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长江(央视纪录片解说词13~16)和他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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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集 水火山城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20多年前,李曦11岁,是重庆少年体校的学生。作为居住在长江大桥边的孩子,在重庆这座当时唯一的跨江大桥上晨跑是他每天的功课。意外中,当时的情形成为《话说长江》中的这段珍贵影像。
  20多年后,李曦和家人仍然居住在重庆南岸区的长江边,儿时在大桥上晨跑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
  这是李曦生活的城市,一座以山水作为悬念的城市。城市的厚重历史在这千回百转间,留下3000年的岁月年轮和眼前这座繁华都市。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20多年后,李曦在重庆市中心的一家图文广告公司就职。作为测绘局下属的广告公司,它的工作内容与新重庆的行政区划密切相关,李曦的工作就是根据迅速变化的重庆主城区和郊区的经济、交通和旅游点制作出最新的地图来。
  李曦:1982年这张图当时只有渝中区渝中半岛这一块,像南岸区大概就只有边上这一点。1989年的图就不一样了,像南岸五小区这些全部都出来了。最近,2005年,整个这一块,就感觉目前的这个图都装不下了。
  1997年,重庆成为中国的第四个直辖市。之后,它在令人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变脸。8年后的重庆,城市以每年25平方千米的速度迅速扩展,人口以每年40到60万的速度向城市化过渡,现在的重庆是另三个中国直辖市总面积的2.4倍,重庆版图的翻新,已缩短到每3个月一版。
  今天,这座城市仍然以两条古老的江流作为记忆方式。山谷是它的屏障,长江、嘉陵江两江环绕。自西往东,群山连绵起伏,一望无尽。特殊的地理带来火热的气候,被气象学家称为"火炉"和"热岛"。自古以来,山谷和急流不仅蒸腾出火一般的酷热,也聚集住了千百年来重庆人的血性和胆气。奇特的环境形成了人与城市的性格历史:刚猛迅疾却又极具韧性,这是一座水火相生的城市。
  许多人相信,重庆的种种禀性和表情都来自于四周的大山大水,偏偏在这种粗犷中,却又生出另一种动人的传奇。今天,它被称为美女之城。
  时尚女性:给我弄时尚的那种,我想了一下,比如这样的卷发,上面这里头发削一点点,然后戴一个小花冠......我就不弄那种传统的(装束)嘛,又不是传统的那种古典美女,还是把我弄时尚一点。
  2005年,重庆解放碑。
  除了美丽的容貌和身姿,这些年轻女子还拥有来自城市历史深处的神秘。
  在现代化的城市中,重庆的年轻女性有很多机会自由选择生活与职业。因为大多天生丽质,个性张扬,她们中的不少人都选择了色彩鲜艳的自我表达方式。这个以一座纪念碑为主体的城市中心,被层出不穷的现代建筑簇拥着。它有着现代大都市所有的表情和内容,商贸云集,繁华时尚。许多年轻一代的重庆人并不知道,这座今天被称为"解放碑"的纪念碑曾拥有的另一个名字--"精神堡垒"。在它的背后,是一座铁血而悲壮的重庆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重庆这座中国西南部的小城,正在承受世界上最残酷的空中打击。然而,奇迹般的,它竟然成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最后的都城。人们在空袭的炮火中竖起这座堡垒,以示他们的信心和坚定。战争中,它支撑着全中国人的生存信念和抗争精神。
  关于战时的重庆,历史将一个名叫卢作孚的重庆人铭记下来。1939 年至1942年,卢作孚的家族船队在日机的轰炸中越过三峡,为抗战首都抢运了几乎所有的物资和大量移民。卢作孚的民生轮船公司几乎损失殆尽,却从川江上运来一座新的城市。从1937年开始,中国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机构几乎都迁到了重庆,重庆千百年未变的城市格局迅速由市中心的半岛向长江南北两岸扩展。
  八年抗战中,依据神奇的地形和超乎想象的韧劲,重庆创造了最为悲壮的历史奇迹--"绝地再生"!
  历史上,这是一座3000余年前由来自长江中游的武士和军人建筑的城市。地势奇绝,民风骁勇,曾屡屡演绎战争奇迹。60多年前,飞临重庆上空的日军面对着这座他们在侵华战争中无法靠近的中国城市,只能将一串串炸弹投向浓雾下的神秘之地。
  尹明善:弹痕累累,当时的川盐银行,现在叫重庆饭店,墙壁上像碟子那么大的弹坑,机关炮的弹坑还在。那个顶楼被炸了一半。所以,日本人的轰炸,他们的炮弹、炸弹在我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尹明善于1938年出生在战火中的重庆,到今天,他已经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了68年。作为一个68岁的老人,尹明善的个体生命见证了重庆最为重要的两段历史:从1938年开始的重庆大轰炸到1997年的重庆直辖,这是一座城市的生死裂变与脱胎换骨。时间上,刚好接近中国传统历法中又一个甲子年。
  1982年,中央电视台在《话说长江》中,拍下了当时的重庆城。除了抗战时期留下的那些黑白影像,这是重庆城在它的历史中被人用彩色活动影像第一次完整、系统地记录下来。人们在影片中看到的这座英雄之城,坐落于长江上游特有的山地中,街市、道路、房子奇迹般地镶嵌在难以开凿的坚硬山岩间,四周弥漫着来自亘古的雾气,人物带着地域和祖先赋与他们的表情和姿态。这一年,尹明善44岁。
  尹明善(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要么爬山,要么涉水,从小就爬坡上坎。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当我们在两岁、三岁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梯坎上爬上爬下,没有平原上那么优越,他们走起路来没那么难,十来岁就可以骑自行车,可以跑得很快,我们这里全靠两条腿。重庆人的打拼精神,我想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这种山城,这种江城,还有那些码头工人、搬运工人遗留给我们的。
