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的艺术:唯一女徒弟打算去学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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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后的艺术:唯一女徒弟打算去学按摩

2010年06月09日11:02南方报业网-南方都市报我要评论(28) 字号:T|T

[导读]与这些盲艺人的唱词和故事有关的敦煌宝卷和变文,被珍藏在巴黎、伦敦、爱丁堡、莫斯科以及日本的图书馆和博物馆里———然而,当他们逐渐老迈,依靠口传身授的艺术,谁人来传承?

 

勉强看得见一点光的老伴,是刘延彪外出演唱的带路人。

盲艺人潘自龙

“河湟阿炳”

《方四娘》究竟从哪里来的?还有没有像马玉的姑舅爸那样的盲艺人?我找到马玉提到的湟中县文化馆,但没想到,两年前的一场大雨,把位于低洼处的文化馆一层、二层楼全都淹了,一位工作人员在电话里说,“早些年存的稿子,音像资料,都被泡坏了。”我不死心,又问:“那有没有当年参与收集民间曲艺的老同志了?”

“大部分都去世了,你找一找省文联吧。”

西宁市文联已经退休的谢承华老人与许多盲艺人都打过交道,而他的爷爷奶奶,就是西宁早一代的三皇会会长———根据《西宁府新志》记载,公元1400年,西宁兵备道按察副使柯忠在城内北街创建慈善机构养济院,内有盲人教习唱曲。从光绪十七年(1891年)开始,谢承华的奶奶、盲人彭敬香就开始在西宁街头演出“贤孝”,主要曲目有《七人贤》、《方四娘》、《杜十娘》等,她和同样是盲人的丈夫谢长德成为三皇会会长,每年主持盲艺人的祭祀演出和活动。养济院后几经更名,群众称它“孤老院”,清朝后期即组织盲人教习“贤孝”,著名盲艺人文桂贞(女,1920年-2006年)幼年即入孤老院拜师学艺。

“眼睛不麻入地唻,瘸子不瘸上天唻。”青海省文化馆的李锦辉曾主持青海省民间文艺集成工作,他就是这样形容湟中县唱“贤孝”的盲艺人刘延彪,“那是我们的‘河湟阿炳’”。2008年,刘延彪因为演唱“贤孝”已被定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林冲卖刀》、《李翠莲上吊》等都是他的名曲目,后来的《尕女婿挑水》也十分有名。

李锦辉说,刘延彪有个地方与众不同,一般的板胡演奏是右手手心朝向左,拇指食指、中指捏着弓子,而刘延彪是手心向下,满把抓弓,拇指有时抬起,随着板眼悬空微动,味道一点都不丢,唱得也很生动。

“他自己会写曲子,掂个起子就会修收音机,不要看他眼睛看不见,一般人喝酒划拳根本划不过他……这是个‘神人’。”李锦辉说,“他自己还会打电话!”

在湟中县总寨乡谢家寨,湟中县文化馆的罗延华老师带我寻到了刘延彪的家。

刘延彪的老伴锁神英,只能勉强看见一点光,她打开一个装过汽油的塑料桶,“你饿吗?吃我炕的饼子。”厚厚的饼子碱没有揉匀,一块一块发黄,有的地方炕糊了。我说不吃,老太太赶紧用桶盖子盖上,“怕叫老鼠咬了,它们灵得很。”早上中午,吃些馍馍,喝些开水,总算吃顿热饭的时候,刘延彪把碗往老婆那边推一推:“你把饭拨上些。”

院子里的白牡丹这天早晨开了一朵,花香很淡,刘延彪却是一起床就知道了,及到中午,一朵朵开得有如碗口大,他用手摸着花瓣,凑近再闻着,这是弟弟种的,要不是弟弟照顾他,他还要到街上去卖唱呢。

刘延彪出生在1942年。这一年的8月26日,青海省政府主席马步芳为迎接前来视察的蒋介石等人,在蒋入城时组织西宁的青海平弦艺人在东西大街临街的平房屋顶上演奏西宁赋子,以示欢迎。

刘延彪有个叔叔买了一个丝弦,丝弦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年幼的他,“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响的……”有一天叔叔上山劳动,刘延彪拿个棍子把房梁上的丝弦打了下来。“原来是这个筒子里面响的”,听到别的老人拉丝弦,五六岁大的刘延彪很快就学会了。

1949年9月,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西宁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音,西宁贤孝等曲种的唱段为常播曲目。9月26日,青海省人民军政委员会成立,军政委员会文教处召集西宁地区曲艺艺人开会,文教处负责人作了题为《曲艺与人民》的讲话,要求艺人唱翻身曲艺,并代表军政委员会给艺人分发了生活补助金。1949年的冬季,中国各级政府对职业或半职业的曲艺艺人进行登记,并开始安置和救济他们的生活。

这一年,刘延彪刚满7岁,乡亲们把他抱到戏台的小板凳上为演员们伴奏。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由乡亲们背着,在附近的村里辗转演唱曲儿。后来,刘延彪师从盲艺人“马大辫子”,学习“贤孝”。师傅将乐谱和弹奏方法传授后,唱词都是死记硬背,师傅一句句地教,念三遍徒弟就要记牢“记不住师傅就要掐唻。”

1958年2月,青海省民政厅在中国盲人福利会的支持下,举办了为期一年的青海省盲人培训班,组织包括西宁贤孝艺人在内的一批盲艺人学习盲文、乐理和乐器演奏等基础知识,刘延彪在这个班上学会了盲谱和盲文,后来成为创作、演出和伴奏的全能艺人。

