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武林客栈之蛊神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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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剑门谁牵碧玉骢七月烟雨,是李清愁荷锄采药的时候。 眉州知府吴承宪觉得每天都是好日子。每天都有人送钱来,当然就都是好日子。他花了整整十万两买来的知府,做了三年,就赚回来了不知多少个十万两,比他在扬州做盐商好多了。 川中繁华,本就不逊于扬州,何况吴承宪又是个风雅的人。风雅是个奇怪的东西。别人吃饭,他也吃饭,别人看风景,他也看风景,这本是很俗的事情,但风雅之人就不同,他自然能将这些俗事做得与众不同,然后就风雅无比。连伸手要钱都风雅无比。 所以吴承宪虽然地皮搜刮得厉害,却依旧得了个清官的名号,没有人知道他家财多少,绝没人。连吴承宪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数不清了。所以到今天他卸任的时候,他已不再想做官。他只想回到他扬州的沧浪园中,载酒浮舟,度此余生。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流。这本就不是人间生活,何苦还要在十丈红尘中奔波? 无论谁有了吴承宪这样的家财,再有一座吴承宪这样的沧浪园,然后还有他这样的风雅,都不会再想着做官了。久行黑路必遇鬼,吴承宪很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不敢遽然就走。他害怕别人知道他的底细,他也害怕仗刀拦路的江湖豪客。做多了亏心事,毕竟还是怕的。所以他花了十万两银子,大施义粥,救助没饭吃的饥民。整整放了一个月,吴承宪简直成了活菩萨。 我从眉州百姓得来的,就要还给眉州百姓。我来的时候是两袖清风,去的时候是清风两袖。有道义与良心送我,就足够了。 吴承宪放完最后一锅粥,动身离开眉州。送他的没有道义与良心,却有万民伞、清官靴,流得满地的泪和一篇篇的颂歌。吴承宪小帽青驴,仆从五六人,轻装而去。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家财,也没有人知道他藏在哪里。 烟雨凄迷,正是好天气。 绿水海棠,细雨小桥,身着红衣的小姑娘在大哭。 吴承宪悠然地骑在青驴上,看着点点飞烟一般的轻雨飘然逸下,将远近的山水渲染成无边的一块翠玉。一切景物都被约在其中,隐隐地看不清楚。但这隐约岂非正是风雅之一种? 自从读过陆放翁“前生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吴承宪就喜欢上了骑驴。只是遗憾的是出剑门,而不是入剑门。 但出了剑门,岂非才可到扬州。十里繁华,红尘蔽天的扬州。只是就不能骑驴了。吴承宪不无遗憾地想。 这时一阵哭声传了过来。吴承宪的眉头微微皱起。老人的唠叨,小孩的哭闹,男人的吵嚷,女人的泼辣,无疑都是极煞风景的事情。吴承宪从驴上抬起头来,不悦地向前看过去。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坐在毛竹桥上,正掩面大哭着。她身上穿一袭大红的衣服,同这绿水、竹桥、烟雨、海棠相映合,看去极为悦目。若没有哭声,肯定能撩动吴承宪的诗兴。 就算如此,吴承宪却已生不起气来,抬了抬手,道:“去看看。”一名家仆立即应声向前。他已跟随吴老爷多年,知道怎么承颐应使。 吴老爷是清官,是风雅之士,手下之人当然也要雍容温润,不能让别人小瞧了。所以他走上前去,笑道:“小妹妹,你哭什么啊?” 红衣小姑娘将掩面的手指移开两支,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他,继续大哭不止。那仆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牛肉,道:“不要哭了,给你肉吃。” 那小姑娘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道:“你这牛肉里有没有下药?”那仆人一怔,哈哈大笑道:“牛肉里怎么会下药?难道你以为我是坏人?” 那小姑娘眼睛瞪着他手中的牛肉,吞了一口唾沫,道:“我听姆妈讲,外面有些坏人喜欢用下药的牛肉来骗小孩子,吃了就人事不知,变成了牛羊,被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仆人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也相信?人哪能变成牛羊?何况我们也不是坏人。” 那小姑娘拿手抹了抹脸,吴承宪惊奇地发现她居然生得极为清秀。她歪着头看着仆人,道:“你不是坏人?那为什么上午姆妈跟我说了这个故事,下午你就拿牛肉给我吃?” 那仆人苦笑不得,讪讪道:“你不吃就算了,别败坏了我们吴府的名声。”说着,缩手就待将牛肉收回。那小姑娘嘴一扁,又待哭了出来。 这小姑娘任性蛮缠,看在吴承宪的眼中,却自有一种娇痴的风情。忍不住出声道:“吴舟,别为难她。”说着,缓步踱了上去。 吴舟躬身答应了,退在一边。吴承宪柔声道:“咱们不吃牛肉。我带了很多路菜,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拿给你。”小姑娘见他面团团的一副富态相,倒也并不害怕,道:“我不要吃牛肉!”吴承宪道:“好,咱们不吃牛肉。吴舟,把牛肉扔掉。”吴舟应声从怀中掏出藏牛肉的包裹,扔在了道旁。吴承宪微笑道:“你看,牛肉已经没有了。我们只好吃别的了。” 小姑娘“噗哧”一声笑了。这一笑,竟然大有妩媚之态,衬在她幼小的脸庞上,别有一番清媚柔丽的滋味。她站起来道:“我要吃青椒炒肉丝。” 吴承宪道:“吴舟,拿青椒炒肉丝给这位姑娘。” 吴舟苦着脸,道:“回禀老爷,我们带的路菜里,没有青椒炒肉丝。” 吴承宪道:“那有些什么?” 吴舟道:“有口蘑兰笋,鸳鸯豆腐,孔雀临屏,八仙过海。” 吴承宪点了点头,道:“八仙过海乃是用海中八珍做的,滋味不错,我叫他们拿给你吃好不好?” 那小姑娘摇头道:“不好,我要吃青椒炒肉丝。” 吴承宪皱了皱眉,道:“八仙过海不比青椒炒肉丝好吃?” 小姑娘道:“八仙过海没有青椒炒肉丝好吃。” 吴承宪笑了。没有吃过的八仙过海当然没有吃过的青椒炒肉丝好吃,这话倒也没有错。可是哪里找青椒炒肉丝去?“有的八仙过海比没有的青椒炒肉丝好吃。”这是他的结论。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谁说没有青椒炒肉丝?那里不是就有?” 随着她纤手一指,众人果然看到小桥后面,绿竹掩映之中,露出半扇酒旗。 “红柿村”。倒也是个风雅的名字。 吴承宪笑了。“既然眼前有酒,我们为什么不喝他几杯?反正我们不急着赶路。” 小姑娘也笑了:“何况还有青椒炒肉。” 这酒家并不大,里面只摆了五六张桌子,桌子上满是油腻。已经有两桌上坐了客人,一桌是个书生,脸白白的,倒像女子;另一桌是个江湖客,脸黑黑的,像个屠夫。那江湖客见吴承宪一行人进来,翻了翻白眼,低声骂了几句,依旧低头喝酒。 两人的桌上摆了酒菜,果然有青椒炒肉。只是两人仿佛甚为寒酸,桌上都只有一壶酒,一碟青椒炒肉,外加一桶饭。 吴承宪等人将剩下的几张桌子占了。那些仆人不敢跟他坐一张桌子,红衣小姑娘却不管,所以另外几张桌子挤得极满,他们的桌子却只有两个人对坐。 店小,伙计也少。统共就只有一个。“砰”的一声将菜单摔到吴承宪的面前,眼鼓鼓地盯着他,仿佛跟客人有仇似的。 吴承宪倒不去跟他计较,拿起菜单看时,珍珠丸子、八宝山珍、翡翠鸭舌、水晶肘子。店虽小,菜色倒是很多。吴承宪随便指了几样,然后要他杀一条鱼,搭配几味素菜送上来。 那伙计等吴承宪点完了,突然道:“点这么多,不怕撑死你?” 吴舟等人大怒,就要冲上来理论。吴承宪摆了摆手,将他们压住,道:“你说的也是,点多了不吃,也伤上天仁爱之心。就来珍珠丸子、八宝山珍、翡翠鸭舌、水晶肘子四味,再加青椒炒肉好了。” 那伙计道:“没有!” 吴承宪一怔,道:“什么没有?” 伙计道:“珍珠丸子没有!八宝山珍没有!翡翠鸭舌没有!水晶肘子没有!” 吴承宪道:“没有为什么要写在菜单上?” 那伙计白眼翻起,道:“这店是你开的,还是我开的?” 吴承宪道:“是你开的。” 那伙计大声道:“我开的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吴承宪想不到这伙计的脾气如此古怪,他涵养甚高,也不生气,道:“你有些什么?” 伙计翻了翻白眼,道:“只有两样。” “那两样?” “青椒!肉!” 小姑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店伙极不耐烦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吃?只管废话!” 吴承宪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青椒炒肉吧。反正你也做不出别的什么菜来。” 那店伙“砰”地一声将茶壶摔在桌上,道:“你侮辱我?” 吴承宪一怔,道:“什么侮辱你?” 那店伙脸上青筋暴起,道:“谁说我只会做青椒炒肉?我会做很多菜!” “很多?” 那店伙更怒:“我至少会做三个菜!青椒炒肉,肉炒青椒,青椒炒肉炒肉炒青椒!” 那小姑娘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吴承宪也乐了,微笑道:“这有分别么?” 店伙道:“当然有分别了。你外行就不要多说!” 吴承宪叹了口气,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青椒炒肉一份,肉炒青椒一份,青椒炒肉炒肉炒青椒一份。另外麻烦你上一壶酒,两碗饭。” 终于这脾气极大的店伙走了,他不但是店伙、老板,还兼做厨子。 茶自己倒,饭自己盛,酒自己舀。凭什么?就凭这附近别无人家,要吃饭只有到我这里。 好在吴老爷有很多随从,一会茶、酒、饭都摆好了,那店伙才慢吞吞地端了三个盘子上来,“砰”的一声摔在了吴承宪桌上。 一盘青椒炒肉,另一盘青椒炒肉,第三盘还是青椒炒肉。吴承宪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他皱眉道:“这就是你的青椒炒肉、肉炒青椒、青椒炒肉炒肉炒青椒?” 那店伙翻了翻眼睛,不去回答他,自顾自走了。吴承宪举筷尝了尝,这店伙的脾气虽然大,但菜做得的确不错,一碟青椒炒肉似乎比八仙过海还好吃。于是分了两盘给随从,酌酒自饮了起来。 那小姑娘却瞪着碟子,动也不动。吴承宪微笑道:“你不是想吃青椒炒肉么?怎么还不动手?” 小姑娘摇了摇头。拼命闭紧嘴唇。 吴承宪挑起一筷肉丝,道:“你别看那店伙凶巴巴的,做的菜却不错,你尝尝就知道有多香了。” 小姑娘皱起眉头,缩在凳子上,盯着青椒炒肉发呆。吴承宪拿他没办法,只好自己吃喝。 那小姑娘见他吃得高兴,忽然道:“这青椒炒肉真的好吃?” 吴承宪缓缓咀嚼,道:“简直比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小姑娘试探道:“那我吃一根?” 吴承宪含笑点头。官场沉浮,商海征战,他实是很久没有见过这种自然流露的情态了。这小姑娘虽然疑心病重些,却毫无造作,纯属天然,令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那小姑娘举起筷子,店伙却一阵风冲了过来,“嗖”的一声将盘子抓起,道:“我做的菜滋味如何?” 吴承宪见他三番两次生事,心中不快,道:“倒也不错。” 店伙“咯咯”笑道:“既然不错,大老爷为什么不打赏?” 吴承宪笑了。原来他是为了要点赏钱。菜做的好,打赏是应该的。吴承宪摆了摆手,吴舟急忙趋上前,将三吊钱排在桌上。吴承宪道:“还不谢赏?” 那店伙连瞧都不瞧一眼,道:“大老爷吃饭胃口大,打起赏来却小气得紧。这点钱算什么打赏?” 他越说越生气,突然从怀中掏出十几吊钱,摔在桌上,道:“不如我来打赏大老爷吧。大老爷还不谢赏?” 吴承宪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你几盘青椒炒肉,还要多少赏钱?再纠缠不休,拉你去衙门打板子!” 那店伙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极为奇怪,忽高忽低,好像扯锯一般。吴承宪听了片刻,脸色已然苍白。那店伙突然住声,恶狠狠地盯着吴承宪,阴声道:“也不需要多少,吴老爷马马虎虎给个十万两银子吧。” 吴承宪吓了一跳,道:“什么?十万两?你还不如要我的命!” 那店伙冷冷道:“吴老爷愿意把命拿来付帐也可以。” 吴承宪不怒反笑,道:“原来你不是开店的,你是打劫的!” 店伙仰首向天道:“吴老爷也不是来吃饭的,竟是吃霸王餐的!” 吴承宪道:“我怎么吃霸王餐了?” 店伙道:“不是吃霸王餐,怎么到我厨霸王的店里吃饭?你以为我的青椒炒肉是好吃的?” 吴承宪脸色变了。厨霸王道:“你不用害怕,我厨霸王杀人从来不用毒。我只是觉得上天仁爱,所以杀人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吃饱而已。” 他白眼珠翻起,钉在吴承宪脸上:“你吃饱没有?” 吴承宪大喘了几口气,脸色缓缓平复,道:“我没有说我的姓名。” 厨霸王哼了一声。 吴承宪道:“但你却知道我是吴大人。莫非是谁指使你来的?” 厨霸王大笑道:“眉州人谁不认识吴大人?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 吴承宪道:“你既然是眉州人,就该知道我两袖清风,最后的一点俸银也买米济贫了。” 厨霸王的眼睛又钉住了他:“我是个厨子。但我也知道清官凭俸银三年绝攒不出十万两来。” 吴承宪的脸色这才变了,变得极为难看。厨霸王却笑了,笑得也极为难看:“如果赌输人在,我倒想跟他赌赌看,你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吴承宪却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道:“我倒想跟你赌赌。” 厨霸王道:“你?你赌什么?” 吴承宪道:“我赌我要命!钱你不妨拿去。” 他喝令一声,吴舟等几个随从将箱盒打开,里面除了食盒之外,就是些换洗衣服,和几叠书。 吴承宪从箱中翻出了个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小叠银票和几锭银子。吴承宪道:“这就是我全部的钱了。你若高兴,不妨全都拿去。不过我仍然希望你给我留点做路费,毕竟……” 他坐下又喝了口酒,道:“毕竟到扬州有很长一段路。”他站起来,从厨霸王端着的盘子里夹了口菜,道:“也毕竟你做的菜实在不错,你就算将我的钱全拿走了,我也不怪你。” 厨霸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吴承宪悠然道:“你以为我在骗你?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四个老婆跟七个儿子、八个女儿已在一个月前先回扬州了?” 厨霸王道:“你的意思是说,钱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吴承宪笑道:“你终于变聪明了。我就说,能做出这么好的菜来,你必然不是个笨蛋。” 厨霸王跺了跺脚,仿佛就要追出。吴承宪抽空又夹了一筷子菜,道:“你也别想追了,一个月……我想他们已在千里之外。” 厨霸王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在吴承宪的脸上。吴承宪依旧微笑道:“我的钱都摆在这里了,你要多少就拿多少,不必替我节省。” 厨霸王仿佛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边上一人忽道:“我也跟你打个赌。” 厨霸王猛然回头,就见另外桌上的江湖客向自己举手示意。他翻起眼睛道:“有屁快放。” 那江湖客不以为忤,道:“我赌他是要钱不要命!” 他猛地站起,向这边走了过来。 不知怎的,厨霸王就觉得他的身形特别高大,幽黑的眸子中仿佛隐藏着邪异的妖魔,放射出冰寒的压力。压力直指自己。
第二章 身上衣衫寂寞红那人喝了很多酒,脸色晕红,走路摇摇晃晃的,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胸前更被酒渍沾满,看上去跟最落拓的酒徒一模一样。 但这人的眼睛却深沉幽黑,宛如两点鬼火隐藏在无边浩瀚的黑夜中,厨霸王被他的眼睛一照,心中竟升起阵寒意。 没有任何酒徒有这样的眼睛。那仿佛只会在地狱中出现,也只会拉人到地狱中去。厨霸王杀人无算,在这眼睛的照射下,第一次感到由衷地害怕起来。 他大喝道:“你怎知他要钱不要命?”越是呼喊得大声,便越是怯懦,这简直成了公理。 那人也不理会他,径直走了过来。厨霸王为他气势所逼,忍不住退了一步。那人哈哈大笑道:“只因这种人是决不会把钱交给别人的!” 他转身向着吴承宪,道:“我赌你所有的价钱都在你的身上,如果我输了,我宁愿将脑袋切给你!” 吴承宪脸色登时败如死灰,一口酒再也咽不下去,嘎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那人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可知我已经足足盯了你一个月了。晚上吴老爷睡得逍遥快活、有滋有味的,我却要在屋顶上替你守夜。你又可知,这一月来打你主意的小贼可真不少,我杀了一个又一个,吴老爷却依旧在睡大头觉。” 吴承宪听到杀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你都看到了。” 那人笑道:“红杏花来我没看到,张老爷李老爷来我也没看到。我只看到吴老爷那件银票做成的内衣,只要吴老爷肯将这件内衣给我,我也就满意了。” 吴承宪忍不住站起,道:“你休想!你……你还不如杀了我好了!” 那人却不再理他,转头对厨霸王道:“你听到没有,我就知道他要钱不要命!” 厨霸王叫道:“朋友,这次买卖可是我先找到的,道上的规矩我们可不能不讲。只要朋友不伸手,我……我可以分三成出来。” 那人摇头道:“三成太少。” 厨霸王松了口气,只要肯讲价,那就说明还有余地。他忍不住笑道:“今日同朋友你相见,也算是有缘,只要你划出道来,我厨霸王就当交了你这位好朋友如何?” 那人微笑道:“我也很想交你这个好朋友。我要的不多,我只要十二成。” 厨霸王一呆,道:“十二成?你什么意思?” 那人悠然道:“他那件内衣至少值一百四十万两,十二成的意思就是,不但他那笔我全要了,连你这些年的收成,我都要了。” 厨霸王脸色都变了,怒喝道:“你……你是打算黑吃黑了?” 那人摇头道:“我从来不黑吃黑,我是黑杀黑。” 厨霸王终于明白这人早就存了杀自己之心,猛然一声长啸,将手中盘子向那人掷了过去。 满盘的青椒炒肉经他这一抛,登时化作万千凌厉旋转的暗器,当头罩下。油水点点,被狂放的真气催动,将那人一切退路都笼罩住。 盘子凌空疾转,倏然就到了那人的背后,尖啸声撕耳欲聋,充满整个酒铺。 那人却一动不动。他眸子中的鬼火跳跃起来,冷冷道:“你难道也要钱不要命?” “吱呀呀”一阵酸牙的声响,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刀来。 他的话说得并不快,抽刀的动作似乎也很慢,但当他的刀横在胸前之后,满天的青椒炒肉还是没有击到他面前。厨霸王的心沉了下去。 他并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他也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从这人的身上腾起,将周围的一切全都笼罩了起来。包括他的手,他的脚,他的思维,他所能感知的一切和正在动作的一切。 能动的仿佛只有这柄刀。 这是一柄神秘的刀。刀身扭曲诡异,刀刃斜斜穿出,化作五条细长的尖刺,交叉着延展开。每一条尖刺,都反射着不同的光芒。 光芒如同眼睛,妖魔的眼睛,冷冷地瞪着厨霸王。 厨霸王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他的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念头: 逃!逃到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再看到这柄刀,他宁愿舍弃一切财物! 