝卜羞愧难当,才跳下去的。猪们就开始谴责黑耳,说早看出黑耳不是头好猪,黑耳死有余辜,大家表示愿意为G庄赴汤蹈火誓死奔小康。有的猪因为说得激动,都哭了,比如无毛。无毛是头我见过最忠诚的猪,他居然记得G爷的生日,并在生日那天在萝卜地里拱出一排巨大的:G爷快乐。他本叫毛毛,因为常常这样在地里滚,就无毛。
  黑耳很快被掩埋,可见G爷的厚道,是掩埋而不是弃尸,掩埋的时候猪们又谴责了一遍万恶的黑耳。回家的路上,麻鼻故意凑近我,低声说:黑耳胸前有一个小洞。他比划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说獠们的牙齿。
  我也知道他之所以要告诉我,是因为我有一个特别的功能:我能用肚腹说话,嘴不张,肚腹之中发出的声音可以让其他的猪们听到。最早我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功能,因为G庄是不可以随便说话的,说话就会被拖到黑屋子里,可有一天我实在太饿了,就对肚腹说“饿啊饿啊”,旁边的麻鼻吃惊地看着我,悄悄递给我一根地瓜;又过了几天,我看到小白扭着屁股去嗅清晨树叶上的露珠,鼻头上还有柘子花的淡黄,那个样子刻骨铭心极了,可G庄不能谈恋爱,只有对肚腹说:美啊美啊。小白害羞地看着我,扭着屁股跑了。
  这样一个功能逐渐传开,人人,哦不对是猪猪都跑来找我做试验,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傍晚,天空的云压得像一口痰盂,另一个灵异的情况出现了,我发现我肚腹里的声音可以串联到每一头猪,每一头猪的声音也能反传到我的肚腹,他们跟我诉说痛苦和绝望,声音越来越大,这让我很烦躁,头痛欲裂,我迅速跑开。
  麻鼻严肃地告诉我,据考证,乌云密布的时候由于电阻大,我的功能就越能发挥作用,猪越多,越能在互相之间联系信息,从吃喝拉撒到喜怒哀乐,可以我传给大家,大家也可以上传给我。他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给这种功能取名:互联。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像妇联。妇联从来不管小白的死,她们派出代表做证:G庄的管理没有问题,小白等八猪跳崖是因为个性脆弱,情绪不稳,逆境适应能力不强才选择轻生的。她们还提及了女性时代观念不强。我不明白,小白从黑木崖上跳下去和时代观念有什么关系,八猪跳崖是时代观问题,八女投江呢。我想了想,强行按下这想法。
  忽然又出现了一个猪拱会,我以前从未听过这个会,但他们迅速出现了,和蔼地取证、调查、私下谈心,最后说:黑耳也是个性问题,不排除涉及到基因突变。为让这种罪孽深重的基因四处突变,从昨晚起,猪拱会就开始在圆石滩上反复播放著名的励志剧:猪三多。多干一点,多忍一点,多奉献一点。
  我不是很相信这个,因为即便用猪的逻辑也轻易得知,像辛庄、苦庄甚至敌对的米庄也没有这么多猪跳下来,如果是猪个性出了问题,怎会恰恰都云集到了G庄,这太巧了,难道G庄其实是个性黑洞么。黑洞这词是我从G爷那里听到的,当时他说:懒惰,是猪们的黑洞,我来G庄,是为了填补这个洞的。
  黑洞的事情我不管,我又用猪逻辑想了一想,觉得更不对了,他们一辈子都没解释清楚我们这些猪为什么要出生,却只用了三秒钟就解释了我们这些猪为什么会死,个性,脆弱,不适应……这有个性的说法也太让我脆弱及不适应了。
  三、
  今天的晚饭比平时的要增加了半根萝卜,这是猪拱会的功劳,但吃完半根萝卜后,他们就要猪们签署一份拒跳黑木崖的保证书。我们这些庸俗的猪们飞快地把萝卜吃了,但在签字的问题上有些迟疑,站在食堂最远角落的獠獠很想发怒,我听到他对獠B、C、D、E说:这些猪猡,快动手吧。可是猪拱会说:不急,他们天天吃了半根萝卜,逐渐就离不开这里了,哪天断了萝卜,不信他们不签。然后,他们一起笑起来了,为怕众猪知道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就憋在肚腹里笑,闷声闷气的,听得我很不舒服。