  1982年,重庆人卢作孚当年从川江上运来的工厂,已在重庆扎下根来,一些战时的兵工厂在近半个世纪的变革中开始转型,它们带来中国摩托车工业的狂潮,这股潮流后来孕育出新的城市英雄。
  10年后的1992年,尹明善靠微薄的资金办起了只有9个人的企业。此时,他已经54岁。凭着一股韧劲,敲敲打打中,尹明善竟然生产出了中国自己的摩托车发动机,由此带来事业的转机。
  10余年后,尹明善已经传奇般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巨型企业--力帆集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摩托车生产企业之一,拥有数十亿元的年销售额和世界范围内的市场与工厂。对于已经68岁的尹明善来说,生活永远都只是开始。今天,他已开发出自己的新型汽车产品。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这是尹明善眼中的重庆,一座个性强悍的城市。60多年中,它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变和不变。巨变仅在瞬间,不变的则是沿袭了千百年的传统。
  苏兴蓉(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这种好些,真的这种好些,我还是认得货的。闻起来气味都不一般,你如果吃的话,随便吃一颗都是麻的,但是这个绝对要闻起来很香才行。
  58岁的苏兴蓉是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的老板。虽然已是企业的董事长,她仍然保持着亲自到市场选购原料的习惯。1997年以前,苏兴蓉的火锅店只是小本经营,重庆直辖后,城市和客源的发展使她一下子拥有了5家大型火锅酒楼和全国的200多家连锁店。
  火锅是源于重庆的一种美食,它的主料是辣椒、花椒、姜蒜、牛油一类的猛料,主食为牛和猪的下水,辛辣火爆。它最初并不是美食,而是旧时的船夫舵工们与风浪搏斗时壮行的食物。或许是因为带着历史地域和重庆人的性情,它在这里历久不衰,到今天,已发展成为一项重要的产业。
  向文利(苏兴蓉女儿):这里就是我们1997年过后才开的一家店,开的一家老店。
  在苏家,做火锅生意是一个传统。女儿向文利继承了母亲独到的调制火锅的手艺和经营方法。
  尽管生意已做得很大,母女俩仍然时常亲自动手调制火锅,这是苏家传统的手艺。
  除了经营自家的火锅酒楼,苏兴蓉要做的另一件事是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1992年,从工厂下岗的苏兴蓉重拾祖传的火锅手艺时,只有摆在街边的几张桌椅。9年前,生意日渐红火的苏兴蓉开始义务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她希望苏家的传统手艺能给更多的求职者带来另一种生活。今天,仅在重庆主城区,就有1万多家火锅店,这些来自重庆民间的食物在新的城市中被赋予更丰富的表情,但永远不变的仍是那种令外地人惊叹的麻辣生猛。
  向文利:当时我外公家在磁器口住,重庆除了一个朝天门水码头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磁器口水码头。
  我外公当时是一个经营船运的老板,他看到那些船夫用海椒、花椒混煮一锅,然后把牛的下水煮在里面吃,我外公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觉得闻起来好香,吃起来又好吃,而且这火锅很张扬,大家都在里面夹菜。我外公当时就在磁器口开了一个"苏氏火锅",或者叫"苏氏老火锅"。我们家里面可能有这种遗传基因,祖祖辈辈都会做吃的,后来我外公的手艺就传给了我母亲。
  距离嘉陵江边的磁器口水码头不足10千米,就是重庆著名的朝天门古码头。嘉陵江与长江在这里交汇,这是重庆火锅最早的发源地。自古以来,朝天门码头就是船桅林立、商旅络绎不绝之地,是古时沿江17道城门中最繁华的地方。作为重庆城的地标式地段,它在抗日战争中也曾遭到日军飞机的毁灭性轰炸。
  2005年7月,朝天门的标志性古建筑湖广会馆正处在紧张的修复中。仿佛有神灵的护佑,抗战时期,它在日机地毯式的轰炸中幸存下来。会馆为来自湖广两地的移民和商贾所建,保留下来的木雕描述了他们到来的情形。自清代到抗战时期,这里都是移民聚集的场所,它印证着重庆城市历史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座移民的城市。
  某种程度上,两条江河与山川地貌对重庆人坚韧性格的塑造甚于由此而生的刚猛和霸气。除了抗战中的超常承受力外,在被写入世界战争史的一次古代战争中,重庆人坚守孤城竟达36年之久。20世纪80年代的重庆,人们以他们一贯的方式生活着--忙碌、亲和、富于人情味。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城市已聚集了火山爆发般的力量,以至于一个新城市的出现竟带着海市蜃楼般的魔幻色彩。
  历史的真实是,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重庆已由一个川东的军政中心,逐渐过渡为长江上游的经济中心。由于抗战后方和新中国建设时期工业基地留下的基础,工业迅速成为重庆经济的主体。20世纪80年代,城市所处的发达的东部和资源富集的西部间的地理位置,使它的区位优势显露无遗,地理位置带给重庆新的优势。
  重庆于19世纪末开埠,川江的通航使西方文化在100多年前就已来到这里。当年的西方人多选择在长江南岸修建他们的会所,这一切奇迹般的与对岸的古老码头和会馆遥相呼应。当年的西方建筑物,仍保留在长江南岸滨江路的一端,它已被改造成为一个风格浪漫的酒吧。从酒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江对面重庆最古老的码头朝天门,点点灯火随着脚下的长江东去。
  新年到来前,重庆铜梁县高楼镇的农民周生全父子开始忙碌起来。
