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国人的性格”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1:53:39

我看“中国人的性格”

中西文化   2009-10-28 01:27   阅读34065   评论449   字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就开始喜欢说“中国人的XX”,比如“中国人的骄傲”、“中国人的耻辱”、“中国人的精神”、“中国人的自信”,以及“中国人不高兴”等等。借着类似的句式,我也来想对“中国人的性格”发点议论。

 

首先应该说明的是,“中国人的性格”的这种提法,不够严谨,甚至有点自相矛盾。这是因为“中国人”是个集体概念,而“性格”则是个描述个人心理特征的名词。把一个描述集体的概念与表示个体的名词用表示所属关系的助词“的”联系起来,其前提是这个“集体”的内涵有相当高的相似度,以至于表现得像一个人一样。我们想想看,这可能吗?

 

前不久参与接待了一个来自爱尔兰的商务访问团。如果要是不是他们每人都挂着一枚表示团员身份的胸卡,不要说他们来自一个国度,甚至很难看出他们是来自欧洲,因为他们的肤色、作派五花八门,有白人、有黑人,有南亚人,也有华裔模样的人。其中一位“纯”爱尔兰人用汉语和我打招呼,说他代表一家爱尔兰公司常驻上海,我习惯地性的发问:“在中国住了多长时间了?”他一边说“八年了”,一边下意识地伸出了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八”字的手势。这个不经意的手势让我意识到这是个对中国文化相当了解的欧洲人。见我尚在被“雷”到的感觉之中,这个爱尔兰人自己接着说:“我刚到中国的时候,中国朋友常常问我喜欢中餐吗?可是,八年之后我都成了中国女婿,中国朋友见面还是问我吃得惯中餐吗?”我笑道:“在中国待了八年了,当然早就习惯中餐了。”他摇着头说:“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在问粤菜、川菜,还是东北菜。这就好比你问一个欧洲人:你喜欢吃欧洲餐吗?”的确,我们所说的中餐,通常包括了八大菜系,喜欢粤菜的,未必喜欢川菜。我们中国人不是常说“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吗?

 

如果用这位爱尔兰人对中餐问题的观察做个类比,我们会发现:越是初次接触中餐的人,才最有可能会对中餐下结论。比如赶上他吃了一桌辛辣的川菜,不对胃口,难免会得出“中餐太辣”的结论。很多在国外去过中餐馆的中国人都感到奇怪:怎们所有的菜都是一个味?而且所有的中餐馆都是一个味。其实,很多中餐馆在刚开张的时候还是有自己的风格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适应当地客人的口味和对“中餐”的期待,慢慢地就形成了特有的“洋中餐”风味。很多老外来到中国的第一个“发现”就是:咦,中国的“中餐”和我们那里中餐馆的“中餐”怎么不是一回事?

 

往往是初到中国的外国人会感到眼花缭乱,很快就形成若干“中国印象”,不少外国人来过中国以后都成了作家。2005年美国《全球主义者》杂志评出的“十大好书”中,有一本蕾切尔?德沃斯金(中文名林瑞球)的美国人所写的《洋妞在北京》(ForeignBabes inBeijing)。也许还有读者记得,《洋妞在北京》实际上是90年代中期一部国产电视剧的名字。林瑞秋在北京留学时被选中出演了这部电视剧里的洋妞——一位叫杰西的美国姑娘。她在书中描写了这样一个细节:她所居住的公寓电梯里面有位女操作员,每天早上林瑞秋出门上班的时候都会和这位电梯操作员有这样的对话:“上班啊?”“是啊。”或者:“刚洗头啊?”“是啊!”到了办公室,同事们会问:“你来了?”对于这样明摆着的问题,她的回答当然还是:“是啊!”与我们中国人不同,两个互相熟识并且经常见面的西方人,一般来说每次碰面时互致“早上好”或者干脆“Hi”一声也就可以了。所以他们对中国人那种明知故问的对话感到很新奇,以至于可以写到书里边做为“文化震荡”(CulturalShock)的实证。

 

再待时间长一点,一些有心的外国人还能总结出若干与西方人截然不同的“中国人的性格”。应该说,有些总结规律总结的还是高度“疑似”的。1872年,一个美国传教士来到了中国,先后居住在天津、山东,从事农村布道、医药、慈善、教育,同时写书,一待就是54年。这个美国人的英文名叫ArthurH. Smith,音译亚瑟?亨?史密斯,但是他还有一个中文名明恩溥。写了多种关于中国的书,其中在西方影响最大的一本是ChineseCharacteristics。在这本书中,明恩溥列举了诸如Face(面子)、Economy(节俭)、Industry(勤劳)、Politeness(礼节)、Disregardof Time (缺乏时间观念)、Disregard of Accuracy(忽视精确)、Talent ofMisunderstanding (误解的本领)、Talent of Indirection(转弯抹角)、FlexibleInflexibility( 柔顺的顽固性)、Intellectual Turbidity (智力混沌)、Absence ofNerves (麻木不仁)、Contempt for Foreigners(轻视外国人)、Absence of PublicSpirit(缺乏公共精神)、Conservatism(守旧)、Indifference to Comfort andConvenience(不讲究舒适和方便)、Physical Vitality(生命力)、Patience andPerseverance(耐性与坚韧)、Content and Cheerfulness(知足长乐)、FilialPiety(孝心)、Benevolence(仁慈)、Absence of Sympathy(缺乏同情心)、SocialTyphoons(社会台风)、Mutual Responsibility and Respect forLaw(互相之责任与尊奉法律)、Mutual Suspicion(互相猜疑)、Absence ofSincerity(缺乏诚信)、Polytheism,Pantheism,Atheism(多神论、泛神论、无神论)等20多条中国人的性格特征。

