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铭辛:和谐的人际关系是如何被毒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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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思想改造汇报之二
我敢断言,大学生生活对各国、各民族的年青人来说都是一段向往和留恋的时光,五十年代的中国大学生也不例外。政府和人民对培养大学生也的确是尽心尽力了,因为这些学生今后要承担建设国家的重任,而中国又多么需要一个和平建设的时期啊!
从南方初来北京上学,虽然有种种不便:大米饭少了点、茴香馅包子不爱吃、清晨跑步上操老起不来、晚上宿舍熄了灯就不能再看书了。但我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容易适应,同学友好、热情,校园里满是年青人,比家里热闹多了。我羡慕那些教授、老师们能一辈子生活在校园里,与年青人为伴。
人和人的关系单纯、友好,我确实没见到勾心斗角、损人利己的行为。同学们认真读书,好象连想都没想过考试要作弊。
57年的反右斗争的确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同学们被要求向党交心、靠拢组织、表明态度、投入运动。我不知人世险恶,于是才有了“反右派斗争是不对的,是不可以的”这种直白的表态。
1994年10月北京理工大学1054级同窗学友回母校相聚时,我曾说起,“我只说了反右是不对的,就给我戴上帽子。”可马上有同学说:“戴铭辛,你别叫冤了,我当时只说了:戴铭辛怎么是右派?他不会是右派,结果连我也划成了右派。”这样的荒唐事在当时是比比皆是的。
说一件真实的事,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人品很好,听课笔记记得又清楚又有条理,我漏记了什么总得上他那儿找齐。他是校学生团体‘京工学生社’的文体部负责人,比别人多一些社会关系,也多看到一些不合理的现象。我猜想大概也只是一些不合理而已,关系不到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一类的大事。他把这些在新社会竟然还会有的不合理事情写信告诉了他姐姐,他姐姐认为弟弟的这种想法如果发展下去会很危险,于是把信转给了学校的系团支部。多么善良而诚恳的一双姐弟呵,可万万没有想到,反右开始后就有人凭这封信要他交代反党言行,因为他从没有对别人讲过只在信里告诉姐姐的话,确信他亲姐姐是不会出卖他的,于是矢口否认,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姐姐在得知弟弟被戴上右派帽子后真是后悔莫及、欲哭无泪,失声道:“弟弟啊!姐姐真不是想害你的啊!!”
我们这些所谓走白专道路的学生本来对政治是不感冒的,认为我来上学学的是知识,对那些打小报告、听小汇报的事一向嗤之以鼻,我又不想从政、又不想当官,你把我排在先进也好、排在落后也罢,与我何干。反右开始后我校有几个同学离校返家了,当然是不辞而别,因为当时是不准请假的。运动过后返校按旷课XX学时计,每人记大过一次。我倒觉得有点宽慰,他们旷课记大过,我又没旷课,只是参加运动不积极罢了,最多记个小过吧。真是想得太天真了,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就是要整治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要让你们知道功课不及格可以补考、最多退学,政治态度不及格(实为不听话)是要被划入反党反社会主义(即准反革命份子)的右派份子队伍的。当时的确就有一些态度强硬的学生、教员是以现行反革命罪被逮捕的,达到了震慑群众的作用。涉世不深的十几二十岁的学生哪是你身经百战的伟大统帅的对手啊!于是乎,一个个被打翻在地的同学们蔫头搭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嘻嘻哈哈的“阳谋”说掩盖了这一阴谋的真相,在这次运动中受了益的人们可以跑到一边窃喜体会了一次“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乐趣去了。
从此学校风气大变,因我已早早被逐出校门,对学校的事就不甚了解了,更多看到的则是社会上的新奇事。
人间伤心事被一幕幕展开,人际关系被一步步毒化,人们见面时最好什么也不说,即使在家里说点家常话也要时时提防隔墙有耳。反右运动初见成效,嘴巴的功能趋于单一,只管吃饭、不管说话,因为相互间的确无话可谈。那年月很少听说谁去谁家串个门,聊聊家常。时间久了,老不说话嘴巴也痒痒,于是乎北京就流行出一句家喻户晓的问候语:“您吃了吗?”,这是一句不带阶级属性、不反映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中性词语,什么人都可以用,什么时候都可以用。早上见面可以问:“您吃了吗?”,中午也是这句,晚上不管什么时候见了面还是这句。最有趣的是当你正从茅房拉完屎出来,有人见面就来一句:“您吃了吗?”,对方问得一本正经,你虽觉滑稽但因出于礼貌也必然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吃了、吃了,您哪?”
啊呀呀!人与人的关系混到这份上也真与动物差不多了,要想占领山头就得把老猴王打下去,要想夺取点什么就得有一副歹毒心肠,还要精通权术、阴谋。人与人的关系变成了一场全民战争,66年以后的情况不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了么,难道还有谁谈什么和谐不和谐吗?
中国人民终于走过来了,你没看见如今老人能悠闲地在公园里蹓跶,旁边往往还带着个孩子在玩耍,这已经是他们的孙辈了。心甘情愿给孙子当“孙子”的爷爷、奶奶们正笑咪咪地在弥补当年对儿女们关怀不足和愧疚呐。
五柳村2007年4月17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