  回来的路上,麻鼻说:你得行动了。
  我说:关我什么事。
  麻鼻:天上的乌云越来越重,只有你可以把猪们联系在一起,让大家知道真相。
  我点点头,百感交集,想说的话非常之多,但我只选择其中最重要的一句:
  我,要回家睡觉。
  转身离开。
  麻鼻在后面喊:这是你的责任。
  麻鼻总爱说这些妈B的话,我的责任其实只是好好睡觉,好好吃萝卜,如果运气够好就可以泡到像小白这样的妞。
  那天的风像斗蓬一样盖在我的身上,很重很重,经过黑木崖下面时眼睛忽然有些迷离了,我记得小白的芳香,还记得在一次上传时,小白在一棵漂亮的柘子树下盯着我,甚至众多声音里模糊听到她的声音,好像说:出去,出去……我不确定。
  我加快步子,似乎又听到出去,出去……是小白的灵魂在召唤吗,难道我还有穿越时空的功能,声音不对。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我得马上回家睡觉以保持神智正常。可以的话,我想偷偷去黑泥潭洗个泥澡放松。
  这时,无毛就跳下来了,他的眼神如此吃惊,断断续续说:不应,该哪,小强,他们要、要动……气绝。我看到,他的屁股上有一个大洞,这是致命的,即使他不跳下来也活不了,因为无毛的屁股,其实就是脑袋。
  连死忠G爷的无毛都跳下来了,这实在恐慌。很久以来,整个G庄天天都在猜到底有多少猪跳下来,从第一头的卷尾,第二头的花花,第三头的瞎子,第四头的朵朵……小白是第八头,黑耳是第九头,G爷信任的毛毛,是第十头。恐怖像黄错的雾弥漫在庄里,从东边的桷树弯到西边的浅水溪,南边的烧草剁,北边的马屎垭,都传说着一个阴谋,有来自苗疆的人在使蛊,就是每回N+1的频率让这庄子里的猪死去。苗疆有个基地组织,专门用奇毒的法子致对手于无形。面对十头猪离奇的死亡,G爷决定召开G庄诸大股东会议,股东正好有8个,简称G8会议。
  G8的会和G8本身一样,你知道它存在,但不知道它以何种尺度存在,或者你知道它此时的尺度,但不知遇到刺激时的尺度,一切取决于G8爽了还是不爽。猪们战战兢兢等待会议结束,又充满希望,因为G爷本身就是希望,他说过一定会阻止这种情况再出现,他说过的话就是真理,像萝卜之于猪一样就是真理。
  G8会议形成三个决议:1、G爷没有问题;2、G爷没有问题;3、G爷没有问题。一般的猪们以为是回音,只有我和少数猪明白,这是指过去G爷没有问题现在G爷没有问题未来G爷也没有问题。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一次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大会。然后麻鼻就跳下来了。
  四、
  我是全程听到麻鼻跳下来的声音的,这在过去从未遇到。麻鼻先对我说:
  小强,他们说跳崖是个性问题,可我个性没有问题,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就要跳/
  小强,黑耳是被怀疑偷拿了属于G爷的萝卜才被獠们杀死的,由獠B捅再由獠E踢下崖去,呆呆亲眼看见的/
  苗疆的人并没有到G庄来使蛊,米庄更没有来,最大的蛊是G爷自己,我之所以要被逼着跳崖,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未完待续)
  很高兴有95%的朋友能看懂《一群猪的惊人秘密》第一部份(可看前文),还没看懂或者假装看不懂的,就不用看第二部份及大结局了,继续生活吧,每个人、每头猪有选择活法的权利。这只是个寓言,而不是预言,像猪一样的生活,像人一样的思考,是谓残忍。
  五、
  麻鼻飘下来的样子轻飘飘像一层裂帛,裂开G庄的秘密。
  我是全程听到麻鼻跳下来的声音,这在过去从未遇到。要说一下,G爷一直进行愤怒屏蔽,他说:愤怒对工作伤害太大,伤害了工作就是伤害你们。由于被屏蔽,过去的猪即使跳下来也不太愤怒,不愤怒,我就只能截获片断的流量,但这次我却听到了麻鼻充分的流量。我问麻鼻为什么可以摆脱愤怒屏蔽。他说:你发现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微笑吗,我用微笑掩饰愤怒,獠们不知道微笑的力量巨大,修炼多年,今天终于发挥作用。
