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丁家君:我已经不是上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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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丁家君:我已经不是上海人了http://news.QQ.com  2009年08月18日20:20   江西新闻网    第 1 2

丁家君的脸是土黑色的,一层层的土长年堆积在上面形成了一个厚厚的壳。从眼角额头的深深皱纹里,还可以看到一点点皮肤的原色。他光脚穿了一双布鞋,脚很糙鞋子很破。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低着,或者眼神快速地瞟上你一眼。他的一双手不停地玩弄一张靠背小板凳,他说这是很多年前他自己做家俱的时候顺带做的。

他和他的老伴,一个看上去有50多岁的山东妇女住在185团一营的一幢平房里,几间平房里空空的,说话的声音大了,就会出现回声。房间里有很多灰尘,最好的东西__一套皮沙发上面也满是灰尘,看来主人并不是常常坐在上面。

丁家君说普通话,但他的舌头是软的,腔调是柔和的,只有这一点能表明他是一个上海人。

丁家君现在是185团一营的教导员,在团场他种过地,放过马,赶过马车,开过24年的拖拉机,当过连长、连教导员。

她的妻子已经退休,在2亩多的自留地里种油葵。

口述:丁家君 撰稿:南香红

我家是上海南汇的,高小毕业,在一家五金厂里当学徒。家里兄弟8个。16岁的时候想象着到新疆骑着马奔跑挺好的,就报名来了新疆。

“发现太荒凉了,和上海差别也太大了,心里难受,当时就哭了”

1964年6月25日我们离开了上海,我们南汇就来了100多,大家在一个火车上,都是一腔热情,唱着歌,12节车厢里搞比赛,我们的车厢得了红旗,红旗车厢里的人自然是思想最进步的,大家都写了志愿,填了表,要到新疆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们一下子就被分到了185团。

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新疆有多大,185团在什么地方。我们从乌鲁木齐坐一辆上面搭帐篷的大卡车,50多人一车走了6天才到布尔津河,然后坐渡船来,分配到4连。

晚上到的,什么也没看清楚,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一片荒原,太荒凉了,这和上海差别也太大了,心里难受当时就哭了。

那里有房子!动员大家挖大大的地窖,用柳条搭上顶子。床是用棍子搭的,上面辅着苇子、草,十几米长,住两个班的人。黄沙从上面落上来,雨水一淋就透了,睡觉的地方就象是埋死人的地方。一个排都是退伍军人,班上只有我一个上海知青,年龄又最小,一人一个土台子,上面放箱子和牙具,完全没有自己的空间。

一到就发了一把镰刀割麦子,野地里到处都是狼,叫得人吓人,上海那里有狼嘛!吃不消,手上起了大泡腰直不起来,更吃不消的是没有米,没有菜,馒头是苦的,还碜牙,咽不下去啊,一连两个月饿着肚子。气候也受不了,南方和这里没法比,这里都是零下40度,最冷的时候是零下50度。

“阿拉是上海人,来到新疆省,政府照顾我,发了双老毡筒”,这是我们上海知青编的,我们那里见过毡筒,那是用羊毛赶成厚毡做成的长腰鞋,这里冬天必须穿这个,穿上刚开始根本就抬不动腿。

17岁开始放马,一个骑兵排30多匹马,要学会骑马,学会赶马车,当时边队和团部的唯一联系方法就是马车,冬天是马拉的雪爬犁,夏天是4匹马拉的大车。我那时只有1.6米,瘦小得很。有一次辕马突然惊了,我根本拢不住它,马车被拉着狂奔,一车人全跳了车,最后直到辕马挣断了缰绳,车才停下来。

18岁那年给我发了枪,一个排有3个班,每个班站一晚上的岗,大家统一睡在哨所,一叫就起,那时候苏联的飞机经常越界飞,在房顶上窜,大人小孩睡觉都不脱衣服。

1969年我结了婚,是一个山东姑娘,那时候能找到对象就不错了,同来的女知青本来就少,又都比我大。她是从山东来给姐姐看孩子的,人家介绍,就成了一家人。 

“我一生的大半辈子都在新疆过了,已经不适应大城市了”

来了8年之后我第一次回上海,那时候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那是个冬天,我们夏天是没有时间回家探亲的,只有在冬天。我记得我们抱着孩子从连部坐着雪爬犁整整走了一夜,雪有1.5米深,马都走不动。从团部坐拖拉机到布尔津客运站整整走了两天两夜(100多公里),夜里就睡在拖拉机的车斗里。从布尔津到乌鲁木齐又是两天半,再坐上火车,到家已是半个多月之后了。

往回走的时候才难受呢,上海已经不留我们了,户口已经转到新疆,走的时候光大米就带了二三十公斤,还有成桶的猪油,放在油漆罐子里把口焊死,这在新疆都是好东西。那时候虽然没有了上海户口,但我觉得自己还是个上海人。

后来连队里的上海人都走光了,那时候有政策,只要双方都是上海人,就可以回去。我爱人虽不是上海人,但家里把证明都寄来了,走也是可以的,但是她不愿走,上海话她听不懂,从小没有在城市生活过,回了上海要找工作,30多了,难啊。那时候总是送上海人,送一个喝一次酒,伤一次心,最后全连10个走了8个,另一个女了嫁了退伍军人也不好走了。

那时候我们上海人常在一起,炒几个家乡菜,唱唱上海越剧,打打乒乓球,几个人学做木匠活儿,什么五斗橱、大衣柜,沙发都是我们先做出来,其它地方的人学着我们。

送完这些人,我的心也死了。一门心思呆在新疆吧!我48岁的时候回了一趟上海,发现自己不习惯那里了,我们连队的人说,你看你根本就不像上海人!上海人的习惯你那里还有一点点!我想也是,我一生的大半辈子都在新疆过了,已经不适应大城市了。

女儿在小的时候就送回上海,现在一口上海话,生的孩子都9岁了,在上海十几年的她再也不愿回新疆了。儿子还在团场,我们想女儿,也放不下儿子。

退休了也许会回家住几年,70岁的老母亲说回来陪她住几年,我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