  在重庆铜梁县农村,不少农民都有这手祖传的手艺--扎制长龙,在当地,这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长龙通常在重大节庆时进行表演,表演时要与飞溅的铁水辉映起来,被称为"火龙"。记忆中,周生全扎过的最大一条龙是在1997年重庆成为直辖市时,那是一条50多米的长龙。
  李曦习惯用"奔跑"来形容他今天的生活,以及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这是一个20年前他难以想象的奇迹般的城市。20年后,李曦生活在中国面积最大的直辖市中。


第14集 三峡存证

  三峡大考古带来这样的事实:三峡的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息息相通。之前,这里是人们想象中一片充满野性和蒙昧的地域。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在这片狂野的峡谷地带,曾经也有过大唐盛世和明风宋韵。
  2003年6月8日,长江三峡中的水位陡然上升100多米,上升的水位使考古人员有机会登上西陵峡中的绝壁,有着种种神秘传说的古人崖葬被揭示出来。令考古人员惊奇的是,在骇然显现的3具古人尸骨旁,竟是数量多达10余件的青铜兵器。科学测定显示,它们来自2500年前。除此之外,一切都扑朔迷离。
  就在这一天,三峡两岸的人们,看着渐渐上涨的江水淹过他们曾经的土地和家园。这是三峡工程的第一次蓄水,135米,三峡水域中从未有过的水位线。
  兵书宝剑峡上的考古发现所显示的时间跨度,使人们对三峡神秘历史的关注已远远超出对它壮美景色的赞叹。1993年开工的三峡工程,使三峡东西两端600多千米的地带成为淹没区。而有关长江的许多人类历史之谜和答案,以及三峡先民留下的难以估量的丰富遗存,或许,就埋藏在即将被淹没的土地之下。
  三峡工程建设的期限为1993年到2009年,巨大的文物抢救范围和迫在眉睫的蓄水期限,对于中国的文物保护者们意味着两种可能:创造奇迹或愧对子孙。
  这是山东大学考古队第四次来到三峡库区开县的余家坝,23天过去了,这些位于彭溪河边的墓葬坑已持续发掘了近半个月。当土坑被挖到数米的深度时,几个探方中,成组的陶器呈现出来。栾丰石,山东大学考古队领队,他所带领的考古队是三峡数以百计的考古队中的一支。
  在发现陶器后的第二天下午,更为重要的器物出现了,它们是成组的青铜兵器。或许因为年代久远,除了棺椁的痕迹,墓主尸骨已然不存。在远古中国,青铜代表着一个辉煌时代的出现。同时,青铜器所描述的,也是一个搏杀和流血的时代。
  栾丰石(山东大学考古队领队):据我们采访,可能从民国时候开始,当地村民,姓余的一个村民在这里烧窑,烧窑要取土,取土的时候他挖土,就挖出过这种墓葬,当时他们不知道是墓葬,他们就说出土过铜器。
  令栾丰石兴奋的是另一些背景:数量巨大而又风格独具的青铜器,让他感到自己已接近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却又隐约有着非凡历史的民族。而对他们进一步地寻觅,将会成为三峡大考古中的兴奋点。因为一个古代陌生民族的墓葬被如此大规模地发现,使余家坝成为三峡考古中的重点A类遗址。
  彭溪河是一条通往长江的河流,三峡大坝二期水位将使整个彭溪河流域成为淹没区。神秘的墓葬一直延伸到河流的下游,这里正是彭溪河与长江交汇的地方。
  20多年前,《话说长江》摄制组顺长江东下,此时的三峡地区还是考古学家远未涉足的处女地。摄制组拍下了三峡两岸这些富于传奇色彩的古建筑群。这些古迹因为处于峡江中的突出位置,历来为人们所熟悉,它们承载着三峡时光进程中的动人历史和文化。在今天看来,它们的价值更多地体现在富于地域特色的建筑和历代文人留下的诗刻碑赋中。
  20多年后,这些处于三峡水库淹没线下的古迹,成为三峡工程地面文物抢救的重要对象,留下的这些珍贵影像,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录。对庙宇建筑的整体搬迁,从拆除到重组都精细到了一砖一瓦,其迁建的难度,远甚于当初古人对它的修建。绝壁上的古人题刻被整体切割移位,这种方法曾被用于古埃及文物的保护,但在长江三峡,特殊的地质形态却带给保护者们新的课题。
  造堤筑墙是另一种保护方法,它能就地延续古迹所在的山体和植被的生命。2003年6月,这是一个令中国的文物保护者们感到欣慰的年月,整个世界都看到了,这些在三峡水库一期水位线上再生的奇迹。
  温光林的先辈曾是巫山县大昌古镇的望族。作为三峡移民,温家的大儿子一家已在2001年迁往广东。现在,祖上留下的宅院是古镇中最重要的文物。
  温家大院建于明末清初,占地300多平方米,是二进四合院,在形式上沿袭了中国传统的徽派建筑风格,运用砖木作为主要建筑材料。同时,大院在修建中又融进了三峡地区特有的穿斗式建筑风格,雕梁画栋,勾心斗角。
  温家的家谱上显示,这个家族已在这里繁衍了11代,家族更早的历史,已成为谜团。
  2005年新年伊始,重庆市博物馆的古建筑专家龚庭万就一直呆在大昌,大昌处在三峡水库二期水位淹没线下。除了温家大院,整个大昌古镇都是要实行整体搬迁的重点地面文物。
  龚庭万(重庆市博物馆古建筑工程师):从屋顶的上部拆下来,每一件完好的东西都要编号,特别是分瓦顶、大木构件、石柱基础3个大部分。
  大昌古镇将搬迁面积达6000多平方米的古建筑和文物,其中有30处民居、2座古庙、3座古城墙和城门。根据迁建设计规划的要求,古镇建筑中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必须在复建中复原。
  大昌古镇迁建的地点,仍然被选在距古镇30多千米外的大宁河边。为了保持古镇地貌原有的样子,一座巨大的山体正在被夷为平地。
  大宁河是长江三峡河段中最大的支流。长江支流中的这种平坝,一直是考古学家关注的地域。从1994年起,考古学家就在大昌进行持续发掘,他们发现的仍是一个古代陌生民族早于3000年前的丰富遗存。
  大宁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是三峡中的巫峡,考古学家认为,数千年前生活在大昌谷地中的居民,最早应是从巫峡口进入大宁河谷。
  王川平(重庆市文化局副局长):三峡工程当中的文物保护,在重庆库区,加上三峡博物馆的建设经费,一共超过14个亿,全国二十几个省市的文物保护力量都到重庆来了。所以国家文物局开玩笑说:重庆的三峡文物保护工作,让你们重庆市的文物局几乎变成了一个小的国家局。
