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寒窑附近为什么不长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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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寒窑附近为什么不长野菜?

——“再不到武家坡前去把那菜来剜!”

 

○许石林

 

西安大雁塔东南数里,有景观,名寒窑。寒窑方圆数里,田野肥沃,却传说至今不长野菜——唐代以前长,唐代以后就不长了,因王宝钏居住寒窑18年,把周围的野菜都挖干净了,野菜的生态遭到彻底的毁灭性破坏,致使这一带不长野菜。据说有不少人好奇地到周围田野沟坎上查看过,果然不长野菜。

寒窑在曲江边上,曲江是西汉时训练水军的地方,可见水大。隋文帝嫌曲字不正,改名芙蓉池,在这里修建皇家园林,名芙蓉园。唐代又恢复了曲江的地名,也是唐朝皇家的游玩胜地。唐亡以后水就干了,空余地名。现在西安曲江搞了个人造旅游景点叫“大唐芙蓉园”,驴唇终于对上了马嘴。

唐朝皇家在寒窑边上的曲江游玩饮宴,宴会很豪华,豪华到什么地步?比如有几道很变态的菜:“水炼犊”——就是清炖整只小牛犊、“雪婴儿”——将剥皮的田鸡裹上精豆粉煎熟、“凤凰胎”——杀正生蛋的母鸡取其将下未下的蛋胎与雪白的鱼肉蓉同蒸……估计武则天的男宠用铁箱子烤活驴也是在这儿干的。您说这变态不变态?

皇家宴会,有时候也请高官或高官家属参加。想像一下:如果王宝钏听她爹丞相王允的话,嫁给状元,也会有机会吃这些变态的大餐的。可是,这傻妞钻了牛角尖,偏偏看中了一个街边流浪汉、唐代的“犀利哥”薛平贵!这样,她就注定要自己挖野菜吃了,一吃就吃了18年。

王宝钏是丞相王允的三女儿,丞相的女儿爱上了“犀利哥”,全京城都炸窝了。王丞相动员了许多人劝女儿改变主意,这傻妞的脑袋就像麻绳打结浸了水一样,越拧越紧不好解。父女两人最后PK,根据秦腔的唱词,王宝钏这样教训他爹:“姜子牙钓鱼渭河上、孔夫子在陈曾绝粮、韩信讨食拜了将、百里奚给人放过羊!把这些名人名将名儒名相一个一个人夸奖,他哪一个中过状元郎?老爹爹莫把穷人太小量,多少寒门出栋梁!”戏唱到这儿,台下必掌声雷动,这话说得尽管很大,但它犹如捅条,将看戏者人心封埋的炉子狠狠地捅了一下,希望的火苗腾地就升起来了。

王宝钏跟他爹三击掌,发誓不再回相府,连京城都不回了,跟着薛平贵住到城外的寒窑即一个破旧废弃的土窑洞里去了。不久“犀利哥”薛平贵降伏了在曲江一带做乱的一匹野马,此马就是红鬃烈马,不但乱跑乱踏,还吃人,搅活得皇家贵胄的宴会常常搞不成。后来西凉叛乱,薛平贵就骑这匹红鬃烈马打仗去了。唐朝真不够意思,连王宝钏这样的军属都不照管,让她在寒窑住着,逢年过节也没有人给她送温暖啥地。她的母亲就是丞相夫人曾经偷偷来给她送过粮食,可这倔强的王宝钏把粮食口袋给扔出去了。她就天天挖野菜吃,严重营养不良,以至于薛平贵得胜回来,偷偷去看王宝钏,王宝钏眼睛发绿都没认出来,还遭到薛平贵的调戏,差点去死。

薛平贵平西凉有功,回来当了大干部,还带了个二奶——西凉国玳战公主,真犀利啊!这哥儿们专门找高干女。丈夫高官,王宝钏成了朝廷命妇,凤冠霞帔地去参加皇家的庆祝宴。根据河北梆子《大登殿》的唱词:“……原来是平郎丈夫打坐在驾前!这才是苍天爷爷睁开了龙眼,再不到五家坡前去把那菜来剜!”

