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龙的奋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6 11:34:47

生死之争(1)

赵子龙的奋斗

收藏本书 字号 -+

旷野,两军对峙。

  鼓声起,铁马纵横,金戈交错。

  一道寒光闪过,地上一片血红,一个曾经高高昂起的自信的头颅转瞬坠地,马蹄溅起的尘土很快模糊了他曾经俊美的面庞。

  厮杀了半天,战场一片狼藉:旗帜、刀枪、死马、盔甲、断臂、残腿、血污、脑浆,还有密密匝匝重重叠叠的尸体。

  眼看我方渐渐占了上风,忽然有增援队伍加入韩馥军中,韩军士气高涨,喊声大震,我身后也鼓声如雷,动地撼天。听到密集的鼓声,我像被猛抽了鞭子的战马一样奋力向前,一支长枪在敌阵中乱刺,所过之处鲜血迸溅,哀号四起,人仰马翻,尸横遍地。我觉得眼睛越变越红,最后眼中的所有景致全都成了血色。

  突然有重物击中我的后背,伴着剧痛,我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地上很安静,没有厮杀,没有喊叫,没有兵器碰撞,没有鲜血喷射,很静很静,静得连马蹄声也没有了。在这个静谧的世界里,我终于可以把一切抛诸脑后,轻松地躺下来。

  当我醒来时,天已黑尽,一轮新月悬在头顶,分外皎洁。我动了动手脚,谢天谢地,手脚都能动,这说明我还活着,四肢还在,还能握枪,还能骑马,还能去拼杀。

  耳畔有风声,夜风掠过旷野,声音格外顺畅,有人在呻吟,大约是战斗中晕死过去或受了重伤无法撤退的士兵,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团热气在耳畔萦绕,我抬起手来,循着热气的方向慢慢摸了过去,热气从两个湿漉漉的窟窿里发出,顺着窟窿朝下,是一个热乎乎的大嘴巴,伴着"呼哧呼哧"的声音,喷着暖人的气息。我一下高兴了,是飞雪,那匹跟随我三年的白色战马,它也还活着。我挣扎着坐起来,后背一阵剧痛,环顾四周,成百上千只狼正在享用丰盛的人肉晚餐,"窸窸窣窣"之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声音中饱含着惬意和畅快。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白天挥舞着利器呐喊着在阵地上冲杀,如今都静静地躺着,任由狼群撕咬,一动不动。有几匹狼昂起头来四处张望,绿幽幽的目光在暮色中晃动,怵人的嗥叫声在旷野上久久回响。

  飞雪见我醒来,兴奋地打了两个响鼻。四周的"窸窸窣窣"声停了,一群绿幽幽的眼睛瞪着我和飞雪,我没有出声,飞雪踢了踢强健的后腿,示意狼群不可妄动。群狼陆续低下头去,又是一片"窸窸窣窣"。

  我拉着飞雪的缰绳站了起来,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条长枪,手里有了武器,胆子就壮了,将四周的死尸逐一查验了一遍,看看是否有陈二虎。记得战鼓响起时,我和陈二虎冲在最前面,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很多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沾满泥土和血污,月光下更难辨认。我所过之处,群狼纷纷避让,今晚它们有足够的食物,不用与我为敌。我反复查验了四周的残肢断腿,没有二虎的踪迹,也许他跟着部队回营了。

  前面忽然传来声音:"小子,别过来,放你一条生路。"我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拿着一把剑,月色下剑锋寒光闪烁。看那人的衣甲装束,应是韩馥手下的一个军官,大约受了伤,坐在地上起不来。我牵着飞雪继续朝前走,那军官大声说:"小子,再往前,别怪我不客气!"我把枪柄伸向他,平静地说:"站起来吧。"那军官愣了一会儿,抓着枪柄"啊"的一声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了两下,接着稳住了自己,左手撑着腰,右手用剑杵着地,大声说:"走吧小子,我不杀你。"我觉得他很有趣,都这份儿上了,口气还不小。我说:"你能走吗?"那军官又一愣,朝前走了一步,痛苦地叫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不杀我?"我说:"仗已经打完了。"他说:"袁绍夺了我们韩老板的地盘,我和你们不共戴天。"

  他的话很有意思,依照他的逻辑,袁绍夺了韩馥的地盘,袁绍与韩馥不共戴天,我与他分属袁绍与韩馥阵营,所以我俩不共戴天。可我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不共戴天?我说:"我只是奉命行事。"他说:"河北属于我们。"我说:"河北属于大汉朝。"他说:"我会夺回来的。"我没有搭理他,骑上飞雪跑出战场。

  战场周围有很多马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徘徊在战场周围,等待主人醒来。也许它们知道它们的主人正在葬身狼腹,但它们无可奈何,在这辽阔的原野上,公理和慈爱像蒲公英一样弱不禁风,亘古不变的法则是弱肉强食。我很感激飞雪,它不怕狼群的包围,守护在我身边,用它强健的后腿捍卫我的生命,在众多战马中飞雪无疑是最勇敢、最忠诚的。我摩挲着飞雪背上的鬃毛,觉得心里很暖和。

  我牵了一匹战马回到刚才的地方,将缰绳递给那位军官,他吃惊地问:"小子,想干吗?"我说:"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打。"他大笑两声,接过缰绳,想骑上去,但走了一步就"啊"的一声停下了,从他走路的姿势看,他的腰部和腿部受了重伤。我扶他上马,他骑上去稳住身子,回过头来大声说:"小子,叫什么名字?"我说:"无名小卒。"他说:"怎么,不敢说?"我说:"不足挂齿。"他大声说:"你以为我要感谢你?哈哈哈哈,我要不知道你的名字,将来怎么回来杀你?哈哈哈哈……"我说:"常山赵子龙。"他大笑一声说:"赵子龙,后会有期。"说完他一拍马屁股,"驾"的一声,那马快跑起来,消失在暮色之中。

  那军官走了,我觉得很奇怪,白天大家不是打得死去活来吗?我在阵地上恨不得一枪刺死十个,怎么这会儿却怜悯起敌人来了?还为他找马,让他冲出狼群,让他有机会带着队伍卷土重来?要是在白天的战场上,这样放走敌人可是死罪。

  我知道,很多问题我想不明白,不仅我想不明白,就连我的上司和老板也未必能想明白。就像刚才这事,我做对了还是错了?我不知道,似乎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本能力量呼喊着我,驱使着我,让我那么做。

我跨上飞雪,朝营地跑去。

  月明星稀,旷野寂寂,飞雪踏着草地,轻快地奔驰。随着飞雪奔跑时的颠簸,我感到后背痛得厉害,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我想,回到营地我一定要好好地大吃一顿。

  营地尚未迁移。远远望到营地,灯火如同白昼,我觉得像到了家门口。自从娘和哥哥去世后,我完全把军营当作自己的家。

  营门渐近,飞雪放慢速度,我看到高高飘扬的"袁"字帅旗迎风招展。营门关着,巡逻的军士警惕地看着我,有几个士兵张弓搭箭,提防着我。我在营门外大声说:"我是骁骑营赵子龙。"那几个士兵不认识我,为了夺取河北,袁老板带领十万人马驻扎在这里,我不过是骁骑营的一名前锋,虽然作战勇猛,但在军中并无知名度,他们不认识我是情理中的事。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有士兵说:"赵子虫?没听过。"另几个士兵交头接耳之后说:"等会儿。"接着有个士兵跑走了,大概是去请示上级。我理解巡逻兵,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忠于职守。我下了马,站在营门外,等他们开门。

  过了一会儿,沉重的营门缓缓打开,有人喊:"进来吧。"我牵着飞雪往里走,刚过门口,听得"噗"的一声,一团绳索罩在我身上,接着十多个军士冲上来,抓住绳网把我兜在中央,飞雪的缰绳也被夺走了。此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如此遭遇,所以没有任何防范,不然他们就算再多几十号人也不会轻易得手。我说:"我是骁骑营的,你们这是干什么?"没人回答我。我想,难道我放走韩馥的军官的事被发现了?不可能啊。又上来了一群人,冲过来把我紧紧地捆起来,我想他们肯定搞错了,所以我没有反抗。把我捆结实后,一个军士说:"关起来。"我说:"我要见文将军。"文将军是先锋文丑,直接管辖骁骑营。押解我的军士说:"他会见你的。"听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骁骑营的每一个骑兵都是文丑将军亲自挑选的,他应该认识我。

  我被押到牢房,和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关押在一起,不过我被关在单间,看来还是骁骑营的士兵待遇好。牢门锁上后,押解我的军士走了,我大声说:"我是骁骑营赵子龙,我要见文将军。"那几个军士没有理我,我又连续大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理我。