 

虽然明恩溥总结出的“中国人的性格”有20条之多,但是相对中国13亿人口来说还是太少了。这20多条“性格”是否就是中国人的性格?就拿“转弯抹角”来说吧,这几乎是“公认”的中国人的性格,与“西方人”“直截了当”的性格形成鲜明对照。我因为工作关系,常常有机会乘公务舱出差。有时乘客不多,往往前后有好几排的空座,但同时也可能有两个乘客挤在同一排的两个座位上。这时候,往往其中的一个人会找一个没人相邻空座去坐,空间大一些,旅途会更舒适。对于我这个习惯了“转弯抹角”的中国人来说,我抬腿就走,是天下最自然的事情了。但是,要是一个“西方人”做同样的事情,就复杂的多了。他会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最后做出微笑状告诉我这个素不相识的邻座说:我去前面的空座吧,我也想有个靠窗的座位。我起初感到好笑,你去就去呗,有什么必要向我解释呢?这种情况遇到过几次后,我才琢磨出一点味道来。原来这些“西方人”担心我误解他们选择一个另外的空座,是因为不喜欢我这个邻座。这当然可以说是西方人的“礼数”,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有点心理负担,担心被认为是“种族歧视”。您看,对中国人来说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西方人”可能有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

 

我在《东方文化西方语》中有好几篇文章描写“粗犷”的非洲人,其拐弯抹角的心理活动与“中国人”、“西方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非洲人的禀性有如他们的皮肤一样,也有细腻、敏感的一面。他们把所有不属于黑人的人都简称为“白人”(有时也把所有黄种人叫“亚洲人”),自己也称自己是黑人,但就是不喜欢人家反过来叫他们“黑人”。与非洲人开玩笑最好不要涉及种族和肤色,搞不好会伤害了人家的感情。记得南非白人种族主义统治结束以后,有一位原来长期为白人总统德克勒克服务的白人女佣决定继续留下为新当选的黑人总统曼德拉服务。这件事被当地和国际媒体传为新南非种族融合的佳话。我的一位埃赛俄比亚黑人同事看了这段报道以后,却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愤地说:“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看到这种情形感到奇怪,于是问他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件好事生气。他对我解释说:“你想,这个女人不过是一个为总统端茶到水的佣人,她有什么权力决定为哪一个总统服务呢?报纸上宣传这事情,无非就是因为她是个白人罢了。假如这是个黑人女佣,有谁会感兴趣她的存在呢?说到底,宣扬这件事的记者们内心里还是在歧视黑人。”不是吗?设身处地仔细想想,这位黑人朋友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话扯远了,还是回到“中国人的性格”的这个话题。中国人与“西方人”相比,还有另外一个“公认”的重要性格:注重集体,忽视个人。中国的媒体包括网上的论坛上常常出现某某中国出境游客行为不检点“有辱国格”、“丢了中国人的脸”的议论。就拿我自己来说,假如在巴黎的一家餐馆就餐,忽然旁边一桌中国游客旁若无人地大声喧哗,引起其他当地法国食客的侧目。虽然与我无关,但是作为中国人我却会下意识地产生某种不安的心理,似乎觉得自己的“面子”被同胞们丢掉了。你可以说这是一种“集体主义”意识在作祟,把个别同胞的行为等同与中国人的行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何尝不是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一事当前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面子,把个别同胞的行为等同与自己的行为。前年网上流传一个题为“几个法国人在千岛湖的无耻行径”的贴子,几个法国人的不文明行为引起不少中国网民的愤慨。当时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节目还与一位叫朱利安的法国小伙子聊起了这件事。当主持人窦文涛问朱利安:“你说你看见几个法国人出现在中国的新闻上被这样的一种评论,你的心情是什么?”您猜朱利安怎么回答?他耸耸肩膀说说:“我没心情,我为什么要有心情呢?”然后他进一步说,“但是这又让我想起一件事,比如说有一个新闻谈到一些中国的游客怎么样怎么样。当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其实人家媒体只不过是尽了媒体最基本的责任:有某某事发生,这事是由什么什么人引起的,完了。但是这时候恰好这是什么人呢,有中国两个字。这边我发现好多人,可能哪儿都一样吧,总有好多人他有民族情绪”。朱利安反问到:“人与人之间的事儿为什么非得把民族扯在当中呢?”在我看来,朱利安所表现出来的不是个人主义,而是一种另类的“集体主义”,即总是把个别人的行为和民族整体分开。

 

记得一位英国作家说过,“别以为认识了一个西方人的时候你就了解了西方,只有当认识了他们中的许多个人的时候你才能理解其中的一个人”。同样,我们也可以所有对“中国人的性格”这个命题感兴趣的人说:别以为认识了一个中国人你就了解了中国,只有当认识了他们当中很多人的时候才能理解其中的一个人。我们可以说“中国人的文化”,因为文化的内涵本身就是丰富和多元的,但不宜说“中国人的性格”,因为中国有13亿人口之多,每个人都有也应该有自己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