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忆

      1904年在美国举办的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即世博会）对美国和中国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对美国而言，不仅是为纪念美国从法国购置路易斯安那州100周年，而且标志着新近崛起的美国已取代英国而成为20世纪最重要的世界大国，开启了所谓“金元帝国”的时代。对中国而言，不仅是中国官方正式遣团参与世博会的开端，而且意味着在1900年“庚子之乱”之后，以慈禧为代表的清朝统治集团开始重新审视世界，力图与列强重修旧好。

可惜有关这一重要世博会的历史资料过去很少系统介绍到国内，使这方面的研究难以开展。所幸长期供职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居蜜博士孜孜不倦，经过仔细爬梳剔抉，为我们呈现了这部图文并茂的《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中国参展图录》(居蜜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出版)，从一个特定的视角引领我们重新审视这一段尘封的历史往事，体会中西文化交汇中的诸多细节。

本《图录》由三卷构成：《中国参展文化交流篇》、《风云诡谲国际外交篇》、《汉籍珍品域外流传篇》。其中，《中国参展文化交流篇》，回顾中国参加圣路易斯世博会的始末，以丰富的图片资料与英文媒体的报道，再现了中国办展的全貌，有助纠正过去因主要引用国内比较激进的报刊资料，认为中国参展为“辱国”、“国耻”的负面印象。《风云诡谲国际外交篇》，主要以中国参与此次世博会为线索，勾勒了当时中美外交关系的重建与发展，尤其对日俄战争背景下中、日、俄以世博会为平台所进行的激烈博弈作了重点展示。《汉籍珍品域外流传篇》，则着重介绍了中国在此次世博会上通过图书展览所进行的中美文化交流，以及所展示出的中国文化软实力。

《图录》所提供的图片资料中，不乏过去罕见的珍品。如在世博会中首次展出的由美国画家柯姑娘（Katherine A. Carl）所画“慈禧画像”，便是第一次得窥全貌。慈禧于画中身穿冬季朝袍，头饰珠宝翡翠，面容安详，完全不像过去传说中的阴险冷酷。画面相当宽大，画框总高达14英尺，题有“大清国慈禧皇太后”字样，置于美术宫正馆的中央位置，相当显目。会后，又由当时中国驻美大臣梁诚代表清政府赠送给美国总统西奥多. 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入藏美国国家博物馆。清政府首次派出的政府代表团正、副团长（时称监督）溥伦、黄开甲的数帧照片，也是首度曝光，相对于日本使团的全部西式着装，清政府参展团以传统服饰及发式装扮，似更受媒体的瞩目，成为竞相报道的重点。此外，参展的中国馆、中国村、仿溥伦贝子北京夏宫建造的中式园林都有精美的照片予以呈现。其中若干反映中国习俗及娱乐活动的照片，使外国人能够通过世博会对中国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真切的了解，也使我们知道中国随团参展的人数是相当庞大的，展陈内容亦十分丰富，涉及中国文明的方方面面。许多外国人耳熟能详的中国名曲《茉莉花》，最早就是在圣路易斯世博会“中国村”的舞台上唱响。

“崇文丛书”收中国传统典籍、地图180种，从《御篡周易折中》、《四书集注》、《说文解字》到《长江全图》、《鄂省全图》无所不有，函套以不同颜色防潮光蜡布制成，配以白色象牙插签，装潢挺括精致、古色古香。这套丛书主要由湖北崇文书局和湖北官书局刻印，反映长期担任湖广总督的洋务重臣张之洞保存传统文化、发扬地方学术的成就。“武昌译书”全名为“武昌洋务译书局丛书”，共收书26种，现存三套，均以木盒盛载，封面以洒金点缀，同样显得古色古香。“丛书”虽以“武昌洋务译书局”冠名，但部分著作乃由湖北翻译学塾译出及刊行。所收译书内容分为五类：一、湖北洋务译书局及翻译学塾章程、出版物清单及译书局委员衔名录；二、外交类文书；三、介绍亚洲各国政治、经济、风土人情及与他国所订条约；四、论述欧洲诸国的法律、科技、教育、地理诸情况的书籍；五、辑录各国电报及时事资料。这套译书反映了晚清湖北在张之洞、端方等治理下，开展洋务运动，吸收欧美新学，为新式学堂提供新式教材的种种努力。

      湖北图书参展圣路易斯世博会的背后推手，系时任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的端方。这位满族地方大员十分难得的思想开放，致力于推动地方的改革与近代化，他不仅筹划了湖北参展圣路易斯世博会活动，而且于五年后在两江总督任上发起中国首次全国博览会——“南洋劝业会”，为中国近代的博览事业起到了前驱先路的作用，功不可没。端方选取“崇文丛书”和“武昌译书”参展世博会，其用意所在，就是要突出湖北省在晚清文化界的领导地位，展现张之洞“中体西用”洋务思想的成就。这两套丛书及前述“海关丛书”在此次世博会之后，均由当时的驻美大臣梁诚代表清政府赠予美国政府，长期保存于美国国会图书馆，见证了中美之间的近代文化交流。

为此，居蜜博士以“世博话世纪——湖北文化软实力”来概括这两套丛书内涵及参展世博会的意义，乃是十分精当的。湖北武汉在1911年成为辛亥革命的爆发地，打响首义第一枪，可以说绝非偶然。张之洞、端方等人的“种瓜得豆”，在创办近代工业和新式军队的同时，重视文化教育事业，创办新式学堂，翻译西方书籍，传播先进的西学知识，累积了湖北的文化软实力，显然亦为其中一因。这些，对明年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均具有弥足珍贵的历史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