  G庄是用黑木崖上的不停歇的喇叭来屏蔽掉猪的愤怒,无痛,这比其它庄强,听说有的庄采用的是药物,米庄甚至用的是毫无人性的阉割,一刀下去,愤怒脑垂体就没有了。猪们很感激,赞G爷的猪道主义。
  G庄的猪们涌上来围观尸体的速度总是很快,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的猪,我面无表情,走掉。
  这一天的风不再像黑色的风衣厚厚压在我肩上,崖上却绽裂一抹枳子花的鹅黄,两只燕子飞掠过烧草垛的上空时,拉下一泡新鲜的屎,这证明春天来了。春天的温暖让我感动得想哭,这种想哭的感觉让我第一次开始思考问题。
  经过黑泥潭时我跳进去洗了个舒服的泥澡,獠们都去黑木崖下维护秩序了,所以我没有被发现。不是每头猪都能使用G爷的专利,三个月前有头猪跳下去洗澡,后来就死了,獠们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头猪是边洗边唱歌,不小心就溺死了。洗澡死在G庄轰动一阵,后来没了结果,这里总会出现各种死法:吃萝卜死、拱槽死、打呼噜死。跳崖死之所以最轰动是因为跳的人太多了,我相信,不一会儿也会烟消云散,这里任何的死都会烟消云散,这是因为死法太多更新太快,大家总在追捧更时髦的死法,生一头猪是容易的,比生一头猪更容易的是死一头猪,下一步猪头们就不需要计划生育,只需要计划死亡。
  这是庄情。
  我边擦着我的猪头边为这一发现开心,笑到弯下了腰,由于我保持了一个反猪类的俯身的角度,这一刻,我就发现黑泥潭边上那个巨大的山洞。洞?麻鼻说的没错,让我必须去到黑泥潭证明G庄的秘密,我一步步走过去,闻到巨大的芬芳,看到遥远的壁画……
  我不是因为正义而是因为好奇才开始调查G庄的秘密,一头猪不会有正义的,众猪也是,所以我告诉他们谜底:我们一直被欺骗,G爷一直告诉猪们,他在解决大家的就业问题,温饱问题,生存问题,可实际上G庄的每一头猪每天要种收三十棵萝卜一年至少是一万棵,但我们每周只分到一棵一年只有区区五十四棵,即使我们跟G爷对三七分账每天也该分萝卜约十棵一年分三千六百五十棵……
  猪头们的智力一向很低,我花了一整天的互联才让他们算清楚这道简单的算术题,他们中间很多是学过奥数的,看来奥数屁用没有。我转达了麻鼻的意思:我们一直被教育着多创造财富才能多拥有财富,可实际上拥有财富的多少和创造了多少没有关系,只和你是否参与到分配有关系,生物链的公式是——最高端的不是创造者,而是分配者,比如大草原上创造最多的是草,最高端的却是狮子,再比如我们G庄由猪们种萝卜,G爷不种萝卜,但他拥有分配萝卜的权力,所以他就拥有最多的萝卜,这就叫一棵萝卜的剩余价值。
  猪们发出“呀”的一声,当时我有冲动想说出最重要的一个谜底:洞里的那幅关于G庄来历的长长的壁画……想了想,呆呆看着我做了一个向下飞的姿势,我就忍住了。
  这天的乌云很浓,云间因为群情激动出现了阵阵电光。獠獠们赶来了,他们发现猪们首次呈现出异像,嘴里哼哼着一些数字:1、365、30、10000……猪们一直是怕獠们的,可这次獠们却感到一丝害怕,因为这次的猪们情绪相当地不稳定,不稳定。獠獠终于发现所有猪都围着我在打转,我的肚子一起一落,跟猪们的抱怨形成共鸣,獠獠奇怪地看着我,命令獠们,撤。
  黑木崖上的大喇叭开始广播:情绪要稳定。
  六、
  一直忘记介绍黑木崖上的大喇叭,虽然播出内容十分差劲,但管用,它是G庄唯一的大喇叭,别的中喇叭小喇叭在G庄是不准随便安装的,否则便会挖舌。大喇叭每晚七点就开始半小时的G庄联播,永远分三段,第一段讲G爷和G8们都很忙/第二段讲G庄的猪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物价上涨对生活一点都没有影响/第三段讲米庄的猪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多少年如此,从未更改,因此大喇叭也缔造出一些大喇叭名嘴,比如猪忠祥,还比如猪咏和猪均,其中猪均本身是叫猪君的,因为G爷讳才改名为均,他的主持风格就是没有风格,但德艺双馨,催人泪下。
