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黄二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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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家的保家仙又来了,姥姥家的保家仙来的时候姥姥正在园子里摘豆角,她忽然头晕目眩上不来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手里的豆角也撒了满怀。那时姥姥刚结婚,姥爷不信什么保家仙,便和姥姥犯倔,嗔姥姥给他和家里找麻烦。

    既会“过阴”又能给“胡黄二仙”领路出马看病的朱二娘很快就听到了信儿,拎着烟袋踮着小脚跑过来说:“又来了不是,他七哥咋就不信?”她吧唧了两口烟接着说:“‘眼罩’都戴上好几回了,还硬犟。”她看姥爷和太姥爷都没吱声又接着说:“依我说,就赶早供上,老孙家的保家仙供了十来年了,你看人家那日子,要啥没有,可比赶早强多了。”姥爷的脸越拉越长,没好气地接一句:“要啥都有,那他家咋没儿子呢?”老孙家六个姑娘,孙老根盼儿子盼得眼里出血,两口子都不敢往人前站。姥爷说完这句话像得胜的讼师一样露出了笑容,脸也不那么长了。朱二娘一口烟顿时被噎了回去,呛得她一个劲儿地咳嗽。太姥爷瞪了姥爷一眼,忙递过烟笸箩。太姥爷种得一手好旱烟,朱二娘本想拔腿就走,可又馋这点旱烟,便就坡下驴地说:“炕好的烟抽没了,这点烟没干透。咳!咳!咳!我就抓点。咳!”

    朱二娘走了,到门口又回过头说:“他嫂子的病可不敢耽误了。”

    姥爷把杜老八找来了,杜老八是姥爷的磕头弟兄,俩人套上杜家的枣红马拉着姥姥一路向县城赶去。刚上公路没多远,姥姥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四下瞅了半天,然后对姥爷和杜老八说:“我又没事了,咱回吧。”姥爷头也没回,只从杜老八手里夺过鞭子狠狠甩了一下说:“驾!”枣红马甩开蹄子把车拽得像飞一样。杜老八瞅瞅姥爷说:“七哥,照我说,咱还是回吧,这不和上回一样吗。”姥爷板着脸不吭声。杜老八知道姥爷的脾气,喊了声“驭!”,马又冲了很远才停下。

    姥爷黑着脸说:“你可寻思好了,回去要再有事可别说我不管你。”姥姥生气地说:“那我还是装的不成?”

    车刚进村,姥姥就一边哼哼一边说:“还是把我拉县里去吧。”姥爷不吱声,杜老八也就没敢说啥。到了家门口,姥爷独自进了屋,太姥姥出来边扶姥姥往屋走边说:“不干啥咱就供吧,只要病能好就中。”


 

 

 

 

  狗蛋听说姥爷把保家仙又供上了,立马就来干预,可姥爷瞅也没瞅他,只是说:“不供保家仙大云他妈就有病。”大云是母亲的小名。姥爷说:“大云她妈有病就不能上食堂去吃饭,就得在家做饭,这不是破坏共产主义吗,就得供了。”狗蛋说:“自个家不能做饭,灶坑都扒了,锅也上交了拿啥做?”姥爷说:“那咋整?”“上医院,治病。” 
  两个正争执着,史书记来了,他的娘要死了。史书记的娘活了八十七岁,耳不聋、眼不花、能走能做,在村里极受人敬重,人们都说她有福。可不是,她本是热河省一个大地主的侄女。大地主没女儿,夫妇俩拿她当亲女儿看待,并为她选了一门好亲,男方是个秀才。可还没等过礼,秀才就因为酒后在朋友面前为戊戌六君子道了几句冤,结果被朋友告密关进了大牢,最后死在刑部,那时正是一八九五年。地主夫妇庆幸事发的早,否则岂不要让侄女守寡。地主家也供有保家仙,是一只成精的黄鼠狼。地主老婆便说是因为侄女天天给保家仙上香的缘故,保家仙显了灵。后来老史的娘嫁了一个山西商人,一直没生养,商人便纳了一个妾。一年秋天,商人带着小妾去平遥收账,走到半路正赶上袁世凯死了,商人的钱被乱兵抢去,人也被打死了,小妾也不知去向。小妾同样无出,她便继承了全部家产,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姓史,是湖北黄石人,和原配生有三个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她便拿出钱来帮补家用。三个女孩对她也好,喊她做娘。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生了第一个儿子,这就是老史的大哥,夫妇俩也很恩爱。
  日本人进关前一年他们回了湖北,原因是史先生的老家来信让他回去奔父丧。这时她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老史是老二,此时也十五六岁了,老史的大哥被送到北京读书,大学没毕业说要闹革命,去了南方,夫妇俩便不敢让老史多读书。回湖北不到十年,教书先生便病故了,老史的娘也六十岁了,好在教书先生的二女儿也把家搬到了黄石,常来看她,把她当亲娘待。
  全国解放了,老史的娘盼到了大儿子的信,原来他先是在共产党的四野里当副团长,现在则在黑龙江的四平市当领导,捎信让她去。老太太想了想,便决定带儿子去东北,一来想让大儿子给老史安排个好差使干干,种地可不是什么好活,做买卖也不保险。再者,她已六十多岁了,虽身板硬朗还能动,可如果不趁能动的时候去,以后想去也去不了了。养老还得靠大儿子,何况是当官的。
  到了东北,儿子的家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好,甚至还不如她在山西时跟商人过的日子。她让大儿子给老史弄个官当当,大儿子瞪着眼睛说:“娘,官怎么能说给就给。再者,共产党的官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也是公仆,当不当官无所谓,只要能为人民服务就行。”她不懂,只说:“你当官了就不听娘的了,不是娘在家供着保家仙,你能在外面平平安安,能当大官?”大儿子不管这些,问老史想干什么,老史说干啥都行,于是他哥哥把他安排到工厂。一天,老史的娘去给保家仙上香,一看牌位没了,香案也撤了,便猜是大儿子所为。晚上等大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一问,果然是。老太太拗不过他们,便知趣地不再说什么。

