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年复一年看这样的马刺，不是也挺好的吗

简单来说，开始产生对马刺无欲无求即“你们打到哪算哪无所谓了”的心态，是2007年夺冠之后。许是因为2005-06季打出队史最佳常规赛战绩后被小牛击败过于失望，我一度觉得吉诺比利对诺维茨基那次犯规，是马刺时代的结束。2007年，幸福来得太快。1月吉诺比利回归替补后状态回升，第一轮假想敌小牛被黑八，半决赛击败太阳后忽觉眼前一马平川。第四个冠军的欣慰和马刺确实在老去的事实，让我觉得无须对球队过于奢求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1997年邓肯入行联盟，马刺与芝加哥公牛（没人能抗拒乔丹）一起成为我的主队。当时的想法至为简单：你可以在芝加哥看到飞扬挥洒的绚烂之极致，然后在圣安东尼奥看到简洁清晰的安静之极致。邓肯与马刺浑然一体，黑白分明，简素沉稳。举手投足不逾距，安忍不动如大地，可是偶然又有一些邪诡的冷幽默小聪明闪那么几下。他和波波维奇是一对喜剧电影般的严父呆儿子形象。你可以看到一片如棋步般明晰缜密的篮球风格。节奏分明，干净利落。大卫·罗宾逊很绅士，埃利奥特还灵动着，威尔·普度表情总是很活泼。阿拉莫中心（后来SBC/AT&T色调明显球衣化）的地板白、绿、红的单纯配色像不刺眼的漫画。总而言之，马刺像一部笑点很隐藏、色调很明快的轻喜剧电影。

1999年的冠军来得意外，世界在发胖、酗酒和浮躁，只有马刺和邓肯的表情一样不为所动。2000年被太阳淘汰让人不快，因为知道罗宾逊的生涯去日无多（实际上那是他最后一个明星赛季）。德里克·安德森的到来让人快乐，尤其在他那些连珠炮三分球和当头扣完布拉德利后，你以为90年代中期的艾利奥特能回来。所以他离开那年我确实有过一闪念：假如1999年真的把所有幸运都耗光了？假如邓肯以后再也得不了总冠军？
所以2003年是最惴惴不安的一季。经过2000-02的败北，已经开始不相信“费里、波特们永远投不丢三分球”这样的念头了。你恼恨斯蒂芬·杰克逊的起伏不定，对帕克的每次跳投破口大骂，提心吊胆着凯文·威利斯和罗宾逊的身体，恨不得马里克·罗斯能长高10公分……与此同时，你看着湖人那边鲨鱼在一点点老去，发现他逐渐跳不起来，听说国王队又有人受伤的消息。2003年西部半决赛第六场，湖人这块巨石被搬开。那种感觉，犹如2006年面对小牛、2007年击败太阳一样。冠军还有两轮，但你觉得胸口风清气爽：前路还长，但最艰难的山头越过去了。

所以，每个马刺的夺冠赛季，六月都相对放松些。那种“唉最难的地方反正过去了”的心情。除了2005年。头两场之后一度很放心，第四场结束后心脏重新悬起。天王山之战的前三节心里变了三百次“看来要夺冠”“看来要完蛋”。邓肯投失最后的绝杀补篮时是我看篮球以来最恐慌的时刻。不仅是他投失，而且是他一副惶恐的眼神太像灾难片剧本了。那一瞬间，2001年那个想头来了：“是不是运气都用光了？”
所以，霍利那记三分球很重要。说来怪异，但是看到那记三分球，看到2005年总决赛3比2时，我坚信马刺会夺冠了，哪怕被扳回了第六场，那么第七场前三节如此胶着。直到邓肯助攻鲍文射中45度三分球解开脖子上的绳索时，我都觉得一切顺理成章。
类似的故事，在马刺夺冠历程中还出现过两次。2003年总决赛第六场，杰克逊的连续三分球；2007年西部半决赛，吉诺比利那些弧顶偏右的三分球。那些球让你相信，命运站在你这一边。类似的是，2004年0.4秒和2008年西部决赛第一场被大翻盘，都让我感觉“这个系列赛差不多了。”

