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眼:跳桥、吞枪、立约(中国青年报 2009-12-9)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6:27:34
    该如何凝固“父亲”的形象呢?这可能是一个温暖的命题,也可能是一个纠结的命题,甚至,可能是一个痛苦的命题。画家画过,作家写过,歌者吟唱过。无力表达者,至少梦过。

    此刻,我脑中有3个故事。因为它们关于4个父亲,所以尤其让人牵挂。都是悲伤的故事,撞向坚硬现实,弹起,又砸在柔软的心上。

    跳桥

    许多年后,小李会怎样回忆起这一天?那是个萧瑟的冬日,父亲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对着虚空喊:“为什么我拼搏这么久,会落得今天下场?”此前一句,则是对着他喊:“这儿冷,你快回家!”

    老李41岁,在重庆经营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疑因生活压力,欲跳桥了断。家人带着他9岁的儿子赶到现场,小李跪着哭叫:“求求你了,回来吧,我们一起回家!”老李吸烟,对着儿子和虚空掷出两句,然后反身跃下。

    他尽责,为家庭打拼。他尽责,怕儿子冷,让儿子回家。但他没有勇气再尽责,于是结束生命。

    除了这个极端的场景,我对李家一无所知,因此对这个故事无从置喙。惟愿小李获得安宁,愿老李在他心中,除了跃下的残破身影,还有可算丰满的温暖记忆。

    吞枪

    悲伤的妻子拒绝了记者。但女儿回了电话。所以,普利策新闻奖得主笔下,更多是一个父亲的形象。

    美国《克利夫兰报》记者康妮·斯葛茨在最近的一个场合,讲了她写的一篇报道的故事。她把史蒂夫·帕克的遭遇写得“像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一样优美、哀伤”。

    帕克是杰克逊镇上虔诚的基督徒,在工厂干活时,他吹的口哨都是赞美诗。小镇的支柱企业是固特异轮胎厂,厂子撤离后,在里面干了几十年的帕克失业了。他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不得不四处求职。超市货流中心的新工作让他觉得屈辱,51岁了还要被人呼来唤去。他陷入焦虑,寝食不安。

    本该带全家去教堂的一个星期天,父亲却紧张性精神症发作。去医院的路上,帕克蜷缩在后排座椅,不停念叨《圣经》里的一句话:不能养家的男人无异于异教徒。几天之后,他在丛林里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康妮写道:帕克走了,像寂静的坟墓一样留在镇子中心的废弃工厂,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美国到处都有杰克逊这样的小镇,高度依赖某一产业,人们掌握的社会资源有限,任何一次失败对他们都是致命的打击。

    感谢康妮,她使得我对遥远小镇上一个微渺自杀者的了解,远超其实算不得遥远的城市里一个同样微渺的自杀的同胞。这篇并非她获奖的作品,却能显示她得以获奖的特质——被表彰的新闻,本该有这样的温度。

    两个失去生活勇气的男人,一个被新闻草草记录,另一个被细腻刻画。但就父亲这一身份,他们同样令人唏嘘。

    立约

    兄弟立约,以两个父亲的名义。四川人何正文、何正武的故事,足以动人。

    兄弟俩在北京打工,数年间见不着劳动合同的影子。因为没有签订合同,他们眼见工友拿不到工伤费,或挨打被辞无处说理。因为没有合同,他们自己的工资被克扣,却投诉无据。

    46岁的哥哥和39岁的弟弟决定不再忍受下去,他们要诉诸法律,讨还公道和劳动合同。但底层人的勇气是卑微而敏感的,他们有极为现实的顾虑。于是在租住的简陋小屋,兄弟俩挤在一张床上(所谓床,不过是木板下垫了8层砖),定下“生死盟约”:一旦在维权过程中因报复而遇难,只要两人中任何一人有能力,须将对方子女视如己出,抚养成人。

    请允许我借用康妮·斯葛茨的表达:中国到处都有何氏兄弟所待的这样的工地,到处都有他们这样的打工者,甚至,到处都有这样的顾虑和恐惧。这些父亲们掌握的社会资源极其贫瘠,侵犯、漠视,对他们都有可能构成致命的打击——更不用提,确有现实的生命威胁。但他们仍旧是父亲,再残破的手掌也要抚摸儿女,再衰弱的胸膛也要庇护子辈。

    一个江西煤矿工人的孩子这样写道:“爸爸,每天我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您能平安回家。每当听到那熟悉的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满心欢喜,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每个父亲都是一把钥匙,为儿女开启生命,打开生活。

     http://zqb.cyol.com/content/2009-12/09/content_297422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