  为了给陆续出土的三峡文物找到一个永久的家,在重庆市中心,一个巨型博物馆正在修建中。自从三峡库区文物保护工作开始后,王川平几乎每天都要奔波于各种相关的现场。
  这是一座在三峡工程大建设和三峡文物大抢救的背景下即将诞生的博物馆,有着超越常规的建筑规格和规模,因为特殊的背景和用途,它被称为中国三峡博物馆。在三峡文物的发掘与保护中,作为库区所涉文物保护范围最大的城市,重庆开始有机会对自己漫长的历史脉络进行梳理。史籍记载中,远古的重庆城在3000多年前由一个来自三峡的民族"巴人"所建。今天,巴仍是重庆的别称,但所有关于巴人的脉络都已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
  余家坝的考古工地旁,移民们正忙着拆房,房屋下面的土层,是考古队将要发掘的规划范围。因为移民们都忙着搬迁,考古工地上挖方的人手短缺起来。
  工地上,青铜兵器仍层出不穷,接近千件的数量,已经可以装备一支古代军队。这些兵器使记载和传说变得真实起来。现在,它们被认为与古代在重庆建都的巴人有关。另一个关联点是兵书峡和大昌谷地中的发现。古文献对巴人的记载言简意赅:"巴人尚武,在重庆和三峡干流上多次建都,战国后期被秦国所灭。"
  助手王芬和考古队员正在对出土的陶器进行细心地清理和修复。大量出土的陶器带给栾丰石的另一些推想是:巴人当时可能已有发达的农耕文明和商贸。
  这些形状奇异的陶器和它们的碎片在距离彭溪河不远的另一条长江支流甘井河上被发现,数以亿计。据推测,它们可能是早期巴人制盐和售盐的容器。这个发现,印证着栾丰石的推断。最重要的是,这些碎片是一个重要的文化堆积层中的主体部分。土层以陶片为主体,这些陶器碎片描绘出三峡先民6000余年来生生不息的故事。这个在考古学上被称为文化层的土堆,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现代,长江三峡数千年时光中的遗韵都被浓缩在这里。
  王川平:三峡是巴人长期生活的一个地方。三峡能有古代的文明,是巴人开发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巴渝文化和三峡文化的前一段,它们是重叠的,甚至可以说,离开了巴人谈三峡谈不清楚,离开了三峡谈巴人也谈不清楚。
  考古学证实,远古时期,在长江三峡两端的平原上曾生活着具有高度文明程度的楚人和蜀人。而中间狭长的大峡谷,却一直是历史文化的模糊地带。三峡大考古使一个史影中的民族渐渐显露:学术界将其称为"巴人"。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巴人的东出和西进曾带来"巴楚文化"和"巴蜀文化"。之后,特殊的地理位置使三峡成为中华文明南传北递和东传西递的枢纽。
  最早的巴人遗迹,被怀疑与瞿塘峡中发现的"大溪文化"有关。"大溪文化"丰富多彩的遗存,展示出它们的主人5000年前曾有过的精致生活。这个中国新石器时代的标志性文化就诞生在风高水急的峡谷中,难以想象千百年后,当长江三峡中的水位漫过亘古未有的高度时,峡谷居民们漫长的生活情景开始浮现。他们难以计数的生活器物被后人找到,这些神秘器物包含着时空更替交错中的种种"密码",器物的主人来自黑暗中的神情仍停留在那久远的一刻,他们使三峡的过去呈现出质感和气息。
  王川平:我想在坐的每一位都知道这工程的份量,我在这里就不想多说了。
  2005年3月,三峡文物抢救中难度最大的保护工程--白鹤梁题刻原址水下保护工程协调会正在进行。工程最终选择了中国工程院葛修润院士提出的设计方案:在40米的水下建一座博物馆。
  葛修润:我关心的是钢管的焊接必须在无水的状况下焊接好。
  从1992年起,来自全国的各类专家已致力于重庆涪陵白鹤梁题刻的保护,当保护进程在各种方案的争论和否决中陷于僵局时,葛修润富于创新的保护方案脱颖而出。
  在长江的枯水季节,这些昙花一现的奇观被拍摄下来,它们大约在三五年左右才能完整地露出水面一次。这是一段长约1000多米的石梁,石梁上刻有自唐宋以来许多古人用于水文记录的石鱼、石鹤图案以及与水文有关的诗赋,它们记录了长江72个年份的枯水水文资料。这是迄今发现的世界上最早、规模最大的枯水位水文题刻。
  对白鹤梁题刻保护的强烈反应来自于即将面临的残酷事实:那就是三峡水库建成后,它将永无见天之日,并在水库完工30余年后,葬身在淤泥之中。
  白鹤梁保护工程于2003年2月开工,两年后,工程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三峡工程二期蓄水时间的提前,使保护工程变为"背水一战"。
  王川平:白鹤梁由于三峡提前蓄水到156米水位,为了保证施工的完成,所以我们原来制定的3年工作计划,必须在两年,也就是2006年完成。所以我们实行了一个严格的倒计时,就是按照天数倒着来,从后面往前排。白鹤梁的倒计时在这个枯水期,就是2004到2005年的这个枯水期,必须完成导墙,工程的导墙,参观廊道最后的封顶。
  到2005年年末,白鹤梁保护工程的水平交通廊道已全部完工,斜坡交通廊道也基本完工,工程推进到保护体中的各项设施的安装工程。葛修润心目中的水下世界开始渐渐地显现出来。
  葛修润(中国工程院院士):这样的方法保护白鹤梁题刻可能是最好的方案。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已经证明1300年来它埋在水中没有被毁坏,今天我们用同样的水质,就是长江水过滤掉沙质的水来保护它,那么它还是像以往一样长年在水中,这可能对白鹤梁能够长期地存在下去是很重要的。
  无压容器的科学原理在于水库水位与水下壳体内的水位保持相同,这使得水位的变化,无法影响壳体内外的水压平衡,这是当今世界上第一个40米深度的水下博物馆,许多年后,人们会在梦幻般的长江水流下,回到远古的时空中。
  现在,这里已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对于每一个参观者,这都是一种奇幻般的感受和触摸。三峡数千年的文明图景,都被浓缩在这里。这些来自5000多年前的美丽彩陶,如今已与它们的主人一同躺在博物馆中,展示出中国古老文明中的一个特殊背景--新石器时代。
  三峡考古中出土的青铜器,具有中国青铜文明的相同标尺,它们从3000多年前的商代一直延续到战国秦汉时期。青铜器的铸造水平和社会属性也堪与同时期的中原地区相提并论,它意味着这片峡谷中曾有过的金声玉振和金戈铁马时代。
