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的心理得到了一次平衡 -闲侃庐随笔 - 张延龄- 和讯博客

我让他的心理得到了一次平衡
——洗澡堂速写
    这是个坐落在城郊小村里私人经营的小澡堂。来这里洗澡的除附近小村的人以外，更多的是住在市里边缘地带的边缘人群，因为这里比市里最普通的澡堂还要便宜一块五毛钱，骑三五里路自行车赶来值得的。男浴室只有一间屋，靠里的一少半是很小的“大池”，靠外的一大半除了屋门以外，三面沿墙设置了七八个淋浴的喷头，同时容纳十个人洗澡就很拥挤了。我进去以后便站在对着门的一溜三个喷头中最里面挨着大池的一个下面。刚调节好了水温，便从大池里上来一个高个子瘦老头。冲着我说：“我解解溲！”我想：你解溲冲我说干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我占着的这个水龙头下面是个下水道。在这里解个小便还用找下水道吗？虽是这样想着，我还是趔开了身子让他去小便。谁知他靠过来便占着我的水龙头冲洗起来。外面挨着的那个水龙头有人用着，再往外的那个挨着门，门帘挡不严，虽不像《野猪林》中林冲唱的那样“朔风阵阵透骨寒”，但是阵阵小风吹来，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我无奈只得绕到对面去，也是在最靠里的一个水龙头下面去洗。洗着洗着，也不知那人何时又回到大池中去泡澡的，只见他这时又从大池中上来了，还是刚才那样冷冷的态度对我说：“我冲冲手巾！”原来靠里面的水管尽头有一个向下开的开口，也有个开关管着，是用来冲拖把、冲脚和最后放净水管中余水的。我又趔开了身子让他去冲手巾。他便靠过来又占了我正用着的水龙头洗起来，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我虽觉这人好无理 ，但也没计较，让给了他这个又到挨着的另一个下面去洗了。他洗完，水龙头也不关就出去了，我又伸手替他关了水龙头，才紧跟着出去。
    外间是更衣间。两侧沿墙放着几张硬板床，墙上钉着许多放衣物的橱柜子。买票进门时给一把锁，脱了衣服放进柜子，用锁锁了，把钥匙套在手脖上，下池去洗澡。洗完了上来开柜子换衣服。出门时把锁交到卖票的地方。丢了锁赔五块钱。这些下层老百姓的生活方式，玩电脑开博客的朋友们可能没大见过了。当下我开了柜子，先把应换的衬衣衬裤铺在硬板床上，坐在上面去换穿干净衣裳。只见还是那老头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便摘我挂在柜子门鼻儿上的锁。我说：“你怎么摘我的锁？”他这才装作慌张地说：“我的锁呢？”我说：“不管你的锁哪去了，总不会飞到我的橱柜子门儿上去！”到这时他才直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也到此时才看清了他的面目。高高瘦瘦的，像我一样的光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楂和胡子楂，六十多岁的样子，比我小得多。于是，他坐在对面床上，我们相安无事地各自擦汗、穿衣服。
    我揣摩他的心理，开始时他只是耍小聪明想强占我洗澡的好位置。“成功”以后看到我是个可欺的，便想再次享受欺负人的快感，于是出现了第二次借口“冲手巾”强占水龙头之事。再次的“成功”，使他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强烈的心理补偿的欲望，使他又搞出了摘锁的恶作剧。这招要是再成了，这好戏他还得演下去。可惜这恶作剧中有五元罚款的“含金量”，五块钱能买十个大烧饼，够我们老两口子吃三四天的。我没舍得这五块钱，于是我们的故事便结束了。
    他不是我们村的。在这里住了七八年，这村的人不认识没说过话的，也都眼熟面花了。我不知他是附近村庄的还是市里的。不论哪里的，应当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弱势群体。现在到澡堂子洗澡的都是穷人了。富人谁家里没有洗澡的设备？洗澡的设备还是带个“霸”字的，叫什么“浴霸”吧？生产厂家给产品起个名字也要揣摩消费者的心理需求，让消费者得到心理满足。咱没见过可也听说过，再好点儿的还有双人的浴缸，还是带冲浪的，在家和配偶或情人同浴有多好？谁到这种地方和一些同性人（据贾宝玉说他们都是泥做的骨肉）肩膀挨肩膀、屁股碰屁股呢？再说强者即便来在这种地方 ，也不办这样的事。基层干部无论如何在外面要做个群众表率的样子，不会这样；经营工商业的业主、店主，为了和气生财，不会这样；就是“道上的”朋友，别说“舵把子”、老大、老二，就是最小最小的小喽啰，也要表现出豪侠和义气来，也不会这样。只有受气包、窝囊废，才需要这种补偿，才会在欺负人中找点心理平衡。阿Q挨了假洋鬼子的藤条手杖以后，不是也要在小D和小尼姑身上发泄吗？那么，他近来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呢？也许为一张假币没有蒙混着花出去，反而被卖豆芽的女老板嘲笑奚落了一顿；也许刚挨了村干部或居民小组干部的训斥；也许有应缴的费用没有到指定地点去交，被上门催讨的工作人员臭骂了两句；也许儿子出外打工去了，儿媳妇屋里常有痞棍出进的身影，管又不敢管，不管岂不生气？毕竟老男人也是男人啊 ！凡是一个底层老百姓能遇到的委屈，他都有可能遇到。一肚子的窝火，得到个他认为比他还弱的人来发泄发泄，缓解一下心理压抑也是好的。当年，改革开放以前，曾有少于四千万的四类分子及其家属，充当超过七亿六千万的贫下中农的“排气阀”。（根据不到百分之五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经典比例）不论他们怎样忍饥挨饿；不论他们怎样累死累活的挣工分，而工分又分不着东西；不论他们大年初一也要出工大干“开门红”；不论在水利、基建工地上怎样被监工的呵斥、打骂、罚口粮；只要想到还有四类分子垫底儿，自己还没落到最底层，心中也就释然了。那时我们为社会的稳定和和谐作出了多么大的贡献呀！想不到今天又做了一次同样的贡献，再次起到了“排气阀”的作用。在鲁迅的《药》中，挨了打的夏瑜说打了他嘴巴的狱卒红眼睛阿三是可怜的。我忽然觉得他也是可怜的了。这就是我们可爱的国民！我仿佛又看到鲁迅先生照片上那忧郁的眼神。一辈子也不能完全读懂的鲁迅呀！通过洗澡堂里的一幕，我觉得又增进了对鲁迅先生的一点儿理解。
    穿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硬硬的一块，怎么把手机带出来了？我终日在家是不用手机的，这是孩子淘汰了的旧手机，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老两口子便公用了起来。谁出门便由谁带着，必要时通报个信息。我带出去噇饭吃时遇到管饭的向她请假不回家吃饭了；她带出去时我在家打座机告诉他，家里来了老家的亲戚朋友，叫他赶快回来照应客人。这是我们老两口子的“热线”，从不外用。这时我的调皮劲儿又上来了，忽然想打个电话吓吓那老头。我猜思着他是哪村的，考虑个他能够知道的“恶”人 ，向那“恶”人打个电话，不认识的就转个弯儿，叫我的“恶”人朋友转告或转托，就说受了点儿气，心里不舒服，叫那人来接接我。一准能催这老头穿衣服穿得快一些。转而一想，算了吧，别“操”了！让他憋屈了好久的心舒展一时吧，让他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家向老婆子吹牛去吧！反正于我什么也没有少，也算不费任何代价地学了一次雷锋。雷锋做了好事写在日记里，我写在博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