  牢房里很冷,加上疼痛、饥饿和委屈,感觉更冷了。一直以来,我总把袁老板的军营当作自己的家,可在家里,也有受委屈的时候。当年跟着师父习武,师父说我们是汉朝人,大汉帝国是我们的家;后来我与陈二虎被袁绍招募入伍,教官说,我们应该效忠袁老板,袁老板的军营就是我们的家。我想,如果我进了韩馥军,教官会说韩老板的军营是我们的家,如果进了曹操军,教官会说曹老板的军营是我们的家。还是师父说得对,我是汉朝人,大汉帝国是我们的家,只是这些年国家连遭天灾人祸,各地豪强拥兵自重,战乱不息,家已不家。

  我在昏昏沉沉中睡去,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整整一天滴水未进,肚子饿得越发厉害,心里直盼着能见着文将军,向他说明事情的原委。

  等到我被提审时,已近中午时分,负责审理我的是将军麴义。

  袁绍手下有六员猛将,号称"渤海六虎",分别是颜良、文丑、高览、张郃、淳于琼、麴义。麴义主管步兵,一直眼馋颜良、文丑的骑兵,多次在袁绍那里提议步兵中保持一定的骑兵建制,但不知为何,袁老板一直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据说麴义怀疑颜良、文丑从中作梗,对二人颇有不满。

  高层领导之间的恩怨,基层的士兵不太清楚,即便清楚了,士兵还是要做士兵该做的事,所以我平常不喜欢议论领导的是非。每当陈二虎向我提起各大将军的传闻,我都故意找别的话题避开,谣言止于智者,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对自己对团队都是有利的。

  我向麴义讲述了自己的经历,麴义半信半疑,因为混战之中一旦摔下马去,极少能够活着,即便没有摔死,也会让马群踩死。他说:"你们文将军的骁骑营这次拼光了,呵呵,什么骁骑营,这么不经打,花那么多钱搞个骁骑营,最后还不得步兵去收场。"我没有辩解,他接着说:"你这个事情我可不好办,你要是死了,什么都好说,可你活着,就说不清楚了。听说昨天韩馥的人俘虏了几个骁骑营的人,谁敢担保你不是被放回来的俘虏?我要放了你,将来出了事我怎么担待得起?"听了他这话,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被关进牢里,我说:"我说的都是真话。"麴义说:"谁能证明你呢?"我说:"天地良心。"麴义笑道:"办案是要讲证据的,天地良心怎么作为证据?"我说:"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是被韩馥放回的俘虏。"麴义说:"那是当然,所以呢,你还是回牢里去,我不能拿老板的事业开玩笑。"接着对押送我的人大喊一声:"拉下去。"我大声说:"我要见文将军。"麴义说:"文将军?呵呵,你恐怕见不着他了,他昨天快要气死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我还没死呐。"接着是一串咚咚的脚步声和铁甲的铿锵之声,老将文丑闯了进来。麴义见了文丑,起身笑道:"老文啊,听说你昨天病得很重,这么快就好了?"文丑一脸愤怒道:"你就盼着我死,好接管我的骑兵,告诉你麴义,我没那么好死的。"麴义说:"你的骑兵我才不愿意管呢,那么不经打的骑兵,坏了我的名声。"文丑说:"拉你的队伍去试试!"麴义说:"会有机会的。"文丑气得胡子乱颤,冲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老板说了,把他交给我。"说完拉着我就走。麴义说:"交给你没问题,出了事别赖我。"文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进了文将军大帐,文丑大声说:"拿酒来,给子龙压惊。"骁骑营共有八百人,他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很吃惊,觉得他太看重我,碰上这样的上司,除了给他卖命,再没有别的选择。

  酒上来了,热腾腾的炖肉也上来了,文将军说:"什么也别说,吃。"我响亮地答了一声"是",接着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将一大锅炖肉连汤带水吃了个精光,打了三个饱嗝,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后背也不那么痛了。

  文将军看着我,慈祥地说:"你受苦了。"我说:"骁骑营的弟兄真的……全没了?"文将军叹息一声说:"就剩你一个啦,听说还有几个活着的,被韩馥的人虏走了。"我说:"我带人去把他们救回来。"文将军说:"不行,你得给咱们骁骑营留颗种子。老板刚说了,骁骑营用八百条性命换来了河北的稳定,值!老板让我重建骁骑营,编制扩大一倍,你负责给我招人、训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骁骑营的统领。"

  文将军没有问一句我是如何逃回来的,并且把我从一名骁骑营前锋提升为统领,虽然这个统领仍然是一个基层的小官,这样的小官在老板的队伍中有好几百,但骁骑营的统领毕竟不同于普通士兵,我这种平民出生的骑兵能升为统领已算破格提拔,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说:"我现在是嫌疑犯,你让我负责骁骑营,别人怎么议论?老板会怎么想?"文将军说:"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只管给我搞好骁骑营,天塌下来有我在。"

  骁骑营原有八百人,是文将军帐下的精锐,这次进攻河北动用骁骑营,在我看来并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老板一直羡慕河北富庶,早想据为己有,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参谋长逢纪献了一计:派人与北京地区的公孙瓒联合,双方夹击韩馥,平分河北,再派潜伏在韩馥军中的内应向韩馥献计,让韩馥请袁老板到河北对付公孙瓒,这样老板的人马就可轻松占领河北。老板采纳了这一策略,公孙瓒和韩馥果然中计,我军顺利进入河北,韩馥抛弃家小,孤身出逃,但韩馥手下的将领并未完全臣服,他们纠集了三万人马,准备夺回河北。老板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坚决、完全、彻底地消灭这些人,震慑所有对手,这样可一战而定河北。老板把骁骑营和颜良的飞虎营调给猛将张郃,张郃带着两支精锐闪电奔袭,昨天骁骑营冲锋在前,以八百对三万,当骁骑营快要拼光的时候,飞虎营攻了上来,韩馥的人马狼狈逃窜,被斩杀两万余人,其余残兵败将闻风丧胆,完全失去了兴风作浪的能力,实现了老板一战定河北的战略构想。只是骁骑营损失太大,几乎全军覆灭,文将军昨日听说骁骑营拼光了,气得吐血,大骂张郃,但老板却对张郃的战果给予了高度评价。

  明眼人都能看出,集团的高层领导并不团结,手握重兵的"渤海六虎"喜欢勾心斗角,在老板看来,这也许是件好事,因为任何一虎为患都会受到其他五虎的制约,这种局面会让老板觉得安全。这次老板把骁骑营和飞虎营调给张郃使用,一方面是为了让张郃不要有任何个人情感的顾虑,即便把骁骑营和飞虎营拼光,只要能彻底打垮韩馥势力,就是大功;另一方面,老板要让颜良和文丑两位将军明白,骁骑营和飞虎营是属于他的,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才是最高军事决策者和指挥官;第三方面,张郃在打垮韩馥势力的同时,必将使骁骑营和飞虎营遭受重创,张郃在"渤海六虎"中人缘较好,以往和颜良、文丑关系不错,这次他把两位大将的精锐拼光了,自然会与颜良、文丑结怨,这样可防止他们三人结成小团体算计老板。

  当我把老板这步棋看清之后,只觉得后背发凉,虽然老板平常看起来为人敦厚,一脸笑容,但那敦厚和笑容背后暗藏着这么多杀机,还有很多人说老板不过是依靠继承遗产和侵吞大汉集团的国有资产发家,没有真才实学。不管怎么说,老板就是老板,没有一些心机和手段,是做不了老板的,他能混到那个位置上去,绝不仅仅只靠运气。我想,我能看清的问题,"渤海六虎"肯定都看清了,虽然他们都看清了,但他们还得按照老板的意思去办,他们可不是笨蛋,他们那样做自然有那样做的道理。

  在老板手下做事,如果不了解老板的心思,即便你把事情做得再漂亮,老板也不一定喜欢你,你得知道他哪儿痛,哪儿痒。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吃完饭,文将军让我去医疗营,好好疗伤。

  在骁骑营的军士看来,去医疗营疗伤是最好的奖励。医疗营有军医、医吏、医卒,医卒中有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军营里难得一见,要是哪天见到了,定是撞了大运,想要有肌肤之亲,只有做梦,除非受伤进了医疗营,才有机会一亲芳泽。

  去医疗营最让人惊喜的是碰上文秀,文秀是文将军的女儿,她常去医疗营充当义务医卒,那是大家公认的美女,尤其每次大战之后,文秀常会出现在医疗营帮忙照顾受伤的士兵。不知是否因为这些原因,文将军手下的将士作战时都异常勇猛,要么痛痛快快死,要么受伤,受伤后可以去医疗营看美女,还能见到文秀。

  以往我运气又好又不好,好是因为我没有受过伤,不好是因为不受伤就去不了医疗营。这次我因祸得福,终于得偿所愿。

  医疗营干净整洁,数十张病床上铺着白色的布幔,以往大战后这里人满为患,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当我进入医疗营时,我看到所有军医、医吏、医卒都站着迎接我,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欣喜、忧伤、悲痛,我读不懂。文秀也在其中,她那种纤小精致、冰雪沁人的美让一切赞美的文字都显得苍白。文秀见了我,忽然流下泪来,我不知她为什么要哭,虽然她是战士们的梦想和动力,但我和她从来没有交往。也许她在为这次大战感伤,她们昨天精心准备的病房没有派上用场,八百人只剩下我一个,那些昨天还生龙活虎的生命如今都不复存在了。