  这些与青铜器来自同一时代的精美玉饰,散发着幽深温润的光泽,令人叹为观止。三峡大考古带来这样的事实:三峡的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息息相通。之前,这里是人们想象中一片充满野性和蒙昧的地域。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在这片狂野的峡谷地带,曾经也有过大唐盛世和明风宋韵。这一切带给这座博物馆一个惊天数字--30万件。因为时间和命运,它们曾长久地沉默在长江三峡巨大的土层下。
  直到2005年年末,栾丰石和他的考古队仍然呆在余家坝。和库区的许多考古队一样,在三峡大坝最高水位到来前,他们仍然在与时间赛跑。
  栾丰石:原来我的分析,是那边最有可能有,结果一挖就出来5个。
  在三峡考古中,发现了一百多处巴人遗址和墓葬,但墓主遗骸大多朽残不全,他们神秘模糊的形象来自这些青铜器。少量保存完好的巴人遗骨来自西陵峡边的清江支流中,复原专家为我们带来一个3000多年前的巴人形象,至此,长江三峡中一个古老民族的面容和他们远去的生活,在我们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在大昌古镇上溯数十里的大宁河谷中,一些古老的悬棺仍然停泊在险峭的绝壁上,它带给我们的仍是一个神秘、深远和被厚重历史所眷顾的三峡。


第15集 告别家园

  在三峡库区,将有113万人要搬离现在居住的水库淹没区。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这将是一次空前的人口大迁徙。
  长江三峡的第一峡--瞿塘峡口,一条名叫大溪的小河,缓缓地注入长江。峡口的小山村就是大溪村,隶属重庆市巫山县大溪乡。
  这是农历除夕的早晨,大溪村民在家乡迎来了中国传统的龙年,世界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千年。
  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在这一年,永远地离开长江边的家园。
  大溪村东边约140千米的三峡工程正在日夜施工。这是工程建设的第6个年头,2003年6月,三峡水库蓄水到135米,随着大坝不断升高,大溪村民和三峡库区的移民将要迈出迁移的脚步。
  135米的水位牌,已经在山上竖立了好多年,但大溪村民的作息依旧,他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耕。
  因为依山傍水,这里的村民既靠山吃山,又靠水吃水。靠山,是凭着山上少量的可耕地;靠水,则是脚下的这条长江。
  在大溪村土生土长的冉应福,今年49岁,15岁开始,他就在江上行船,和瞿塘峡的风浪,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
  冉应福的家就在江边,大门正好对着瞿塘峡,他对自家门前的这条长江有着不可割舍的感情。冉应福是这一带驾驶技术最好,也是最勤快、最能吃苦的船长
  巫山老县城在1994年就开始了移民搬迁,同时搬迁的,还有两座城市和11座县城。取代旧城的将是在长江边上更高处的一座座新城。在三峡库区,将有113万人要搬离现在居住的水库淹没区。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这将是一次空前的人口大迁徙。
  三峡大移民,1993年开始启动,到1999年的6月,三峡库区顺利搬迁了178000人。由于峡谷里的土地使用面积有限,就地迁移越来越困难,国务院决定自2000年开始,从重庆的三峡库区向外省市迁移人口72000人。移民外迁,就这样靠近了大溪村。
   2000年3月5日,大溪村召开了第一次移民动员会。
  黄德森(大溪乡移民办主任): 这次赴安徽搞外迁试点,由中央统一下达计划指标到重庆市和安徽省,由两地省市人民政府共同制定,关于外迁方面的一些政策和原则,具体来说就是落实到县人民政府来统一组织办理。
  春节后的22天,乡里分管移民的干部,在大溪村召开了第一次移民外迁动员会。此时,对许多大溪人而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移民会离自己这么近,也没有远走他乡的精神准备。
  黄德森:房屋及附属设备补偿费、过渡期生活补偿费、搬运费、零星果木补偿费,属于移民个人所有,由乡人民政府直接拨付给移民本人,这个我们统称为生活安置费。
  2003年三峡库区二期蓄水以后,大溪村多半个村子都会被淹没。大溪乡将有3800人远走他乡,成为外迁移民,他们把有限的土地留给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根据国务院的规划,大溪乡2000年第一批外迁的村民人数是200人,将统一迁移到长江下游的安徽省。
  2000年3月6日 ,大溪村召开第二次移民动员会。
  黄德森:为什么要外迁安徽省?安徽省那个地方到底情形怎么样?基本情况怎么样?利用今天这个院坝会,给大家做一个简要的介绍,并把有些工作程序在这里也向大家讲明白,讲清楚,便于大家心中有数。
  一连几天,乡干部向村民们详细介绍了安徽的基本情况和有关移民的相关政策。对村民来说,移民不仅关系到日后的生活,更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发展。他们想,趁着这次移民,不仅要走出峡谷,还要挑一个好的地方安家。
  会议最后决定,每25户选出一名代表,赴安徽实地考察。
  平常不供电的大溪村,今晚发电了,这意味着有重要活动。五十几天来,移民代表已经来回两趟安徽,最终选定,在安徽省长丰县落户。
   2000年4月25日 , 大溪村召开第三次移民动员会。
  杨家权(大溪村党支部书记):你想,到安徽那儿去,有几千里路,车船费要几百,你想他在这儿连碗都带不走一个怎么办?那个问题我跟你说, 那个有考虑的可能,我们提了好多问题。我们到安徽屋里的这些东西外迁带不走,两下政府都要给予一定的扶持政策,我们都提了这些问题的。
  经过多次讲解,村民们好不容易搞懂了各项移民政策,最终又回到了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补偿问题。
  接触到了补偿细节,也就意味着拨动了村民心中的一个算盘。