可惜天上地下,都仿佛被这柄刀笼罩住。他无处可逃。 陡然一阵狂风卷起,这柄刀猛地就被擎在半空,然后如同青天塌下来一般,轰然击下! 满天的青椒炒肉被狂风绞成飞絮凌乱,铮然声响中,盘子被充溢的刀气爆成碎片,卷飞而去。刀风星飞电掣,已然到了厨霸王面前! 厨霸王骇声大呼,这柄刀中仿佛寄宿了妖魔,一刀既出,已先夺人之魄!刀一变而为千千万万,每一刀都对准了厨霸王身上的一处要害! 那人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仿佛极为欣赏厨霸王恐惧的表情。 突地漫天刀风中闪出一支白皙的手指,在刀背上轻轻一点。 这一点没用什么力气,这手指又是白皙异常,仿佛只是在丝弦上漫不经心地一扣,或者是在美人的香腮上轻轻一捏。 但刀风突然止息,万千柄刀也聚合成一柄,被这只手指阻在空中,离厨霸王的咽喉只有三寸的距离。 厨霸王忍不住大口呼吸。这一刀倏忽而来,他的性命就在这瞬息之间,失去又得回。 那人所有的动作都顿住,整个人犹如雕塑般动也不动。空中仿佛只有这柄刀,与这根手指。 奇异的妖魔化的刀,与白玉般的手指。 许久,那人嘎声道:“玉手神医?” 那手指缓缓从刀背上挪开,仿佛怕被割伤一般。厨霸王这才看到手指的主人是位书生,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他一双手白得一点瑕疵都没有,就仿佛整块白玉雕成的一般。 那书生抬起头,道:“无定刀?” 刀一阵转折,归到那人的腰间。那人哈哈大笑道:“对!我就是伊川!” 厨霸王脸色惨变,忍不住道:“妖刀伊川?” 伊川倏然回头,厉啸道:“滚!” 厨霸王如受重击,“哇”的一口鲜血吐出,一言不发,转身从窗户掠出。 伊川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 他转头过来,脸上已经满是笑容:“但是玉手神医李清愁就不同了,我很早就想看看这双玉手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脸上的笑容吊儿郎当,眸子中的鬼火已隐去,完全不再是方才桀骜的江湖枭雄,而是个混迹天涯的浪子。 他的眸子盯在李清愁的手上。白手如玉,搁在淡青色的长袍上,极为醒目。 伊川道:“据说这双手可以抓住疾飞的鸟,也能救活垂死的病人,怎么我却看不出来呢?” 李清愁道:“江湖传言,哪里能够尽信?素闻阁下刀下从无活口,今天不是也破例了么。” 伊川大笑道:“有玉手神医在,这种宵小杀着有什么意思?” 他的眸中鬼火再度亮起,腰中之刀跃跃欲出。 李清愁摇头道:“我却不想跟你打。” 伊川冷笑道:“为什么?我的妖刀的名声未必比你的玉手低!” 李清愁笑了。他的脸色本来淡淡的,这一笑,就变得特别生动:“只因我知道你劫吴大人是为了什么。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打呢?” 伊川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他大摇大摆地向吴承宪走去。吴承宪早已吓得全身犹如筛糠一般。 李清愁皱了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伊川道:“还能做什么?一刀将这位吴大人杀了,然后脱下他一百四十万两银子的衣服,送到河南去啊。” 李清愁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吴大人虽然要钱狠了一点,但总算要的都是为富不仁者的钱,罪不该死,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一条后路?” 伊川叫了起来:“后路?这种人还要留后路?” 李清愁道:“给别人留后路,未必不是给自己留后路,我是行医的,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转身对吴承宪拱手道:“吴大人已经听清楚了?” 吴承宪拼力坐直了身子,道:“不知李先生有什么吩咐?” 李清愁道:“今日黄河又泛滥了,天灾待恤,所以我们想向吴大人借银一百三十万两,去救助河间难民。吴大人自留十万两,想必也够日后用度了。只是钱是吴大人的,还请吴大人自行送到河南去。” 吴承宪脸上肌肉抖缩,嘎声道:“你让我将钱都送出去?” 李清愁微笑道:“不是都送出去,我说过,吴大人可以自留十万两。清名胜过实惠,我想吴大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吴承宪大吼道:“你杀了我好了!” 李清愁道:“吴大人若是一心求死,在下也不阻拦。” 他的眼睛瞪住吴承宪,眼神冷冷的,淡淡的,犹如木雕的神明,隔着缭绕的烟火,看着世人。吴承宪就觉他眼睛中渐渐透出种莫名的压力,巨石一样压住心肺。过不多时,周身汗如雨下。死亡的气息浸面而来,他忍不住大呼道:“不要杀我!” 李清愁眼神一放,吴承宪跌倒在椅上,忍不住痛哭起来。李清愁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伊川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让他自己将钱送到河南?” 李清愁道:“一百三十万两不是小数,吴大人出了这么大笔钱,也该收点令名,做些补偿。” 伊川看了吴承宪一眼,犹疑道:“你信得过他?” 李清愁道:“好在吴大人的家室众多,子孙蕃盛,吴大人找我不好找,我找吴大人却容易得紧。八月十五这笔银子若是还没送到河南,吴大人的子子孙孙,恐怕都会得一种很怪的病。” 他的脸上绽出丝笑容:“他们的脖子上会突然长一种疮,碗大的疮。” 吴承宪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李清愁笑容更盛,缓步走回自己的桌子,拿起竹笠,道:“风雨催人,我也该去采药了……” 迈步向酒舍外走去。伊川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转身一刀挥出。 这一刀却一点风声都没有。伊川喝道:“若是你敢有分毫私心,这就是榜样!” 收刀拔步,伊川叹道:“玉手神医,果然非我所及!”长叹声中,向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了。 吴承宪呆呆坐着,突地“波”一声轻响,他身前的桌子猝分成两片,向两边倒了下去。轰然震响声中,偌大的酒舍层层分开,竟然被方才的一刀从中劈成两截! 烟雨纷然,簌簌撒下。吴承宪面如土色,怔怔坐着。秋雨满山总恼人啊。 酒舍中一片寂然。 红衣小姑娘却笑了。她瞥着吴承宪,道:“想不到老爷这么有钱。” 吴承宪嘴唇牵动了下,却说不出话来。他抖索着想捡起酒杯,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在地上滚动的杯子。那小姑娘见他可怜,不禁弯下腰去,捡起酒壶酒杯,倒了杯酒给他。吴承宪一把夺了过来,仰天喝了下去。他的眼泪却流下来。 一百三十万两!他的心血,他的钱!三年来他挖空心思的结果,他万代幸福的基业!现在却荡然无存了。 他不敢不听从李清愁的话,因为他知道,这种来去无踪的侠客,根本不是他能够挡得住的!他们要找他,他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他们要杀他,他就算穿铠着甲也护不了。但就这样屈从么? 红衣小姑娘一直看着他,眼中也不禁露出怜惜之色。 终于,吴承宪的手渐渐稳定下来。无论如何,他总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只要活着,就一定再能搜刮到钱财来。 总算性命还是自己的,如果愿意,他还是吴老爷。这样想着,他的手便越来越稳定。他甚至想这两个人总算对他不错,居然让他自己将钱送去。清名有时的确更胜于实惠,这道理吴承宪也真的知道。 只是当这个道理值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时,他不一定还能想得起来而已。现在他却已想通。 小姑娘也正好问道:“吴老爷想通了?” 吴承宪点了点头,总算露出了丝笑容。 小姑娘叹了口气,柔声道:“那么我可以杀你了!” 吴承宪还来不及吃惊,一道亮光倏然闪起。 他的人被这道亮光劈成两半,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跌落在地! 亮光盘旋激绕,犹如闪电,一发而不可收拾,瞬间闪遍整个酒家。 然后它敛成一柄刀,光寒如水,握在红衣小姑娘的手中。小姑娘的脸色仍然那么温柔,笑容也又天真又活泼,身上的红衣一尘不染,似乎同这些事一点联系都没有。 吴大人跟他的随从却都被劈成两半,散落满地。鲜血混杂着血迹,积满地面。 小姑娘慢慢将刀收了起来,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唤。 李清愁从树下走过。 伊川的大风歌唱到了第三遍。小姑娘的凄呼干云直上。 李清愁的脸色变了。他的人倏然化作一道清风,从山上倒反而下! 他听得出来,凄呼正是从方才的酒家传出的,这就证明,在他离开的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必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李清愁就觉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极力运转功力,全力突奔! 他从未想到会看到如此凄惨的一幕! 每个人都被砍成两半,鲜血自由挥洒在地面、墙面,整个酒家内宛如地狱。小姑娘满面惊惶缩在墙角,身上的衣服鲜红夺目,也不知是本来的红色,还是为这激扬的鲜血所染? 每个人都只挨了一刀,一刀便是两半。 李清愁就觉“轰”的一声,胸中仿佛有一团怒气爆开! 他抬起头,冷森森地盯住酒家中唯一站着的人——伊川。 伊川的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清愁一声怒叱,双手散乱,向伊川点了过去。 伊川啸道:“你听我说!” 李清愁却身形不停,倏然窜到伊川面前,指风凌厉,直点伊川面门。 伊川怒道:“他奶奶的李清愁,你还以为我怕你不成!”一刀斜劈,风声怒啸,直逼李清愁而来! 李清愁手指扣动,在他的刀背上连弹几下,伊川手中虽有刀,但这刀竟仿佛成了累赘,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李清愁灵动如飞仙一样的手指。 玉手神医的手,果然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伊川一声大喝,妖刀脱手而出,向李清愁掷了过去。 他这脱手一掷,贯满全身真气,妖刀去势犹如雷霆,乃是伊川保命绝招。以李清愁之能,也不能不暂避其锋芒。伊川就抓住这瞬息的机会,一掌击在酒肆的墙上。 那酒肆被他一刀劈成两半,本就摇摇欲坠,哪里还经受得住他这一掌?轰然倒地之际,伊川身形冲天拔起,向乱山中逃去! 他身后人影若电,这一掌竟然未能阻住李清愁!伊川心胆俱裂,全力前奔,两人眨眼就走远了。 红衣小姑娘依旧面色惊惶,缩在墙角,等到天地间所有的声息都静下来,她才缓缓站起。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略带妩媚的天真笑容,在凄迷的烟雨中,红衣如花般开谢。 满地鲜红的尸体,就如盛开的曼荼罗花,供在她身周。 灵山飞雨,天雨曼荼罗。 小姑娘盯在这些尸体上,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轻轻地在一截尸体上踩了一脚,用另一脚踮着跑到干净的地面上,将沾满鲜血的那只脚轻轻印下。于是就在地面上印出一个鲜红的脚印来。那小姑娘仿佛觉得极为好玩,笑得更加欢愉了,又跑到另一截尸体上,轻轻踩了一脚,踮过来印第二个脚印。她似乎于其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玩得不亦乐乎。地面上鲜红的脚印越来越多,风雨如晦,淡淡地将它们撕扯成模糊的痕迹,黄昏很快就来了。 红裳如花,飞扬不止,看去就如夜色中飘舞的幽灵。临风独舞。
第三章 振刀去国意气雄伊川在丛林中狂奔,李清愁的一双手仿佛影子一般追在他身后,无论他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摆脱。 他已看出李清愁已决意杀他!他不想争辩,江湖中的事情,本来就是谁的刀快谁有理,何况李清愁也没给他机会辩解。 秋山烟雨,伊川急速地在山石间穿梭着。他在等机会,只要李清愁稍有懈怠,他的刀就会悍然劈下。 而这一刀必然是致命的一刀,哪怕对手是李清愁也一样! 李清愁又急又怒。 吴承宪等人虽非他杀,却无疑是因他而死。李清愁无法原谅自己!他只有拼力追杀伊川,来为怨死的人报仇! 他身形化作一条青烟,盘山而上。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树林中暗不见物。李清愁空有通天本领,却也无法锁定伊川的具体位置。两人一追一逃,转瞬就过了百余里。 远远就见前面一片灯光闪烁,似乎到了山郭村落。伊川身形纵动,向村中掠了进去。李清愁大喜。只因村中空旷,抓住伊川的机会就大多了。 伊川掠进一所房子,突然一声大叫,似乎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李清愁暗暗骇异,也跟着掠了进去。 这是一座很小的房子,又小又暗,似乎不是给人居住的。伊川也顾不得逃命,指着房子的一角,骇得说不出话来。 房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放了一个宽大的木桶,桶中热气腾腾,一个女子正在洗澡。她手中拿着一根鲜红的丝带,在身上搓着。两个男子闯了进来,那女子并不吃惊,眼睛空空地望着桶外,双手依旧拉扯着丝带,在身上搓着。透过蒸腾的热气,那丝带诡异地扭动着,李清愁渐渐看清楚,那并不是什么丝带,竟然是条两尺多长的蟒蛇! 那蛇通体赤红,在女子的身上厮磨着,这情形说不出的妖异。 而那女子的身上赫然生了许多拇指大的疮疤,布满整个身体。疮疤鼓起,微微蠕动着,极为丑恶。李清愁眉头皱起,那女子脸色极淡,就如没有血色一般。相貌平庸,更无丝毫动人之处。 伊川才看了一会,就忍不住想吐。美人出浴,本是极为香艳的画面,只是人非但不美,而且满身浓疮,更与蛇虫为伍! 只是李清愁仿佛没见过女人一般,眼睛瞪在那女子身上,竟似看呆了一般。伊川一眼瞥见,忍不住心头火起,冷笑道:“玉手神医就这德行?”突地大吼道:“再吃我一刀!” 妖刀突地飞出,劲气四溢,一刀挥出!李清愁扣指弹出,直奔刀锋。哪知伊川劲气旁旋,那女子桶中的洗澡水全被这一刀扬到空中,化作满天白晶,向李清愁贯来! 这一刀将整个屋子逼住,李清愁再无躲避的余地! 伊川大笑道:“你既然喜欢看,就让你一亲芳泽,多喝点洗脚水吧!”越窗而出。 李清愁顾不得追他,身子一缩,反手挥出,已然将身上的长衫脱下,化作一片玄色青云,凌空飞舞,挡在他与那女子面前。 “夺夺”一阵暴响,漫天水云尽数被他的衣服挡住。李清愁随手一抖,将长衫罩在那女子身上,转身向外走去。 那女子默默牵住长衫的衣角,看着李清愁走出,突然道:“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李清愁顿了顿,道:“本就是我连累了姑娘,岂可再令姑娘受伤?” 那女子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李清愁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脸上竟然升起一丝红晕,让她平板平凡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妩媚。 这时小屋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位女子冲进来,叉腰大叫道:“蓝羽!你又在偷懒!” 那女子吓了一跳,手一松,长衫从身上滑落。冲进来的女子冷笑道:“瞧不出来你这丑丫头也知道偷汉子。” 蓝羽眼中闪过一丝羞怒,那女子道:“怎么,你还敢反抗么?” 她这么一说,蓝羽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那女子见她不敢顶嘴,更加盛气凌人起来:“你这丑丫头,还不赶紧将房子收拾好?看你弄得一地的水,一会让九夫人知道了,不揭了你的皮!” 蓝羽默不做声地拿起一把笤帚来,开始扫地上的水。李清愁忍不住道:“你何必这么怕她们?” 蓝羽扫着地,不敢回答。冲进来的女子扭头看到李清愁,脸上微讶,忽然媚笑道:“这丑丫头眼光倒是不错,偷的汉子这么俊俏!我说你这等人才,何必跟这个丑丫头,我春山姐姐不是要强盛她百倍?” 说着,整个人偎依了过来。她眉清目秀,倒的确是个美人,只是神情浮浪,李清愁皱眉拂手道:“站开些来!” 春山笑道:“呦,害羞啦?是不是在小情人面前不敢偷吃?你放心好了,我春山姐姐想要的东西,丑丫头哪里敢抢?” 她也不等李清愁答话,转头对蓝羽道:“丑丫头,将你的情哥哥让给我,好不好?”她虽然问着好不好,但听那语气,却笃定的是一副只能“好”的意思。 蓝羽停手不扫,也不作声。春山怒道:“你不舍得么?这几天没揍你,你是不是皮痒了?” 蓝羽禁不住一阵哆嗦。春山跳脚道:“快扫地!扫完地就去厨房,今天晚上就睡在那里,不用再回来了!” 蓝羽畏缩地抱着笤帚,不敢作声。李清愁叹道:“你为什么如此任人欺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尊严?” 春山大笑道:“丑丫头也有尊严?可真笑死人了!” 李清愁脸色一沉,冷声道:“任何人都有尊严,她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是很严厉,但春山就觉心头一窒,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只无形的大手从额头使劲抹下来,抹得一丝不剩。她这才意识到李清愁并非只是丑丫头的情哥哥这么简单。 李清愁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她的卖身契在哪里?我替她赎身。” 春山又开始笑了:“没有卖身契。这丫头就是自身犯贱,就喜欢被别人呼来喝去的,你对她好也没有用,她天生就是受穷受苦、抬不起头来的命。” 李清愁看着蓝羽。蓝羽低着头,怯怯地站在墙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替她挡了点水,她就很认真地说自己是个好人了。 只因她的身份太卑贱,太卑微,她的生命中永是欺压,喝骂,从来没有人对她关心爱护过,所以他虽只是随手而为,但在蓝羽看来,却已是天大的恩情。 这又是怎样凄凉的事情? 李清愁伸出手去,道:“走,你跟我走。” 蓝羽忽然抬起头来,她的目中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李清愁的目光很温暖,目中有令她心神震动的东西。 一阵大笑传了过来,春山已经笑得喘不动气:“你要带她走?我跟你打赌,她不会跟你走的,她生来就是犯贱的命!” 蓝羽目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哑声道:“她说的不错,我……我就是贱命,你走吧。” 她抱着笤帚,缓缓扫起地来。她扫的不仅仅是一地的积水,也扫去自己作为人的一点一点的尊严,一点一点的自信。 扫的越多,她就越不敢相信自己会得到幸福。也许李清愁只是一个传说,经过她也就罢了,她永远只是最平凡的尘土,垫在传说的脚下。 李清愁凝视着她,缓缓道:“我另有要事,不能多耽搁。但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你有你的美丽。” 李清愁穿窗而出。 蓝羽的身体却禁不住颤抖起来。 你有你的美丽。是真的么?这个容貌平庸,身材平板,满身浓疮的女子,也有着自己的美丽么? 或许这只是一句不负责任的安慰话吧!蓝羽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第一次,她忽然有了某种莫名的希望。
