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十一天见闻录（九）正面战场（中）
传销十一天见闻录（九）正面战场（中） / 揽尘
2010-02-05传销组织的“核心业务”就是洗脑，洗脑成功了，下面的一切业务就都能顺利运转。前文中也频频提及洗脑，所谓“洗脑”，维基百科给的定义是：
“洗脑，也称‘再教育’，是通过一种手段改变一个人或一群人的信仰或行为，多用于政治、宗教及商业。洗脑与宣传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洗脑具有强制性，长期性和非对称性（即阻止被游说者接触对立的消息）的特点。此词含贬义。喻义把人们脑袋里的记忆清空换入一些新的知识。最常见的有效洗脑为政治洗脑。洗脑的这一特性是要你承认之前的思想是错误的，必须改变。
“另外，洗脑并不一定是一种痛苦的硬式过程，所使用的方法也可以按照洗脑的目的而大同小异。洗脑最容易发生在没有主见的未成年人身上以及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群身上，受教育程度较高但缺乏主见的人也容易被洗脑。”
就我本人的经历来看，这个定义是相当准确的。商业洗脑，也就是传销组织的洗脑，根本目的就是要让我相信这个所谓的“网络销售”是一种正当的、具有光明前景、能给我本人带来巨大好处的行业，从而引诱我加入这个行业，然后让我满怀激情地去欺骗我的朋友，为这个组织带来更大的经济利益。
洗脑有三个特点，即强制性、长期性和非对称性。强制性表现在我必须按照他们所说的去“了解行业”，就是说我必须接受他们的“再教育”，也就是以良好的态度来接受他们的洗脑。若是不合作，他们就威胁要长期软禁我。威胁的办法应该还有诸如人身伤害等其他形式，不过我没有看到。
洗脑的长期性表现在他们长时间内不间断的轮番轰炸。这个“长期性”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时间比较长，比如我就被他们关押了十一天；另一方面是说在这个时间段内洗脑的强度很大，各种洗脑手段连续施行，根本不允许有独立思考的时间，除了上厕所和睡觉，也没有休息时间。而且，传销组织的性质决定了他们的所有工作都是围绕着洗脑进行的，所以可以拿出很长的时间跟你“打持久战”，可以是一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乃至半年，直到你完全接受对方的观点为止。
“长期性”的“长期”到底有多长我不知道，我问过他们组织里的人都是用了多少时间“了解清楚了行业”（即“被洗脑成功”），他们的回答很模糊，说大部分是两三天到一个星期，也说还有一个月乃至半年的。（后一个答案在我想来，应该是他们故意这么说以对我施加心理压力，半年应该不可能，因为这样的话传销组织的成本太大了）在那十一天里面，就曾亲眼看到一个新人在三天之内加入这个组织的。
在我看来洗脑的最大特点就是“非对称性（即阻止被游说者接触对立的消息）”。在传销组织里，我被隔绝了一切通讯，上网是不可能的，手机被没收，接触的人都是传销组织的成员。所谓“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因为人的耳朵总是软弱的，更倾向于赞同经常听到的观点。不过这个定律有一个前提，就是在重复谎言的时候不能让真正的真理现身，毕竟人还是有着基本的判断能力。
进入传销组织后几天，我的思想有些松动，那时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即打电话给我的朋友问问外面的人对“网络销售”有什么看法。因为我在判断和考虑问题时，总喜欢听取正反两方面意见之后才下决断。我这个要求被他们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们给的理由是：“你的朋友不一定了解这个行业，而且这个行业在外界人眼里有一定的误解，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用欺骗这种方式把你叫过来，所以你不用找你的朋友了解情况，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们的人，他们一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定义里面还有一句话：“洗脑并不一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这句话说得很正确，被洗脑加入传销组织的人大都是兴高采烈地让对方把自己卖了。在我的那十一天被洗脑的过程中，除了担心被长期软禁而内心沉重，其他时候都是快乐的。这种快乐固然一方面来自传销组织者的曲意逢迎，而更深层次的快乐感我觉得还来自两种心理，一种是“获得真理”的喜悦，孔子所谓“朝闻道而夕死可矣”，说的就是这种快乐；还有一种是被“美妙的前景”调动起来的激情，想想历史上那些为了建立完美的乌托邦社会而奋斗献身的志士仁人身上所充溢的激情，与这种被传销者调动起来的对未来的憧憬所产生的兴奋，我认为没有本质的区别。
定义里面还有一点没有提到，就是在洗脑的过程中整个传销团队所营造的那种氛围。人是群居性动物，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是人的本性，或者说人总是有一种“趋同”的倾向，特别是在中国这种强调集体主义、否定个人主义的文化传统中，这种倾向就更为明显和深刻。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在黑板上划两条线，长度差不多，但是用肉眼能分辨下面一条较短。下面坐着十几个人，其中一个是被试验者，其他人是配合者，配合者故意都说两条线一样长，最后问到被试验者，被试验者明明知道下面的线较短，但是见这么多人都众口一词，一方面对自己的观察产生了怀疑，另一方面也不想表现得跟大家不一样，也跟着说两条线一样长。在传销组织里，所有的人都说“网络销售”这个行业的好，一个人想要坚持说它不好，委实需要勇气。
另一方面，传销组织里面的气氛还表现为一种类宗教般的狂热（也可以说是旺盛的激情），这种狂热的激情影响到被游说者，也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关于这种狂热激情的可怕和影响力，殷鉴在前，稍微了解一下文革历史的人都能明白。可叹的是中国人在经历过文革那么狂暴的政治洗脑过后，不仅没有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增强个人的判断力和主见，反而对这种狂热氛围的抵制力、对洗脑的抵御力越来越低下，那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纷纷栽倒在传销组织的商业洗脑之下，不能不让人痛心而深思。
在这里，我借助于维基百科对洗脑下的定义，总结了洗脑的这些特点。在前面的文章中，也零碎地涉及到这些特点，也提到过传销组织洗脑的一些方法，然而就洗脑这个工程的具体过程，即传销组织如何一步一步把他们的观点灌输到被游说者的脑子里，却还没有说明，而就是这个过程，个人认为，才是最为重要的方面。
在前面那么多论述的基础上，下面讲述的，就是这个过程，也即是“正面战场”上的那一场场具体的战役。事先要说明的是，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一次次理论的辩驳，表面上看起来，也许很是枯燥很是无味，而这个枯燥无味的过程，还会持续很长时间。然而就是这个枯燥无味的过程，才是这篇“见闻录”的核心和精华，这些理论上辩论，也是我写作这篇见闻录最为艰难的地方。
在下面的描述中，我会先行描述对方的观点，然而描述我当时在听到这些观点时的反应。不得不说，在他们的很多观点的进攻面前，我是节节败退的，只是最后多少凭借了一些侥幸的成分才能逃脱。在每一个观点的最后，我会把出来之后想到的对这些观点的驳斥和思考写出来，也都是一些个人的思考，肯定会有不足和偏颇的地方，希望有兴趣的朋友能够补充和指正，来共同破解传销组织洗脑的“理论迷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