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舟:一个老Y旅美的十万个为什么:气泡是怎样上升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6:19:34
 夏舟:一个老Y旅美的十万个为什么:气泡是怎样上升的 发布者 lq 在 08-03-04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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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舟·

  “学而优则仕”是老Y 的祖训。所以,无庸赘言,老Y的旅美生涯是从留学开始的。需要解释的是,老Y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官迷。因为,在他看来,“仕”分为两个层次,既可指居庙堂之 高的政治领袖,又可指处江湖之远的思想导师。而老Y自己,根据他的一次酒后真言,更钟情于后者,志在——比如说——哈佛(牛津也行)的 distinguish教授。老Y初到美国,由于面相偏瘦,微枯,大家情不自禁地叫他老Y。其实,他当时的生理年龄正介于小Y和老Y之间,严格地说,叫 “老Y”有点名不符实。若干年后,等到老Y名至实归了,甚至可以尊称为“Y老”了,他发现,在自己漫漫的旅美生涯中,“学而优”和他心目中的那个“仕”, 并没有发生“则”字所预示的必然联系。这使得老Y——或者Y老——在更年期这本来就困难重重的时刻,产生出某种有害健康的失落感。幸运的是,一个伟大的理 论在老Y的更年期间及时地出现了。理论阐明,有一种叫做“玻璃天花板”的东西,把旅美华人的“学而优”和本该与其对应的 “仕”隔离开了。这个理论尤如毛毛雨,打湿了老Y的心田,不知不觉,那种令人痛苦的失落感被消融得干干净净。在如释重负的轻松中,老Y进一步开动机器,对 祖宗的训导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一举将它发展为“学而优则X”。老Y认为,“X”这个字,与“仕”同韵,但外延宽松模糊,暗合中国“道可道非常道”的美学传 统及“行行出状元”的敬业精神,内容上包含了丰富的东方文化底蕴,形式上又最具西洋象声语言的抽象特质。用它取而代“仕”,老Y相信,其贡献不亚于艺术史 上鲁迅用“阿Q”取代“阿桂”或者“阿贵”,是他本人学贯中西的卓越创建。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由于“X”的顿悟,更年期的老Y胸襟豁然开朗,与全世界 人民一道,同心同德奔小康,有了一种大国崛起的泱泱气概。这是后话,姑且按下不表。这里要强调的是,无论“仕”也好,“X”也好,过程高于结果,老Y对 “学而优”的追求是孜孜不倦激情满怀的,贯穿了他的整个旅美生涯。这一点,我敢以我的人格来作担保,I guarantee it。

什么是“学而优”呢?老Y指出,在哲学的高度上,“学而优则X”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如果“X”讲的是质,贵在混沌的话,那么,“优”谈的则是量, 绝对不能不精确。他把“学而优”定义为学士、硕士、博士这样一个容不得半点水分、可以实际观测的等比级数。这个级数,由于基因的原故,老Y远在踏入高校大 门之前就领悟在心,和他当个知名教授的理想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历史。从这个角度看,老Y是早熟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少年老成,被称为老Y也是众望所归 的。老Y本科读物理,毕业于国内著名的京科学院,通过颇有声望的“卡死痞丫”(译音,含义待考)留学美国,在就读的Danna大学(简称D大)的中国同学 中,享有“京科学士”的美誉,用“学—硕—博”的座标系来衡量,应该说已经跑步进入了“学而优”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因此,老Y出国的直接目标,正是金字 塔顶尖上的博士桂冠。当老Y七分踌躇满志(有些虎气是为主)、三分惶惶不安(有些猴气是为次)地进入D大物理系后,立即对该系的《博士毕业须知》手册—— 不是网页,那时哥尔参议员尚未发明互联网——做了深入细致的研究,然后以此为据,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刻苦地向前迈进。

  说老Y“刻 苦”,属于修辞学上的夸张。在这所排名第N(N<100)的科系里,拿A对他来说,不过是囊中探物而已。考试时节,老Y一旦在教室出现,就会被一群大鼻子 同学团团围住,一口一个“genius”,向他讨教解题秘方。老Y诲人不倦,连连“Ok?” 巧舌如簧;大鼻子们学而不厌,频频“Yes!”头如捣蒜。打个比方,老Y读书好比疱丁解牛,那是空前地得心应手,空前地游刃有余,以至于他一而再、再而三 地选修了健身舞这门课程,来消耗那些多余的、有点寂寞的光阴——如同你我,老Y的另一半暂时还呆在国内。热气腾腾的歌舞场上,看着身边一群扭腰蹬腿活力四 射的妙龄女郎,老Y的心里便分泌出一股今夕何夕、如鱼得水的感觉。