第四章 置酒向君语从容伊川纵身跃出小屋,方要展鲲鹏之翼,突地停住脚步,转身掠入另一屋中。 李清愁必定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得到了机会,反而不逃吧?天高地阔,就让他使劲找吧! 伊川顿时高兴起来。这次闯进的屋子却大得很,里面珠光摇曳,锦绕翠铺,装扮得伊川前所未见的华丽。一阵香味传来,伊川迎风嗅了嗅,居然是窖藏了三十年的桂花淳。这倒不可不喝。伊川再也不去理会李清愁什么的,顺着酒味就寻了过去。凳子挡路,一脚踹开;门挡路,也是一脚踹开。 伊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活得潇洒,从来不喜欢受拘束。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一样我行我素,吊儿郎当。他是天生的浪子。 踹开这扇门后,进了内厅,装设更是华丽。厅中间挂了幅富贵牡丹的中堂,中堂下面,摆了一桌酒菜。宁九微坐在桌边,惊讶地看着伊川像强盗一样闯了进来。 伊川却不管她。事实上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了桌上的酒壶。他就笔直走到桌前,抓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他仿佛才看到桌上的菜。酒既然喝了,也不必再客气什么,何况跑了一天,伊川也饿了。于是他就抓起筷子,一顿海吃。 然后他仿佛才看到宁九微。 伊川的脸上露出一阵喜色,抓起酒壶,大声道:“倒酒!” 宁九微笑了。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举起自己的兰花指,仔细地看着。最后满意地叹了口气,将双手扭在胸前。 她的手晶莹剔透,无论多挑剔的人都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她的人也是这样。 伊川却怒了,飞身抢到她面前,怒吼道:“你听到没有!” 宁九微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伊川道:“不是跟你还能跟谁!” 宁九微淡淡一笑,道:“跟我说话就不能这样说。” 伊川袖子使劲一抹,将嘴上的油腻抹掉:“那应该怎么说?” 宁九微道:“你至少应该洗一下澡,然后戒掉酗酒的毛病,再多少学点汉人的礼仪,才能跟我说话。” 伊川纵声大笑,道:“你这婆娘真是疯了!” 宁九微俏脸一板,又不说话了。伊川登时大怒,扬起酒壶就要摔,举到空中,终于忍住,一脚将桌子踢翻在地。 一人惨呼着从桌下钻了出来,被伊川一把抓住,大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怎么鬼鬼祟祟躲在桌子底下!” 那人被伊川一喝,双眼泛白,登时晕了过去。伊川晃了几下,那人一动不动。他双手用劲,将那人丢了出去。 宁九微却慌忙站起,将那人扶住。伊川笑道:“你这婆娘看着挺好,却找个如此没用的老公!” 宁九微不去理他,小心地将那人抱着,放到了太师椅上。她的动作又轻又柔,充满了少妇甜腻的温柔,看得伊川心头火起,冷冷道:“赶紧倒酒来,要不我一刀将这人斩成两段,看你宝贝谁去。” 宁九微头也不抬,道:“这里是你家?” 伊川道:“这破地方还不够格!” 宁九微道:“我是你老婆?” 伊川道:“我还没发昏。” 宁九微道:“那我凭什么倒酒给你喝?”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盯住伊川。伊川竟突觉有股压力,让他说不出话来。难道这就是理屈词穷? 伊川嘴张了几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啊,这是自己的家?她是自己的老婆?凭什么要人家倒酒?凭自己的刀快?伊川虽然是个浪子,却不是混蛋,这种话他还是说不出来的。 宁九微冷冷看着他,突地一笑。 她这一笑,就有万种风情迸出,刹那间烛光仿佛亮了十倍,整个屋子中都充满了晕眩的光芒。 她的人仿佛化作光源,每一分,每一寸都有热力窜出。 伊川突觉干渴起来。方才喝的那点酒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滋润。 宁九微举手扶头,她的头发宛如黑色瀑布,将她整个人笼罩住。她仿佛集中了世界上所有的光芒与黑暗,在这幽长的夜里,尽情诠释着倾国倾城的意思。她的声音一变而为低沉:“我醉了,过来扶着我。” 她的姿态妩媚而自信,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拒绝她的邀请。 伊川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伙子?再弄这些骚态,我一刀就杀了你!上酒!” 宁九微轻轻侧过头,似不胜其呵斥,眉间微蹙,略有娇嗔之意,但脸上却始终带着动人微笑,神情依旧那么婉媚自如,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然后她抱着晕过去的那人坐下,轻轻将他额头上盖下的头发抚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的人也变得淡淡的了,似乎刚才那个人间尤物并不是她。 伊川却笑了。这种变化实在有趣的很。 他忍不住想继续逗逗宁九微,于是大喝道:“你这婆娘,我叫你倒酒你总是不倒,莫非真要我杀了你这情人?” 一声怒啸,妖刀盘旋出鞘,化作一团乌云,向那人凌空斩下。 宁九微姿势不动,太师椅突地左移三尺。伊川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斩不到了么?快快拿酒来,否则我下一刀可就不这么慢了。” 宁九微道:“你要酒自己拿去,可千万别吓坏了我的宝贝。” 伊川道:“你说这人是你的宝贝?” 宁九微低头看着那人的脸,柔声道:“对,世间绝没有什么宝贝,能够比得上他了。” 伊川完全怔住。那人长得也不丑,只是油头粉面,富态臃肿,怎么看也是个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让宁九微这种人动心?伊川再看了两眼,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宁九微却浑然不觉,悠悠道:“你若是能住久一点,就知道他宝贝在什么地方了。可惜你马上要走了。” 伊川道:“我要走了?谁说的?” 宁九微道:“追你的人马上就到了,你还不走?” 伊川哈哈大笑,道:“追我?我武功天下无敌,哪有人配追我!” 宁九微叹了口气,道:“看你一身的狼狈样,见了酒菜就跟没有了命似的,还居然有脸说不是给人追着?何况若不是有人追你,你又怎会到这苗疆火倮侗部来?” 伊川扭动的身子突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啐了一口:“这里已经是火倮侗部了,却是他娘的妖怪曼荼罗教的地盘,怪不得每个人身上都挂着毒虫!” 曼荼罗教是藏边到云南的一个神秘教派,据说信奉印度邪神湿婆,教中秘法以毒蛊咒印为主,妖邪无比,世人无不闻之色变。 伊川顿了顿,又摇头道:“你太聪明了,你可知道,太聪明的女人,没有男人喜欢。” 宁九微悠然道:“是么?” 伊川重重一哼。宁九微眨了眨眼睛,道:“莫非你想喜欢我?” 伊川冷冷道:“见你的大头鬼。” 宁九微笑道:“哎呀!你看你都害羞起来了。喜欢女人有什么怕羞的呢?我若喜欢了人,就大声地说出来。” 伊川抓起一碟笋丝,倒进口中,不去理她。 宁九微声音却依旧切进来:“喜欢了也可以,但是要有实力才行。只会说大话的孩子,我理都不会理他。” 她话音初落,眼前猛然腾起一道亮光,神龙一般凌空夭矫转了几转。 宁九微彩裙飞动,斜退八尺,已然到了墙角。那道亮光却如影附形,追至面前。宁九微的脸色变了。亮光陡地一闪,裂电般掣回。 伊川缓缓收掌,掌缘银芒缓缓消退。他撮嘴轻吹,几根发丝缓缓飘落。伊川淡淡道:“当年我哥哥南海墨剑跟我斗到一千招时,便是给我一掌斩成重伤的。这种实力如何?” 宁九微站在墙角,她仿佛受伤的仙子,不敢再靠近人类。 伊川道:“还不上酒?” 宁九微慢慢走近,忽道:“你既然练成了掌刀,怎么还会被人追得这么狼狈?” 伊川道:“那只因为那家伙不是人。” 宁九微道:“不是人?” 伊川道:“简直就是个王八蛋,一句话不说就开打。我又不想要他的命,为什么要拿掌刀跟他拼?” 宁九微笑道:“原来你是个好人。” 伊川道:“好也好得有限,比如你脱光了,恐怕我就不会再做好人了。” 突地窗外有人慢慢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 声音清脆,却又蕴涵着种说不出来的寒意。 伊川一声怪叫,跳了起来:“李清愁!怎么这样都无法骗过你!” 窗外之人却默然。 伊川见他不回答,跺了跺脚,就待走出。宁九微道:“我这里有后门,你走不走?” 伊川摇头,道:“没用的。你若是走前门,他就在前门,等你走后门时,他必定守在后门!既然免不了一战,就痛痛快快打一场又如何?” 他突然出手,一把抱住宁九微,就在她一愕之际,重重亲在她唇上。 宁九微骤然受袭,一时忘了挣扎。伊川的吻狂猛恣肆,如暴风骤雨一般,将她吻得透不过气来。 宁九微却静了下来,她的眸中一片清亮,盯住伊川,似乎在谴责,又似乎在邀约。伊川干脆闭上眼睛,用力搂住这个无限温暖的躯体。 躯体慢慢变软。伊川却用力将她推开,“呛啷”一声,妖刀横空而出,伊川爆出一声狂啸,大踏步冲出。 宁九微突道:“等等!” 伊川身形一顿。宁九微静立着,她的声音也轻柔下来:“你想不想看我这宝贝究竟有多宝贝?” 伊川道:“我懒得看你们奸夫淫妇的丑像!” 宁九微悠然道:“丑像?只怕你看了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呢!” 她轻轻扶起椅上那人。那人依旧昏迷着,可当真了不起。宁九微在他面颊上亲了亲,腻声道:“宝贝儿,还不醒来?” 那人发出一阵“咿唔”之声,悠悠醒转。见到宁九微温润娇媚的脸蛋就在面前,忍不住就要亲了起来。宁九微娇笑道:“你这小鬼,着什么急啊?哎呀,你在摸哪里?” 伊川看得皱起眉头来。宁九微冲他眨了眨眼睛,突地在那人的后脑上轻轻一划。 那人的后脑“咯”的一声轻响,竟被她划成两半。那人手上的动作骤然停止,就如被点了穴一般。一种莫名的“嗡嗡”声却随之响起。 这声音并不大,仿佛飞萤震翼一般,但却含有妖邪的摄力,铺天盖地而来。一时万籁仿佛都沉静下来,举天下所有的,都是这“嗡嗡”的碎音。 宁九微举手一弹,那嗡嗡声猝然穿窗而出。就听李清愁一声惊呼,瞬间沉了下去。嗡嗡声却又返回了来。只是多了股血腥之气。 宁九微皱了皱眉头,指尖连弹,嗡嗡声渐渐归于那人脑中。宁九微小心地将半截脑壳盖回去,嗡嗡声立即消失无踪。那人仿佛穴道突然解开,面上涌起一阵红潮,继续急躁地在宁九微身上摸索着。 宁九微将头靠在那人的肩上,任由他昵爱,微笑看着伊川。 她的笑容,却已变得莫名的阴森可怕。 那人脑中寄宿的,无疑是种极为怪异的毒虫。他的脑髓早已被毒虫嚼吃干净,身体已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 只是这毒虫隐形无迹,连李清愁都挡不住,可不是天下难求的宝贝?只是宁九微以活人饲虫,这又是何等的狠毒? 伊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宁九微的手轻轻抚着那人脑后,这个无限爱怜的手势,此时也变得妖邪而恶毒起来。 伊川刀光一闪,裂电般劈向那人。宁九微长袖卷出,瞬间连变几变,将刀光挡住。伊川一击不中,立即收刀,他的气势却如山岳般缓缓升起。 宁九微道:“若是早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就不救你了。” 伊川沉声道:“你让我一刀毁了他,咱们从此各行其道。” 宁九微笑道:“咱们现在难道不是各行其道?” 伊川怒道:“我不是在跟你耍嘴皮子!快快让开,免得误伤了你。” 宁九微摇了摇头,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宝贝,你杀了我可以,但想伤他,却是不行。” 伊川大喝道:“那我就将你一起杀了!” 霹雳一声,光芒暴涨,妖刀电转星驰,开天辟地一般纵击而下! 宁九微微微仰头,看着如雪片一样的刀光。她的神色安详之极,竟然不避不挡。 伊川心中突然一动,瞬间宁九微那温软的身躯,那仿佛在迎凑、在觅合的唇吻,都兜上心头来。他忍不住略略一偏,刀光如水银匝地,擦着宁九微的身际滑过。 他叹息一声,收刀转身。就在此时,他的手背突然微微一麻,紧接着手腕、手臂、手肘、肩头连接着几麻,仿佛被极细小的蚊虫叮了几下。伊川心头一震,急忙跃开,右臂只觉一片麻木,浑如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宁九微轻笑道:“你明知道我养蛊的,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不过总算你良心好,我给你解药就是了。”说着,托了药丸,送到伊川的面前。 伊川怒道:“我怎知道这是不是毒药?” 宁九微道:“就是毒药,你可敢吃?” 伊川一言不发,抢过来一口吞下,道:“还有没有?” 宁九微吃了一惊,道:“哎呀!这里面真还有一粒毒药,你怎么就吞下去了?” 伊川不去理她。宁九微道:“你不相信?” 她忽然拍了拍手掌,伊川就觉小腹中一道刺痛直直升起,犹如被人从肚脐斜插了一柄尖刀进去一般。这一痛当真钻骨蚀筋,伊川忍不住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宁九微叹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都是不肯听呢?” 她一听手,这刺痛立即消失。而且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痛过一般。伊川嘎声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宁九微道:“还能有什么?就是最最常见的九曲问心蛊。若是有一天你背着我做坏事,我只要拍拍掌,它就钻啊钻啊,一直钻到你心里去。” 伊川道:“你为什么要用它来对付我?” 宁九微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其实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只要被人家亲一下,就认为只能嫁给这个人了。” 伊川盯着她,就如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般。 宁九微叹道:“你不用这么难过,很快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伊川红着眼道:“什么值得?” 宁九微笑道:“比如说,你若再想亲我,就不用那么偷偷摸摸的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伊川就扑了过去。 宁九微微笑着,她已开始迎接。 伊川的手已缠上了她的香颈。但这缠绵却突然变成凌厉的杀意,伊川冷冷道:“我想现在你该给我真正的解药了。” 他掌际银芒闪动,架在宁九微的脖间。银芒晕寒,宁九微的脖子闪出一粒粒爆栗。
第五章 当时凄然一笑中宁九微笑了。 她的笑容中实在看不到丝毫惊惶之意,就如这双手并不是追魂夺命的妖刀之手,而架在手下面的,也不是她的脖子一般。 她的笑容妩媚有余,凌厉不足,有惑迷之意,无恐惧之态,竟是一点都没将伊川的威胁放在眼里。她的神态越是镇静,伊川便越是惶惑。 宁九微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酒后乱性,想要强奸我?” 她叹了口气,道:“那也只能怪我不该拿这么多酒给你喝,所以你要是想强奸我,我绝不反抗,这就叫咎由自取。” 她的眼睛闭上,缓缓向伊川靠了过去。 伊川却如挨上了烙铁一般,一退便是八尺。宁九微也不追赶,望着他笑道:“怎么?你不强奸我了么?难道要我强奸你?” 伊川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他手中的妖刀渐渐发出一阵嗡鸣之声。鸣声越来越响,伊川缓缓道:“你这种伎俩也许能骗过李清愁,但对我却绝行不通。你不给我解药,我就斩你一刀,这之中再无商量的余地。” 他双手握刀,缓缓提起。宁九微脸上笑容不减:“我这般花容月貌,你真忍心斩?” 伊川冷笑道:“我不忍心,但是我还是要斩。” 宁九微笑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伊川大叫道:“好!”倏然屋内便是一亮。 一道寒光猛然溅开,碰壁而返,相互交叠在一起,汹涌挤压,增生成无边的怒涛,卷涌而出。 伊川的刀就挑动着、引导着这股光辉,宛如蛰龙苏啸,乳虎振声,似无由而发,而又无远弗届,宛如命运一般,将现世与彼岸一刀打通。 一端是动的伊川,一端是静的宁九微。 她似乎没有想到伊川的武功竟如此之高,也似乎没有想到伊川这一刀真能斩下,又似乎已被这一刀的气势震慑住,在她能有所行动之前,伊川这一刀已经斩在了她的肩上。 刀气盘旋飞舞,奔涌而前,宁九微的护身真气如春雪向阳,被这一刀挥成万只蛱蝶。刀光毫不停留,穿云裳而入! 宁九微的美眸惊骇地张大,然后又闭上。 死亡腾空而起,将巨大的羽翼覆盖在她面上,这无边的黑色已足够令她窒息。寒光也如死亡,已透体深入,攫住她的心灵。 奇怪的是,宁九微并没觉得恐惧,她反而有种极度的解脱感。 她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弱丧而归,谁又能说不是呢? 满室的刀光忽然冰消雪解,伊川缓缓收刀而立,满脸都是落寞。 他的怒火与锐气仿佛在这一刀中已宣泄干净,出刀之后,已不必再要结果。 因为他已经给了自己结果,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伊川昂天吐出一声长气,笑道:“你赢了,我毕竟还是无法杀你。” 他转身向外走去。解药、宁九微,在他眼中已与尘埃无异。 他自己的命又何尝不是尘埃?但他却不顾而去。难道这就是浪子? 宁九微缓缓倚在墙壁上,望着伊川的背影。她的眼中似乎有异样的神光在跳跃。 伊川真的不忍心杀她么?伊川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么? 也许不忍心,只是不屑;不在乎,也只是不再想去面对不愿面对的而已。 这种情形宁九微并不陌生,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对她恭敬逢迎,然而她也知道没有几个人肯真正看得起她。 因为她本就是件货物。 出卖自己,然后换回别的东西。她已习惯了这样,也已在这种情形中麻木了。 但现在,她却忽然有种冲动,有种不想再麻木下去的冲动。 伊川的步子已快跨出房门,宁九微忽然叫住了他。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伊川的脚步定住。宁九微的声音仿佛突然苍老了很多,让他无法不停住。 宁九微索性倚着墙坐在地上,缓缓道:“你知道魔教么?” 伊川点头道:“天下还有不知道的人么?” 宁九微笑道:“现在是乱世,门派林立,纷争不息。武林正道早就式微了。而立世数百年、树大根深的华音阁十年前因为内讧,元气大损。目前阁主易位,人事变动,正是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之时,已经数年不过问江湖之事了。唯有魔教……” 伊川皱眉道:“三十年前,魔教盛极一时,在武林中兴风作浪,人人得而诛之。不过后来,一代名侠于长空独挑魔教,一战之下,教中十大长老尽皆战死,魔教自此消声灭迹……” 宁九微点头道:“我也一直这么以为。然而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一个少年上门提亲,他自称魔教教主之子,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魔教并没有被消灭。而我父亲仿佛与那人的长辈相善,一口应诺了婚事。” 伊川冷笑道:“这样的好事,你何不答允了?” 宁九微没有理会他的讥讽,依旧自言自语道:“因为,在这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人是当世的名侠,人更是生得风度翩翩。我一见之后,忍不住就爱上了他。过不半年,他的结发妻子就病死了,他于是就向我求婚。我糊里糊涂就答应了,就在那个晚上,失身于他。 此后我对他更是言听计从,而他对我也柔情款款,只是他嫌私通的声名不好,叫我先不要讲给父兄听。我以为他是为我着想,只有更是感激敬重他。 因此,魔教教主之子的婚事,我当然万不能答应,一场大吵之下,赌气与那少年交手。那少年武功极高,本来我绝非对手,只是他旨在显露武功,并不为难我。