  蔡传勇(大溪乡党委副书记):我们政府绝对不会卡你们一分钱,这个你们放心,对你们的资金问题,乡移民办不像有些群众所说的,我们把它吃完了,我们吃不完,我们不敢吃。
  其实,村民们已经明白了自己将要做出的牺牲,但是简单的几个数字,难以算清家乡的一草一木在每个人心中的价值,在算过大账之后,村民算一算小账也在情理之中。
  蔡传勇:我买你的鸡子,不可能还买你鸡下的蛋。
  村民:那个说不清楚,后头下好多蛋。
  村民:那个下蛋没有这回事,你蔡书记又搞混了,我没说是下的鸡蛋,可是我现在有个鸡子在这儿,他得补我这个钱 。
  蔡传勇:目前,没有这个补偿基金。
  一只鸡,引得全场沸沸扬扬。事实上,在移民工作实施之前,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已经对整个三峡库区移民人口数量及房屋林木等固定资产现状,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摸底普查,国家据此测算出给所有移民的财产损失补偿、搬迁运输和生活安置补助等费用。是否外迁?走还是不走?在这个夜晚,大溪村各家各户都要做出抉择。
  蔡传勇:今天晚上回去以后,思考一下,明天早晨我们开始统计报名,你们放心,政府组织肯定要比分散安置的条件要优越。
  一个平静的早晨,在家门口拍了全家福之后,许继波告别了父母和兄弟姊妹,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走出了家门。
  浓雾中,许继波的小船,穿过家乡的汤溪河,赶往县城码头。
  当天,连同许继波一家人,一共650名移民,从云阳县这个古老的码头出发,永远离开了养育他们的三峡,顺着长江前往上海崇明县的新家,他们成为三峡库区的第一批外迁移民。
  2000年8月13日,大溪河水最丰满的时候。大溪外迁移民最后出发的日子渐渐地逼近了,在三峡的风浪里开了大半辈子船的冉应福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带上一家人,和大溪256名乡亲一起外迁安徽。
  冉应福(大溪村村民):因为移民我要迁到安徽去,我现在把这些资料都交给你,这是长江下游的分道航行图,这是长江中游的航道图,这是湖南湘江航道的参考图,给你的这些都是资料,希望你以后像我一样一样的好好学习,做个很好的船长。
  冉应福把一身的手艺连同多年积累的资料交给了徒弟,却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尽对三峡的回忆。
  儿时的玩伴、峡谷的涛声,伴着他人生半百所有的故事,都在49岁这一年,留给了家乡和长江。
  两年前,冉应福本打算争取就地迁移,当时还买好了砖瓦建材,准备盖新房。在决定外迁之后,他费尽了周折,才转卖掉建材。
  冉应福:这个地方叫文庙, 我们祖宗从湖广上四川的时候 ,就在这个地方建起了我们冉家的一个祠堂。
  在明清初年,为了弥补战乱带来的人口消亡,中国曾出现了两次"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大移民潮。冉应福的祖先,就是在300年前的一个夏天,沿着长江来到了大溪。
  冉应福:我以后到安徽去了,我在我的大门上写副对联,我怎么写呢?这面写"满清兵乱填山川",另面就写"中华建设移平原",门额上我就准备写"反正爱国"。不论任何时候,我都是爱国的。
  常言说,破家值万贯。被外迁移民们首先抬到船上的,都是几辈子人用过的桌椅板凳、坛坛罐罐。这些都是各家各户最有价值的东西,每一个物件都保留着家族的记忆,当它们随着江水,被送到大江另一头的时候,会让远离故土的主人想起已经消逝的三峡岁月,让他们重新触摸到家园的脉搏。
  300年,冉家赶上了历史上的两次大移民。搬迁就在今天,冉家邀请前来送行的亲友,吃了一顿团圆饭,他们默默地品尝着故土难离的滋味。
  留下离开家乡的最后一张照片,此后江山万里,回望故土,就凭着这一丝大溪最后的记忆。
  冉应福:《毛泽东选集》二、三、四、五卷都在,第一卷不在了,这个我还要一带起走。
  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平常未必起眼的东西,件件都舍不得丢下 。
  冉绍俊(冉应福的儿子):这是个人自己绣的,还是妈的杰作可以带去嘛,还蛮漂亮。我妈虽然不识字,但这个字还是绣得好。
  女人更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一根针,一团线,都蕴涵了几十年来编织起一个家庭的千丝万缕的情感。
  行李包里,能塞的都塞满了,实在塞不下的大件物品,才送给亲朋邻居,但愿留下来的人能用这一丝情份,维系着大江的两头。
  冉绍俊:我们现在要移民到安徽了,还是有点舍不得,这是在去年,我画的三幅瞿塘峡、巫峡的画,我打算带到安徽去,作为以后的纪念,二期水位起来以后,很难看到现在这种水位的场面了。
  冉绍俊的图画,或许可以成为那些外迁的三峡人,梦回瞿塘峡口的凭据。在未来多少朝阳、夕阳之中,时时有着他们伴随长江滚滚波涛远去的身影。
  当大溪的外迁移民开始走出家门的时候,似乎和任何一个早晨没什么两样,有的人还顺手带上了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家门。
  这些见惯了风雨的三峡人,相信自己和300年前的祖先一样,会在新的土地上扎根、繁衍。
  冉应福一家9口,和大溪的200多名乡亲,即将告别他们最熟悉的土地。冉仙妮,冉应福的侄女,小小的年纪,甚至还不懂得离别。
  孩子们现在安静了下来,他们还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大溪移民和王乡长的对话:王乡长,我最感谢的是你,你给我办好了移民政策。
其他你放心,我们始终当好你们的娘家人。好不好?
好。王乡长,我什么都不想,这回你给我处理得很平安。
从内心讲,我们舍不得你们的,为了国家建设,你们这是奉献。
  最后的时刻,每一秒钟都仿佛带着一辈子的心事;每一次回头都各自带着感谢、带着祝福,或者还有些遗憾、有些抱歉。
  此刻的冉应福急切着要表达出自己的心声。
  冉应福:亲爱的父老乡亲,向你们问好,我们为了国家建设,舍小家,保大家,我们要和你们远离。父老乡亲们,三峡是我们的故土,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的确难舍。为振兴中华,建设祖国,我们挺起胸膛向前走,父老乡亲们,再见!