  当然,genius也有genius的烦恼。在迈向博士的道路 上,老Y最初的困扰,发生于入学两年通过资格考试以后。D大物理系《博士毕业须知》有这样一条规定:候选人必须发表一篇论文才能授予学位。文章千古事。资 格考试后的连续三年,老Y在青灯下沤心沥血,采用过敲桌子、咬笔头、踱方步、自发功等通常行之有效的措施,为伊消的人憔悴,可论文就是千呼万唤不出来。老 Y去办公室找导师商量,导师优雅地塌陷在松软的皮革转椅里,“你等等,”伸手拿来砖头般的经典物理精装本,放在膝盖上翻了翻,两掌摊开,耸耸肩,“重大的 问题都让拉格朗日解决了,game is over,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老Y的导师来自海峡对岸,多年前,应用拉格朗日方程求证了一道自由落体问题,成 为该年度宝岛的高考状元。这一壮举,对导师终身的学术活动产生了——用宝岛名流的话说——罄竹难书的效应。导师在D大物理系几十年如一日,心无旁骛——炒 股除外——地在新生中普及拉氏方程,使他的科研经费与科研活动线性相关地趋于零,也使老Y不得不依赖系里的助教空缺为生。导师告诉老Y,拉格朗日方程是经 典物理的最高总结,一切问题的答案,尽在其中。导师把精心保存、纸张宛若蛋饼又黄又脆的那宗高考试题找了出来,慷慨地说,“你把我当年的题解复印一份,拿 去做个参考罢。”

  genius终归是genius,响鼓不用重锤。老Y的灵感出现在一次野渡垂钓的时刻— —老Y是本县华人社团中远近闻名的钓鱼高手,对当地水族的生态平衡有过不可逆转的影响,此为题外话,姑且按下不表。话说那个历史性的夏天,远山青青,一轮 骄阳横空,万顷碧波流翠。小半天没有鱼来咬钩了,四处静悄悄的,只有风儿在轻轻拂动着岸边嫩绿的柳条。柳荫丛中,老Y半睡半醒,脑细胞像点水的蜻蜓,忽远 忽近、忽起忽落。咦,岸边一棵参天的大树,仿佛是苹果树(牛顿斜依树枝,亭亭玉立)。突然,鱼杆微微一沉。清澈的湖水下面,一条半钱重的小扁鲫,在鱼钩上 气喘嘘嘘垂死挣扎,吐出一串亮晶晶的气泡。鱼小了点,可蚂蚱也是肉啊。气泡轻扬而上,从湖面溢出,飘呀飘的,在空中被太阳晒成红苹果。哟,红彤彤的苹果掉 下来啦(导师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画出苹果的自由落体轨迹)。收线,把张大嘴巴阵阵抽搐的小扁鲫塞进水桶。嗯,炸香了,刚好够一口。红苹果呢,继续往下掉, “砰”的一声砸在头上(患有自闭症的牛顿茅塞顿开,手舞足蹈,用鱼杆在水桶旁的沙地上写下万有引力定律)。这条小扁鲫,性情倒像个烈女,你看它气得奄奄一 息,肚皮朝天,浮在桶面上,好大的气泡。老Y心中不禁一动,觉得自己三年来长满硬茧的脑壳轻了,薄了,正在变成一个大气泡,透亮透亮的。《气泡在液体中的 上升运动》,博士论文的课题就是这样诞生的。

  课题一确定,老Y的科研势如破竹日新月异。在求解气泡的拉格朗日方程这个关键问题 上,他比照苹果砸在牛顿头上却丝毫无损的特点(众所周知,所有关于发现万有引力的史料都没有提及苹果的碎裂,况且,牛顿的头颅也完好如初),由此及彼,大 胆提出了气泡在运动中形状不变的刚性球假说,因而,成功地推导出长达二十一行的解析解。作为老Y的朋友,我幸莫大焉,得先睹雄文为快。读毕,一头雾水。对 我的疑惑,老Y不以为然。“风雅如我辈尚吃不透此文,可见其意义非同一般,需要眼界更为开阔的下一代来发掘。”他挥了挥手中的《博士毕业须知》,“把论文 留给后人的唯一方法,就是发表。”老Y正色,语重心长,“科学研究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发表有理。”