  虽然我背部被锤击的地方伤势不轻,但我人年轻,气血足,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伤势稍好,我就赶紧筹备招募兵勇的事。

  我很感激文将军的信任,同时我也很吃惊他为什么这样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办。当年我们加入骁骑营时,每个人都是文将军亲自挑选的,难道经过对韩馥的战斗后他把骁骑营看淡了?担心自己苦心培养的精锐有朝一日被老板调给别人使用而毁于一旦?这些问题我不便向文将军问起,只是不断提醒自己小心做人,认真做事。

  关于如何招募骁骑营的兵勇,文将军帐下的各位将领在会上提出了两点意见:一是在民间征召骑兵,这样可安定河北人心,且民间人力资源充足;二是在袁老板各军中挑选优秀的骑兵和步兵进入骁骑营。我认为首先应以招募韩馥军中原来的骑兵为主,这样既可分化瓦解韩馥的残余势力,又可节省骑兵的培养时间和费用。我的意见得到了文将军的支持。

  关于在袁老板各军中挑选优秀的骑兵和步兵进入骁骑营,有人提醒说:"如果你去麴义那里挑选士兵,他不拿刀砍你才怪。"我说:"组建骁骑营是老板的意思,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老板,麴将军虽然爱他自己的队伍,但他的队伍本来也是老板的。"文丑将军的幕僚樊老先生说:"子龙说得对,骁骑营不是文将军的,是老板的,大家认真帮老板做事,什么都不用怕。"听樊老先生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了。樊老先生话毕,文将军接着说:"骁骑营的士兵待遇要好,吃、穿、用、薪俸要让其他士兵羡慕,要让大家把进入骁骑营当作人生最大的荣耀。老板说了,我们现在不缺钱,缺的是人。"参加会议的其他将领听了,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

  会议快要结束时,文丑将军提醒我:"招募这个事,子龙要抓紧,飞虎营这次损失也很大,他们也在招募,我们要比他们动作快。"

  文将军拨了一百多号人协助我招募,所有骑兵都经过我亲自挑选,招募工作比最初的计划进行得顺利,很多人进入骁骑营根本不谈待遇,能挣一碗饭吃就满足了,哪怕这碗饭需要他们付出性命。有个叫刘大黑的壮小伙力量过人,弓马娴熟,他问我进骁骑营每天能不能吃三顿饭,我说能,他就很高兴。

  当我们的人在麴义营前招募时,麴义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拿刀来砍杀。麴义统领的虽是步兵,但帐下也有一些善于骑射的士兵,我发现这些士兵训练得相当出色,不禁在心里对麴义刮目相看。

  升任骁骑营统领后,我有了自己的营帐,飞雪也被人送还给我。自上次作战以来,韩馥余党再也没有兴起风浪,河北局势渐趋稳定,"渤海六虎"分屯各战略要地,文将军带领我和帐下的一批将士驻守北部边境,有确切消息说各地老板都在招兵买马,各个老板手下的将军都在大肆扩充人员。

  我们驻守的边界和公孙瓒接壤,近来太平无事,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马上又有大仗要打。上次袁老板采用逢参谋的意见,与公孙瓒约定夹击韩馥,平分河北,公孙瓒与韩馥中了圈套,袁老板轻松占领河北全境,但公孙瓒不知中计,竟派其弟公孙越来河北与老板协商,想要分得他们应得的那一部分地盘,老板说:"事关重大,得请你哥哥亲自来商量。"公孙越返程路上,老板派人将他乱箭射死,公孙瓒这才知道上了当,正在筹备兵马,很快就要打过来。

  也许真应了"乱世无德"的俗语,老板这么做,我觉得真是缺德,但现在国内的老板谁不这么做?只要能让自己富,能让自己壮大,别说杀人放火,就是绑架天子、废黜皇帝他们也敢干。何况你不打别人,会被别人打,你不杀别人,会被别人杀,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我知道,这些事我想不太明白,老板常在军事会议上批评各位将领"高度不够",也许我真的不够高度吧。

  一天傍晚,我正在营帐中查阅兵勇的名册,忽见一人低头走了进来,看那身影,十分熟悉,近了,竟是陈二虎。我原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我大喜过望,二虎见了我也十分激动。

  我带二虎进了内室。原来,二虎那日被韩馥的人俘虏了,后来韩馥的人马被飞虎营彻底击溃,二虎被韩馥余党带到了兖州,韩馥的人觉得光复河北无望,二虎又是普通士兵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将二虎释放。恰逢刺史刘岱招募兵勇,二虎就加入了刘老板的军队。二虎武艺超群,在刘岱军中比武时夺了头牌,很快升了副将,现在管着上万人。

二虎说:"这次来河北有两个目的,一是打探你的下落,二是帮刘老板招募一批能人。兄弟我眼界有限,不知道谁是能人,在我认识的人中,就数你最能干,要比文韬武略,'渤海六虎'有你强吗?我看未必。但为什么他们就能做将军,而你在骁骑营干了三年还只是个士兵。虽然你现在升统领了,但这不过是个芝麻官,也不是什么美差,骁骑营是干什么的?就是打那些最艰苦最危险的仗的。跟我去投靠刘老板吧,你看我才去这么短时间,就做了偏将,你去了,肯定能做主将。"我说:"文将军待我不薄,我现在走了,对不起他。"二虎说:"可文将军不是老板啊,文将军的命运前途尚在老板手里,你在他手下,和老板隔了一层,何时是个出头之日?"我说:"我也不知道何时是出头之日,只想踏踏实实做好现在的工作,这样对得起文将军,对自己的良心也是个安慰。"二虎说:"可文将军年纪大了,你不能把一辈子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总有一天,你还是要直接和袁老板打交道的,袁老板心胸狭隘,不能容人,门第观念又重,你看他重用的,除了他的亲属,全是公卿士大夫家族,没有一个寒门子弟,你我这种人,想在他手下得到重用?不可能。"

  其实,二虎所说的话我思考过多次,他说的没错,文将军年纪大了,再过二十年,他可能不能带兵打仗了,到那时,我很可能要和袁老板直接打交道。袁老板心胸狭隘,门第观念很重,这是大家公认的,可兖州刘岱刘老板与袁老板比,好不到哪里去。我说:"袁老板是不太好,但刘老板还不如袁老板。"二虎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刘老板占东郡的事,你还记得吧?"

  前两年,刘老板向东郡太守乔瑁借粮,乔瑁推辞不借,刘老板就带人杀死乔瑁,占了乔瑁的土地,把乔瑁的粮食抢光了,这事全国都知道。

  我说:"你看刘老板的手法,远不如这次袁老板占领河北来得高明。"二虎叹了口气说:"是啊,妈的这些做老板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强盗,有几个正人君子能做老板?正人君子要做老板,就是饿死的命。"我说:"所以我不想去刘老板那里,刘老板不如袁老板啊。何况在袁老板这里,我的直接上司是文丑将军,文将军是个好人,我愿意跟他干。我要去了你那边,如果按你的说法做了主将,直接上司就是刘老板,那多难受。"二虎说:"将来呢?"我说:"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边干边看吧。"二虎说:"是啊,哪里看得了那么长远,你不去,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要记得我在那里,哪天这边不想干了,随时过去。"我说:"如果要换地方,得把老板看清楚,你在那边多保重,小心你的老板。"二虎说:"你怎么老是老板老板的,我们不能做老板吗?如今这个鸟世道,乱世英雄四方起,无枪也是草头王,如果我俩手下有一支军队,为什么不能自立山头?"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舍不得文将军。"

  二虎走了,我继续留在文丑将军麾下,我很安心,也很甘心。

  骁骑营的招募工作提前完成,骑兵比以前翻了一倍,共一千六百人,接下来是紧张的训练。因为士兵来源比较复杂,各人的层次差异较大,所以训练不是件轻松的事,我起早摸黑干了一个月,才将队列、阵形等一些基本问题解决。

  第二月初,文丑将军通知我袁老板要来检阅骁骑营的演习。

  老板亲自检阅,我当然不敢懈怠,早早做好了准备,在演武场列队候命。

  演武场方圆十里,草长莺飞,骑兵全都骑黄彪马,挎大砍刀,拿铁杆枪,我骑着浑身雪白的飞雪,穿一身银白色的盔甲。我知道我肯定十分引人注目,因为在整个绿色的原野上,只有我像一朵白云。以往我不太注重穿着打扮,自从升任骁骑营统领后,我比以前讲究了很多,人靠衣装马靠鞍,整洁的服饰不仅可以增强信心,还能提升士气。既然是老板亲自检阅,我要让他感受到现在的骁骑营还是以前那个勇猛无比的骁骑营。