  回望一石一瓦建起的家园,离别的脚步难以迈开。为了三峡工程,百万移民举家迁徙,失去和拥有就这样同时摆在了他们面前。
  沿着长江,回头再看一眼家乡的县城;沿着长江,向前终于看到了三峡大坝。3年后,2003年的6月,这个正在建设中的工程将蓄水到135米。
  未来无论多远、多长,我们会永远记得,故乡有个不平凡的名字,名叫大溪,名叫三峡,名叫长江。


第16集 他乡、故乡

  移民们携家带眷,割舍了种种依恋,16万人就这么走出了家门。或许,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只不过是偶尔激起的一片浪花,但必须有千万朵浪花,才能造就一条大江。他们便以这样的离别,成就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工程。
  2004年10月,安徽长丰县丰峡村。
  冉应福(安徽省长丰县丰峡村党支部书记):丰峡村的村民同志们,我向大家说个事情,秋收、秋播的季节已经到了,秋收的时候,你们收豆子,在路上打了豆子以后要把路上搞干净,要注意防火的问题。现在天气又有变化,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豆子收回来。
  冉应福和来自三峡的600多名乡亲,在离合肥只有70千米的长丰县安家落户了。转眼间,他来到安徽,已经有5个年头了。这里听不到长江的涛声,却能听到火车的笛声。
  到新家以来,他和家人努力地适应着这里的新环境,学着种黄豆、种小麦、种葡萄,开过三轮,也办过商店和理发店。这两年,他和妻子开始做起了家乡风味辣酱。
  冉应福:我的注册,核定的食用商品是第29类,今年正月才批下来的。
  记者:现在周边的人对你们的辣酱评价怎么样?
  冉应福:都说吃面条、吃大馍好吃,都那样说的。我这个是越陈越好,跟百年老窖一样,越放越香越好吃。
  在县政府的帮助下,冉应福带领乡亲们建起了6个标准化养殖小区,现在每年人均收入也由原来在老家的850元提高到3000元。这里原来是一处农场,移民们落脚以后,就有了正式地名,叫做"丰峡村":长丰的丰,三峡的峡,中国地图上一个新的地名诞生了。
  远远的在老家那一头,大坝的建设不眠不休。2004年,三峡水库蓄水到135米的水位,已经一年多了。
  青山依旧,江水照流,瞿塘峡口的江面,果然升高了许多,这是大溪人世世代代未曾看到过的风光。大溪老家的面貌也已改变,千年的骡马古道、村庄院落,再也寻不到原来的踪迹。标记在山坡上蓄水水位的数字,也给更多人带来了改变生活和命运的希望。
  从老房子的窗口望去,峡口青山深处,156米水位线以下的12户人家,成为国务院规划的第二批外迁移民,也是大溪的最后一批外迁移民。胡志满家,便是其中之一。
  57岁的胡志满一家7口人,和祖辈一样,也是在江水湍急的瞿塘峡里,以捕鱼为生。虽然过两天就要搬迁了,但是一大清早,他还是带着两个打工归来的儿子,在江上打鱼。这是他最后一次流连江面。
  临走前一天,村民们开了一个移民座谈会。这几年,他们听到了许多外迁乡亲的好消息。胡志满和即将外迁的乡亲们,对移民他乡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向往。
  座谈会上有人唱起了山歌:情妹妹坐在沙树林/麻雀子打架是闹沉沉/鸦雀子打架它为争草/凤凰打架它为争那个窝/情妹妹打架她争情哥。
  和每一天一样,胡志满的儿子从灶底升起了柴火,煮上了今天的午饭。这是他们在大溪老家的最后一顿午饭。
  由于年久失修,胡志满的房子显得拥挤而破旧。
  胡志满的家没有任何电器,因为这里不通电,房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房顶上的一小块天窗。7口之家就是这样在三峡里安身立命。
  胡志满与记者的对话。
  这个房子是你盖的,还是你上辈人盖的?
是我盖的。
那你多大时盖的房子?
我17岁。我搞这房子时还没定婚,等到两个哥哥一分出去,我就来搞这个房子。我父亲47岁在河里淹死了,我和我妈在一起,这房子就是在我手里搞起的。
  胡志满在这里结婚、生子,一住就是40年。如今,新房子早已变成了旧房子。三峡、长江,就是这么给胡志满烙下了一生不能忘怀的印记。
  胡兴武(胡志满的儿子):买个手机,电都没得充,你说好哦?
  胡志满(大溪村民):你看我不用手机,不充电,不也行嘛。
  胡兴武:那是你啊!我们这里是正宗的瞿塘人家,是吗?
  胡志满:你出去说,我就住瞿塘峡那个峡口底下,这个不是假的。
  胡志满一家与记者的对话。
  你们新家离长江不远?
远不远,那离我们那儿也有几十里路呢。
以后看长江,还可以看到。
哪有我们这样一眼望到,那里哪行呢。要说我思念家乡,就是这点。船叫我也听得到,船下来了我也看得到,到那儿去了后,这个要求达不到了。
喜欢听船声?
嗯。
他还喜欢在船上睡觉,在屋里他睡不着。
我在船上睡的话,把被子一盖,浪来了一摇一摇的,就像摇小细娃子一样摇我,一下就睡着了。
  的确,胡志满此去他乡,再也没有摇晃的船可以睡,而300年前,他的祖先第一次爬上了江边的这块山坡。
  记者:你上坡呢?