但我怀中却藏有他送的天下第一暗器定骨针。突然施展出来,将那少年刺成重伤。那少年恨恨而去,扬言定要报复。 我父兄待要挽留,那少年已走远了。我情知闯祸,但以为这样断了那少年纠缠之根,未必就是坏事,也就不放在心上。哪知过不几天,突然有几位高手来袭。那几人武功都高得出奇,庄中措手不及,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多亏他仗义出手,才以反败为胜,而且又伤了其中三人。之后冤仇越结越大,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我一时任性下了毒手,本来相安无事的正邪两道,终于再度大动干戈。 这一场大战下来,我父兄尽死。我得他照顾,得以身免。我将他看作是唯一的亲人,等着他来提亲。哪知偶然之中,我发现自己深深爱着的人,竟然是只豺狼。 原来当日我父兄心怀大志,想要混一正邪两教,因此一直与魔教修好,乃至不惜将女儿下嫁。他却深知正邪统一之后,再无他野心施展之处。于是先勾引我,再劝说魔教教主派儿子来提亲,然后装作无意,将定骨针赠送给我。本来此事也非不可收拾,但是接着他遣人说动魔教来犯,而后又下重手伤了几人,终至于无法收拾。而当初他那病死的妻子,也是他一手杀死的。 我得知之后,羞愤欲死。只是此时已经珠胎暗结,于是只能隐忍着。他知道我已发现了他的秘密,却也并不说破。等我生下女儿之后,便悄悄偷了去,然后要挟我听命于他。他此时已丧心病狂,只知号令天下,就对我说,我若能赚来一万两银子,便给我女儿一碗饭吃,而是赚不来,便只有挨饿。我起初怎么也不肯答应,他便将我锁到一个小屋去,将我的女儿放在隔壁,哭了一夜。我这一夜嗓子都几乎哭喊哑了,却无人应答。第二天我的心已冷到极处,便只有去赚钱。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但只要我想到自己的女儿从此可以不哭了,有饭吃、有衣穿,便怎样的苦,我都可以忍受。” 宁九微的声音空空的,没有任何感情。她的眼神也荒凉如同积雪的大地,声音平平板板,毫无曲折。伊川呆呆地听着,似已与这大地融为一体。 生与死,爱与恨,本就是人类永久的悲哀。 伊川并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尽管他是个浪子。他针芒一样的眼睛盯着宁九微,似乎想看穿这个女人。 宁九微的生命力却仿佛已全从言语中流泻干净,她的人只剩了个空壳。 终于,伊川长叹一声,过去坐在宁九微的身边,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宁九微嘴角动了动,她似乎已无力再笑:“但江湖中的钱又怎是好赚的?所以我来到这边陲苗疆,想大捞一笔。” 伊川道:“说说你的计划我听。” 宁九微道:“这苗疆中什么都没有,就是金子多。苗人代代居于此,囤积极丰。我已经查看好地方,只等一有机会,便可以将之夺走,那么我的女儿也就有几年饱饭可以吃了。” 伊川皱眉道:“那岂不是对苗人很不公平?” 宁九微道:“苗疆地产颇丰,本就不依赖于金银。苗人没有货币的概念,得了金子,多就与汉人换了丝带鞋帽等花花绿绿的东西。百两黄金,连一两的价钱都得不回来。与其益了那些奸商,何如益了我呢?我也不亏待他们,自然会将其中的十分之一拿出来,买了东西,送回苗疆。” 伊川点头道:“这样说来,倒真是拿了的好。” 宁九微道:“可惜我一个女子,打也打不过别人,拿也拿不走多少,明知有金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伊川道:“我帮你。” 宁九微吃了一惊,道:“你帮我?” 伊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宁九微的眼睛中又似有泪光闪动,她笑了,笑得极为辛酸:“你肯帮我去做这些坏事么?” 伊川摇摇头,道:“我不帮你去做坏事。”他盯住宁九微,道:“但这并不是坏事。” 宁九微的头低下,她似已不敢再看伊川。 伊川悠悠道:“不知什么时候机会最好?” “再过三天,便是苗疆的拜月节,那时十八峒苗人都云集此地,参加一年一度的斗宝大会。那日人最多,也最乱,人越多越乱,我们就越有机会。” 三日很快就到了,拜月节也的确很热闹。 伊川也数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他只觉得已经被吵得受不了了。 这座村落四周群山环抱,中间一带平原,广约十数里,现在已全都住满了人。他们有的自带了帐篷,伐倒十几丈高的巨树,削成极高的木桩,就地将帐篷支起;有的挖土凿石,筑起临时的房屋;有的干脆就席地而居,将日常用具摆得满地都是。人一多了,便做什么的都有。卖胭脂水粉的、卖皮货毛骨的、卖丝绡绸缎的、卖金银器皿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衣裳鞋帽的、卖刀剑弓箭的、卖骡马牛羊的、卖山东大饼北京豆汁苏州千层糕湖州粽子的、卖柳州棺材扬州桌椅四川腊肉湖北辣子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就有汉人、苗人、藏人、侗人、彝人、满人、壮人、摆夷人、维吾尔人杂沓其间,喧呼叫嚷。各自拿了货物交易来去,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这些人交易起来极为大方,若是看中了东西,往往并不计较价钱。每每一条丝巾,就可以卖到几把金豆子。那些苗人买到之后,就匆匆忙忙地戴到身上,黝黑的面孔上尽是喜悦。这种简单的幸福最能感染人,伊川就有些被感动了。 他一扬头,又将面前的酒喝光,低声嘟囔了几句,伏在桌子上打起鼾来。 一想到自己要偷这些人的钱,伊川就觉得高兴不起来。他虽然是个浪子,有时也自诩混蛋,但是偷盗的事情,却是向来不做的。现在不但要偷,而且还一偷就是几十万两金子,不由他不忐忑。 幸好他已经答应了宁九微,伊川却从不曾出尔反尔。现在既然已成骑虎之势,那便不用多想,做他奶奶的好了。 他双手抱头,决定先小睡一觉。 反正宁九微告诉他,等她解决掉宝库的护卫之后,自然来通知他,他乐得偷闲片刻。 突地“咚咚咚”三声炮响,就听有人呼喝道:“斗宝大会开始了!”顿时方才沸沸扬扬的交易声一齐止息下来,人群一叠声地将“斗宝大会开始了!”传递下去。 伊川禁不住抬起头来,就见人潮汹涌退开,在墟中间空出亩许大的一块地来。十几个杂役模样的人麻利地将空地打扫干净,铺上猩红的地毯,然后将手中的干花撒到地毯周围。围观的群众兴致逐渐高昂起来,谈谈说说,似乎对这个斗宝大会抱有极大的兴致。 伊川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瞅着场内。说实话,他对这个边陲之地可实在没抱什么大的希望。 只听锣鼓之声震天,有人站到地毯上,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苗语诘聱难懂,伊川也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接着另有一人站出,这人却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顾盼之间,大有威棱。他望墟中一站,竟颇有些四顾无人之感。伊川的兴致这才稍稍提起。只听他沉声道了一句,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却是斗宝大会正式开始了。 那人缓步走到东面坐下,丝竹声中,红地毯上走出一对苗人,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服饰各不相同。只是每人帽子上都插着一根雉鸡羽毛。伊川听说过此乃花翅苗人,性情最是凶狠善战,等闲招惹了,立时便是拔刀相向。只见他们抬了个极大的箱子,走到地毯中间,小心翼翼地将箱盖打开,便急忙退了开去,仿佛箱子中有什么怪物一般。 伊川微感奇怪,不知道他们要献的宝是什么。 突听“咕”的一声响,箱中突然跳出一只巨大的蛤蟆来。那蛤蟆生得半人高,通体赤红,皮肤隐隐透明,似乎连中间的腑脏都看得一清二楚。它见到周围这么多人,登时凶性发作,又是“咕”的一声大叫,猛地向外扑了过去。才靠近地毯边,却如忽然触到火上一般,急忙退了回来。周围的苗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也不紧张,指着这蛤蟆谈谈说说,仿佛极赞其凶悍。 那蛤蟆未能冲出,立时暴怒,围着地毯打转,不时“咕咕”大叫发威。不多时,又是一队苗人走了过来,这队苗人都是上身赤裸,前胸后背画满了彩色图腾,连脸上都红一道、绿一道的,看去极为狞恶。他们也抬了一只箱子,每人手中拿了一束干草。 那蛤蟆似乎很是忌惮此草,才闻到味道,便远远躲开了。那队苗人将箱子放下,也退了出去。 这箱中自是也盛了极为凶悍的毒物,那蛤蟆仿佛知道有天敌逼入了它的禁区,不住“咕咕”怒叫,吼下一鼓一鼓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突地一声尖锐的啸声,一道黑影从箱中电般射出,直扑蛤蟆。那蛤蟆将身子一挫,舌头疾弹而出,向那黑影射去。那黑影极为灵活,在空中略一转折,前端突地分开,就如一个大夹子一般,向蛤蟆的舌头钳去。那蛤蟆猝不及防,被它钳了个正着,只痛得咕咕乱叫,将斗大的头颅猛力摇摆,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黑影。那黑影身子一折,将蛤蟆的舌头整个包了起来,立时场中传出一阵极大的咀嚼之声,那蛤蟆的舌头瞬间被吃掉了半条。蛤蟆吃痛,舌头猛力收缩,那黑影不避不闪,被蛤蟆吸入了口中。 咀嚼之声却响个不停,那蛤蟆犹如疯了一般,在场中窜跳不绝,突地高高跃起,再跌落下来时,已经一动不动了。只是巨大的肚皮鼓涌不停,倏地一声裂响,那黑影破肚而出,停在空中。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巨钳若剪,模样极为狞恶。背后横生两翼,微微扇动,更是诡异之极。 先前那人站起来,大声说了几句话,就见花翅苗人满脸沮丧,而赤身苗人却欢欣鼓舞,似乎在庆祝胜利。 须臾又是一族苗人带着自己的毒物登场,厮杀了起来。这次的毒物是条蟒蛇,斗不了几合,也是被那飞天蜈蚣钻到肚子里,将内脏吃了个干净,却又是赤身苗人胜了。 之后毒物陆续登场,飞天蜈蚣又胜了金钱蜘蛛、火云蝎,却被铁线蛇缠住,吞吃干净。铁线蛇敌不过金守宫,金守宫又败给龙隼,现在场中所剩的,就是这只非鸟非兽,身子像鸟,却长了蛇头蛇颈,遍身生满鳞片,偏生背长两对肉翅的龙隼。这鸟叫声凄厉裂云,两对翅膀展开,腥风四溢。爪长喙利,力能裂虎搏豹,身上的鳞片刀砍不入,当真是天生凶猛,几可称无敌。 果然龙隼在场中顾盼自雄,众苗人一时不敢放入毒物再战。 先前那人大声叫了几声,似乎在问还有没有人敢挑战。那龙隼仿佛故意显威,昂首阔步,佼佼而视,长信吞吐,凶威悍然。众苗人都为之一窒。那人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方要宣布斗宝大会的结果,突地就听一人道:“我来试试如何?” 伊川双目神光暴涨,就见人群分开,李清愁缓步走了进来。
第六章 此日蹙兮五阵从一日不见,李清愁有些清减。他身上的长衫依旧干干净净,只是面容憔悴了一些。他缓步走出,主持大会之人皱了皱眉,拱手笑道:“这位兄台请了。” 李清愁也拱手淡淡道:“请了。” 那人道:“在下木阗,忝居火倮侗侗主,今日得拜高颜,幸何如之。” 李清愁道:“我知道了。” 木阗微微一愕,道:“今日斗宝大会,乃是苗疆十八侗相聚来争蛊神之位的,兄台要比试,可有些于例不合。” 李清愁道:“你们蛊母呢?” 木阗一惊,道:“兄台也知道蛊母?只是苗疆已三十年没有蛊母了。” 李清愁“哦”了一声,道:“没有蛊母,那争什么蛊神之位?” 木阗叹了口气,道:“兄台说的也是。只是多年积习,一时也难以改正,权且就当是将四下乡邻聚在一起,大家乐一日之游好了。” 李清愁冷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将蛊神之位让给我好了。” 此言一出,观众登时大哗,纷纷鼓噪起来。苗人性情本就粗旷,这下犯了他们的忌讳,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各种各样叽里咕噜呜里哇啦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骂语一齐响起,吵个不停。 木阗举手一挥,将人声止住,沉声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专门来生事的了?” 李清愁神色丝毫不动,道:“若是你们赢不了我的毒物,那自然是生事来了;否则……”他嘿嘿一笑,道:“只怕是自取其辱。” 木阗涵养虽高,却也不禁动怒,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兄台放出毒物来好了。“ 李清愁却不动作,盯着他道:“却不知阁下输不输得起?” 木阗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侗主也做了几年了,别的没有,几十万两金子还是有的,我们就赌十万两如何?” 李清愁淡淡一笑,道:“侗主先看看此物如何?”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送到木阗面前。那物是一粒珠子,米粒大小,淡淡的没有什么光华,看不出有何希奇之处。木阗的脸色却变了:“避毒珠?” 李清愁道:“侗主果然有眼光。” 木阗呆了呆,道:“你既然有此珠,天下一切蛊毒都不能近你身,这蛊神之位……这蛊神之位……” 李清愁截口道:“这避毒珠乃是我的彩头,我另有毒物来比试,侗主不必担心。只是侗主的彩头又是什么?” 木阗说不出话来。要知避毒珠乃是上古蛟龙内丹,传言可以避尽天下万种毒物。持此护身,直可说是横行苗疆,尤其对于专事养蛊的苗人来讲,更是无上至宝。四下苗人盯着这颗小小的珠子,无不心生艳羡。 只是如此宝物,又有什么能与之匹敌、可同为彩头的呢?木阗的心沉了下去。仗还未接,他就已经输了! 李清愁缓缓道:“侗主本也有至宝,为何不拿出来一试呢?” 木阗怔道:“我有什么至宝?” 李清愁道:“木灵!” 木阗吃了一惊,断然道:“不可能!” 李清愁笑了:“我就知道苗人气量小,输不起。” 木阗哈哈一笑,道:“阁下尽管逞口舌之利,在下说不动心、就不动心。” 李清愁道:“这么说来,侗主是要以蛊神之位相让在下了?” 木阗悠然道:“你若想做,只管做去吧。” 李清愁道:“却不知木灵应该交谁掌管?” 木阗怔住了。他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如此说来,你是决意要夺我镇族之宝了?” 李清愁笑道:“若是侗主赢了,那便有了两件宝贝了。” 木阗苦笑了下,道:“可避尽天下毒物的避毒珠,跟可吸取任何毒物的木灵,我侗人何德何能,可以同时兼而有之。” 李清愁微笑不答,跟适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 伊川突然间恍然大悟,李清愁必定是中了那无形之蛊,所以才要夺这木灵以为己用!却不知他又养了什么蛊物,可以跟世代养蛊的苗人相抗衡?这斗宝大会,可有意思起来了。 场中木阗已然闪身出来,只剩了李清愁。他却并不闪开,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物,放在了红地毯上。自己就站在一边,丝毫不以那暴戾凶狠的龙隼为意。 那龙隼似乎极为忌惮他身上的避毒珠,不敢走近李清愁身边三尺,只围着他打转,不是暴吼一声,腥涎四流。 李清愁放到地上那物,却一动不动,就如死的一般。那物只两寸余长,长相如蛇,通体黝黑,看不出鼻子眼睛,仿佛一条软鞭一般,平平无奇。李清愁道:“勾连宝贝,起床了。” 勾连倏地昂首而起,整条身体都立了起来。龙隼正逡巡走近,被它吓了一跳,暴吼一声,伸出长长的蛇颈,闪电般向勾连咬去。 勾连却不慌不忙,待到蛇头咬到身前,倏地嘴巴大张开来。它看去细小干瘪,这嘴巴张开,却其大无比,电光石火之间,迎着龙隼咬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将龙隼探过来的头全吞了下去。那龙隼猝不及防,立即摇头猛摔,要将勾连甩开。只听“咯吧”一声脆响,龙隼连头带颈被它一齐咬了下来。 全场一阵惊呼,龙隼的身体犹自收势不住,依旧将半截脖子猛力摇着,满腔鲜血洒得遍空都是。 那勾连却缩腹收胸,将吞掉的龙隼之头连同半截脖子吐了出来。人立而起,摇晃了几下,似乎在对众人示威,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周苗人一齐失色。要知龙隼乃是上古异种,不但力大无穷,而且身上血液中尽是剧毒,寻常人畜沾上一点,立即全身溃烂。这勾连是何种类,怎可瞬息之间就将龙隼杀死?场中一阵静默。 李清愁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木阗却不禁面上出汗。方才一轮比试,这龙隼将其余十七侗族的毒物一齐击败,可以说是苗疆之冠,这时却连龙隼都在一合之中败了下去,苗疆还有什么蛊物可与此物比试?莫非相传了百余年的木灵,真就这么输出去了么?一念及此,木阗更是心下忧急。 突听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响起:“什么人敢来我苗疆撒野?我老婆子倒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 木阗定睛看去,就见一人白发萧萧,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木阗皱眉道:“十姑婆,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去扫地去吧!” 那老太婆却不理他,冷冷瞅着李清愁,道:“老婆子隐姓埋名才十三年,这帮孩子就将我苗疆绝艺败坏成什么样子了!” 李清愁淡淡道:“只怕你出手,也是一样。” 十姑婆头上白发根根竖起,沉声道:“今日老太婆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蛊术!” 她猛地伸手,将胸前衣裳撕开。就见她干枯的胸膛上,一排咬着五只毒物,分别是蝎子、蜈蚣、蜘蛛、蛇、守宫。那毒物身子极小,只有巴掌长短,色彩却极为艳丽,每种毒物一种颜色,纷呈红、黄、蓝、绿、紫色,五色绚烂,看去极为诡异。每种毒物背上都有一条红线,从头一直贯到尾尖。红线隐隐跳动,似乎在不停吸着十姑婆的鲜血。 十姑婆一阵哑声长笑,抓起黄色的蜈蚣,向地上蹲伏的勾连甩去。 那蜈蚣迎风翻动,身上黄光就如活的一般,交错流溢,似乎含有种秘魔的力量一般,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那勾连却一动不动,待蜈蚣飞到身前,猛然大嘴张开,又是一口咬下。 那蜈蚣张嘴喷出一团黄雾,身子倒飞回去。勾连猝不及防,一口将那黄雾全吞到了肚中。那蜈蚣身子在空中转折,就如飞行一般,又向勾连飞射而去。 十姑婆“咕咕”笑道:“中了我这金翠仙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它了!” 李清愁冷冷道:“不见得!” 就见勾连嘴中突然闪出蓝芒一闪,那金蜈刚要咬到勾连的脖子,突然断成两截,摔在了地上。 这下变生顷侧,十姑婆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李清愁摇头道:“你这蛊物不是勾连的对手的。” 十姑婆大叫道:“我不相信!”她颤巍巍站起,鲜血沾在白发之上,望之有如厉鬼。 十姑婆双手不停,将剩余的红蝎、蓝蛛、碧蛇、紫守宫一齐拔起,向勾连甩了过去。一时腥风大起,那四条毒物一齐发威,分四路向勾连冲了过去。 那勾连却丝毫都不惊惶,待到四物冲到跟前时,突然张口,一团黄雾喷了出去。四物口中各自喷出一团毒物,跟黄雾绞在一起。勾连却突然跃起,穿雾而入。 就听一声凄啸,那条浓紫色的守宫已然被勾连当胸贯穿,死在当地。红蝎、蓝蛛、碧蛇一齐暴怒,又分三路向勾连冲了过去。口中毒雾喷啸,凶悍异常。 那勾连却似乎百毒不侵,往来冲突,身形若电,丝毫不受毒物的影响。又战了多时,那只红蝎也被它一口拦腰咬断。十姑婆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李清愁一声清啸,道:“十姑婆,你若再不收手,今日就是你的毙命之日!” 啸声之中,勾连猛然横尾扫出,将蓝蛛碧蛇击退三尺。十姑婆脸如死灰,一声不发,捡起两只毒物,依旧穿在胸前。 