  演习进行得很顺利,队列、阵形、骑射、劈杀、分割穿插、包抄合围……总体水平虽比以前的骁骑营逊色,但我认为在这么短时间内将一千六百人训练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不容易,我想老板肯定是满意的。

  我并不想讨好老板,我只觉得我应该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这是职业道德问题,与讨好无关。何况文将军这次破格提拔我,受到某些高层领导的质疑,按照惯例,像我这种平民出生的人在老板的军营中是不能坐到这个位置的,我要让大家看看,文将军没有用错人。

  看完我们的演习,老板没作一句评论,他一脸严肃地走了,很明显,他不高兴。

他为什么不高兴呢?我问文丑将军,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肯定地说不是演习本身有问题,因为演习进行得很好,一定另有原因。其他将领也纷纷议论,对老板为什么不高兴作了很多分析,有人说:"他心里本来是高兴的,但面子上要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让骁骑营戒骄戒躁";有人说:"老板嘛,不能什么心思都让我们猜透了,都让我们猜透了他一点神秘感都没有,自个儿觉得就不像老板了";有的说:"也许他那会儿肚子痛。"……我说:"我已经尽力了,老板怎么想,我管不了,他要有意见,应该直接说,他要不说,我就当他没意见。"文丑将军的幕僚樊老先生说:"子龙说得对,大家也不用做无谓的猜测了,各自回去把各自的工作做好就是。"

  当各位将领从文丑将军大帐中退出去时,樊老先生示意我留下,看着其他将领走远了,樊老先生说:"今天这个事比较蹊跷,还是要弄清楚才好,如果不知道老板心里怎么想,后面的工作再努力也是白费。"我问:"怎样才能弄清楚呢?"樊老先生说:"我想想办法,逢参谋跟我比较熟,演习他也参加了,他最了解老板。在老板手下做事,如果不了解老板的心思,即便你把事情做得再漂亮,老板也不一定喜欢你,你得知道他哪儿痛,哪儿痒。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樊老先生的话深刻而且实用,把骁骑营的工作做好,这属于"知己",但别人怎么看,老板怎么看,这属于"知彼",我知己不知彼,对整个事情的判断完全处在自以为是的阶段。文将军对我说:"多跟樊老先生学学。"我说:"是。"我越来越发现做领导其实很不容易,天天猜老板的心思,真累,所以当士兵也有当士兵的好,严守纪律、作战勇猛就是好兵,哪用动这么多无聊的脑筋。我说:"多承樊老先生教诲。"樊老先生说:"咱们不是外人。"樊老先生和文将军都一脸慈祥,自从上次对韩馥作战以来,我发现他们对我的态度很特别,尤其是文将军,他原来只是一个让人敬重的领导,现在他更像一个让人敬重的长者。

  过了两天,文将军派人叫我去,我去了,文将军和樊老先生都在。见了我,樊老先生小声说:"那天那事,弄清楚了,问题很可能出在你那匹白马和你那套盔甲上。"他的话让我很震惊,飞雪和我的盔甲怎么会惹老板不高兴?我说:"怎么会呢?"樊老先生说:"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白马义从",那是公孙瓒的主力骑兵,是当今世界最凶悍善战的一支队伍。公孙瓒本是辽西豪强,因平叛乌桓有功,升辽东长史,负责抵御边寇。公孙瓒和手下善于骑射的健儿都骑白马,称"白马义从",公孙瓒自称"白马将军"。一些关于他的报道说他每次接到边关警报总是"愤怒厉色,望尘赴敌,或继以夜战,虏识其声,惮其勇,莫敢抵犯"。后来公孙瓒将"白马义从"扩至三千人,并依靠以"白马义从"为主的二万骑兵大败三十万黄巾军,威震华夏,成为与董卓并立东西的两个大军阀,两个超级大老板。

  在我心中,公孙瓒与董卓不是一类人,我对公孙瓒怀有敬意,他是我大汉民族继李广、卫青、霍去病之后,能用武力打败游牧民族的英雄,他和长城以南那些只善于窝里斗和欺负老百姓的家伙不是一个类型,每次读到他"深为虏骑所畏,皆避之塞外",我就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能和这种人共事将是人生之幸事。只是这两年公孙瓒外斗少,内斗多,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也打了一些折扣。

  我喜欢飞雪和敬重公孙瓒没有关系,如果袁老板那天的不高兴真的是因为飞雪和我那身银白色盔甲的缘故,那他也太小气了,难道公孙瓒喜欢白马,我就不能喜欢白马?我说:"老板的心胸不至于狭隘到这种地步吧,一匹白马都容不下?"樊老先生说:"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这是逢参谋分析的。"我说:"他太小看老板了。"樊老先生说:"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他分析错过。"我说:"如果他分析正确,老板的事业就做不大,就算做大了,也维持不了多久。"文将军叹了一声。我说:"如果老板真是那样,怎么办?"文将军说:"还能怎么办,文死谏,武死战,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死在战场上。"

  听文将军说到死,我沉默了,虽然我见过无数人死去,但对于我最敬重的长者,我从来不愿意把死和他联系起来。文将军大约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人这一条命,活着不见得好,死了也不见得糟,别把生死看得太重,我和樊老先生都这把年纪了,死了也没啥可惜的。"我没有作声,文将军忽然问:"你想过没有,你希望怎么死?"我说:"我……没想过。"文将军说:"我啊,希望自己不要被冤死,不要被小人陷害死,不要被背后的暗箭射死,不要躺在床上病死。最好的死法,是在战场上战死,如果能被我敬重的对手一刀砍掉脑袋,就太好了,那样痛快。"文将军的脸上神情轻松,完全沉浸在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中。樊老先生说:"但碰到一个那样的对手很难啊,碰上了就是运气,也是福气。"文将军说:"我这一辈子,总该是有福气的吧。"

  我没有作声,文将军话锋一转又说:"只是有件事情,我还放不下。"我问什么事,文将军说:"我还有一颗珍珠,不知该交给谁,我得交给一个我信任的人。"文将军本是个直爽的人,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转弯抹角。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转头询问樊老先生,樊老先生笑道:"将军说的是文秀。"

  以前骁骑营的军士都知道文秀,那时骁骑营刚组建不久,文秀常随文将军到军营玩耍,那时文秀大约十五六岁,身材纤柔,相貌甜美。骁骑营的军士大多二十来岁,对男女之事欲念正烈,经常把营地附近的张寡妇李寡妇挂在嘴边过嘴瘾,但没人敢拿文秀开玩笑,一来她是文将军的掌上明珠,大家敬畏文将军;二来文秀还小,大家拿她当妹妹。后来文秀常去医疗营帮忙,帮大家疗伤治病,大家对她就更敬重了。我和其他军士一样,知道文秀是文将军的心肝宝贝,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樊老先生说:"子龙啊,将军和我观察了你三年,老板手下的十万人中,没有比你更让我们放心的,我们打算把文秀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我的心狂跳起来,文将军的这个想法让我深感意外,且这话由樊老先生说出来,感觉就更加不一样了,我一直以为樊老先生只是文将军的幕僚,没想到他居然也参与文将军的家事。我说:"我……怕配不上文秀。"文将军笑道:"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说:"我是平民出身,现在孤身一人,且马上又有仗要打,上次打韩馥差点死了,万一这次有个闪失……"文将军说:"所以你不能有闪失,你必须给我好好地活着。"樊老先生说:"你现在已经是骁骑营统领,将来你会有一番大造化的,我这双眼睛,看过多少人,我不会看错的。"我说:"不知道文秀本人怎么想。"文将军和樊老先生相视一笑,樊老先生说:"她那里你不用担心。"

  在老板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些工具和筹码,是为老板攻城略地、开疆拓土的鹰犬,是让老板的儿子练刺杀的活靶子,一旦哪天老板不高兴了,我们全都成为反贼。

忠臣与反贼(1)

赵子龙的奋斗

收藏本书 字号 -+

文将军让我晚上到他家去吃饭,还说我今后要多去他家走走,我又喜又怕。

  傍晚去文将军家,未进他家门我就觉得自己的脸烫起来,管家带我进去,我坐在客房里手足无措。突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子龙。"我一看,是文秀,夜色中,她越发好看,恍若神仙。我起身打拱说:"末将参见……"话未说完,她用手指竖在嘴边止住了我,她的手纤细修长,散发着白玉般的光泽,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袭来。文秀说:"别末将末将的,我叫你子龙,你叫我文秀。"我说:"末将遵命。"文秀笑了,又说:"别太拘谨,以后常来。"

