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童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1:16:21

大人们上工去了,我常常一个人被锁在家里。
每当上工的铃声铛铛地响起,我的心就不由地起一阵慌乱。这时候,大人们连忙拿了农具上田劳动去了。留给我的总是无边心酸的寂寞。现在,每每想起我的童年,不禁惊诧于那幼小的生命竞何以承载那么多难耐的寂寞;不禁感叹于生活在‘十年文革’的童年是多么的无耐,降生在‘右派’和多数亲戚都是地主富农阶级的家庭是多么悲哀!
“娘呵!姐姐呵!好姐姐,叫(让)我跟您去吧!”
“不行,外边不是沟就是河,掉下去淹死了就见不着娘啦,乖呵!”
“小光听话不下河,我站在田梗上看着您就行。”
“领导不愿意,外边还有逮小孩子的,娘一眼看不见,人家把你逮走怎么办,听话,在家呵。”
“那人家在家逮我咋办?”
“门在外边锁着来,你搬个板凳站在上面把门插上。有生人敲门,你就说:俺娘一会儿就回来。”
我知道央求不过,但每到上工的时候我总是可怜巴巴、泪光闪闪地有些固执地央求。我不知道母亲心里是否难受过、辛酸过,但我分明记得她转身低头擦眼的身影。似乎有双无情的手把母子撕开。我把门缝拉得大大的,眼巴巴地看着家人离去的背影,无奈和委曲的泪水伴着哽咽而喷发。
然而我是听话的。家人走后,我搬来凳子,对好门缝,小心翼翼地把门插好。心里一闪一闪地难过。用袖子抹去眼中的泪花,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抽抽噎噎地自言自语:
“小枣——,小枣——,我跟你玩……”。
我趴在枣树上,不听话的眼泪从心底涌出,又扑簌簌地落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止住了眼泪,倚着枣树对梧桐树说起话来。
“梧—桐—,梧—桐—,喇叭花——
掉下一朵给我吧!
梧—桐—,梧—桐—,喇叭花——
掉下一朵给我吧!
……………..
……………..”。
啊!童年,这寂寞无奈的童年!这困惑而又茫然的童年啊!
我依稀记得坐在门前,双手托腮,仰望天空的情景。以这样的姿式静静地长久地仰望着。
天是那么蓝,那么高,那么远,又那么纯净;云像棉花,是那样地白,白得那样地晶莹。
我不知道那蔚蓝的深处有什么,不知道是谁把洁白的棉花放上天空的,不知道白棉为什么飘在天上不会掉下来。这美好的天空、白云、碧树,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为我而设吗?那为什么还要给我设下寂寞的痛苦?我真搞不懂是谁为我来到这个世界设就了这一切,然而我坚信我周围的万事万物都是为我而设。这样的信念伴随着我度过童年、少年、一直到我的青年。
我依然记得融融的春日里养小鸡的情景。上工前,大人早已把小米泡好,嘱咐好喂几次。我是一个非常守责的小孩,会坐在鸡栏边寸步不离。
“小鸡被老猫咬死咋办呢?”
“小鸡被黄鼠狼叨走咋办呢?”
这样的念头似乎在心里生了根。
小鸡也给了我许多快乐。因为小鸡不像树,它们会说话。虽然听不懂,却完全明白它们的意思。饿的时候,它们的叫声是“娘——娘——”,不饿玩耍的时候就只叫自己的名字:“鸡鸡鸡——鸡鸡鸡——”。它们像一团团小绒球,白的、粉黄的、丽花的……已记不清有多少颜色了。小眼睛机敏而乌亮,一有响动就飞快地跑到我跟前,挤在一齐。这时候我就会安慰它们。
“小宝宝,别害怕……”。
我不记得最早的玩具是什么,有一面碗口大的小镗锣是记忆里最早的玩具吧,因为它一直被保存到80年代,后来送给了亲戚家的小孩。别的大概就只有吃剩的杏核、还有用鞭子赶着转的陀螺。弹弓,洋火枪,叨籽(掸着玩的小玻璃球),纸磕(纸折成的方形玩具,一只放在地上,另一人用自己的一只向地上对方的纸磕砸去,咂翻为嬴)这些到了八九岁以后才开始会制作,也才开始玩。
吃的零食是没有的。要说有,大概就是偶尔得到的不多的树果子吧。我记得有一次,我二姐在邻居家里起积肥时,摘过那家的杏子,跑回家从门缝里给我几个。我高兴极了,含在口里漱,不舍得咬。

