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新闻业：从萨达姆时代到联军占领时期

2006-10-30
仇淑晶
在萨达姆长达几十年的独裁统治时期，复兴党牢牢地控制着国家的新闻机构，记者们不能自由地采访新闻线索，他们的新闻来源就是新闻部发布的消息，任何批评萨达姆或复兴党者都被判死刑。战后初期，曾饱受专制之苦的伊拉克新闻业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各类新闻媒体如雨后春笋似的纷纷冒了出来。美军为了能够得到伊拉克社会各界的合作和舆论支持，为了建立所谓的“新闻自由”，不惜投入上亿美元来资助所有支持战争的党派来开办媒体。但由于战后安全局势的混乱、宗教派别的争斗、反美舆论的高涨，美军不得不考虑对媒体实行监管，以制定媒体法律形式对所谓诽谤、鼓动仇恨和暴力的言论进行惩罚，伊拉克总理马利基也扬言要关掉所有对政府支持不够的新闻机构，所有这些使人们不禁对伊拉克的新闻自由能走多远打上了一个问号。
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新闻业
在1968年萨达姆领导的复兴党统治伊拉克之前，伊拉克新闻业的发展还是比较正常的，但就在萨达姆上台执政后，政府颁布了840号命令，所有批评或反对总统者都要被判处死刑。在萨达姆执政的35年期间，所有反对派的声音都被抹杀了，媒体成了对总统及其政治制度歌功颂德的工具。在其统治的最后几年，萨达姆的长子乌代控制了伊拉克的所有新闻媒体，包括报刊、广播、电视。在当时的伊拉克几乎看不到外国报刊，外国记者只能在政府人员的陪同下进行采访，上网也受到了种种限制，比如只能在指定办公室发送电子邮件。
在萨达姆统治时期的伊拉克有许多记者因为拒绝为政府服务而被捕或被迫逃亡国外。当时的伊拉克政府不允许外国机构进行调查，但其中确切有案可查的就有三位：其中一名是阿齐兹·赛义德·贾西姆，曾在“Al-Kadisia”报、明天报、革命报工作，于1999年被秘密逮捕，因为他拒绝为萨达姆总统著书立传。另一名是哈西姆·达拉姆，曾在“Al-Kadisia”报工作，后于1991年神秘失踪，下落不明。还有一名是哈西姆·哈桑，革命报主编，伊情报部门于1991年9月在约伊边境逮捕了他，当时他正计划逃往国外，因为他拒绝担任“AL-Rafidain”杂志的主编。
另一方面，如果不是复兴党成员，根本就成不了一名新闻记者，而且应聘者需经过种种考验来了解他们对党和国家的忠诚度，他们被要求参战或参加政治运动，而真正的业务能力并不被重视。种种原因使得伊拉克新闻业每况愈下，从七十年代阿拉伯世界的领军地位迅速降至九十年代末的落后地位。尽管伊拉克新闻部曾试图改变局面，采取一些措施鼓励海外知识分子回国，但都收效甚微，其根本原因是伊拉克当时缺乏构建新闻业的基础，也就是新闻自由。
联军占领下的伊拉克新闻业
在美军攻入巴格达之日，伊拉克新闻部遭到轰炸，随即被掠夺一空。随着新闻部的解散，约5000名职员和记者成了失业者。联军临时权力机构随即成立了“伊拉克新闻网”，着手发行早报，逐步恢复电台和电视台的运行。在短短的几个星期内就出现了几十种报刊而不是之前仅有的四种，广播、电视、电子报刊等媒体也都活跃起来，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多样化发展局面。据统计，当时新发行的报刊约有200种，同时还有近90家新成立的私人电台和电视台。而在萨达姆统治时期只有四家官方电台（三家用阿拉伯语播出，一家用库尔德语播出）及一家官方电视台。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如饥似渴地享受言论自由的媒体中有一部分公开呼吁伊拉克人民对占领军进行消极抵制，甚至使用暴力抵抗。随着当地武装和美军冲突的增多，血腥暴力的升级，联军和伊拉克临时政府开始把矛头对准了一些阿拉伯媒体，尤其是针对阿拉伯卫视台。美军及其扶持的伊拉克政府曾先后禁止阿拉伯卫视台记者在伊拉克工作。2003年7月，美军下令关闭了《独立报》报社，理由是该报鼓动抗美，因为该报曾发表了一篇题为《处死奸细和走狗是宗教的义务》的文章。一个月后，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指责阿拉伯卫视台和半岛电视台鼓动政治暴力，播出恐怖录音，下令禁止这两家电视台的记者采访官方活动，为期两星期。同时美军也指责阿拉伯卫视台播出很多关于袭击美军的报道。
对于伊拉克当地新闻媒体来说，战后伊拉克的自由开放的局面仅持续了几个月，便又风景不再了。来自华盛顿、伦敦的批评越来越多，他们中有美国总统布什、英国首相布莱尔、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国务卿鲍威尔等。种种压力使得联军试图制定伊拉克新闻媒体新“工作守则”，虽然这一设想招来刚被解放的伊拉克新闻工作者一片抗议之声。联军官员宣称这一工作守则不是为了对伊拉克媒体进行新闻审查，而只是抑止那些煽动使用暴力，或是妨碍伊拉克重建的不智之言。联军的高级参谋麦克·法隆公开说“决不容忍”任何“可能摧毁伊拉克新生民主制度的”、“煽动种族和部族仇恨”、“引起不稳定”的言论。他对美联社记者说，“所有（伊拉克）媒体言论都必须负责任”。2004年3月28日，联军下令关闭由反美的什叶派领袖萨德尔主办的“Al-hawza”报，因为它指责美军直升机盲目轰炸，造成50名伊拉克警察志愿者丧生，另外它还把布雷默比作萨达姆·侯赛因。