李清愁淡淡道:“你若一上来就用五只毒物摆出五行阵来,未必不能胜过勾连,可是你心骄气傲,先送了金蜈之命,自然也就一败涂地了。” 十姑婆双目中突然射出一阵寒光,盯在李清愁身上:“你是女子?” 李清愁脸上漾起一丝笑容:“我是男子。” 十姑婆冷哼一声,闭上眼睛,缓缓调息起来。李清愁叹道:“看来这天生木灵,我想不要都不行了!” 木阗脸上阴晴不定,突然扬手道:“给他!” 旁边几人一齐失色,齐声道:“不可!” 木阗沉声道:“有何不可的?今日千万人目睹,我们侗人虽然气量小了点,但却不是无信无义之人!” 木阗积威日久,众人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将木灵取了来,送到李清愁面前。却也只是小小的一截木头,同避毒珠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异来。李清愁小心地捻了起来,凑到面前仔细地看着,许久,长出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天下神物,不同凡响。今日一见,当真不枉了此一生。” 他突然抬头对木阗道:“侗主想不想将它赢回去?” 木阗摇了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我们侗人可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李清愁道:“侗主身边自有人能击败勾连,却为什么不肯让我一广见闻呢?” 木阗打了个哈哈,道:“阁下说笑了。” 李清愁脸色肃穆,道:“在下平生绝无戏言!适才勾连行动反常,一直据地不起,这等迹象,必然是遇到了克星。” 木阗讶道:“克星?它这等俊物也有克星?却不知是什么?” 李清愁缓缓道:“金蚕蛊!” 木阗倏然站起,厉声道:“不可能!金蚕蛊只有蛊母能培育出,怎么可能再现世上!” 李清愁道:“那只能说是蛊母再度现世了。” 木阗忍不住前行几步,道:“这蛊母……蛊母在哪里?”他心下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李清愁缓缓抬手,缓缓指道:“就是她!” 他的手指指着场外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身上破破烂烂的,手中抱着一把笤帚,正在怔怔地看着场内。却是蓝羽。一时众人全都注目看她,蓝羽不知所措,通红着脸站在哪里,一动都不敢动。 李清愁微笑道:“她就是苗疆的万蛊之神,蛊术天下无敌,号称万蛊之母的蛊母!也只有她,能够培育出天下第一的金蚕蛊!” 木阗看了蓝羽一眼,迟疑道:“她是蛊母?” 李清愁笑而不答。蓝羽被众人看得心慌意乱,忍不住想逃走,只是双脚发软,却怎么都走不动。木阗心下更是激动,忍不住大笑道:“难道绝迹世间三十年的蛊母,又要重现我们苗疆了?难道遮翰神毕竟没有放弃我们?” 四下苗人也纷纷交头接耳,脸上都带了种诡秘的神情。李清愁道:“请蓝姑娘站到地毯上。” 蓝羽看了他一眼,红着脸走了进来。她脚步迈得极小,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到什么。众人目光灼灼,就如万千太阳悬挂在她周围,照得蓝羽几欲晕去。这短短的几步路,倒如走了漫长的一生一般。 李清愁冲她笑了一笑,道:“侗主看好了。” 他手一挥,勾连的巨口突然张开,方才吸入的五毒之雾喷薄而出,向蓝羽飘了过去。蓝羽吓得面容失色,想要拔步逃开,却已没有了力气。那毒雾转瞬飘到了面前,蓝羽一声尖叫,笃定以为自己就此死去。 哪知那雾尽管飘来飘去,蓝羽呼吸粗重,却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李清愁道:“侗主请看,天生的万毒不侵,试问除了蛊母,还有谁能够做到?” 木阗脸色紧张之极,颤声道:“那金蚕蛊呢?有蛊母,也必有金蚕蛊的!” 李清愁悠然道:“金蚕蛊就来了!” 话音未了,突然就见蓝羽身上的衣裳鼓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凸起,要冲出来一般。蓝羽的脸色一转而为苍白,身子摇晃,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突地“丝丝”几声轻响,几条金黄的影子从她身上跃了出来。 那黄影在空中急速抽动着,看不清楚长的什么样子。只约略看出生得极小,仿佛如手指长短粗细。然而才一飞出,嗡嗡之声立即响震四周,仿佛夔鼓霜锺一般。那嗡嗡声中含有种奇异的韵律,似乎暗契人的心脏跳动,才听了一小会,便烦恶欲吐,心脏砰砰震动,几乎要脱体而出。 那黄影在空中停顿了些时,立即盘空而下,向勾连冲了过去。勾连知道厉害,身体盘成一团,将方才吸入的毒雾尽数吐了出来,将身子护住。那黄影盘空飞舞,所到之处,毒雾渐渐稀淡。那勾连情知不妙,突然人立而起,蓝芒闪动,向一只黄影噬了过去。那黄影猛然鼓翅前冲,身子化作光晕,倏然穿勾连而过。“夺夺”轻响声中,已然将勾连的身躯撞了个大洞。几条黄影一齐围了上来,“嘓嘓”之声大作,不一会子就将勾连的尸体吃得一干二净。 黄影盘空而起,向人群扑了过去。那地毯周围堆满了干草,本为毒物的克星,哪知这几条黄影丝毫不怕,嗡嗡声中,穿草而过。李清愁脸上变色,身子倏化轻烟,已然挡在黄影的面前。那黄影见面前有人,一齐暴怒,嗡嗡之声大作,化作几道流萤,向李清愁扑了过来。李清愁微微侧身,一掌劈了下去。 李清愁一生尚未遭败绩,这一掌之力何等沉雄,当真有开碑裂石之能。哪知那些黄影迎风晃动,竟然循着他的掌力攀飞而至。李清愁大惊,身形展开,盘旋后退,“嗖嗖”声响中,一蓬碧海银针撒下。 李清愁号称玉手神医,用针之术,堪称天下无俩。这碧海银针更是他成名暗器,几十道银针闪电般窜动,却互相激扬,将风声消隐于无形,当真是难以抵挡。哪知这天下独步的暗器,到了黄影面前,也变得形同无用。只略阻了它们一下,立即又争相扑上。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扑了上来,挡在李清愁的面前。 那人伸手抓向黄影,一面急道:“你……你快走!”却是蓝羽。 李清愁一震,那些黄影快接近蓝羽的手时,却同时放慢了速度,围着她的手旋转起来,仿佛倦鸟近巢,乳兽恋母。 蓝羽一时情急,却不料出现如此景象,不由一呆。李清愁盯着这奇异的景象,悠悠道:“这就是蛊母神通,天下毒物,无不将你当成母亲!” 木阗大笑道:“蛊母真的显于苗疆!这真是十八峒侗人之福啊!” 众人轰然叫好,都是情不自禁地欢喜。蛊母在苗疆犹如仙圣一般,众人大多只闻其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时亲临如此盛事,都是大感振奋。 李清愁微笑看着蓝羽,道:“你赢回木灵,还不向侗主讨赏?”
第七章 定许相思世世同木阗笑道:“且不说蛊母之事,单这保住本族圣物之功,就不在小。你想要什么封赏,本酋一概答应。” 蓝羽迟疑了一下,低头道:“我……我不想要什么。” 她叹了口气,道:“真正我想要的东西,你也不能给我。” 木阗哈哈大笑道:“十八峒所在之地盛产金沙,多年所积,恐怕天下一半的金子都在此地。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金子买不到的,可真是少了。” 蓝羽幽幽道:“可惜我只是个下人,要金子来做什么?” 木阗道:“谁说你是下人?”他站了起来,沉声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苗疆十八峒的天蚕圣母,连我们这十八个侗主,都归你统辖。” 蓝羽吓了一跳,忙道:“这……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怎么……怎么能统辖你们?” 木阗笑道:“你身为蛊母,乃是遮翰神的使者,还需会些什么呢?别的且不说,单这几只金蚕,恐怕世间就没有几个人能挡住的了。从此苗疆之中,你就是第一人。” 蓝羽迟疑道:“那……那我还用扫地么?” 木阗道:“圣母此后就要居住在天圣宫中,接受万千苗人景仰参拜,哪里还需要扫什么地?此有若有人对圣母不敬,他便是我全族的敌人。” 蓝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我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木阗微笑道:“你看看你的族民们。”说着,拉着蓝羽的手站了起来。 四周的众苗人见蓝羽四下巡视,都轰然叫道:“圣母金安!”立时哗啦啦跪了一地。他们不停地磕着头,近一点的拼命地想挤近蓝羽,有的人甚至匍匐在地上,抢着吻蓝羽脚边的泥土。但无人敢碰触她的衣服,唯恐自己肮脏的手脚玷污了遮翰神的威严。 苗人性诚信神,蛊母的传说早已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这时戮力参拜,全都出于至诚。年老一点的想起当年蛊母在世时的情景,更是泪流满面,将头磕得山响。 蓝羽的头渐渐抬起,干枯的脸上也渐渐显出光泽来。李清愁微笑着看着她,知道她已经从自卑中走出来,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了。 有的人只有在别人的肯定中才能自信,李清愁相信蓝羽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她需要一点因头,而这样的因头无疑是最好的。这个结局总算不错,此地事已了,李清愁也该走了。 方才他手握木灵,另一手握避毒珠,两大宝物交互作用,为他的真气引导,已然将体内的蛊毒尽数排出。木灵乃是侗人镇峒之宝,李清愁自然不愿劫夺,因此,就借蓝羽之手送了回去。 只是昨日那蛊实在诡异之极,他身怀避毒珠,却依旧悍然不惧,破了他护身真气,使他猝不及防,着了道儿。这等毒物,可从来没听说过。连他都不能抵挡,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挡的?若是此物流入中原,可怎生得了?李清愁决意要好好查一查这件事。 突然,他发觉蓝羽的目光灼灼,直盯着他。众人的欢呼果然是最好的药剂,蓝羽的脸上渐渐盈满了光芒,让她平板的脸孔也瞬间变得生动起来。李清愁的心中却忽地升起了一丝不安。 就听蓝羽道:“侗主,你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么?” 木阗笑道:“圣母想要什么呢?” 蓝羽指着李清愁道:“我想要他!” 李清愁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蓝羽脸泛微笑,大声道:“我要嫁给你!” 她转身对周围膜拜的侗人道:“如果我真的是蛊母,那么引导我降生这个世界的,就是这个男人。只有他,才能让我从最卑贱的生活中走出来,我决心尽我一生服侍他。你们愿不愿意接受他为你们的圣王?” 千万侗人轰声答应:“愿意!圣母圣王永统苗疆,恩泽万代!” 蓝羽猛地转身,眼中泪光盈盈而动,对李清愁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快乐。没有你,我就和别人脚下的泥土一般,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只有在你出现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自己还是个人,这个世上原来还有本属于我的东西。你为我留下来吧,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做他们的圣王。” 她目中储满炽热的泪水,热烈地注视着李清愁。苗疆女子本就敢爱敢恨,喜欢什么人,就肆无忌惮地说出来。这个李清愁本很清楚,但他没有料到蓝羽一跃而为圣母之后,竟会变得如此大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看到蓝羽目中的光芒已在自己的话声中渐渐黯淡下去。 她的脸,也渐渐再度变得枯槁而伤悲。 一个本已绝望了的人,因为偶然的机会得到了莫大的希望,终于开始有了一点幸福的企盼,于是便很容易的,补偿似的把所有的感情、心思乃至生命都押在上边了。而这种希望却最容易忽然倒塌,而且一旦倒塌,便会带着那颗新生的心灵一起,支离破碎,再也收不回来。 这一点,李清愁也非常清楚。 他住口不说,蓝羽的笑容渐渐凝固,伸出去的手也也凝滞在半空中,仅仅划了一道凄凉的弧,却终究什么都没有握住,又将在这秋风中凋谢。李清愁很不忍心,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郭敖的影子。怎么这种尴尬事偏生给他碰上,而不是郭敖呢?若是郭敖,想必有很好的办法来应对吧? 蓝羽嘎声道:“你……你是不是嫌我太丑?配不上你?” 李清愁没有说话,他的笑容更加苦涩。木阗沉声道:“这位兄台,你可知道我们苗疆有个规矩么?” 李清愁不答。木阗奋声道:“我们苗疆的规矩就是,圣母说过的话,永不更改!兄台若不答应,恐怕就要从我们这些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清愁的脸色终于变了。木阗的脸色沉静而坚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说的绝不是谎话! 周围一片沉寂,众侗人都是一言不发。 突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尖叫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蛊母不但是苗疆圣母,也是我巫门之主,你若是不答应,老娘我第一个不饶你!”十姑婆白发萧萧,一双手箕张,恶狠狠地向着李清愁。 蓝羽目中泪光盈盈欲滴,突地黯然道:“不要再说了!”转身掩面向外奔去。 李清愁身形晃动,挡在她面前,幽幽道:“谁说我不答应?” 蓝羽惊喜顿住,李清愁的眸子犹如一湖暖水,温柔地看着她:“若是以后你发觉我不好,你会不会后悔?” 蓝羽摇了摇头,忍不住轻泣起来。 李清愁轻轻道:“得妻如此,我又有何憾?” 蓝羽一声欢叫,抱住了李清愁的脖子。众侗人尽皆大喜,忍不住欢呼起来。十姑婆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笑道:“这小子,原来是个犟种。少年人的事情,毕竟还应该交给少年人去办。” 木阗高声道:“既然兄台已经答应了,咱们好事趁早。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如何?十八峒兄弟也不用急着回去,等喝了圣王圣母的喜酒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四下轰然答应。就有人笑道:“这婚期可不能简办,咱们怎么也得喝它三五日的酒,方才过瘾。” 另有人道:“三五日的酒?你的贺礼还没送到,哪里就想酒喝?也不怕圣王圣母不高兴,赶你出去!” 那人哈哈大笑道:“花鸪老三,不是我吹,这次你可让我比下去了。我本备了厚礼,想送给木阗老兄,正好可以转送给圣王圣母。木阗老兄可不要见怪。” 就有人抬了描金的大红箱子,送到蓝羽面前,躬身退下。其余之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将身边带的珍宝送到场中。一时将红地毯堆了个满。蓝羽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紧紧抓着李清愁的袖子,胡乱地点着头。 伊川忍不住一口将杯中的剩酒喝了个干净,喃喃道:“这小子,来了趟苗疆,就娶了个圣母回去。怎么我就如此凄惨,连老婆的影子都没看到呢?” 宁九微笑道:“你怎么没看到老婆的影子?我不是你老婆么?” 伊川道:“你这种老婆我可不敢要,什么时候给你吃了都不知道。废话少说,不是说今天动手么,怎么又不动了?” 宁九微道:“只因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伊川对着空杯喝了一口,道:“什么更好的机会?” 宁九微道:“婚礼!圣王跟圣母的婚礼,自然大家都会非常高兴,酒也喝得多一些。酒多误事,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而且婚礼必将持续多日,我们正可从从容容将金子运走。你说好是不好?” 伊川霍然抬头,盯着她道:“你知不知道?我越来越痛恨你了!”他忽然伸手,将空杯狠狠顿在桌上,道:“我也越来越痛恨我自己了!我真他奶奶的是个大混蛋,居然助纣为虐,鸡鸣狗盗。他奶奶的真该给人砍一千刀而死。”越说越怒,拿起头来在桌上狠命撞了几下,直撞得眼冒金星,晕晕糊糊地转了几圈,哈哈大笑道:“果然这样才舒服一些!” 宁九微微笑着看着他,也不阻拦。 三日并不是个很长的日子,伊川的酒喝醉了又醒,醒了再醉,醉到第九次的时候,外面的锣鼓丝竹之声就越来越响了。李清愁这混蛋应该在和那见鬼的圣母在拜堂了吧?一想起蓝羽身上那浓疮,伊川就忍不住恶心,不禁又灌进了一大口酒,大叫道:“宁九微!你这个骚狐狸!还不赶紧给老爷倒酒!” 一人笑道:“夫人不在,只有我这只小狐狸,伊老爷可要我倒酒么?” 笑声中,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眉梢眼角尽是春意 伊川乜斜着醉眼了她一眼,似乎不胜酒力,软软垂倒,震天的鼾声随即响起。 那小姑娘喃喃道:“夫人还交代我领你去藏天窟,你醉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去?” 伊川忽然睁开眼睛,道:“谁醉了?还不赶紧带路?” 蓝羽盛妆坐在大堂之中,看着面前喧呼叫嚷的人群。苗疆风俗,新娘要在前堂招呼客人,而新郎却披上红盖头,坐在后堂中等着新娘。这次大婚,正值斗宝大会之际,十八峒侗人的领袖均云集此地,当真热闹之至。圣母回归,每个侗人都是从心底里欢喜,因此均皆开怀饮酒,尽情欢闹。 蓝羽心愿得偿,更是衷心地欢喜。她推脱不过,浅浅地饮了几杯酒,红晕已上眉梢。先是荣登圣母之座,接着嫁了个如意郎君,做为女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所以蓝羽禁不住众人劝酒,又喝了一杯。 她很想回到后室去,关上门好好地跟李清愁说几句话。她想告诉她自己虽然贵为苗疆圣母,但是要全心全意爱着他,这辈子服侍他,照顾他,只要他喜欢,要他怎样都可以。如果他嫌她丑,她也可以修炼苗疆几种珍奇的灵蛊,改换体貌,让他高兴。只要他开口,她无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只想这辈子跟他厮守在一起,此外什么都不要。 因为他是第一个不因她卑贱、肮脏而看不起她的人,他也是第一个真诚地对她说话的人。她永远忘不了他那句“你有你的美丽”,她也衷心希望他能看到她的美丽,而不是像庸俗的世人一样,只看重容貌。 她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到,她也相信他能够做到。 这时,一个美艳到极点的少妇盈盈向她走了过来。蓝羽认得她就是自己以前的主人宁九微。长久的习惯驱使,使她忍不住站了起来。 宁九微赶忙赶上一步,拉住蓝羽,坐到椅子上,低声和兰羽细语着。一开始,兰羽还有些不自然,却哪里架得住宁九微这份殷勤,不久脸上也绽出微笑来。 众人只见两人低声耳语。兰羽脸上一会娇羞,一会忧愁,一会又想争辩什么,一会又苍白起来。却没有知道宁九微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兰羽突然脸上一变,道:“他不会的!” 宁九微摇头笑道:“妹子何不自己去看看?” 蓝羽突地站起,向后室奔去。纵饮的侗人哈哈笑道:“新娘子忍不住了,咱们也不要再喝酒了,去闹洞房去!” 众人轰然叫好,都向后室涌去。宁九微赶紧拦住,道:“你们这时候过去,可不是故意煞风景么?要是圣母震怒起来,那可不是玩的。赶紧乖乖地坐着吧,要闹洞房也不用急在一时。” 众人纷纷笑着坐倒,不一会子,欢饮之声又起。宁九微缓缓坐在蓝羽方才的位子上,嘴角浮起一丝隐秘的微笑。 李清愁苦笑着坐在宽大华丽的床上,看着自己一身的绫罗绸缎。他身上被硬挂了十几朵绸子结成的大红花,头上还罩了一条红纱,然后被推在这红床上,等着新娘子来。 汉俗新娘子要在后室等新郎,不料到了苗疆,却正好反过来了。红烛高烧,室中静悄悄地一个人影都没有,暗香浮动,李清愁的心也不禁跳了起来。 这洞房花烛之夜,有几个人不紧张?又有几个少年人不满心期盼,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了开,凌厉的秋风跟着冲入! 一个年轻的女子踉踉跄跄地倒了进来,凄声道:“救……救命啊!” 李清愁赶紧抢上一步,将那人扶住,定睛看时,却是在蓝羽房中遇到的春山。只见她胸前一片赤红,全都是鲜血,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显是受了重伤。李清愁不敢怠慢,运指成风,点了她胸前七处大穴,从百宝囊中抖出一粒赤血丹,喂在她口中。 赤血丹入口即化作甘露,春山口中嘓嘓作响,咽了下去。李清愁松了口气,果然春山脸色渐渐红润,气息也粗了起来。李清愁轻轻将她放到床上,春山却猛然跳起,抱着他道:“救……救我!” 李清愁扶住她的双手,她的双手冰冷。李清愁柔声道:“不要怕,出了什么事?” 春山惊恐地张大眼睛,仿佛一下子还没从那恶梦中惊醒过来,喃喃道:“那个人!他一剑砍在我身上,然后又去杀我姐姐。你快去救我姐姐!我……我好怕啊!” 李清愁道:“那人在哪里?” 春山道:“我……我带你去!”她挣扎着想下床,却一阵晕眩,几乎摔倒。李清愁轻轻将她抱起,从窗中跃了出去。春山向着西南方指出,道:“就……就在那边山下!” 李清愁轻功展开,带着春山急纵而下! 救人如救火,何况他本来就是名医,职责本就是救人的。 这一瞬间,他已经忘了自己正在新婚之夜,他的新娘子正满怀着幸福,在等着他。 房门再度被人撞开,蓝羽急掠而入。 床上一片凌乱,李清愁却踪迹渺然。 蓝羽怔怔地站在房中,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她慢慢地将凤冠取下,用力摔在地上,然后是身上披的霞帔,然后是下面垂的云绦丝带,珠索金钏。她一件件地将它们撕碎,摔裂。她的牙用力咬紧,一丝鲜血缓缓溢出。 然后她突然转身,冲入了茫茫的黑暗中。