  我不知文将军是否把我与文秀的婚事告诉了文秀,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文秀话多,问了我很多关于骁骑营的情况,我一一作答。我想我也应该问她几个问题,不然老是她问我,显得我话都不会说,可问什么呢?我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想我的问题,想啊想,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我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文秀笑了笑说:"你刚进骁骑营不久我就认识你了。"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应答。问完这句,我又没话了。文秀说:"你的飞雪呢?"我说:"在外面拴着呢。"文秀说:"我舅舅说上次演习你骑着飞雪让老板生气了。"我这才明白,原来樊老先生是文秀的舅舅。文秀说:"你怎么还骑飞雪,不怕老板见了不高兴吗?"我说:"我不能为了迎合老板而抛弃我最心爱的朋友。再说如果老板真的那么小气,大家迟早会分道扬镳。"文秀轻轻"嘘"了一声,小声说:"对别人你可别这么说,到处都是老板的耳目。"我自知言语失当,答道:"是。"

  第二天晚上,天黑不久,我在帐中读《鬼谷子兵法》,忽觉有人走到案前,那人脚步很轻,深怕惊动了我,我抬头一看,见一个身材瘦小衣甲齐整的小兵正望着我笑,仔细一看,是文秀,她穿了士兵的服装混进营来了。她示意我别出声,我说:"你怎么来了?"她说:"我想来看看你。"我说:"将军知道吗?"她说:"管他知道不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说:"将军要是找不到你,会着急的。"文秀说:"我一会儿就回。"我当然愿意她在身边,就说:"你在这里我当然高兴,我只怕将军生气。"文秀说:"我爹说,他昨天已经把我们的事给你说了。"我心里一下紧张起来,说:"是的,你要是不同意,就当将军没说过,我不怪你。"文秀一边整理我案头的公文一边说:"傻瓜,是我让我爹说的。"我很惊讶,原来文秀才是幕后主谋,我说:"我……只是个统领,我觉得配不上你。"文秀说:"你会是我们大汉朝最出色的将军,公主嫁给你也不冤枉。"文秀用"大汉朝"而不用袁老板,我很高兴,在我心里,我一直是汉朝的将领。文秀一边帮我收拾东西,一边和我说话。她的身上有一种醉人的气息,像茶杯里升起的香雾,她到之后,整个营帐都弥漫着薄薄的香气。

  依照文秀的说法,她与我的婚事是她向文将军提起的,那么文将军之所以格外器重我肯定与文秀有关,如果没有文秀,我在将军眼中也许只是一名优秀的骑兵。想到这,我就对文秀充满感激,虽然她看上去十分柔弱,但她竟然能够改变我的命运,我不明白她到底看重我什么,当年骁骑营中武艺和我接近的骑兵有好几个,文秀为什么没有喜欢他们?

  文秀翻着我案头的《鬼谷子兵法》说:"你这本兵法是庞涓版的,不宜深看。"我问原因,文秀说:"《鬼谷子兵法》有多个版本,你现在看的是庞涓窃取孙膑对师傅鬼谷子兵法回忆的部分,并不是真正的鬼谷子兵法。这个版本虽然也有鬼谷子的不少观点,但缺少总揽全局的眼光,更缺少刚柔互济、虚实相融,未得鬼谷子之精髓,不宜深读。"文秀的话让我十分惊讶,她一介女流竟然有如此见识,师傅当年虽然也曾向我们讲过鬼谷子和孙膑、庞涓,但我对他们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师傅曾说,孙膑与庞涓一起师从鬼谷子学习兵法,庞涓受魏惠王之聘,出任魏国的大将和军师,春风得意,但想到才能在己之上的孙膑,深感不安,遂设计陷害。魏惠王中计,决定处死孙膑,庞涓假意求情,孙膑免死,但被挖去了膝盖骨。庞涓之所以留下孙膑是想让孙膑写下师傅鬼谷子的兵书和孙膑兵法。后来,孙膑从一个使者那里得知自己被害的内情,恍然大悟,冒死寻找机会去了齐国,得到齐威王的重用,做了齐国的军师。齐威王四年,孙膑采用"围魏救赵"、"批亢捣虚"的战法大败庞涓率领的魏军;齐威王十五年,孙膑采用"围魏救韩"、"减灶诱敌"、"以逸待劳"的战法再次大败庞涓率领的魏军,魏太子被活捉,庞涓羞愧自杀。

  我说:"不怕姑娘见笑,子龙现在虽是骁骑营的统领,但兵法读得很少,虽然子龙跟师傅练过十多年武艺,但我当时重武艺轻兵法,师傅当年也讲过鬼谷子和孙膑、庞涓的故事,重在教育我们不可嫉贤妒能,不可同门相残。对鬼谷子和孙膑、庞涓三人思想的深入分析,子龙实在知之甚少。这卷《鬼谷子兵法》是我花五两银子买来的,我把它当个宝呢。"文秀说:"我自小在父亲书房里出入,这些书看了一些,你要是感兴趣,我今后拿给你。"

后来的日子,文秀经常化妆成小兵在傍晚进入我的军营,每次来都会带着部分兵法,因为竹简写的兵法十分笨重,所以每次文秀都带得不多,等我看完了,再换新的给我。我很快就读完了《武王兵法》、《孙子兵法》、《墨家攻防术》、《鬼谷子兵法》、《孙膑兵法》,凡有疑虑的地方,文秀总能给我满意的解释。我常常惊诧于文秀的聪慧,虽然她不会武艺,但她对行军布阵、攻防计谋方面却有不少研究。文秀向我讲述兵法时,毫无夸耀和自矜之色,她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一个和蔼可亲的师妹。

  有时,我会和她骑马跑出营地,营外是一大片柳树林,穿过柳林就是无边的原野,我们把马拴在柳林里,奔向辽阔的原野。原野上开满了各色的野花,那些无名的花朵旁若无人地吐露着芬芳,文秀像孩子一样在花丛中奔跑,我喜欢看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更喜欢看她天真无邪的笑容。除了讨论兵法,和文秀在一起时我的话不多,文秀似乎也不计较我是否说话,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她就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心里也很高兴,自从娘和哥哥去世后,我没有像这样高兴过。

  潜伏在北京的探子回报说公孙瓒已经准备停当,很快就要进攻河北,整个北部边境都进入了战备状态,老板带着八万人马抵达边境,亲自督战。

  老板到后,文秀等女眷被老板派人送往后方,老板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保护各位将领家眷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以她们作人质,防止将领逃跑或被俘后叛变。后方在乌巢一带,是老板的囤粮之所,丢了乌巢,老板将失去根基,所有将领也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当家眷离开军营后,边境留下的几乎全是青壮男子,有消息说公孙瓒的队伍已经出发,前锋是让人胆战心惊的"白马义从"。长期以来,关于白马义从的各种传闻使它的杀伤力大大增强,骁骑营的两个主管向我报告说大部分士兵认为骁骑营不是白马义从的对手,骁骑营不应该和白马义从正面交锋。我想,战士们的分析是正确的,骁骑营组建不久,和久经沙场的白马义从相比,肯定存在较大差距,应该尽量避免和白马义从硬碰硬。

  老板组织召开中高级将领扩大会议,讨论如何打败公孙瓒,我和一些基层的领导也参加了。以猛将淳于琼为代表的部分将领主张正面出击,用骁骑营和飞虎营为主的骑兵队伍对付白马义从,公孙瓒部队远来疲惫,我方以逸待劳,胜算很大。文丑将军认为,骁骑营和飞虎营在上次对韩馥的作战后损失太大,新组建的团队缺少实战经验,如果与白马义从正面对抗,绝非善策。颜良将军对文丑将军的意见表示支持。我发言说,应避开白马义从锐利的风头,布下一个口袋,采用弓箭和发石炮等远程打击方式消灭其先头部队,打垮其信心,从而震慑整个公孙瓒队伍,逼其撤退或讲和,尽可能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发言时,看到老板一脸严肃,不知他是否认出我就是上次演习时那个骑白马的人。我在观察老板的时候,我发现其他一些将领也在观察老板,大约他们都希望通过老板的脸色来揣测和判定自己该何时发言,如何发言。我话音刚落,麴义就说:"大敌当前,应该知难而上,而不是知难而退,如果避开敌人的风头,无疑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骁骑营和飞虎营的战斗力虽然不如白马义从,但毕竟有三千多号人,锻炼队伍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们上战场厮杀,而不是让他们避开锋芒躲起来偷生。"麴义发言时,文将军和颜将军对视了一眼,我想他们对麴义的话肯定非常不满。麴义话毕,大家都没有吱声,袁老板扫视了一眼参会的将领,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高览将军笑了笑说:"也许用步兵对付骑兵是一个很好的办法。"高将军说这话时,瞟了麴将军一眼。麴义说:"如果骑兵要避开公孙瓒的锋芒,我愿意带步兵打头阵。"