  我一直较为相信他们。可在洞里看到的一切让我转变,这么多年来大喇叭一直在告诉我们真理,从来不告诉真相,把真话说成假话,把假话说成屁话,把屁话说成鬼话。于是我开始用互联与大喇叭辩论,我说:如果米庄真这么水深火热,为什么没有像G庄连续猪跳。大喇叭开始反击。
  我与大喇叭之间战斗了一天一夜,可大喇叭却是车轮作业,加之它的宣传能迅速为猪们达到无痛作用,一些不想再痛的猪们就选择相信大喇叭,相信G爷:G庄是不存在剩余价值的,剩余的价值其实是拿去装备獠们的牙齿以备米庄的进攻,还召开过猪奥会、猪博会,修了G8高速公路,及商品猪舍……这些,都是为了保护猪们的利益,代表着长远的发展,和G庄的大庄形象。
  猪们,为什么总喜欢选择无痛。在浅水溪,当完成对麻鼻的祭奠后我很无奈,呆呆说:搞掉大喇叭,没劲透了。我看了呆呆一眼,觉得这个单眼皮女生胆子实在太大了。呆呆是麻鼻的女儿,她和小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一点都不像小白的浪漫,也不忧伤,总是嘻嘻哈哈在浅水湾里跑来跑去,弄出很多水花。记得小时候她最爱咬住我的耳朵往水里按,当我喝了很多水时,才满足地把我捞回水面。
  我一点都不喜欢呆呆,虽然她几次在獠们试图欺负我时,用最擅长的飞蹄踹翻了獠们。不过我承认,她飞踹的样子,还是好看的。那个大喇叭,没劲透了。呆呆总爱说“没劲透了”这句话,好听的口音。
  七、
  大喇叭开始广播了,又。
  我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这是今天第十六次大喇叭了:据猪统局统计,G庄的猪有三分之一患有精神病,记住,是三分之一,不能积极态度对待工作和生活,所以就成了精神病。三分之一是个好比例,因为恰恰三分之一,既没伤害到大多数,又形成足够压力,大家好面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三分之一就拼命工作和生活,G庄又和谐了。连萝卜日产量都翻了两番。
  可是——
  第十二头跳下来了。
  第十三头跳下来了。
  有谣传说,还有双跳的。
  ……不能证明。
  ……不能期待。
  呆呆说,他们要对我动手了。
  八、
  我肚腹甚胀,因为秘密太多,我面无表情,因为无言以对,我自小生于G庄,却对它知之甚少,这让我迷茫。这天月亮升得高高,我独自坐在黑木崖上看月亮,獠獠过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们要动手了,自从前天下午我以肚腹之互联对抗了大喇叭后,獠獠们终于知晓我的秘密。
  他们甚至派出卧底与我互联,那一种腥腻的感觉,我未及察觉,我想,我的末日到来了……没想到,G爷却宣布G庄所有的猪所得的萝卜量都上涨30%,适当增加圆石滩的活动。
  30%一经宣布,一些猪就欢呼,我的肚腹剧痛欲裂,因为好多声音上来说:看,G爷多慈祥,还有什么庄能一次性上涨30%萝卜啊,可见那些跳崖猪是死有应得,G庄不好可以去其它庄,可见个性确实是有问题的。
  我挣扎着在肚腹里上传给所有猪:1、30%正是那十三头猪性命换来的,不证明G爷慈祥,只证明G爷过去太不慈祥;2、这么容易上涨30%,说明G庄萝卜的利润超级大,30%不该让猪们感激涕零;3、萝卜上涨30%,工作量一定上涨300%,4、猪不去其它庄,是因为猪已没有思想,他们去无可去,庄无可庄……
  可肚腹里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多,有声音开始说:小强是个私生子;还说:小强偷萝卜;还有声音:小强与小白、呆呆三角恋导致小白、麻鼻跳崖……我使劲辩解,谣言却越来越多。忽然跑出来一群小猪,有花猪、白猪、麻猪、黑猪甚至还有黑白杂交出来的斑马猪,上来都抱住我的腿喊爸爸。