上世纪60年代,盲人毛延魁曾和刘延彪搭档了好几年。1966年,在街上卖唱时,三弦被没收,他们就用纸壳和木棍自制三弦和板胡,尽管声音微弱,却还可以拉着唱,即使被没收了,还能再做。当时,西宁市合作曲艺队各演出点已被红卫兵打砸抢,“贤孝”二字被当做封资修批判禁用(改名为“弦萧”、“弦子曲”),演出活动被迫中止。刘延彪曾几次被抓进收容所,有一次,正在唱《白鹦哥吊孝》的毛延魁被拉到了西宁法院。“他说你唱的啥曲子,我说就是小鹦鹉为了报老娘的恩情,怎么受罪的故事,鹦鹉都孝敬,何况我们人呀。可是他们说,你还搞封建旧的东西,现在不准搞这些,后来看我是个盲人,就把我放了。”

《白鹦哥吊孝》也是西宁贤孝的传统曲目,取自《鹦哥宝卷》。故事讲述小鹦哥为了报答母鹦哥养育之恩,在母鹦哥重病期间不畏艰险,翻山越岭,将鲜果千里迢迢衔回窝来,要献给母亲。但因迁延时日,老母忧儿过度而亡。小鹦哥求援百鸟将亡母隆重埋葬,并在老鹦哥墓前守孝而死。

“我看唱曲挣不了钱呐。”放出来以后,毛延魁对刘延彪说。1968年至1969年,毛前往甘肃敦煌,随道士学算卦,如今在西宁已经很有些名气了。

1968年,刘延彪陪着新婚两年的妻子谢金花去诊所打针———明眼人谢金花是刘延彪的远亲,曾经听他唱曲,经人介绍,两个人成了亲。青海省文化馆的李锦辉说:“那真是个十分动人的爱情故事。”

谁知青霉素打上半瓶,20岁的谢金花就不行了,“我就在跟前来,听到她倒下去了。大夫当时就说:‘这就殁有掉了。’”刘延彪淌着眼泪问:“刚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殁有掉了?你把什么打上了?”

后来得知,是因为年轻的赤脚医生打青霉素之前没有做皮试,娘家人让刘延彪把那位医生告进监狱劳改,“我想着:这算了,算了,我的人已经死了,人死了活不过来,你把人家拉着去劳改掉,他家里的婆娘娃娃谁养活呢?这算了。”

1973年,刘延彪30岁了,有个听曲的长辈走过来说:“我有个妹妹,眼睛没有,还能看见一点。”这里说的,就是刘延彪现在的老伴锁神英,“她没有文化,没见过世面,就是个老实人,数数她数不上去一百。”

刘延彪背着三弦,由眼睛只能看到一点点光的老伴拉着,一步一步走在去西宁小公园的路上。1976年,“文革”刚刚结束,16岁的盲少年金发德第一次到西宁小公园里听曲,刘延彪唱的“贤孝”把他唱哭了。此后,金发德拜师盲艺人孙有财,也开始学习“贤孝”。

倒闭的茶园

七八年前,刘延彪曾和老伴在西宁租了一间每月120元钱的小房子,每天老伴带他到小公园里去,徒弟郭花花也常跟上,老伴说:“等我开始要钱,人都散了,根本要不上几块钱。”

2008年,刘延彪就被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现在唯一的收入还是村里照顾的,两老都是五保户,一年合起来有2400块钱,有时村上发几袋面。刘延彪自家的房子因年久失修,早就塌了,现在住在弟弟家。

从前,老乡家里孩子满月、老人祝寿、婚丧嫁娶,总少不了唱“贤孝”的艺人们,不但管饭,还能给上几十块钱,送两瓶酒,加上几个大馒头。徒弟郭花花(盲人,本名郭淑珍)已经跟随师父刘延彪12年了,现在两个人给别人家唱一次,也不过是二三十块钱,就是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2008年,刘延彪在西宁城南的总寨乡开了一处曲艺茶园,徒弟花花摸着洗茶碗,客人就把钱塞到刘延彪的衣服兜里,等快关门时,刘延彪就把钱掏出来,叫人当着他和花花的面数好了———其实茶客不多,十个八个,一天不过二三十块钱。雇不起人,也没办法打扫卫生,地方窄小,沙发也坐得早断了弹簧。当时的房租400元,好一点的时候,刘延彪一个月凑合能挣上两三百块钱,“只要没大病,就不怕。这里比在尕(小)公园好多了,不怕风,不怕雨的。”

到了今年4月,终于连房租也挣不回来,刘延彪把茶园关了。

西宁市的茶园几百个,能唱曲的其实很少。青海省文化馆的李锦辉老师带我去了一家这样的茶园———十几张挨得很近的桌子上,泡的茶都是最便宜的“三泡台”,两块五,很多熟客自己带杯子来,交5毛钱。

老板杨永盛和马登花夫妇爱唱曲,来的也多是穷哥们———一个普通的板胡和二胡就要5000元左右,杨永盛买了十几件乐器放在茶园里。一杯茶水顶多赚一两毛钱,一盘凉拌萝卜赚上几毛到一块钱,而一个不足一百平方米的小茶园,就有8家“婆婆”,加上2900块一个月的房租,随时都面临着倒闭。硬撑了两年之后,杨永盛说:“我就再开这一年。”

可是三根弦弹起来,似乎这些事都不存在了———仿佛远古的人用三块石头垒起了炉膛,在炉火边,在蚊蛾的舞蹈中,说故事的人———那些年老的男人或者女人,一边演奏着乐器,一边扬声高歌,他们模仿着故事中人物的情绪和声音,唱起故事、神话、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