  胡志满:先头来的,还有点熟田,后来的,就是荒坡。荒坡呢,就把这个草挽起个鬏鬏,挽了的就是我的。让后来的人看见这个挽了的就莫搞,这就是我的。我是挽草为界,捡石成堆。那时是到这儿来求衣食,我们这儿人到现在都已经是好多代了。那时说的"湖广填四川"就不像现在,国家来给我们迁,还给我们拿钱把屋起得好好的。
  胡志满一家拜别祖先。
  爷爷,奶奶,祖宗噢,都来领钱噢。我们现在已经要搬迁了,你们来把钱领了,还是好好在这个地方安定下来噢。
  夕阳下一缕青烟,胡志满带着子孙就这么拜别了江边的列祖列宗。
  落日下阵阵涛声,大溪村最后的外迁移民就这么告别了从他们心中流过的长江。
  祖先的移民故事,被一代代口传了下来,在族谱一样的故事里,胡志满的祖先在瞿塘峡口一待就是300年。300年后,子孙以迥然不同于祖先的际遇,踏上一段新的旅程,它将再度丰富胡志满家的口传故事。远眺峡口对岸的巫山老城,已经淹没,此时,大溪也已经整装待发。
  彷佛踏着祖先来时的足迹,胡志满和大溪12家外迁移民,连同其他乡里的200多名乡亲,从瞿塘峡口登上江轮,顺着他们世代相依为命的长江水,告别了家乡,蜿蜒向东而去。
  外迁移民,来自于长达375千米的三峡库区,包括8个县、区的100多个乡镇、1000多座村庄。
  开县,是三峡库区淹没范围里离长江最远的一个县。只因为水库的水,会顺着一条名叫小江的支流回灌,将淹掉这里80%的土地,开县也必须外迁移民。就在胡志满离家的一个月后,开县也开始了最后一次的外迁移民。
  2004年8月23日,清晨6点,三峡百万移民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外迁行动,就在开县县城开始了。来自汉丰、丰乐和赵家3个镇,总共1700多人,汇合形成了一支由53辆大巴组成的庞大车队。长长的车队盘旋在开县到万州码头近80千米长的山路上。
  因为家乡身旁的一条小江,多少人,就这么无心插柳地正面和长江打了交道。装满了开县移民的5艘江轮,缓缓地离开了万州码头,带着他们越过三峡大坝。此时的大坝已与冉应福路过时不同了,它高大而壮观地出现在江面上。从夜里一直到天亮,5条移民船缓缓地翻越着五级船闸,移民们第一次见到了使自己移民的大坝,第一次见到了三峡工程雄伟的建筑,第一次见到从家乡三峡架出来的电网。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如此宽广的江面,如此精彩的外面世界,沿着长江,他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奔向新的家园。
  2004年8月26日,奉节县751名移民前往江西浮梁县,成为三峡库区的最后一批外迁移民。5年里,总共有10多万名外迁移民,先后被分别安置到中国11个省市的249个县、1062个乡镇,这些都是中国相对富裕的地方。
  移民们携家带眷,割舍了种种依恋,16万人就这么走出了家门。或许,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只不过是偶尔激起的一片浪花,但必须有千万朵浪花,才能造就一条大江。他们便以这样的离别,成就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工程。
  坐了两天的船,胡志满终于来到了安徽铜陵县的新家,走进了这幢专为迎接他们盖起来的新房子。
  新家带来了新的景象、新的生活体验和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奇。
  铜陵县为移民家庭准备了50多种生活用品,还派人烧好了第一顿午饭。当地政府发来了"土地承包合同书"和"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根据合同,胡志满家拥有了150平方米的两层新楼房,以及7亩耕地。40年后,再次住进新房的胡志满顾不上奔波的辛劳,兴冲冲地去寻找自家的耕地。
  土地平整、土壤肥沃,这是一块相当不错的耕地,但耕地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胡志满显然不太满意。
  胡志满:我就说那个田不方便,要求给我们改过来,因为这边是别人的田。我还在那一边跟公路好多丈远,我还要走别人的田,走别人的田别人要说话。
  乡干部解释,预留的20米地是为了拓宽公路,到时候胡志满的地就在公路边上。
  安徽铜陵县乡干部:今天我们来,一个是我们熟悉一下,再一个我们是政府农业部门的,主要是使你们尽快熟悉这里的农业环境,还有是让你们掌握我们这里的农业茬口安排。
  安徽铜陵县乡干部:种菜籽呢,到时候我们安排农业生产技术人员,和你们在一起办个培训班
  外迁移民:可以,可以。
  安徽铜陵县乡干部:这个茬口安排要到9月20号左右,我们现在来就是根据你们地方的条件因地制宜。
  新住户,新房子,新耕地,在全新的环境里,新移民充满了好奇,他们感到,新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了。
  2005年2月9号,丰峡村人又迎来了新的一年。"反正爱国"的冉应福,给自家换上了一付新的春联。不知不觉,冉应福一家人已经在安徽生活了5年。
  惦记着同样年过半百的乡亲,大年初一,冉应福决定来一趟特别的拜年,去距离150千米、长江边上的铜陵县看看在这里过第一个春节的老乡胡志满。
  冉应福和胡志满的家人相互拜年。
  给你们拜年。
拜年,拜年。
吃早饭,吃中饭?
吃早饭。
叔叔好,给你拜年。
你们搬到这个地方,你们要好好地搞,比我们老家要好,是不是?
  不巧,胡志满趁着春节回大溪老家探望去了,冉应福没见到儿时的玩伴,却巧遇了胡家刚刚诞生的新生命。
  冉应福和胡兴武的对话。
  什么时候生的?
还没满月,13号。
哪天满月?
初四,还有两天。
还有两天就满月了?
还有两天。
可起名了?
起名了。
叫什么名字?
胡悦。
胡悦?
"喜悦"的"悦"。
  以喜悦迎来新春,今年的胡志满家,又岂止是五福临门。
  冉应福和胡志满孙子胡宁的对话。
  那你讲话同学可听懂?
听懂。
那你现在讲什么话?
在学校的时候讲普通话,在屋里讲的是四川话。
叔叔给你一个红包,好不好?
好。
恭喜发财。
谢谢叔叔。
100元。
乖乖,这么多啊。
  对胡家来说,今年春节有着不同以往的热闹。
  2006年的春天,胡志满种的五亩油菜,已璨若花海。小孙女刚满周岁,小孙子早已带着安徽口音融入了当地孩子之中了。
  此刻,远在三峡的大溪老家,也迎来了春天,江面上185米高的大坝已经全部竣工。三峡水库即将准备第三期蓄水,水位将上升到156米。三峡大移民,使三峡库区诞生了13座新的现代化城市,100多座新的农村集镇,这一切,成为高峡出平湖后的新的景观。
  100万人走了,却留下了一部珍贵的档案。今天,在世纪大坝梦圆的时刻,我们只有从这些档案中才能寻找到他们留在家乡的最后的身影和消失的家园。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人们会从这些影像记录中,感受到这些移民家庭有如一块块基石,筑就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工程。他们的身影,永远留给了大坝,留给了长江。
  截至2006年5月,三峡库区共移民112万人。2009年三峡水库将蓄水到175米,随着水位不断上升,三峡移民仍在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