  猪群“哦”了一声,“原来小强是这样的”……我终于知道这是陷阱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因为嘶哑而发狂,因为发狂最终说出一句:不是这样的,你们这群蠢猪。
  猪群登时安静下来,齐齐看着我。獠獠终于笑了。
  九、
  我被禁闭的地方在黑木崖上,G爷并没有杀我,他说:我不杀你,我只是要你反思,为什么史上第一头开始思考的猪,却这么痛苦,你这个傻瓜,不要思考,思考即罪恶。这是G爷留下语重心长的一句话。
  G爷没有亏待我。我置身黑木崖顶,锦衣素食,我看白云苍狗,百感交集,彼时很想总结出点精辟的格言,最后却说出一句:玛勒戈壁。
  之所以说出一个地理名词,是因为此刻只能用这样一个词才能表达准确的情绪。我是一头没有头脑的猪,全部的世界,是从马屎垭到浅水溪从桷子弯到烧草垛,露出泥土的地瓜,被谁漏掉的萝卜,运气好的话还能近距离观看到小白的屁股,我原本不喜欢思考,是G爷让我被迫面对思考——因为即使一头猪,也不可能无视一根萝卜与三十根萝卜数字上的差异,猪可以没有尊严,但猪却有食欲。
  也许一切怪麻鼻让我进入那个山洞,这么神奇一道门,让我忽然变得与过去完全不一样。G爷说思考的我是个傻瓜,他说得没错,进门之前,我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地瓜,进门之后,我宁肯当一个傻瓜。
  此时,黑木崖上的大喇叭又开始广播了,凝神听了一会儿,知道:我现在是G庄最危险的一头精神病猪了。我很满意自己终于成了精神病了。此时心胸开阔,对窗外大唱了一句伟大的颂歌:哈里路亚,玛勒戈壁呀。
  崖下群情激愤,都说“种G爷的地还敢造反,这头该死的精神病猪”。
  十、
  呆呆来看我的时候,眼神呆呆地,眼泪就像刚刚凝住了小甲虫的琥珀般晶莹。我深深地看着她,知道她刚刚遭遇的一切,我没有愤怒,我像她的父亲麻鼻一样微笑了。我手抚她凌乱的头发,亲吻她洁白脖颈上的伤痕,轻声对她说:多美好的姑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你美好,我们得学会微笑,微笑的力量超过愤怒。
  她点点头,对我悄悄说了一句话。我点头,看她的单眼皮眼睛里掠过漂亮迷人的光芒。一道白衫飘散下去,很久,我听到崖下面,一阵叹息。
  知道猪们都来了,也听见獠獠在急速从山下跑来,G爷临走前告诉,他已掌握一种装置,只要扎进我的肚腹互联再也不起作用,他承诺如我配合,旋即放我下山。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交换条件,可是小白走了,呆呆走了,我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我调动肚腹里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讲述出了下面这个故事,那个从洞里壁画里看到的神奇的故事:
  哼哼、叽叽、点点、鼻涕、还有阿尾,我知道你们都来了,猪们一直以为这片土地属于G爷的,是G爷发慈悲让猪们在上面工作,才有萝卜可种的……可事情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G庄还不叫G庄也没有G爷的时候,只是一片土地,每头猪都有自己的土地,种萝卜吃萝卜吃不了的还可以卖萝卜,过着平淡的生活。可这里有个不足之处就是地势低洼,每年会有洪水来淹没。猪们各自为战,疲于应付,却不得要领,这让猪们不仅要损失萝卜有时还会损失猪自己。
  这时有头聪明而勇敢叫小G的猪出现了,他问:为什么我们这么勤劳种萝卜,还会饿肚子还会死掉一些猪。答:洪水。又问:为什么我们对付不了洪水。又答:力气太小,打不过洪水。又又问:一头猪打不过,三头猪打不过,要是一百头猪五百头猪一起打,该能打赢了吧。众猪:也许。G猪:也许,就是可能,所以就得有猪来带领大家试一试,结束各自为战的局面。众猪胆小,互相看着,就指着这头聪明勇敢猪说:那就是你吧。