回到2007年。
2005年夺冠之后，其实已经心满意足：离开罗宾逊，邓肯也能夺冠；第三个总决赛MVP，历史地位的奠定，诸如此类。对2005-06季的期望，有点“那就顺便多拿一个吧”。因此，2006年败北小牛时，我在心理上接受了“也许就这样慢慢关掉灯，合上门，然后离开，也可以了”，因为你能够确实感受到马刺的老去。2006-07季前半段，希望并不那么强烈：马刺并不比2005年强，而小牛和太阳正如日中天。
2007年春至夏的心态，的确类似于2003年：惴惴不安的“似乎在复苏？”——略感欣喜的“似乎情势不错呢……”——不敢让自己太得意的“好象是最大热门了？”——夺冠。
当时的心态是这样的：
2005年，满足了；2006年，失败了，好吧，接受老去的事实；2007年，霍利那一下对全局的改变让我心理不安。加上2007年的其他事故（小牛被黑八，活塞被骑士干掉），2007年冠军机缘巧合得过了分。就是说，如果命运有得选，我倒宁愿2006年运气好一点夺冠，2007年就算了。

悬停在2007年，你知道马刺老了，无力营造王朝；相比于2003年和2005年，2007年的胜利与其说来自雄厚实力，不如说来自老辣、聪慧、经验和一点点顺利。因此，剩下的愿望很平常了。你希望吉诺比利能够像在阿根廷一样自由挥洒，希望帕克可以健康，希望鲍文可以在马刺退役，希望邓肯和这群团队一起快快乐乐的训练、说冷笑话、组织夏季保龄球赛、打球、度假。2008年被湖人淘汰后，老迈已经如蜘蛛网爬满肌肤。但是我从没真正想过“把某某交易掉，重新组织一支阵容吧！”

因为很清楚：要夺冠，必须阵容结构改革。换换角色球员只能保持原样，骨架老去可以靠经验和心来弥补，但潮流是无从逆转的。问题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我很难接受。如前所述，冠军已经拿够了。

每年败北之后都要说时代结束，其实老化在2006年就开始了。只是马刺没有悬空崩塌轰一声炸得粉碎，而是一点点老去而已。夕阳中踱着步下山坡那种。冠军的希望一年比一年弱，日益熹微，如此而已。

因此，被太阳横扫，和2008年、2009年败北没什么大区别——实际上，2008年再战纳什与鲨鱼、2009、2010连续遇到德克的小牛时，都已经没有2006、2007那种天兵怒气冲霄汉的感觉了。因为大家都老了。成王败寇，谁迈过去谁冠军的时代过去了。很简单的心理：没有冠军的话，早点晚点败北其实没什么区别。心理上来说，输给太阳比输给别的球队还感觉好一点。

过去两年，每次写季前，我都会说一句，希望他们高高兴兴打球。就是说，作为马刺球迷，我的心情是这样的：宁愿保留这样一支阵容，不需要夺冠，只希望看着他们好好的、开心的打比赛。所以，2009年取下杰佛森时，庆幸之余（这是必须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你一直看着某人打纸牌，输输赢赢。最后，他把赌注都摊在桌上说，就赌这一把。你知道，他大概不久要起身离开了。所以，本季对我来说的重要时刻是：听说帕克不会被交易，听说吉诺比利续了三年约（而且还是高薪老龄，意味着你逃不掉了，哇哈哈哈！）

许多人都有类似的体验吧？你看一个肥皂剧或单元动画片久了之后，会觉得那些家庭和那些人，甚至一桌一椅，都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成了你精神上的家人。NBA是这样一个有无数胜利、利益和金钱的暴风舞台，圣安东尼奥是极少数可以把这些关在门外（或者疑似关在门外）的地方。四枚冠军之后，低估啦、防守啦、团队啦、作风啦、合理啦，这些竞技层面的东西可以都抛开了。马刺就像一部追了十几年的温馨家庭肥皂剧。你总不忍心看到结尾。你希望每个人长生不老，在其中来来去去，看到他们若无其事上下场，每次进球后彼此击掌摸脑袋，在板凳上低着脑袋瞎咕噜。
就像你长大后，会越来越珍惜陪爸爸妈妈一起在沙发上边吃水果、零食边挠狗边看电视的感觉。至于那电视是否精彩，其实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