  老板很感兴趣地问麴义具体的操作办法,麴义说:"白马义从的主力不过三千人,我军可用一个步兵对一个骑兵,当骑兵在步兵射程之内,步兵用箭,以静制动;近距离接触时,只要我能用一个步兵换敌军的一条马腿,用三千人的代价就可以打垮白马义从。"众将领听了,半信半疑,老板倒是笑了,张郃说:"只怕你的步兵还没有拉开弓,骑兵就杀到眼前了。"麴义说:"我的步兵已经就这个项目进行过长期的专项训练。"老板问:"胜算如何?"麴义说:"只要愿意付出三千步兵的代价,胜券在握。"老板爽快地说:"我可以给你一万人。"

  听老板这么说,我知道白马义从在老板眼里的分量很重,用一万名士兵的生命换三千条马腿,从而打垮白马义从,这也许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每天都有关于公孙瓒大军向南推进的消息,老板调拨的另几支增援部队也陆续到达,边境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一线的士兵夜间睡觉时人不卸甲,马不离鞍。

  不知是为了消除将士们的紧张情绪,还是给大家一点娱乐,老板让骁骑营和飞虎营两营战士搞弓马实战比赛。

  比赛在军营外开阔的空地上进行,老板和"渤海六虎"坐在高高的观礼台上,让骁骑营和飞虎营各选二十名战士出来一对一厮杀,每个士兵都摘下长枪枪头,裹以白布,蘸上面粉,三通鼓毕,看谁身上的白点少,少者获胜。收藏本书 字号 -+

骁骑营和飞虎营各挑了二十名骑兵,逐一上场捉对厮杀,赛场上鼓声四起,喊声如雷,两营的士兵都打得很卖力,旗鼓相当。比赛进行了一半,一匹枣红马闯入赛场,枣红马上的人男子背插双刀,手持长枪,形貌俊伟,对正在厮杀的两个士兵喊道:"嗨,过来,我一对二。"原来他是上场挑战的。两个骑兵一个回头看我,一个扭头看飞虎营的统领,我点了点头,飞虎营那边也示意迎战,两匹黄彪马旋即向枣红马冲去,将枣红马围在中央。骑枣红马的毫无怯意,挥舞铁枪沉着应战,三支枪在空中飞舞,铁柄相碰的"丁当"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之间,传来两声惊叫,黄彪马上的两个骑兵已经坠下马来,四周一片惊呼之声。原来骑枣红马的人竟然没有摘下枪头,他假戏真做,把两个骑兵刺下马去。我很生气,这是比赛,不是战场,何必要动真格的?我还没有发作,骁骑营中本该下一轮上场的那个骑兵已向枣红马冲了过去,飞虎营也有一人冲向枣红马,赛场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大家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第一通鼓声还没有结束,新上场的两个骑兵又倒在枣红马的枪下,其中骁骑营的那个骑兵倒地之后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骑枣红马的家伙竟然杀死我的部下,我来不及多想,一拍飞雪,冲了过去。枣红马上的见我上场,拍马舞枪向我冲来,枪头直指我的头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突然枪头一低,向我心窝直刺过来,我一侧身,他刺了个空,可他回马又是一枪,虽然他招式不多,但招招致命,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我也回马过去,这时我才发现我手上没有武器,我不知自己刚才怎么空着手就冲上来了。虽然我腰间有剑,但这时拔剑已太仓促,枣红马闪电一般向我冲来。我卧倒在马上,躲过他当胸的一枪,两马交错时,我回手一把揪住他腰间的勒甲条,将他拖离马鞍,活捉过来。周围一片尖叫声,接着有人喊:"摔死他!摔死他!摔死他!"我看了看我手下的两个骑兵,已经奄奄一息,我憋了一肚子气,大喊一声,将骑枣红马的家伙扔向地上。伴着一声闷响,四周又是一片惊呼声,观礼台上的人乱了,我看到袁老板急匆匆地往台下跑。

  老板跑到我跟前,扶着被我摔到地上的那个男子喊道:"尚儿!尚儿……"那个叫尚儿的家伙满脸是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我听到麴义将军的声音:"将反贼拿下!"话音未落,老板的亲兵营冲过来包围了我,骁骑营的士兵见我被围,也冲了过来,包围了老板的亲兵营,场上剑拔弩张,局面一下有些失控。我听到文将军的声音:"干什么?都给我退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接着是麴义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亲兵营的士兵看着我,面面相觑,我想他们肯定弄错了,我怎么会是反贼?

  我听到有人在问老板,该怎么办,老板没有回答,还是抱着那个被我摔下马的家伙喊叫"尚儿",接着又喊:"军医,军医在哪里?"

  为了证明文将军没有看错人,为了证明我不是反贼,我让老板的亲兵把我绑了。我又一次被关进了监牢,又是一个单人间。

  看守我的牢头是个瘸子,如果他不瘸,光凭他高大威猛的个头在战场就能吓倒一群人。听他说,那个被我摔下马的,是老板的三儿子袁尚。

  军中的将领都知道老板有三个儿子,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三子袁尚,袁尚是老板后妻刘氏所生,最为老板所喜爱,有很多传闻说老板打算立袁尚作接班人,因担心废长立幼引发内乱,所以还未正式对外公布。牢头说,袁尚没有死,被我摔断了四根肋骨,但骁骑营的两个骑兵已经死了。

  如果那个被我摔下马的家伙真是袁尚,事情就复杂了,因为我与袁尚之间,有一桩不小的恩怨。那是我刚进骁骑营不久,随文将军追剿黄巾余党。有次冲进一座村庄,见一队骑兵正在四处追杀手无寸铁的村民,我喝止不住,冲过去刺倒了几个骑兵,对方见我势单力薄,将我包围起来,我奋力死战,前后刺死刺伤数十人。后来得知,那些人是袁尚部众,他们杀死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砍下头颅当作黄巾余党,以提升自己的斩获数量,这样袁尚就可以和袁谭争功。后来袁尚说他并没有让手下的人这么做,是他手下的人私自这么干的。我没有因为"义举"受奖励,袁尚手下的人也没有因此受处罚,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但我知道,我和袁尚之间结下了仇怨,要是哪天他得志了,肯定没有我的好日子过。

  我觉得很悲哀,我摔伤了老板的儿子,我就是"反贼",袁尚刺死骁骑营的骑兵,没人说他是反贼。比赛的规则是使用秃枪,袁尚擅闯赛场,不守规则,他刺伤四个骑兵时,老板坐在观礼台上一言不发,他被我摔下马,老板却跑下观礼台抱着他呼天喊地。都是人,都是爹娘生养的,难道袁尚比我们高贵?难道他的命比我们值钱?也许袁尚擅闯赛场前得到了老板的默许,袁尚要用四条骑兵的性命换取他在军中的威望,如果这次对公孙瓒作战时袁尚能立下战功,反对老板立他作接班人的声音可能就小了。收藏本书 字号 -+

用四个骑兵的生命换取袁尚的威望,用一万个步兵的生命换三千条马腿……我越来越觉得,在老板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些工具和筹码,是为老板攻城略地、开疆拓土的鹰犬,是让老板的儿子练刺杀的活靶子,一旦哪天老板不高兴了,我们全都成为反贼。教官以往教育我们要把老板的军营当作自己的家,可在家里,是有等级的,基层将士的地位不如老板家养的狗。我不知道老板会怎样处置我,我不指望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因为我现在深刻地发现,在我们的团队中,公平和公正的标准掌握在老板手里,我们的标准要么"高度不够",要么就是反贼的标准。

  我正坐在地上神游万里,听到有人敲打牢门,一个声音说:"开饭了。"这声音非常熟悉,我扭头一看,铁条牢门外站着一个衣甲整齐、形容瘦削的小兵,提着一个篮子,是文秀。我很吃惊,她不是随家眷迁走了吗,怎么混进牢里来了?文秀示意我不要作声,我走到牢门口,文秀小声说:"袁尚手下的人要害你,你今晚必须逃出去,牢门钥匙在碗底,我在你营外的柳林里等你。"文秀将篮子里的两大碗饭菜从牢门下的缝隙里递了进来,转身走了。

  饭菜很好吃,军营里不可能有这么可口的吃喝,牢里就更别指望了,只有在文将军家里才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吃光两大碗饭菜,拿到了文秀藏在饭里的钥匙,等着夜深人静卫兵们熟睡之时逃出去。

  牢房里灯光昏暗,潮湿阴冷,夜深后显得十分阴森。大约子夜时分,牢房渐渐安静了,我拿出文秀的钥匙打开了关押我的牢门,轻手轻脚地向外摸去。快到监牢大门,我看到十个卫兵分两队整齐地站在牢门内侧,靠里的两个卫兵发现了我,但他们几乎同时弯腰,蹲下,坐在地上,假装打瞌睡。另八个卫兵仿佛受了传染,着了魔似的同时坐在地上打起瞌睡来,转眼已是一片鼾声。显然,他们串通好要放我走。我赶紧向前,通过牢房门口时,我说:"多谢弟兄们。"