王宝钏过了18天好日子,就死了。

这里产生了几个问题:

一是王宝钏和薛平贵到底有无其人?不用查,这个真没有!是杜撰的。杜撰得有鼻子有眼儿,说是唐僖宗年间的事儿。后来经过戏曲曲艺一传播,民间许多人都以为是真的。尤其是薛平贵与薛仁贵的名字相差一个字,就把过去识字不多的老百姓搞糊涂了,以为有这回事儿,以为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没有这个人,那寒窑岂不是假的?当然是假的。假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还在曲江边上搞了个真寒窑,给王宝钏塑了像,凿了个水井等等,将一个贫苦家庭的生活必要设施都搞全了,当然还供了香火。现在的寒窑景观,还是杨虎城将军的母亲出资修建的。就是说,杨老太太也相信是真的。

到了这会儿,您就别纠缠是不是真的了。人们在这里纪念的是一个道理,用香火供奉的是一个道理,就是说事情人物是假的,但道理是真的,真的道理还对信奉该道理的人起真实的作用。这样,寒窑就因为人对它的道理的信奉而变得具有丰沛的人文价值。一代代这种信奉叠加在一起,它比真的还真。所以,我数次去参观、陪朋友参观,漫步五典坡,颇有感受。正如田汉先生看了陕西碗碗腔《金琬钗》,非要到剧中所描绘的故事发生地去找桃小春的桃园不可,尽管戏中人物环境都是杜撰的,但从道理上讲,是真的。田汉先生寻找的其实不是真正的樊川、桃园,他寻找的是一种情怀。这个情怀是真的。

所以,您要是有机会去西安旅游,千万别听别人说寒窑是假的。您一定要去看看,看的是一个道理、一种情怀。

第二个问题是,到底是五典坡、五家坡还是武家坡?如《红鬃烈马》、《大登殿》、《平贵别窑》、《赶坡》等,唱的都是一个故事,全本或折子。陕西戏曲唱这个故事,都是五典坡。京剧和其他地方戏有的是五家坡,有的是武家坡。这个地方,在西汉时有建筑,殿堂宽五间,称五间殿。后来殿宇颓毁,空留一个建筑地名,又有陡坡,人称五间坡。西安市、长安一带的人,说话典间有时候不分,所以慢慢地就说成五典坡了。这应该是比较靠谱的说法。别处慢慢地讹传,就出现了五家坡和武家坡。

第三个问题是,一般您看现代人对这出戏的解说,都说王宝钏是反封建婚姻的女英雄,不嫌贫爱富、不势利、追求爱情啥地。这纯粹是瞎说!这是误解误读了王宝钏。王宝钏其实恰恰是对封建伦理道德的自觉维护:她用绣球打中薛平贵,就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打中了他,自己就是他的人了。过去教人,德贵不移,婚姻事一旦定下来,就不能更改。她父亲让她放弃薛平贵,嫁给状元郎,是违反了道德的,是搞特权。这出戏实际上弘扬的是一个妇女对封建伦理道德的自觉维护,不惜牺牲自己的世俗生活,以成全封建主流价值:忠贞不二。

其实看戏看的不是什么主题思想,看的是人物命运、看的是情感的抒发、看的是角儿表现的玩艺儿。其实我在这里废话,是针对那些总是将王宝钏说成反封建的妇女干部来说的。这出戏给人的审美享受,丰富得让你不会去关注它的什么主题——戏曲就是这样,故事不重要、主题也不重要,抒情重要。西方有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说,戏曲一思考,观众要逃跑。现在很多新编戏曲,说自己颠覆这个、打倒那个、突破啥、创新啥,总之非要和传统戏曲划清界限,您一听他们标榜自己这种创作理念,就可以判断:他们的新编戏不能看!他们在思考,咱们快逃跑。

另外,别说王宝钏和薛平贵的什么爱情。中国古人不讲爱情,讲情义。我对电台夜间节目主持人说:你们每天和观众在节目里讨论爱情,永远没个完,因为你们讨论了一个根本没有的事儿:爱情。爱是啥东西?他(她)烦你、害你,你说他(她)坏,可他(她)说我爱你才这样儿啊!完了,掰扯不清了。所以电台的夜间情感类节目,极其同质化,主持人自己都搞神经了,也说不清爱情是啥东西。您不信,换个词儿试试:情义。用情义二字去解读男女之间的事儿,结果会不一样。王宝钏就更不能用爱情二字说他们了,我一看现代人写的评论或剧目介绍说王宝钏与薛平贵的爱情啥地,就觉得太不靠谱了。

 

                                                                     201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