第八章 可怜心事画图空伊川皱眉道:“这就是藏天窟?” 带他来的小姑娘点了点头。伊川叫道:“这分明是个山洞!” 那小姑娘像看着怪物一般盯着伊川:“你难道从来不读书么?窟就是山洞!” 伊川依旧叫道:“可是这山洞这么小,怎么能藏那么多金子?” 那小姑娘道:“你想不到是不是?所以金子才藏在这里。” 伊川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笑了:“我叫秋水,我有个姐姐叫春山。” 伊川喃喃道:“这么聪明的小姑娘,真不应该放过。” 秋水瞟着他道:“现在就是机会,你要不要试?” 伊川盯着他,慢慢地笑了:“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只可惜……”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我不喜欢被别人看着。” 他突然高声道:“十姑婆,出来吧!” 暗中一人桀桀厉笑道:“你这小子也算是不错了,居然能发觉我十姑婆的踪迹。今天是圣母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掉头回去,老身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伊川笑道:“不劳你饶,我拿着那些金子,就会掉头回去的。” 十姑婆缓缓从暗中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一根黑黝黝的拐杖,鸡皮鹤发,面容阴沉沉的,在淡淡的月色下,果如厉鬼一般。她冷笑道:“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会我将五行神兽放出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伊川冷笑道:“五行神兽?只剩了两条不知还能不能叫五行神兽?” 十姑婆大怒,道:“就算只剩了一条,要取你的性命,也易如反掌!” 十姑婆一声厉啸,胸前突然暴起一道碧光,闪电般向伊川噬了过来。伊川身形微动,妖刀已然在手,迎着那道碧光刺了出去。只听“铮”的一声响,刀锋与碧光击在一起,就如砍到铁上一般,浑不似血肉之躯。那碧光扭动,向妖刀上缠了过来。 伊川大笑道:“好毒虫!”手腕暴震,真气嗡然勃发,将碧光震了回去。 十姑婆揉身而上,手中黑杖带起一阵狂风,向伊川扫至。杖影飘飘,正迎向那道碧光。那碧光被杖影一带,反身又向伊川扑来。 伊川精神大振,一声厉啸,妖刀倏然化作一团黑雾,向十姑婆卷去。那条碧光才扑到一半,便被妖刀截住,“铮铮铮铮”一串响,直击得碧鳞如雨,纷纷落下。 瞬间刀光与黑杖接在一处,妖刀突然加快,倏忽之间,已然破杖而入,抵在十姑婆的胸前。 伊川傲然笑道:“现在是不是该我饶你了?” 十姑婆头上白发森森竖起,嘎声道:“老婆子早就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就一刀刺下去!” 伊川目中射出针芒般的笑意,道:“别人听你这么说,想必会收刀而起,不与你计较。但我不同。你认清楚了,杀你的是妖刀,你到地府记得跟阎王爷打招呼!” 他的妖刀倏然化作一潭秋水,冰冷地将人淹没。 十姑婆长声惨叫,“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石壁上。伊川狂笑道:“我还没胃口杀你这老不死的,让开了!”一刀劈下! 石壁轰然声响,那刀就如天外雷霆一般,将石壁震出三尺多的一条缺口。乱石纷纷而下,十姑婆虽然凶悍,却也忍不住面上变色。 伊川狂态尽露,双目赤红,手臂隐隐震动,仿佛欲搏人而噬一般。被他这野兽般的眸子一照,十姑婆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根本不是人的目光!而是恶魔!十姑婆只觉全身发软,再也无力同此人争斗。 伊川笑道:“果然人越老越怕死,你好好让开了,还可以多活个几年。”说着,携着秋水的手向山洞里走去。 十姑婆一动不动,犹如木雕。 这山洞看去不大,里面却甚为开阔,越望里走,便越是宽敞。才走了几步,就宽可三丈了。伊川笑道:“以前有人跟我说,人越是有钱,穿的就越是破烂,想不到连山洞都是这个样子。” 秋水却不回答。伊川心下微感奇怪,游目望时,却见秋水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已然说不出话来了。伊川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了?” 只听十姑婆尖笑道:“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在这洞口布下了隐月蛛网,可怜你以为击败了老婆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被蛛网网了个正着。嘿嘿,我这蛛毒连大象都毒得死,我就不信你也身怀避毒之珠!” 伊川暗惊,急忙催运真气。就随着他真气行动,一股酸麻之力隐约而起,他的真气运行到哪里,这酸麻之力就运行到哪里!瞬息之间,真气已运行一周天,伊川便觉周身都已酸软,几乎连妖刀都提不住了! 十姑婆疯狂大笑声中,秋水“扑通”倒地! 伊川却完完全全冷静下来。只因他知道,若这时动怒或者乱动,只会让蛛毒发作得更快。他心神掣动,丝毫不调用真气,那蛛毒仿佛有灵性一般,也便在他身体中沉寂不动。耳边风声呼啸,十姑婆的黑杖当头击下。 伊川一步跨出。他这一步平平无奇,但却正好将密集的杖风躲了开来,一步正好跨到十姑婆的身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十姑婆吃了一惊,身子陡然后退,又是一杖着地扫出。 伊川仍是一步跨出,又跟十姑婆贴在一起。他的步子跨得并不快,也丝毫没有动用真气,但却如影附形,无论十姑婆怎么腾挪变幻,这一步步跨出,总是跟她紧紧贴在一起。 十姑婆疯狂大叫,手中黑杖胡乱挥舞,化作团团黑电,围着伊川疾旋。她的信心已在逐步减少,这伊川犹如杀不死一般,在这空寂的夜色中,宛若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剧斗中十姑婆突然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黑杖高高举起,兜头向伊川击下! 伊川一步跨出,闪到右边。十姑婆厉声呼啸,黑杖卷舞,追袭而至。伊川却不避不闪。十姑婆大喜,真气急催,要将此人一举毙于杖下! 哪知伊川突然鬼魅般地一闪,不知如何就已闪到了杖后。他紧贴着十姑婆而立,妖刀好整以暇地垂在腰际,竟是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十姑婆脸上一阵狞厉地扭动。突地手一拨,杖尾挑起,向伊川胸前点了过来。随着这一拨之势,黑杖被十姑婆倒抓在手中,头尾互调,泼风般向伊川一阵猛击。 伊川大意之下,登时手忙脚乱。黑杖光芒掣动,嘶风呼啸,绕着伊川身子转个不休。伊川突然大吼一声:“潜龙卷!” 他的人倏然旋转了起来。妖刀被他真气所催,乌芒裂电,刹那间化作一股庞大的旋风,以沛不可挡之势疾旋了起来。可怜十姑婆黑杖方才击出,就被这猛恶旋转的刀光绞成碎片,纷纷洒了一地。十姑婆一声厉啸还未发出,飙轮疾转的刀光已然冷森森地贴在了面上。她的头颅被一刀削下,砰然摔在山壁上。白发鸡皮摔成一团血肉模糊,划着山壁跌了下来,拖出一道粗长的血痕。 伊川狂笑道:“你这老乞婆,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他仿佛极为兴奋,围着十姑婆的尸体大叫大闹了一通。猛然扯动蛛毒,忍不住全身一阵急颤。低头看秋水时,已经手脚痉挛,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了。 伊川弯腰抱起她,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送你去新郎官那,他号称玉手神医,虽然言过其实,但这点毒还是难不倒他的。” 秋水挣扎着抓住他的手,虚弱道:“不……不要!她身上应该就有解药。” 伊川猛然醒悟,用力拍了拍头,道:“我可笨了!这老乞婆养的毒物,怎么可能没有解药?” 说着,他冲到十姑婆的尸体处,哗啦哗啦翻了起来。哪知翻遍了十姑婆全身,却找不出任何丹药来。回看秋水,脸色越来越苍白,已是奄奄一息。伊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喜道:“有了!” 他掣出妖刀,一刀将十姑婆的手臂割了下来。十姑婆新死不久,血还没有凝固,手臂鲜血淋漓,被伊川提到秋水面前。 秋水吃惊道:“你……你想干什么?”血腥味刺鼻,几欲晕去。 伊川柔声道:“你乖一点,将这些血喝下去。十姑婆任由这些毒物咬着她,想必她的血中含有解毒之物。” 秋水大骇,勉力道:“快……快些拿开!我死了也不喝!” 伊川笑道:“那就只能送你去新郎官那里了。” 秋水白了他一眼,道:“等到了那里,我也死了!” 伊川道:“所以我劝你啊,还是乖乖地喝血吧。” 说着,抓起那截手臂,向秋水的嘴中塞去。秋水奋力挣扎,中毒之后,能有多少力气?终于给他强摁着将血液一口口灌了下去。等喝到第七口,伊川方才放开她。 秋水拿袖子使劲擦了擦嘴,但见袖口上满是血腥。想起十姑婆的形状,又是恶心,又是害怕,不禁破口大骂起来。秋水心中激愤,骂声越来越是响亮。 伊川却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我说有效吧?你看你的脸色没那么白了。” 秋水愕然住口,果然发现身上的酸麻感渐渐消退,显然蛛毒已解。她看着躺在地上的伊川,一口脏话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伊川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能不能麻烦你切一条大腿给我?我的毒也发作了!” 山风怒啸,李清愁抱着春山,迎山而上。 这山上都种满了松柏,与夜中看去,满山萧萧,犹如鬼怪乱舞。怀中的春山呼吸渐渐微弱起来。李清愁真气提运,加快了身法。 倏忽之间,已然到了山顶。山风吹得山下的灯火氤氲,看不甚清楚。 春山轻声道:“就在那边!” 李清愁游目望去,就见山的南面有一块大石,上面一平如削,就似块天然的高台一般。上面竟然影影绰绰地站了一个人。 春山道:“快去救我姐姐!” 李清愁点点头,身形拔动,扶摇而上,乘云御气一般,掠上了高台。 台上的人正凭台下望,突然朗声笑道:“阁下好高的功夫。” 李清愁冷哼一声,道:“只怕还比不上阁下的辣手!” 那人上下打量李清愁,道:“你就是宁九微请来的帮手?” 春山突道:“他就是我们请来的!你们……”她牵动伤口,已然痛晕了过去。 李清愁慢慢将她放在台上,转身对那人道:“我们要一战么?” 那人笑道:“战与不战,其实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一句话未毕,那人长剑倏然刺出。 这一剑来得好快!倏忽之间,已然逼近李清愁的眉睫。李清愁真气聚发,滑开一丈。就听“咻”的一声疾响,长剑直追了过来。李清愁头也不回,一指弹出。“铮”的一声响,这一指正弹在剑脊。那人手一麻,李清愁身形翻转,五指不停弹出,“铮铮铮”一串脆响,已然在剑脊上连弹七下。 电光一闪,那人长剑掣回。月光之下,就见他脸露惊容,道:“阁下是什么人?” 李清愁道:“相逢何必问姓名……何况我本无名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能够在我剑脊上连弹八下之人,已不必再要什么姓名。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李清愁道:“但凭吩咐。” 那人道:“咱们就赌阁下的一只手跟我的这柄剑!只要阁下能再弹中我手中长剑,我便退走不再管此处之事如何?” 李清愁沉吟道:“那若是我输了呢?” 那人笑道:“如果你输了,也就不必再要什么了!” 李清愁双目中突地射出两道厉芒,吞吐盯在那人身上。那人丝毫不惧,执剑傲然挺立。李清愁缓缓将目光收回,道:“赌了!”身影飘飘,向那人冲了过去。 李清愁身影犹如化作一条红蟒,在剑影中翻滚浮沉。那人剑招反复运用,越运越快,却依旧刺不到李清愁,不由心下焦躁,突地一声大喝,万千剑芒合为一处,直直向李清愁刺去。 这一剑反朴归真,看去大拙,实则大巧。那人劲力内沉,这一剑竟然丝毫声息都没带起! 李清愁面容一变,身子盘旋而上,就如一片秋叶般直坠下去,竟然落入了石台外的万丈悬崖! 那人一愕,见李清愁又冲天而起,接着碎石草木暴雨般击了下来! 那人一声长啸,长剑掣动,将全身护住。李清愁十指连环弹出,草木碎屑被他弹得纵横而飞,向那人兜头袭下。那人忌惮长剑被再度弹中,不由退开一步。突然一道强劲之极的掌风破空袭来,那人反手一剑刺出,李清愁身子一折,已然站在他面前,一指向剑锋上弹了过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那人长剑已然运到外门,再收回时,已然来不及。就听他一声大喝,身子陡然拔起。 他这一拔起,带动着长剑也一齐窜起,从李清愁的面前掠过。他此时情急赌约,只想保着自己长剑不被李清愁弹中,却忘了自身的安危。这一拔起,就如将身子送到李清愁指上一般。 李清愁手指凝在空中,却不弹出。那人身形翻滚,落到台的另一侧,默然看着李清愁。 李清愁却盯着自己的手指。许久,那人长叹道:“毕竟是我输了。” 李清愁打断他道:“你没有输。” 那人愕道:“哦?” 李清愁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功夫,要是真的想杀我,也是一剑砍死,怎么会砍不死一个小姑娘呢?” 那人皱眉道:“什么小姑娘?” 李清愁回头看时,本来重伤躺在地上的春山,已然不见了!李清愁叹道:“就是这个小姑娘的姐姐。” 李清愁头刚转过来,一道剑光犹如闪电般直逼眉睫! 方才无疑是他唯一疏忽的时刻,这人也无疑是个把握机会的高手! 尤为可怕的是,这一剑光芒之亮,远远超过他刚才显露的剑技。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一剑横来,瞬息笼罩李清愁全身! 剑芒闪亮,匹练般一晃,已指到李清愁的眉前三寸! 剑锋上隐含的真气炸开,刺激得李清愁的头发森森竖起。这剑气之盛,就算是李清愁也万难抵挡。 然而此刻,李清愁忽然伸出两指,凌空一夹。 没有人的速度能够比得上这一剑,何况李清愁出手已经失了先机。 然而,李清愁白玉般的两指,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拂在了剑脊之上。 那人一皱眉,剑上劲力吞吐,长剑平平破空向对面的浓浓夜色刺去。 李清愁的身子飘飘跃起,竟被这一剑之力带着向空中飞去。他的人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如飞叶,如浮尘,如落花,如飘霜。 这种身法的确太过诡异,那人心中不禁一疑,就在这瞬息之间,这一剑的力量略显衰竭。李清愁却一动犹如闪电,拂指在剑锋上骤然又弹了一下,接着身形翻动,飘飘落地。 李清愁缓缓道:“你败了。” 那人凝神看着手中的长剑,不去回答他。许久,方道:“玉手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我实未想到你用这样的方法破了我这必杀一剑。” 李清愁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那人声音转厉道:“但若不是我大意,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清愁默然良久,道:“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我能弹中你的剑,你却能杀我。” 那人哈哈大笑道:“听你这一句话,足见正大光明。既然我已败了,这里之事,也不再许我插手。”说着,转身行去。 李清愁道:“等等,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那人傲然道:“我怎么可能去杀这么个小姑娘!” 李清愁的脸色变了。夜色袭人,仿佛巨大的魔鬼凌空噬人,要将世间所有的生灵一网打尽。 李清愁的眼睛,却静静注视在那人身上。 两人的目光闪动,却突然同时爆出震怒的光芒。 他们终于明白,原来这场交手,正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宁九微的笑容却依旧甜蜜得犹如天堂甘露一般。她柔声问道:“他们打起来了么?” 春山兴奋得全身发抖:“打起来了!打得一塌糊涂,看来不死一个完不了。” 宁九微叹道:“你可真狠心,一个人死,多寂寞啊?最好两个都死了,还可以做个伴。” 伊川瞪着眼前无比巨大的一摊金沙,喃喃道:“这么多金子,可怎么运出去?” 秋水笑道:“这个再好运不过了,你看到这山洞里有个水槽么?” 伊川点了点头。秋水道:“这水槽连着一条地下河,只要你将这些金沙用这种特质材料包起来,丢到水槽中去,不一会子,它们就被河水冲到了下游。” 她露出一脸美丽的笑容:“而下游中我们早就安排了非常非常多的人,再有这么多金子,也可以一齐运走!” 她看着呆住了的伊川,笑道:“这是不是个好方法?” 伊川苦笑道:“我只奇怪,你们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来帮我包?” 喜堂之上依旧欢呼笑闹,乱成一片。每个人的酒都已喝到了七八分,说话都开始大舌头起来。宁九微面含微笑,看着眼前的这群人。这群人都是她的杰作,即将成为她无上的荣光。 她突然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一人脖子长长的,上面戴了十几个银环,将他的脖子拉得更长。宁九微认得他是长颈苗族的族长,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酒杯笑道:“好玩的?宁仙子望上面一站,就好玩的不得了,还要什么别的。” 众人一齐大笑。另一位酋长接着道:“今日难得大家都高兴,不如仙子就来点特别的?” 宁九微脸上笑容不减:“这好玩的,可实在特别得紧,我保证诸位一定不会失望。”她轻轻道:“带进来。” 手下丫鬟娇声答应,带了一个人进来。赤身侗主皱眉道:“狙儿,你在这么做什么?不是叫你先回去么?” 那狙儿也不答应,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宁九微的脸上。宁九微向他召了召手,他便走向前去。只是身形说不出的怪异,众人虽在欢饮之中,仍不由自主觉出一阵寒意。 狙儿走到宁九微面前,便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腿上。宁九微毫不以为忤,笑着揽住他的脖子:“好玩的来了!” 突然伸手一揭,狙儿的头盖骨随手而起!