  出了牢门,迎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握着一把雪亮的砍刀,是瘸子牢头,我吃了一惊。瘸子牢头说:"弟兄们要我感谢你,快走吧。"我拱手向他致谢,快步向前走去,瘸子牢头在背后喊:"转告文将军,我到地下还是他的兵。"接着"扑通"一声,我回头一看,瘸子牢头倒在地上,我快步跑到他身边,他已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脖子快被他自己切断了,显然,他承担了我逃出牢房的全部责任。耳后一个声音:"快走!"我回头一看,是刚才假装打瞌睡的一个卫兵。我起身便跑,跑了一阵子,听到远处有人喊:"抓反贼啊,反贼逃走啦……"

  跑进骁骑营外的柳树林,我听到有人喊:"子龙。"是文秀的声音。我朝声音跑去,看到文秀正牵着飞雪朝我这边走。我说:"牢头死了。"文秀一下哽咽了,说:"他……"我说:"这样那十个卫兵就安全了,都是为了我。"文秀说:"他跟着爹二十年了,受伤后爹把他安排去管牢房,我找他帮忙,没想到……"我说:"你怎么没去乌巢?"文秀说:"我本来迁走了,在路上碰到二公子袁熙的队伍,二嫂子和我很熟,她是随军的,又是袁家自己的儿媳妇,不用迁移,我就跟她一起回来了。二公子在袁尚营里安插有眼线,这次袁尚手下的人要接管骁骑营和飞虎营,你当年曾杀死他手下的几十个骑兵,这次他们要除掉你。"我说:"多亏你救了我。"文秀说:"只是以后……"话未说完又哽咽了。我说:"放心,我死不了。"文秀说:"你打算去哪里?"我说:"不知道,你呢?"文秀说:"我得去乌巢陪我娘。"

  "抓反贼"的声音越来越大,文秀说:"快走吧。"我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不要等我。"文秀突然扑进我怀里抱着我说:"你一定要来找我。"自从我与文秀认识以来,我们从没有这样亲近过,我也情不自禁地抱住文秀说:"我会回来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好希望能够多抱文秀一会儿,可文秀忽然推开我,催我快上马。我骑上马,文秀拍了飞雪一掌,我还没来得及向文秀话别,飞雪已经撒开四蹄跑开了,我听到文秀在远处喊:"你要保重……"

  从长远讲,选一个好老板比选一个好上司更为重要,因为老板左右着大局的发展方向,如果老板不好,再好的上司也不过是一件殉葬品,跟定他不过是跟着一起殉葬罢了。

冲出柳树林,冲进原野,飞雪一路狂奔。离开文秀,夜色变得更加浓郁,我不知该往哪里去,任由飞雪在原野上驰骋。跑了大约四五十里,我觉得肯定安全了,才让飞雪停了下来。

  苍茫的原野上,万籁俱寂,只有飞雪的喘息和我的心跳,我忽然觉得心里十分荒凉,昨天这个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我会远离骁骑营,远离文秀,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这黑暗的天幕下,可局势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剧变,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如果没有白天的比赛,也许我现在正在营帐里睡觉,老板为什么要搞这个比赛?如果他要让袁尚的人掌控骁骑营,一个命令就够了,对付我这种芝麻小官,何须如此麻烦?也许老板并不想把我怎么样,只是袁尚想夺取我手中这点可怜的职权,但他实在太笨。老板白天的表现也非常拙劣,大战在即,他这种蹩脚的举动肯定会让不少将士心寒,而这必将导致他迟早被人消灭……想着想着,我又觉得好笑,我还在想着老板的事业,而我自己,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我想到了二虎,二虎现在是兖州刘岱手下的偏将,我去投靠他,不失为一条路子,虽然刘老板的行事为人不如袁绍,但如果我只在二虎手下做事,让二虎做我的上司,我不和刘老板直接打交道,也许会少去很多烦恼。转念又想,此法不妥,这和我在文将军手下做事有什么差别?二虎不如文将军,刘岱不如袁绍,整个格局降低了一个档次,而且从长远来讲,选一个好老板比选一个好上司更为重要,因为老板左右着大局的发展方向,如果老板不好,再好的上司也不过是一件殉葬品,跟定他不过是跟着一起殉葬罢了。我很快否定了投靠二虎的想法,我要找个好老板。

  目前国内的老板成百上千,声名显赫、资产雄厚的有好几十个,听说其中的董卓、袁术、公孙瓒、马腾、曹操、孙坚、孔融、刘表、张鲁、王匡、鲍信、陶谦……都相当有实力。老板虽多,但我打心里敬重的也没几个,何况就算我看得起他们,他们也未必看得起我,我在袁绍军中干了三年,不过是个骑兵而已,要不是因为文秀的缘故,我连个小小的统领都做不上,如果跳槽到另一个老板手下,又从基层做起,再当三年骑兵……将来我拿什么去迎娶文秀?

  我又将国内的老板清理了一遍,选定了闪闪群星中的三颗星星:曹操、孙坚、公孙瓒。就我所掌握的各种信息看,三人之中,曹操谋略深远,胆识非凡,但我最后还是将他否定了,因为哥哥赵风参加黄巾军时,被曹操的部队所杀,我无法容忍在杀死自己亲人的军营里生活。孙坚原本是我很敬重的英雄,但据说在讨伐董卓时盗取大汉玉玺,图谋称帝,他的形象在我心中打了折扣,再说如果我前往江南,离文秀就远了。最后我决定投靠公孙瓒,虽然公孙瓒近年来内斗多,外斗少,但毕竟他在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作战中勇猛豪迈,威名赫赫,让饱受欺凌的汉人扬眉吐气,他的"白马义从"也是我心仪已久的队伍。

  一旦投靠公孙瓒,就将与袁老板为敌,很可能还会在战场与文将军对峙,那时我将成为真正的"反贼"。昨天我还为自己是"反贼"感到冤枉,没想到现在我真的打算做一个"反贼"了。我觉得有点奇怪,角色转变得太快,反与不反仅在一念之间。

  如何投靠公孙瓒?我要仔细谋划谋划,我必须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以恰当的方式出现在公孙瓒眼前,我要让他认识到我不是一个普通的骑兵,希望他能像文秀那样看出我是"大汉朝最出色的将军"……不知何时,我躺在地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飞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吃草,我看到飞雪的后背挂着两个包袱,过去解下来一看,是两袋干粮和十多两银子。昨天晚上跑得急,没注意到这两个包袱。

  我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又在心里感激文秀,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她仍然想得那么细致周到。一阵风吹来,我一个激灵,我突然想到,一旦我投靠了公孙瓒,做了反贼,文秀怎么办?袁老板会不会把文将军一家给杀了?

  我忽然紧张起来,手心直冒汗,但我很快松了一口气,因为很少人知道我和文秀的婚事,除了文将军家人、樊老先生和我,外人大约还不知道。我想,等我加入公孙瓒军后,如果在战场上见了文将军,一定要和他大战几十个回合,最好是彼此带点伤,这样可以消除别人的疑虑。但,大战之后又怎么办,难道永远和文将军划清界限?和文秀断绝往来?……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打垮袁绍。

  我骑着飞雪绕道北部边境,在一处集镇买了一支长枪,又买了够几天的干粮,前往磐河界桥一带,袁绍在界桥布置了重兵,准备在那里和公孙瓒决战。

磐河不宽,水流平缓,我登上磐河西北面的小山,看到界桥两岸大军云集,袁绍军在桥东,公孙瓒军在桥西,双方军营沿着磐河绵延数里,岗楼林立,旌旗招展,马嘶人喊之声可闻。我仔细查看两军的布营,发现袁绍比公孙瓒高明,袁绍军营不仅沿河布防,而且纵深方向也设有多重关口,公孙瓒的营地紧邻磐河,呈"一"字长蛇形分布,缺少纵深布局,两军对阵之时一旦失利,营门将不敢打开,否则将有灭顶之灾。也许公孙瓒太小看袁绍,对自己的白马义从过于自信,虽然袁绍本人不熟军事,但他手下的"渤海六虎"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我不禁为公孙瓒捏了一把汗。

  我又仔细分析了两军对垒之时可能出现的局势,一旦公孙瓒的将领战败,最安全的逃生路线就是沿着磐河朝我所在的小山跑,如果在小山后驻扎一小队人马,设下埋伏,不仅可以保他平安,还有可能捉住对方的大将。只是现在我孤身一人,即便设下埋伏,恐怕也只能保住公孙瓒手下将领的性命。

  我在小山上露宿一夜,第二天一早站在山顶往远处一望,看到两支大军已经调出营地在界桥两边完成布阵。先是有两个人在桥上厮杀,接着鼓声大作,公孙瓒军大乱,袁绍军越过界桥杀入公孙瓒军中。过了一会儿,两个骑马的人远远朝我所在的小山跑来,我推测,一定是袁绍的将领在追赶公孙瓒的将领,那个被追赶的人本可以逃回军营,但他一定发现了军营的布局漏洞太大,一旦营门被袁绍攻入,将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所以这个将领只好朝我所在的小山逃跑。