  在导师(兼 第二作者)的强力推荐下,老Y的论文醒目地刊登于宝岛的《大学生习题园地》第七期,让他进入了博士毕业的最后程序。由于文章已经发表,老Y恃才傲物,学位 委员会里除了导师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之外,还破例请来刁钻古怪、咄咄逼人的德裔教授米勒。答辩那天,老Y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买自Wal- Mart,价值其月薪的百分之五十一),手袖与裤腿齐飞,头发共皮鞋一色。他仪态万方地站在讲台上,用教鞭指着透明片,对论文作了厄要的介绍。答辩正式开 始,围绕着今天的天气、城里的餐馆等时空问题进行了半个小时。老Y的神情越来越轻松,带有浓郁欧式口音的English越来越流利,直到沉默不语的米勒博 士突然发难。

  米勒博士:(画外音)“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威严地轻咳一声)“请问,液体对气泡上下不对称的压强是否会引起气泡的变形?”

  会场安静下来,微笑苦涩地凝滞在老Y的脸上,他沉浸在艰苦卓绝的思考当中。

  导师:(画外音)“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迷茫的表情稍纵即逝,对老Y)“这个问题,我和你讨论过多次。你要是还不清楚,就做个笔记,回去仔细考虑考虑。”

老Y的头部做了一个奇怪的运动,使下巴对米勒博士形成某种威摄的态势——为准确起见,请允许我用三个欧拉角来描述这一运动:一、将头部绕发顶与下巴的连 线向左转动四十五度,面对米勒博士;二、将头部绕两耳的连线向后扬起三十度,下巴瞄准米勒博士;三、将头部绕鼻梁与后脑勺的连线左右摆动,下巴扫射米勒博 士。

  老Y:(画外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与下巴的晃动合拍,一字一顿地)“本、文、已、经、发、表!”

  米勒博士:(微微一愣,随即反扑)“那么,气泡在上升运动中是否伴随自旋?”

  导师:(胸有成竹地,对老Y)“这个问题,我和你……”

  老Y果断地打断了导师的插话。

  老Y:(下巴继续朝米勒博士晃动,速度放慢却更加有力,语气越发沉稳)“本… 文…已…经…发…表!!”

  米勒博士冷冷摇头,上体向右倾斜以避开老Y下巴的威胁。

  米勒博士:(画外音)“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们日尔曼人就最讲认真。” (不屈不挠地)“我注意到,贵文不是在美国本土发表的。其数量是否应该按照当地货币与美元的比值进行换算?”

  老Y的头部继续保持后仰三十度的进攻架势,下巴却停止了晃动。

  老Y:(惊愕地,形同雕塑)“……”

  委员们面面相腼,交头接耳。唯有导师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导师:(画外音)“炒股和物理原来竟有着如此奇妙的关联,真理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呀!”(对米勒博士,兴奋地)“No!No!换算过程要扣除物价指数的因素!”

  讲台下人头攒动,微秃的,半秃的,全秃的。传来嗡嗡的议论声,听不清楚到底谁在发言、讲了些什么。良久,导师站了起来。

导师:(面对听众,庄严地)“经过认真的和负责任的讨论,学位委员会达成协议:在宝岛发表的文章,数量应该按三比一的对换率进行折算。因而,根据本系的 《博士毕业须知》,对Y先生暂时不能授予博士学位。”(转向老Y)“这个问题,我和你讨论过多次。你赶快用笔记下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

  桌椅七零八落地嘎吱作响,众人纷纷离座,下。灯光渐暗,老Y独自一人落寞地站在讲台上。

  当我离开D大的时候,老Y已经从第一次打击中恢复过来,正在按照他编制的期刊折算一览表,依次投送第二篇论文。老Y告诉我,第二篇论文的题目是《水滴在气体中的下落运动》,其中,拉格朗日方程的解析解和第一篇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把“z”换成了“-z”。

  “在科学上面,是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的。”老Y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