第九章 身化秘魔驭毒龙赤身侗主一声惊呼,满拟看到狙儿脑浆迸射的惨境。哪知头盖骨掀开后,只露出一个空空的黑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仿佛狙儿全身只剩了一个空壳,已成行尸走肉一般。 随着头盖骨揭起,狙儿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嗒然垂伏在宁九微的膝上。那只空空的脑颅漆黑地盯着众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侗人一时都忘了饮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厅中“砰砰”几声响,有人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宁九微眼中蕴着丝诡秘的笑容,忽道:“现身吧,秘魔之影!” 嗡嗡之声忽地大作。 那嗡嗡之声发自狙儿的脑颅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自其中慢慢升起。但其中仍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众人心中都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那嗡嗡声忽地盘空怒啸,瞬间将整个大厅充满。 这嗡嗡声极为诡异,声音越来越响,但丝毫行迹都没有,如同无形之魔,来自天外。又仿佛根植于人们心中,只等宁九微一声呼啸,便离体而起。 宁九微悠然望着空中,淡笑道:“你们觉得我炼的这金蚕蛊如何?”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这也是金蚕蛊?却为何与蛊母所炼制者不同? 宁九微仿佛知道众人心中所想,悠悠道:“我这金蚕与蛊母所炼不同,乃是别有秘法。虽然威力没有蛊母所炼厉害,却已无形无迹,只能见其声音。你们看是不是比正宗金蚕更加有用呢?” 赤身侗主怒啸道:“你将狙儿怎么了?” 宁九微轻轻抚摸着狙儿的面庞,道:“他?他现在已经成为这秘魔之影的形体,此后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赤身侗主怒道:“我是说他怎么样了!” 宁九微淡淡道:“他说过能为我做任何事,我只是喂他吃了颗蚕卵而已。” 赤身侗主气得全身发抖,怒喝道:“妖女!我跟你拼了!” 他一声厉啸,猛地从椅子上拔起,向宁九微冲去。他手长脚长,天生勇悍,虽然不会武功,但这一冲之势,却也颇为惊人。宁九微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方才饮的酒中,也已放了秘魔之卵?” 赤身侗主大惊,道:“什么?” 宁九微轻轻扣了下手指,赤身侗主猛地一声厉啸,抱头狂跳起来。他的脑袋痛极,抱了一会,忍不住双手使劲敲了起来。宁九微柔声道:“酒力催血,秘魔之卵此时已攻入脑际,此后便以你的脑浆为食,慢慢长大。等三个月之后,你便成为秘魔之形,那时无痛无楚,刀斧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弹指之间可取一流高手之性命。天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等好事,你可高兴?” 赤身侗主吼声越来越弱,终于力竭倒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脸上竟升起一丝微笑,神情变得迷茫起来。这迷茫中也似带了无边的欢愉,仿佛一瞬间见到了大欢乐,大解脱,从此世间一切苦都再与他无关。 空中无形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似乎在欢庆有新的同类诞生。 宁九微的目光静静地在大厅中扫了一圈,所及众人无不颤栗。她柔声道:“你们不用担心,今天这三十六桶酒每一桶中都放了秘魔之卵,我想现在大家大概都中毒了。” 厅中十八峒侗人一齐大骂起来。有的人忍不住伸指探进喉咙,大口地呕吐起来。宁九微微笑道:“没有用的。秘魔之卵入体即化,无论什么法子都逼不出来的。”她仰天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在苗疆一住三年,费尽心机,断送了巫门十几位高手,才试验成功秘魔之影的培植之法,此后天下还有什么人是我魔教之敌?” 一片喧闹之中,就听木阗沉声道:“原来你是魔教的人……大家冷静一点,各峒将避毒之药拿出来,分给大家服用,看看有什么效力。雄鹿将本族的木灵请出来,研碎分给大家服下。这木灵能吸收天下任何剧毒,这秘魔之卵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能敌得过本族的镇族之宝。” 众人听了木阗的话语,更加混乱了起来。各族长都忙不迭地吩咐手下人将密藏的解毒灵药取出,也不敢用酒送服,就此干咽着吞下。一面雄鹿将木灵取来,另备干净的清水研碎了,分给大家服用。关系到生死大事,厅中霎时乱成一团。 宁九微微笑看着他们忙碌,也不阻拦,却对木阗盈盈笑道:“果然还是十八峒之主厉害,到此关头还能沉得住气。只是秘魔之卵已入脑中,侗主可有什么办法,将脑中之毒驱除?” 木阗冷冷道:“凡事尽人力才能听天命,不试试怎么知道事可为可不为?” 宁九微击掌笑道:“果然是好男儿!好壮士!单凭这两句话,侗主就可做这云贵两省的主人。你若投降我们魔教,我保你入主中原如何?” 木阗哂道:“我若有意中原,还用等到现在?一人之霸业,哪及一族之幸福?此等话语,你再也休说。” 宁九微道:“却不知此日侗主的子民全都做了我的秘魔之形,侗主又怎样来保证一族之幸福?” 木阗端过雄鹿献上来的木灵之水,问道:“族人都分到了么?”雄鹿点了点头,木阗方才一饮而尽,缓缓道:“如果此时杀了你,是不是能解救来族人呢?” 宁九微道:“若是侗主有这个本事,那自然可以。我身上就有秘魔之卵的解药,只要给他们服下,便可让秘魔之卵永远休眠。只是侗主要如何来杀我呢?” 木阗缓缓将杯子放下,突道:“其实在四日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秘魔之影的事情了。” 宁九微淡淡道:“哦?” 木阗道:“那日你放出秘魔之影,木灵便突然裂成两截。我命人仔细打探,才知道是你所为。我们虽知你必将动作,但却不敢惊动于你,因为这秘魔之影实在太过毒辣,苗峒中蛊物,无一可抵挡。但幸好我们所有的,并不只是蛊物。” 宁九微笑道:“侗主还有什么压箱之物,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呢?” 木阗不答,仿佛在沉吟,他慢慢道:“这里是云南。” 宁九微点了点头。 木阗道:“你可知道,十姑婆并非普通的人。她是云南第一大教派十八侗的堂主!”他的眼中突然放出精光,自信的精光:“曼荼罗教!” 他的手握紧:“十八峒侗人已加入了曼荼罗教,此后生死与共,表里如一。这本是个秘密,只有我跟几位长老知道,你想必是不知道的。” 宁九微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了:“我的确不知道。” 木阗道:“现在他们已经来了,曼荼罗教镇守梵天地宫的四大天王之一,南天毗琉璃,据说可以将天斩开的男人。” 宁九微笑道:“毗琉璃这人多年前我也曾见过,还曾有过些说不清楚的私事,想来他也还记得我……这人果然是个高手,却不知比江湖上盛传的玉手神医怎样。” 木阗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九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毗琉璃对上了李清愁,却不知两人谁能活下来?” 伊川叹着气,将一包包包好的金沙丢到水槽里。果然如秋水所言,水槽中隐隐有股暗流,将金包瞬息就冲得不见了。秋水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忙碌。 伊川忽然住手,盯着秋水:“你为何不动手?难道你就只会这样看着?” 秋水仿佛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帮你包金子?” 伊川也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你让我一个人做?” 秋水笑了:“可是我是女人啊,这样的事你怎么忍心让女人去做?” 她欣赏地看着伊川渐渐黑下去的脸,悠然道:“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敢保证,你绝不喜欢做我要做的事情。” 伊川眼神中满是揶揄:“你?你小小孩子还能做什么事情?” 秋水道:“我要去埋葬十姑婆。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跟你换。”一想到十姑婆死时那副狰狞可怕的丑恶样子,伊川就倒足了胃口,急忙摇头。秋水神秘地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华丽的好地方,若是将她埋在那里,想必她就不会回来找我们了。”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伊川,冷森森地叫道:“我死得好惨啊!”扮了个鬼脸,故意一跳一跳地向外行去。 蓝羽在大风中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李清愁还是单纯的只是发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她很害怕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想起李清愁,然后再想起他的背叛!一想到这些,她就心如刀割。 她的身世极为奇异,从小无父无母,就在十姑婆的抚养下长大。养育她的人不但要她憎恨天下的男人,而且要她憎恨女人。这世界上一切活着的,就都是她的敌人。对于十姑婆的话,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可怕。十姑婆要教给她仇恨,而她本身又是如此软弱,软弱到不会去仇恨任何的人。 所以,十姑婆每次声色俱厉的教育她,甚至打骂她,而她只能表面上唯唯诺诺,事后却恨不得找个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在丛林深处,能有一间阴暗的木屋,让她在里边孤独的度尽一生。 直到遇到了李清愁——你有你的美丽。 对于别人,这也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于蓝羽,它宛如漆黑天幕上的惊电,浑茫怒海上的青灯。这句话她并不陌生,她这一辈子仿佛就是在等着听这一句话,然后在它引起的冲天烈火中焚烧净尽。 然后她就会新生。 这是她的宿命。冥冥中她一直这样深信着。而但现在这宿命被唤醒它的人又亲手打破,永远不可能再现。 这个人叫李清愁。 蓝羽的嘴唇鲜血淋漓,她已经忘却了痛苦。 黯淡的山色中忽然闪现出一条人影。长衫,静立,带着种说不出的儒雅,昂首而立。秋风猎猎,他的身影又有说不出的萧索。 李清愁?蓝羽的身形突然顿住。 那人影缓缓回头,却是个陌生人。蓝羽怔了怔,夜色中那人的笑容显得极为温煦:“你来了?” 蓝羽呆了呆,垂头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不以为忤,依旧笑道:“但我认识你,你是今晚的新娘。” 蓝羽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人悠然道:“你不用关心这个问题,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的。” 蓝羽没有作声。她已经习惯了听别人说话,别人不说的时候,她也习惯了不问。 她在等着,像以前一样,等着别人的吩咐。 那人盯着她,缓缓道:“这句话就是:你最亲的人,将会杀了你最亲的人。” 蓝羽脸上一片茫然,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人淡淡道:“你不明白么?” 蓝羽用力思考着,她的面上突然闪现出一片惊惶,转身向来路奔去! 那人身形不动,静静看着蓝羽,轻笑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你要好好保重。”他的眸子越来越深,也便得越来越蓝,到后来深陷成纯粹的湛蓝色,在黑夜中熠熠生光。这情形诡异无比,只是蓝羽已经看不见了。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睛,叹道:“秋风可越来越凉了……” 烛光闪烁,木阗嘎声道:“毗琉璃怎么会跟李清愁对上?他们本就毫不相识!” 宁九微轻笑道:“可是我会让他们认识啊。你不觉得我就是一朵交际花么?” 木阗见援军迟迟不来,心下忍不住惊惶,强自镇静道:“他们两人都是当代人杰,就算对上了,也必能尽早罢手,那时再来救我们,也未见得迟。” 宁九微轻轻转着手中的琥珀杯,笑道:“有件事我很奇怪,现在秘魔之卵已开始孵化,怎么木族长还能说话呢?” 她这话才罢,木阗猛觉身体中隐隐一阵振荡,仿佛什么东西从沉睡中惊醒,开始四处游动。同时一股软绵绵、醉醺醺的力量蔓延开来,他整个身体仿佛沉浸在太液之池中,暖洋洋的甚是受用。一时所有的痛苦、悲伤、忧愁、烦恼尽皆离体而去,身子轻飘飘的,宛如睡在了云团上。 渐渐宁九微的笑声越来越是恍惚,木阗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显出迷离的笑容,世间中的一切,都变得与他无关了。 他的身上隐隐凸起暗紫色的芒纹,纠根盘结,缓缓向头顶聚合去。 宁九微缓缓站起,在大厅中悠然走动着。她长裙曼曳,凤冠高翘,一行一动之间,风姿雍容典雅,当真有说不出的摄人之清华。春山静静地跟在她背后,眼神中尽是羡慕。 宁九微站在大厅中央,赞赏地看着十八峒众豪。众人体内的秘魔之卵均已发动,意识渐渐模糊,身体缓缓颤动,面容逐渐扭曲,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宁九微却仿佛看着一件件的宝贝,当真瞧了个目不转睛,心满意足。 她忽然转首对春山道:“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宝贝?” 春山道:“夫人是说,此后他们的家产窟藏,全都归夫人所有了?” 宁九微笑得更加灿烂:“这只是一部分。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体内的秘魔之影生长成熟,那便是近百具举手间可杀当世一流高手的超级武器,你说可是不是宝贝?” 春山躬身道:“奴婢恭喜夫人,从今之后,夫人再也不用担心教主责罚了。” 宁九微摇头道:“他没有责罚过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窗外一人冷笑道:“那么我就代他来责罚你好了!” 轰然声响中,大厅连窗带墙裂开一个大洞,一人负剑大踏步走了进来。宁九微的笑容骤然止住:“是你,毗琉璃?” 那人冷哼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宁九微脸色变了变,道:“李清愁呢?” 毗琉璃背后一人淡淡道:“我在这里。” 李清愁缓缓从破洞中走了进来。他的神色仍然从容之极,仿佛连夜的苦战并未令他疲倦、改变。 宁九微盈盈笑道:“两位平安归来,妾身当真高兴之至。满堂美酒,我们就此对饮几杯如何?” 毗琉璃阴沉着脸,道:“这参杂了蛊卵的毒酒,还是你自己饮用的好。” 宁九微悠悠道:“如此说来,两位是都知道了。” 毗琉璃道:“你哄骗那些苗侗之民,说是金蚕蛊毒,实际上却别是一种秘术。而这秘魔之影的炼制方法,本就是曼荼罗教不传之宝,你还想以之害我么?” 宁九微嫣然道:“那我可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过向来有句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又曰请君入瓮,怎么毗大侠就是不肯以身示范给我看呢?” 李清愁环目看了厅中一眼,面容忍不住骤变。他号称玉手神医,在治病救人方面实是有很深的造诣。此时一眼看去,厅中众人身上都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显然是毒入膏肓之症状。只是人如此众多,却从何处下手得好? 李清愁自身也受过此秘魔之荼毒,幸亏借了避毒珠、木灵之助,方才转危为安,此时少了木灵,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何况众人都是受毒已深,只怕再过片刻,便蛊毒入脑,再也救治不了了。 宁九微淡笑看着他们俩,突道:“李公子,你跟妾身商议着在你新婚之夜,瞒了你的新娘,私自奔走,妾身日前虽然答应了你,但现在想来,却是不能负了蓝妹妹。公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跟蓝妹妹好好过日子罢。蓝妹妹虽然容貌不足,但却是个贤妻良母,还望公子珍重。” 李清愁吃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人影晃动,就见蓝羽抱着一具无头尸体,缓缓自厅外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却又冰冷如铁,直冻骨髓。那是种灰死的伤痛,朽腐的怨憎,看得李清愁心头一凛。