 

 

 

  大儿子的官没当几年就开始打老虎。老太太不明白哪来那么多老虎,而且也纳闷,打老虎弄一些猎人去打不就行了,怎么还搞人人发动呢。便问大儿子,大儿子每次都笑而不答,只叫她不要瞎操心。没多久,大儿子被关起来了,说是老虎。老太太糊涂了,我养的是儿子,怎么成了畜牲,唉,肯定是不让供保家仙惹的。老太太把保家仙又供上了,天天求保家仙快点把大儿子变回来。老史刚入党,因为哥哥的问题也三天两头地遭审查。过了一段时间,老史的哥哥被放回来了,说是问题审查清楚了,是老虎不假,但还不严重,而且能主动坦白,退还赃物,检举别人,故从宽处理,降为一般工作人员。老史没什么问题,仍可按期转正。老太太便认准这都是因为保家仙显灵的缘故,便勇敢地和大儿子吵了一架。可大儿子偏偏死犟,还说什么“好不容易那事过去了,你就别再添麻烦了。”你瞧这不懂事的玩艺多不省心。老太太对大儿子失望了,这个不听老人言的东西就爱胡搞,上学上到一半去革什么命,命革完了弄个官当也行,可当个官也没荣华富贵,让他帮弟弟安排个好点差使,他还讲什么大道理,而且保家仙也不让供,说是迷信。人五人六的,结果怎样,变成了老虎。如果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在保家仙前烧香磕头,他恐怕现在还是个畜牲被关在笼子里,一放出来就忘本了。唉,儿大不由娘,还是二小子好,以后二小子成家了跟二小子过,二小子也二十七、八了。
  这时,正好有支援农村基层组织建设的活动,老史便报名参加了,到农村当了民兵连长,并娶了老支书点脚的女儿凤枝为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老史在老家就是农民,第二年又被选为会计,第三年当了大队长,老支书一退他就接了班当了支书。几乎一年一个台阶,村里无人不服。老史不反对娘供保家仙,只是不让娘明里供,不像别人家,供点啥满村人都知道。
  老史的娘这辈子知足,活了八十七岁也算人瑞,历经大清、洪宪(如果也算一朝的话)、民国、新中国四朝,在新中国还赶上了共产主义。真可谓见多识广、风风雨雨。如今要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是忽然想起年青时在江西吃过两次猴头菇。老史的娘爱吃蘑菇,什么口蘑、白蘑、紫蘑、平菇、大红菇、竹荪、草菌,包括木耳、银耳,百吃不厌,只是后来条件差了没这口福了。昨天凤枝问她想吃点啥,让大食堂给做。她开始不说,后来凤枝再三地问,她便说想吃猴头。凤枝犯了难,这猴头菇上哪弄去呢。有人便说上李青林家去看看,李青林有一个弟弟在大兴安岭,以前曾给他爹寄过这玩艺。老史就真的来了,还别说,老史的娘是有这口福,姥爷家真有,在柜子里藏着,姥爷把它拿出来给了老史。狗蛋贪婪地看了一眼,姥爷心里很直觉地冒出一句:“馋,早晚撑死。”老史问姥姥怎么了,姥爷说病了,想供保家仙,大队长不让。老史拿着猴头菇睨了狗蛋一眼,狗蛋忙说:“先供两天,等病好了再撤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