美军一方面打压反美言论，另一方面为了提升美军在伊拉克的形象，不惜花钱刊登美化美军的新闻，可谓煞费苦心。美国《洛杉矶时报》2005年１１月３０日披露说，美国军方秘密付费给伊拉克各大报纸，要求它们刊登由美军撰写的新闻，以便提升美军在伊拉克的形象。《洛杉矶时报》根据所采访的美军官员和获得的文件确定，这些新闻最先出自美军情报部队之手，再由美军承包商“林肯集团”把它们翻译为阿拉伯语，然后在伊拉克报纸上刊登。这些新闻大都吹捧美国和伊拉克军队的功绩，声讨反美武装和宣传美国重建伊拉克的努力。
驻巴格达美军发言人约翰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将美军的这一做法说成是用于对付伊拉克反美武装的“信息战”的重要组成部分，目的是帮助伊拉克媒体获得各项战事的“真实信息”，挫败反美武装的“暴力宣传”。
美国传媒业的专家们对这一问题的反应比较激烈。他们认为，驻伊美军花钱刊登新闻的行为“破坏了正在建立之中的伊拉克新闻自由”。波士顿大学传播学院院长、资深记者舒尔茨抨击美军掩盖新闻来源是“制造错误信息”。他指出，美国一方面想树立民主样板，另一方面又破坏民主的内核——新闻自由与独立
伊拉克新闻工作者处境艰难
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吸引了众多媒体投入采访，它也被认为是新闻史上最为血腥的一页。在2003年4月，美军攻占巴格达之前，有12名记者死亡，2名失踪，另有4名为记者服务的工作人员死亡，美军事后也没有对有关事件进行详细的调查。
在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天，即2003年3月22日，澳大利亚ABC网的摄影记者保罗·莫兰死于汽车炸弹，成了第一位受害者。同一天，英国独立电视新闻公司资深战地记者、51岁的特里·劳埃德也在位于巴士拉附近的美伊交战中丧生。在美军攻入巴格达的前一天（4月8日），卡塔尔“半岛”电视台记者塔里克·阿尤布，在位于伊拉克新闻部附近的该台驻巴格达记者站遭美军导弹袭击时丧生，他是第一位死于这场战争的阿拉伯记者。自2003年3月伊拉克战争爆发以来，共有70多名新闻工作者在伊拉克殉职，伊拉克已成为名副其实的记者墓地。其中3/4的遇难记者是伊拉克籍，相当一部分伊拉克籍记者是因为从事新闻工作而遭到武装分子杀害的。
保护新闻工作者协会执行主管安·库珀说：“伊拉克战争可能会让人联想到，记者是在战地采访时遇难的。但实际情况并非这样。在2005年，超过四分之三的殉职记者是因为发表批评性报道，遭到被报道对象的报复而身亡的。”
今天的伊拉克记者面临着来自各个方面的死亡威胁。最可怕的威胁来自叛乱分子和宗教极端分子。 2004年3月份，武装分子袭击了2名为“美国之音”和美国“时代周刊”工作的伊拉克人。许多为美国媒体工作的伊拉克人都收到过死亡威胁。因此，许多记者被迫隐瞒他们的真实身份，处处小心谨慎。
伊拉克记者们面临的另一大死亡威胁却是美军士兵的子弹。在2004年3月份美国国务卿鲍威尔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阿拉伯记者集体退出抗议美军杀害两名伊拉克记者，他们是为阿拉伯卫视工作的阿里·哈德布 和阿里·阿卜杜·阿齐兹，他们在采访完导弹袭击事件，正要离开现场时被美军检查站的士兵射杀。
为美国媒体工作的一些阿拉伯记者也经常遭到美军士兵的粗暴干涉，他们被关押、体罚、没收胶卷及摄像设备。在2004年8月的一天，美军士兵在阿布格莱布监狱附近抓走了为美联社工作的两名记者，强迫他们在太阳底下暴晒3个小时，不许他们喝水和使用电话。在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后，美军军官才向他们及美联社表示了道歉。
在2003年11月，半岛电视台的一位名叫萨利赫·哈桑的摄像在采访一起路边炸弹事件时被美军扣押。美国国家杂志发表的一篇报道称美军士兵指责他事先早就知道会有该爆炸事件的发生，他们用袋子套住他的头，把他送到阿布格莱布监狱。在那里，他们脱光他的衣服，并辱骂他，强迫他脑袋套着袋子站立了好几个小时。一个半月后，实在找不到证据的美军士兵才将他释放。
此类事件不胜枚举，美军总是怀疑伊拉克记者或其他阿拉伯国家记者事先早已知晓袭击事件。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指责半岛电视台和阿拉伯卫视台不时获取恐怖袭击信息，称它们不仅播出不符事实的报道，而且和恐怖分子沆壑一气。而伊拉克记者们对此的解释是，因为他们比较熟悉当地坏境并能迅速确定出事地点，所以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采访。
尽管记者工作危险重重，但那些曾经失业的伊拉克记者们别无选择，只有靠一次次的冒险，才能保住饭碗，维持生计。
不管怎么说，应该承认，比起萨达姆时代，伊拉克新闻业有了长足的进步。媒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不敢发表自己的言论。不同的政治宗教派别纷纷拥有了自己的独立媒体，有了表达自己观点、立场的窗口，这些都为建设民主的伊拉克带来了希望，但由于其中良莠不齐及当局缺乏有效的管理，已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局面。如何在提供新闻自由和整顿新闻秩序方面找到一个平衡点，确实也是摆在美军和伊拉克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另外，持续不断的暴力事件不仅给从事新闻工作的记者们带来危险，也给伊拉克的重建工作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作者单位：国际广播电台阿拉伯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