  这头猪果然聪明勇敢,第一年的洪水被抵挡了很多,第二年也抵挡了很多,众猪心服口服视之为头猪。第三年洪水将至,他叹了一口气:我们未能完全抵挡洪水,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叫做“庄”的组织,有“庄”的好处在于分工明确而且专业,种萝卜的只管种萝卜,卖萝卜的只管卖萝卜,抵挡洪水的只管抵挡洪水,不像现在,母猪也去抵挡洪水,小猪也去卖萝卜。众猪连连叫好,觉得这样更能发挥各自优势。G猪说:有庄,就应该有庄猪,代表这个庄的猪,这样方便调度猪。众猪又说好,就由你当庄猪吧。庄猪说:我日理万机,指挥众猪,没时间种萝卜收萝卜,如果大家不每家上缴一点点萝卜给我,我很快就会饿死,我饿死了,谁来当庄猪。
  这是G庄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刻:因为,众猪在庄里严肃地(史称庄严)交给庄猪三个使命,一、不需要劳作,二、只负责调度众猪,三、众猪必须每家交一点点萝卜给他以使其能专心工作。又因为这时庄猪的工作和一般猪是不一样的,他是最主要的那头猪,为示尊贵,就不叫庄猪而叫庄主了。
  众猪毫不怀疑,可有一头嬉皮笑脸的猪提出异议:如果庄主只收萝卜不行使责任怎么办,那庄主就猛于洪水了。庄主就说:放心,其实庄主只是服务于大家,不是凌驾于大家。当即约法三章,还当着另外七头猪长老在洞里以壁画记录此刻,表示决不背叛众猪。这样做很合理,众猪一致正式推举他为G庄庄主。
  G庄最神奇的阶段开始了,猪是有勤奋和懒散之分的,有些不能完成自家土地种收的,就渐渐欠了G爷的债,G爷不以为忤,还好心地派人去帮他种收,甚至借给他萝卜,这样债越欠越多,成为庄里少数不能按时交庄费的猪,正当羞愧,G爷却说不要紧,你不用交,只要把你这块地转让给我就可,而你仍可以在你原先的土地上种萝卜,很划算的,以前的债一笔勾销,每年只需把地里萝卜的少量交给我即可。这样一个优良的办法让众猪心动不已,迅速推广,干脆谓之为“猪”,G爷说“猪”太不好听,你们在田里种萝卜,就用象形文字“租”吧……
  大家知道,用不了几年后G庄的土地都是G爷的了,本来也有一部份猪不相信的,但是G爷势力已强大得超过洪水,命人直接抢了地,灭了猪头,仍为“租”。没有人知道这些事,知道也没用,因为这时,黑木崖上的大喇叭已建立起来,大家只会传说:G爷就是好,就是好。偶有疼痛,也迅速被屏蔽。
  多年过去,洪水依旧来,最初防洪的事情却被猪们淡忘,壁画也被封存。那一头敢于质疑G爷说G爷猛于洪水的嬉皮笑脸的猪,有一天早上被发现,嬉皮笑脸地死于萝卜地,大家被告知,这是一头卑鄙的偷萝卜的猪。
  ……
  我是几尽肚腹的力气,才让崖下的猪们明白故事的前因后果,我听见崖下面的猪又开始发出抱怨的声音,这让我高兴。可獠獠已狞笑着踹开了我的门,手里举着的一些银白色的长针。我用最后的力气赶紧说:那头嬉皮笑脸的猪,是麻鼻的祖先,这些年,他一直想揭开这个谜底,那幅证明G庄来历的壁画,就在黑泥潭边上的山洞里,应该去看看。
  说完,我从窗户跨步走上高高的黑木崖,这天的风刺激得我的肺隐隐作痛,这天还吹来很多柳絮,迷离得我睁不开眼,模糊中,看见黑耳还在使劲地挖着萝卜,跟他打了招呼,还看见麻鼻苍老的模样,他现在咳得不行了,我看见小白竟在烧草垛摘着柘子花,连呆呆也在浅水溪做弄着浪花,回头对着我轻轻地笑骂“你这个猪头”,那样子非常好看、也非常简单,我要向前去抓住这美好的景象,于是纵身一跳……
  途经那个大喇叭,抱住它,一起向下坠落,坠落。
  我知道,从此G庄的猪开始懂得愤怒,也明白G庄最大的秘密是:G爷本不是人,他也是头猪,或者我们本不是猪,我们原本都是人。
  ——谨以此寓言献给史上第一头开始思考的猪
  李承鹏     2010年6月于约翰内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