  我决定下山去救那个倒霉的家伙,希望他能把我引荐给公孙瓒。

  我刚到山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接着传来一声巨吼,"下马投降!"我看到一个骑白马的男子正亡命地向我跑来,他没有头盔,披头散发,腰间的弓箭盒里没有弓,也没箭,一个空盒子随着白马的奔跑在空中一起一落,更奇怪的是他手上居然没有一件兵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马缰,恨不得飞起来钻进山上的树林里。

  我也打过一些仗,但如此狼狈的败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丢了头盔,丢了弓箭,丢了兵器,我要是这位将领,宁愿自己死了还痛快一些,丢不起这个人。我决心拯救这个倒霉的家伙,我一拍飞雪,朝骑白马的冲了过去,我要去截住他后面那个追赶他的人。不知什么原因,那个骑白马的人见了我竟吓得惊慌失措,他那匹白马也受了惊吓,两只前腿忽然跪倒在地,把那个披头散发的倒霉蛋摔倒在草坡上。后面追赶他的那个人纵马挺枪向草坡杀去,我看清那人竟然是文丑将军,飞雪冲得极快,我还没想清如何应对,飞雪已到了文丑将军跟前,而我手中的枪竟然将文将军的枪架开了。

  文将军见了我,也很吃惊,我想他肯定知道我已经逃出了监牢,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救那个骑白马的人,他肯定不知道。依照我原来的计划,如果在战场上见了文将军,必须和他厮杀一场,最好是彼此都带点伤,让袁绍知道我和文将军是敌对关系,这样袁绍就不会加害文将军,文将军和文秀就都安全了。

  架开文将军的枪后,我朝文将军连刺了几枪,均被文将军避开,我没有说话,文将军也没有说话,他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与其说出一些对我不利的话,还不如就这么沉默着。我摆开一副要和文将军大杀一场的架势,拽着飞雪的缰绳在文将军身边兜着圈子,一条长枪在他周围上下翻飞。文将军也不示弱,一条长枪不断在我胸口、喉咙招呼,我发现文将军年龄虽大,但枪法、力道依然精、准、狠、沉。我们大战了五六十个回合,"不分胜负",这时公孙瓒和袁绍的人马冲了过来,站在两边观战。因为山脚下离公孙瓒大营较近,长久纠缠下去对袁军不利,所以文将军不敢恋战,拨马招呼袁绍的人马回去了。我当然不会追赶,其他骑白马的也没有追赶。

  我回马看刚才被文将军追赶的那人,已经站起来了,散乱的头发整理到脑后,露出一张凶悍的脸来。他向我打拱说:"多谢英雄相救。"接着又问我的姓名,为何出现在这里,我如实回答,并说我离开袁绍后打算去投靠公孙瓒。那人听完我的话,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就是公孙瓒。"

  我有些失望,我曾经景仰多年的白马英雄竟然被文将军追杀得如此狼狈,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公孙瓒手下的一个将领。公孙瓒没有觉察出我的失望,他大笑着向我走来,忽然又扭头对接应他的人说:"摆好酒筵,迎接赵将军。"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稍有宽慰,并不是他直接把我升为将军我就高兴了,而是他不像袁绍那样计较将士们的家庭出身,也不计较我以前只是个小小的统领,这说明他有英雄的气量、英雄的尺度和英雄的手法。

酒筵一开始,公孙瓒就宣布任命我为将军,统领后军的三万人马。他对我如此信任和重用,我很感动,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怕别人太信任我,怕别人对我太好,如果不能加倍报答别人的信任和恩惠,我良心过不去。同时我也庆幸我运气太好,如果我今天救的不是公孙瓒,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将领,我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升为带领三万人马的将军。

  对于白天的战事,公孙瓒在酒筵上坦率地说:"文丑老儿还真有两下子,我以前小看了他。"公孙瓒一手举着羊腿,一手在空中比划着:"你们以后都给我小心着点,那老家伙的枪法可不一般,我打过几十年仗,见过无数使枪的英雄好汉,我敢说文丑是我见到的最厉害的角色,不然今天也不至于被他打得这样狼狈。"大将严纲说:"大帅今天亲做先锋,虽然勇猛,但也危险,今后还请大帅居中军,以全军安危为重。"公孙瓒一边撕咬羊腿,一边说:"我想亲自试探一下袁绍和'渤海六虎'的虚实。"严纲说:"这样试探,代价太大。"公孙瓒说:"这样痛快,再说我什么没经历过,要死早就死了。"副将武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天把咱们的白马义从拉出来,踏平他们。"

  酒筵上,公孙瓒向我介绍了后军的两个偏将,一个叫常顺,一个和我同姓,叫赵安,他俩长期统领后军,今后他俩都归我指挥调度。

  酒筵结束,帐中将士一起讨论明天对付袁绍的办法,以武晋为首的多数人认为应将白马义从拉出来,用五千铁蹄的冲锋打垮袁绍的防线,然后大军席卷而上,一举荡平河北。我提了两点意见:一是军营必须重新调整,加强纵深方向的布局。公孙瓒听了一拍大腿道:"说的是,今天我就是被这个害的,我差点忘了这事。"又问:"这营是谁布的?"众将领看着武晋,武晋的脸红了,公孙瓒说:"立马整改。"我继续我的第二点意见,我不主张用白马义从对袁绍军发起首轮冲锋。前些日子在袁绍军中讨论如何对付白马义从时,麴义提到了用步兵对付骑兵,我认为麴义的办法很可能会有效,且在重建骁骑营时,我招募过麴义手下的一些士兵,这些人训练相当有素,可见麴义手下的步兵战斗力很强。众将领对我的说法不以为然,武晋说:"你还没见过我们大帅的白马义从吧?胡人听了都尿裤子。"我说:"麴义将对付白马义从的战术演练过很久,千万不可大意。"公孙瓒说:"一万个步兵换三千条马腿,麴义就不怕他的人让我们的马给踩死?"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麴义的想法太大胆,因为白马义从自成立以来,打过无数胜仗,连草原上最擅长骑射的游牧民族都惧怕三分。

  我的意见没有被采纳,会议结束后,常顺和赵安带我进了后军营帐,我巡视完后军,已是傍晚时分,回到营帐里坐卧不安,我想,虽然我没有见识过白马义从的厉害,但公孙瓒手下的人可能对白马义从过于自信了,他们肯定低估了麴义,明天的战局将对我方非常不利。我决定去找公孙瓒,说服他改变明天的战法。

  公孙瓒的营帐外有卫士站岗,我去的时候恰巧卫士换班,我站到大帐旁边打算等他们交接完毕再进去,没想到听到营帐里有人正提到我的名字。

  "这个赵子龙,来得很蹊跷。"是严纲的声音。

  "我看他和文丑交锋时,有好几次可以杀死文丑,但每到紧要关头,他都有意避开。文丑也有机会刺伤他,但文丑好像也下不了手。"是武晋的声音。

  "听说骁骑营是文丑手下的一张王牌,赵子龙是骁骑营的统领,那么他和文丑肯定彼此熟悉,他们今天在阵上一句话也没有,着实让人怀疑,我们不得不防。"是严纲的声音。

  "大帅真是相信人,一下就把后军三万人马交给他,万一他和袁绍里应外合怎么办?上次为韩馥的事我们就上了袁绍的当,这次我们可得小心点。"武晋的声音。

  "大帅也不是没有提防,大帅让他掌管后军,不让他管前军和中军,就是防着他了。"严纲的声音。

  "最奇怪的是他让我们明天不要动用白马义从,是不是袁绍害怕白马义从,故意让他来这么说的,用麴义的什么步兵战法来吓唬我们,动摇我们的军心?"武晋的声音。

  "你们两个,看好他,发现有问题,照死里给我射。"公孙瓒的声音。

  两个人响亮地回答:"是。"常顺和赵安的声音。

  我觉得有些冤枉,很想马上闯进去向他们说清楚,但我忍了,现在进去彼此尴尬,何况他们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换了我在他们的位置上,可能也会有相同的忧虑。

  我在大帐外停了一会儿,再让卫兵通报,老板让我进去,我再次重申了不能用白马义从打先锋的观点,但老板和严纲、武晋等人均不支持我的意见,老板说:"子龙啊,这个事已经定了,就不再变动,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们的白马义从,你明天就等着看吧。"我没有再申辩,我知道我越申辩他们就越不相信我,越会坚持他们自己的主张。我默默回到自己的营帐,我想,如果明天我能杀死袁绍手下的一员大将,也许他们会打消对我的顾虑。

  我回到营帐不久,常顺和赵安来了,问明天是否还有新的安排,我说:"一切听老板的吩咐,看好我们自己的人,发现有问题,照死里给我射。"常顺和赵安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又响亮地答道:"是。"

  比较起来,现在的老板已经大大地重用了我,我应该高兴,应该知足,何况跳槽频率太快,随便更换老板,不是件好事,以后的老板见你换得快,知道你心不稳,不会重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