我六岁之前,是非常潺弱的,瘦骨嶙峋,经常生病。小时候,一直是寄生虫病缠身,服一种宝塔形的乳黄色的肠虫清。另一个跟我最长的病就是贫血,脸色青黄,记不清打了多少盒红茴针了,只记得我把盛针剂的扁扁的硬纸盒当玩具。药盒在窗台上码了很高的几摞。得过中耳炎,耳朵成天镗镗地响,象敲锣,向外流黄白的浓。还得过急性黄胆肝炎和扁桃体炎。做过扁桃体摘除手术。第一次坐火车的感受就是到徐州做扁桃体摘除手术有过的。
在病中的日子里,我依然被独自锁在家中,躺在床上,寂寞无聊。
土墙草顶的屋子,即使在白天,也暗得像晚上。只有门缝和窗子透出一些光明来。当然,木格子的窗子是一大片最亮的光明。我的眼睛盯着这个简陋的木窗,企盼着从那儿飞过一只蝴蝶,或是一只蜻蜓、一只小鸟、那怕是一片慢慢飘落的树叶也好。然而没有。有的只是东屋北山的土墙。土墙是用麦糠掺了压扁的碎麦秸,和成泥抹平的。经了不知多少年代的风雨,里面的麦糠和麦梗便灰白地显露出来。对蝴蝶、蜻蜓的企盼到了失望的时候,眼睛自然地聚到窗外这面墙上了。不知怎地,从那些显露在墙表的麦草上,我竟然看出一幅画来——一张笑吟吟的老人的面孔。眼睛、鼻子、嘴巴都是那样地清晰,象极了。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腾起一片欣喜。他笑吟吟地、半张开的嘴巴似乎要与我说些什么。“你怎么样啊,你很寂寞是吗?”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我心里却得到了很大的抚慰。
我躺在床上,编造出许许多多的故事来。故事里的人和事大约只有他和我知道。故事的内容是断然想不起来了。
我有时候在想,他是否是我已死去多年的祖先,或是在暝暝之中护佑我的诸佛、菩萨,感应到了我的病痛和寂寞,穿越时空,带着对细小心灵的安慰示现在这块光明的墙上呢?他伴我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子。他成为一个四五岁小孩最亲近的人。他知道我的喜忧哀乐,与我心灵相通,在我苦闷寂寞的时候与我说话。然而,别人是听不见的,是不知道的。

农家有闲的日子,大人也会带孩子出去玩。
所谓农家有闲的日子是指集体没有农活的时候。这样的时候是很少的。即便是这样的日子,家人也是闲不往的,总得侍弄自己家的那几分留田。小孩便会在自家的地头田边玩耍。我们小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是要挨打的。弄不好脑门上会落下母亲手骨节的敲打。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孩在喂牛的石槽里玩。小伙伴一推,我磕在了石槽的棱上。磕掉了一棵牙,嘴唇肿得老厚,满口是血。我哭着找妈妈。我母亲可能是干活累坏了,不但没有抚慰,反而照后脑勺上就是几巴掌。
“叫你嚎,叫你不小心!越是忙越是累,你是越出事!”
小时候不理解,常常想:“我咋摊上一个这样的娘哎!”然而,爹娘是不可以选择的。那份酸涩只有自己硬往肚里吞。
走亲戚是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了。
我母亲去我姥娘家或是去我姨娘家,我总是千方百计地跟着去。小孩子走得慢,又不扛累,母亲想省时间就得背着我走,所以,多数是不让去的。我就偷偷地跟在后面遥遥地跟着。姐姐发现后拦我,我哭着骂着跑得更快。我追着母亲走出几里路的时候,我母亲没办法,就会停下来等着我。
我母亲无论干活还是走路都是麻利人。我怕跟不上她,总是紧紧地拽住她褂襟的不角,那一角总是被我拽得老长,并有很多的褶子。免不得我母亲骂几句。
爱走亲戚,并不单是图几口好吃的。图的是姥娘、姨娘心肝宝贝般的疼爱。图的是在家享受不到的那份抚慰。图的是那和表姐表弟自由自在地玩耍。
童年啊!是一枚酸涩的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