第十章 长怅秋山望飞鸿蓝羽目中空空洞洞的,盯住李清愁,慢慢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要离开我。你终究也跟别的男人一样,都只看重容貌。” 李清愁凝视着蓝羽,蓝羽仿佛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她的嘴角神经质地牵动着,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一连串无情的打击已经将她完全摧倒,她想逃避,却已无处可去。 李清愁黯然低下头,却看到蓝羽怀中抱着的尸体。那尸体苍老干瘪,胸前五条血线,已变成浓紫色。李清愁忍不住惊呼道:“十姑婆!” 蓝羽低下头,看着颈口只剩下一块血洞的十姑婆,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道:“对,是十姑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从小就暗中照顾我,抚养我长大,我却在我新房中的被褥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睛一瞬间蓄满了泪光。她终于勇敢地抬起头,直盯着李清愁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答应与我成亲!”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猛然将尸首抛下,冲上来抓住李清愁的胳膊,一阵猛烈摇晃:“说!你为什么!” 但她又仿佛不敢去听李清愁的回答,只一味哭着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李清愁怜悯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扶她。猛然,临桌的赤身酋长一声凄叫,抱头窜起。他不停地将头向桌上撞着,口中咿唔痛呼。李清愁脸色骤变。举目望去,厅中众人都是面容惨败,大难发作在即。 李清愁双手颤抖,盯住蓝羽的目光由怜悯而变为痛楚,终于双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蓝羽心头一热,惊喜地抬起头,只见李清愁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蓝羽双目中泪光闪动,似乎在期待什么。她此刻爱极而生恨,但只要一看到李清愁,一接触到他那双手,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难以自已。只要此刻李清愁肯对她说上一句抱歉的话,哪怕一句,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原谅他,重新作他的新娘。 然而,李清愁嘴唇抖索,终于慢慢道:“是的,我也只是个俗人,我更喜欢宁九微。” 蓝羽陡然发出一声厉啸,身子猛然弹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清愁,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 她越笑越是大声,猛然一阵剧烈地咳嗽,她弯下腰,指着李清愁:“俗人!你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个俗人!”她猛地大哭道:“我又何必为了你这个臭男人伤心!” 厅里众人的黑气氤氲缠绕,渐渐成形,却如被无形的引力所吸,向蓝羽汇集而去。蓝羽脸上泛起一丝阴森森的笑容,道:“我是蛊母,为什么还要去求一个卑贱的男人呢?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所有的人!” 她的眼睛中猛然有股暗色的光华爆开,她口一张,厉啸声穿空而出,干云直上。厅中中了蛊毒的众人身子抖缩得更加厉害,蓝羽猛然止口。大寂静就如瘟疫般疯狂蔓延而出,将整个世界吞没。 她的脸上交织着泪痕,泪痕下面却隐隐生长出无边的欢愉。她柔声呢喃着,仿佛母亲在哄着自己最亲爱的孩子:“世上最美丽的花朵,在我怀里绽放罢。” 厅中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向她身体中钻去。她脸上的欢愉越来越浓厚,众人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终于,他们爆发出一连串的哀号,一个个软垂在地。蓝羽身周的黑气却浓郁得犹如实质,她双手张开,犹如暗夜之母,静静的包容着无边的黑暗。 渐渐黑气越来越淡,却不是消失了,而是钻入了她的体内。蓝羽的皮肤逐渐变得隐隐透明,肤下肌肉宛如黑晶般通亮,历历可数。她干枯带血的双唇张开,却不再有啸声发出。 渐渐地一阵“嗡嗡”声越来越响,从她口中发出。初时仿佛春蚕食叶,细不可闻;后来渐渐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而且仿佛无止境一般,由震耳欲聋而为天崩地裂。这嗡嗡声妖异之极,仿佛自蓝羽口中发出,又仿佛自人本心中所生,又仿佛耳鸣呓语,荒凉宏阔,却又如从来未有。 一时众人均觉记忆涌动,自幼时而至现在,所有做过的事情均历历在目,全化作雷鸣般的轰响,在体内团团炸开。才听了一会子,众侗酋便面无人色。 李清愁突然一声长啸,跨上一步。他这长啸犹如匕首般切入黑暗中,登时众人就觉心头一松。蓝羽目中光芒暴动,凝注于李清愁身上。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中满是杀机。 突地又是“嗡嗡”一阵响,蓝羽身上暴起无数肉团,才一脱开身体,立即腾开两只翅膀,浮空而立。这些肉团都如她先前放出的金蚕,不同的是通体漆黑,看去阴森森的,极为诡异。 这些黑色金蚕仿佛都生了眼睛,冷森森地盯着人,就如地狱的妖魔一般。看得侗酋们心头森寒。 李清愁苦笑了下,道:“你终于觉醒了力量,变成了真正的蛊母。” 蓝羽凄声笑道:“不好么?与其让你们这些臭男人轻贱,不如我将你们杀光!” 李清愁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我对不起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怪你!” 蓝羽大笑忽止,阴声道:“说的好可怜啊,现在你再求我怜悯,又有什么用!” 她聚指一弹,一只黑色金蚕被她弹得直向李清愁飞去。李清愁却仿佛深为忌惮,不敢招架,侧身避了开去。蓝羽狂笑道:“你以为这些秘魔之影经我培植成真正的金蚕蛊后还这么容易对付?” 那金蚕在空中划出一道乌色弧光,向李清愁追击而至。李清愁身影飘飘,眨眼间换了十数种身形,但那金蚕如影附形,却是无论如何都摔脱不了,反而越来越是逼近。李清愁脸色开始变了。 蓝羽大叫道:“都死罢!”双手突然向两下一分,万千乌光四下流溢,遍洒而出! 李清愁一声清啸:“不可!”身子陡然盘空而起,一掌向蓝羽击下! 蓝羽脸色骤变,厉笑道:“臭男人!我就知道你想杀我!”手一召,满空的乌光轰然上击,交织成无有光芒的暗星之银河,电射向李清愁! 李清愁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被这群乌光射了个正着,只听“夺夺夺夺”一阵暴响,他身上也不知被多少只黑色金蚕咬中! 他的身子被这股金蚕乌涛冲得翻滚而出,撞在墙上。李清愁翻身跃起,一言不发,向厅外冲去。 蓝羽大叫道:“臭男人!我看你能跑到那里去!”手一指,乌光盘空,一齐追了出去。 厅中霎时静了下来。 毗琉璃碧色的眼珠盯住宁九微,淡淡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厉害,几句话就可以让两大高手杀了个两败俱伤。” 宁九微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为了这几句话,我准备了有多久。” 毗琉璃道:“可是你辛苦培育的秘魔之影,也被蛊母吸收,而后被李清愁用计引走了。你不觉得空欢喜一场?” 宁九微摇了摇头,道:“世事变幻,哪能尽如人意?得些钱财,也就够了。何况只要能试验成功,以后还怕不能再有?” 毗琉璃也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我只有杀了你了。” 宁九微嫣然道:“多年前我们也曾相识一场,如今久别重逢,你竟然忍心么?” 毗琉璃也笑道:“我好像是忍心的。” 宁九微道:“你虽然忍心,我知道有个人是不忍心的。”她顿了顿,道:“他好像就来了。” 大厅之门轰然被人一刀击开,伊川傲然阔步而入,厉声道:“谁要杀人?先问过我这柄妖刀!” 毗琉璃的眼睛微微眯起,盯在伊川的刀上。他突道:“我问过了,这柄刀说可以杀。” 伊川大笑道:“你要杀谁?” 毗琉璃长剑一指,道:“她!”他的人忽然窜出,长剑指出的时候尚距宁九微两丈余外,等这个字说完,已经指在了她眉前三寸! 伊川一声大吼,妖刀脱手飞出,直飙向毗琉璃的后背。这一刀攻其必救,伊川含怒出手,当真凌厉之极。刀势尚未及身,一股蓬勃的刀气已然匝地扫出,猛撞毗琉璃的后心。 毗琉璃脚尖点地,身子倏然横移一丈,那柄妖刀便变成向宁九微飞去。他冷笑一声,长剑光芒倏盛,向伊川攻去。却听“叮”的一声,伊川伸掌架住。毗琉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掌刀?” 伊川狂笑道:“你倒识货!再接我一刀!”他掌际银芒伸缩流动,吐气开声,一刀向毗琉璃斩去。毗琉璃冷笑道:“多担心担心你的女人吧!”长剑疾挑向伊川的脉门。 伊川也冷笑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迎风一晃,左右双手光芒流转,轮番砍向毗琉璃。毗琉璃长剑撒出一片银波,将全身护住。猛然背后风声大作,偷眼看时,那柄妖刀不知怎么却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圈,袭向自己后背。毗琉璃的目光终于变了。 伊川双掌这时也卷起一阵旋风,对着毗琉璃一阵猛砍。毗琉璃想要故技重施,却被伊川逼得分身不得。刀风猛恶,妖刀转瞬已及体! 毗琉璃突然反手将长剑向后抛出,同时大喝一声:“掌剑!”双掌翻涌,倏然向伊川的掌刀迎去! 伊川神色一变,铮然大响中,长剑跟妖刀撞在一起,纷纷落在地上。毗琉璃的双掌也同伊川接在一起! 掌刀掌剑都是武功炼到极处的功夫,伊川当然不敢大意,猛细一口气,掌上银纹大盛,左右掌互为奥援,摆了个双龙取水之势,既攻又防,向毗琉璃迎去。 毗琉璃的双掌如毒蛇,如飞龙,如一双跳舞的仙子,又如在暗狱之火中怒啸的魔鬼,闪电插入。伊川不敢大意,全力迎出,毗琉璃的双掌却倏然收回。 伊川呆了一呆,大叫道:“你这不是掌剑!” 毗琉璃冷笑道:“掌剑算什么东西?你是忘了,南方毗琉璃天本来用的就是双手之剑。”他慢慢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擎在手中。他的神色变得肃穆之极。那剑短才一尺,剑身透明,剑尖椭圆,宛如韭叶,却仿佛是无仞的。然而正是这柄无仞之剑,一旦握在主人手中,却宛如有了某种秘魔般的光泽。 大美不言,重剑无锋。隐隐寒气就从这无刃之剑中透出,厅中骤然一冷。 这寒气也仿佛贯入毗琉璃的身体中,他脸色越来越青,终于大喝一声,一剑向伊川贯去。伊川不敢大意,双掌运劲,平推而出。才与短剑相接,猛觉内息一窒,掌刀的光芒被短剑压得直沉了下去。翠剑毫不受阻隔,依旧暴击而前。 电光石火之间,伊川一个翻滚,向后飞去。毗琉璃暴喝声中,无刃之剑剑凌空挥舞,挟影追风而至。伊川一口气喘不过来,只好一退、再退!转眼之间,就退到了厅角。那剑来势却丝毫不衰,劲舞直前,轰然击在伊川的胸前。 伊川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在毗琉璃的脸上。毗琉璃就觉眼前一片血红,目不见物,登时大惊,情知不妙,急忙后退时,就觉小腹传来一阵刺痛的凉意,已然中了伊川一记掌刀。所幸伊川此时真气已衰,这一刀之力极为微弱。毗琉璃脚尖用力,向后飘出。 伊川大笑道:“惹火你又怎样?还不是吃了我一记掌刀?来来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他话未说完,猛然一阵咳嗽,鲜血从嘴角汩汩流下。伊川喃喃道:“他奶奶的,这次真是蚀本之极,却原来已经打不动了。” 宁九微抢上扶住他,低声道:“你……你先歇一会。” 毗琉璃大步走了上来,冷笑道:“跟我回曼荼罗总坛……”伸手向宁九微抓去。他的手指才触到宁九微的衣裳,却忽然如触电一般弹了回来,恨恨看了宁九微一眼,转身从破洞中跃了出去,转瞬间走得不见了。 伊川只觉力气随着鲜血的流淌而越来越微弱,但他仍奋力大笑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厉害,连手都不动就打跑了这家伙。早知如此,我何必将命也拼了上去?” 宁九微见他呼吸之间,胸口鲜血不住溢出,冰霜之色,也略有所动。当下强笑道:“我用的是赤蝎胭脂,描的是碧鳞黛,涂的是鹤顶口红,耳边别的是雪刺环,身上穿的是火炼衣,脚上是烈芒鞋,他居然还敢空手来抓我,可不是找死么?” 伊川咳嗽着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可惜我也只能护你到此了,以后……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啊……” 他呼吸渐渐微弱,眼睛沉倦得睁不开来。宁九微呆呆看着他,突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是骗你的?”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笑容:“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为别的男人生孩子?又怎么可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这可怜的孩子,怎么就会相信了呢!”她的话虽然无情,但双眸中却似乎也有盈盈幽光在闪动。 伊川也笑了,他的人渐渐软瘫在宁九微的怀中,这个笑容仿佛他全部的生命力镌刻而成,在大厅黑暗的灯光下,竟似明月一般动人:“骗我的?那又如何?与其说你骗我,不如说是我骗自己。我也……我也……好久没守护别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终至于完全冷寂。宁九微一动不动抱着他,烛火跳了几跳,终于完全熄灭,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沦落到黑暗中去。 夜色狂舞,李清愁的身形突然停住。 前面是一条黑沉沉的悬崖,他已无处可逃。 追命索魂的“嗡嗡”声瞬息在他面前汇聚,蓝羽凌空飘立,身周盘旋着无数黑色的光点,将她的身体悠悠托起。她平凡的面容被幽幽月影映得阴晴不定,仿佛鸠盘魔母,神秘而可怕。 蓝羽嘶声道:“李清愁!你不逃了么?我现在恨不得一口一口咬下你的肉来!”她咬牙切齿,目中尽是怨毒之色。 李清愁笑了。那是种从容、无奈、想要说什么,却又深觉不必再说的笑容。他仰起头来看着满天的星斗,这苗疆的夜空清澈而明净,星斗历历在目,仿佛垂照在触手可及之处。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星么?李清愁默默问着自己。 蓝羽看着他的神情,突然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她忽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李清愁,大叫道:“我们一起死吧!”轰然向悬崖跃去! 李清愁没有闪避。他的眉头甚至在一瞬间舒展开来,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已解决。 就这样结束吧,这不正是所有人想要的么?除了他自己。 蓝羽却忍不住啜泣起来。 山风凛冽,两人急遽下坠,蓝羽忽然抱紧他,问道:“你愿意跟我死在一起?” 她纤弱的身体在夜风中轻轻颤抖着,并不深媚的双眸却如清晨雨后,两颗最明亮的星,盛开在寂寥而清寒的苍穹上。 李清愁低头望着她,他没有回答,只是温和地笑了。这笑容仿佛一双巨手,将蓝羽温和地拢在其中,极尽所有的力量,将风风雨雨一齐隔绝出去。 蓝羽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她忽然哭道:“不,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猛然出掌,击在李清愁的胸口! 李清愁猝不及防,被她一掌击得凌空飞起,向悬崖上飞去。自蓝羽的掌上腾起一蓬绿芒,闪电般钻入李清愁的体内。李清愁吃了一惊,大叫道:“你做什么!” 蓝羽默默看着他,却不再说话。这一掌反震之力激得她急速向悬崖下沉去,一晃就不见了。 李清愁攀住崖上突出的石块,向下面看时,夜色茫茫,却哪里还有蓝羽的影子? 只有她临去的目光,却在月夜中挥之不散。有凄凉,有遗憾,有眷恋,更多的却是真实的幸福。那幽幽神光,如一朵生在清涧的幽蓝,无人问津的生长,含蕊,盛开着,寂寞而平凡,而在凋谢前的那一瞬,却绽放出异样的风华。 这个奇异的姑娘,就带着她奇异的感情,如此轰轰烈烈的去了。她也不管生着的人,将会如何。 李清愁怔怔地望着崖下,眼泪滴滴掉落在衣襟上。 爱情的确是个任性的孩子,它只会随着自己的意思来任意歪曲人的心灵,全然不管将带来什么后果。李清愁知道,此后生生世世,他再也不会忘掉这个怯怯但坚强的侗家姑娘了。 次日,李清愁寻了条粗长的绳子,垂到崖下仔细寻找,却没有发现蓝羽的尸体。她就如同夜色中的魔女一般,悄然而来,然后悄然而去,不留一点星月的痕迹。崖下丛生着矮小的灌木,连一点人踪都没有。空山寂寂,却哪里寻去? 然而李清愁绝不死心!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直在崖底苦苦搜寻着。一身洁白的衣衫都已被荆棘划破,而他那双如玉一般的双手上,也有了道道血痕。 直到第三日,李清愁渐渐走到崖边谷口,突然一枝斜出,上面挂了张鲜红的请贴。 这是一张普通的财神帖,大红的纸面,绘了金色的财神,财神的身边,是金灿灿的元宝。每个元宝上有一个字,连起来就是:“七月十四,财神庙。” 上面既没有抬头,下面也没有落款,但李清愁看到这帖子之后,身形立即掠出。 帖上虽未明言,然而李清愁已然明白,无论蓝羽是生是死,此刻必然已在帖主手中! 然而,宁九微与伊川怎样了?十八峒的侗人的蛊毒解净了没有? 而一开始挥刀杀掉吴大人的红衣女孩又到底是谁?蓝羽最后所见蓝眸青衣的神秘人又是谁? 这些他都顾不得了,他唯一所想的,就是千里之外的那座财神庙。他必须要在七月十四之前赶到! 今天却已是七月十二。 这手白如玉,活人无算的玉手神医,便是我们武林客栈中的第二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