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清末人称西方绘画“专门描摹下体

钟叔河先生在这一点上承认古老中国落后于摩登西洋，真叫人哭笑不得。那么于是他的说法就说，可见思想上不追求现代化，你到了伦敦巴黎，走上一大圈还是没什么用的，看回来的都是这些玩意儿。
（图片来源：凤凰网读书）
凤凰卫视3月31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在我念中学念大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有一套大陆出版的丛书，对很多年轻人来讲特别有影响力，特别有魅力，那就是《走向未来》，《走向未来》的编辑金观涛、刘青峰俩夫妇把这套书做的影响力相当大，被认为是80年代文化热里面最重要的一套丛书。可是那个时候对我来讲，有另一套丛书也是以走向冠名的，对我来讲就更有趣，更好玩，这套书就是《走向世界》。它的总主编是钟叔河先生。
那么我们都知道钟叔河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老学者、老编辑，那么现在退休在家，住在一个楼房，这个楼房他取名叫念楼，那么最近几年陆续出了很多以念楼为名的一些小品、散文非常可观、非常好看。
那么说回这个《走向世界丛书》，这套书为什么好看呢？这套书好看的地方，就是它有很多的，当年清朝的时候，中国人第一次，比如说终于有人去到欧洲远洋，到处去旅行、考察，然后回来写了很多的见闻笔记，那么正好跟80年代中国那个气氛有点默默的契合，因为80年代的中国大家有一种要往外看，就好像打开闭锁终于要重新迎向世界的感觉，那么那个时候正好大家看看，原来一百年前的时候，中国人已经有过这么一次机会，当时我们的前辈，我们的祖宗又看到些什么回来呢？看看那些书是很有意思的。
今天我给大家介绍钟叔河先生这本新著《笼中鸟集》，这本《笼中鸟集》其实是他过去几年，十来二十年来的很多散文随笔的结集。那么这里面呢，也仍然有相当多，就是当年他在编《走向世界丛书》的时候，做的一些笔记，比如说我这里面给大家介绍，他就说到光绪甲午年的时候，有一个人出国，叫做王之春，这个王之春出国呢，回来写了一本书叫《使俄草》，就是说他被派去俄罗斯当使臣，那么回来之后记游，记载一下自己看到些什么？他记些什么呢？这里面就记到。
他发现俄罗斯的船舰上的提督出示一个怀表，怀表不是一个表链吗？这个表链这个铁很奇怪，这个质地很轻，像纸一样，但是坚韧居然比铜铁还厉害，名字叫什么，叫做阿罗美尼。阿罗美尼是什么呢？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aluminum，是铝，那么当时把它翻译成音译，叫做阿罗美尼。
然后他看了半天，于是他很想表示自己的爱国，于是大发议论，对着那个老俄就说，你们西人精于格致讲求化学，那么你就觉得这东西很奇怪，不知道我们中土早就有人说过这玩意儿了，你看我们《淮南子》，你们不见，以前曾经说过，“黄埃”，“青金”，“赤丹”，“白矾”，中国之言化学享矣，你们西方人所自以为是绝学的东西，皆不出我们的书写范围，那么这个当然是自大的结果。那么《淮南子》讲那些玩意儿跟这个铝有什么关系对不对？结果后来他写到后来，果然观点也变了，开始承认西方工艺技术到底值得效仿。你看这是当年常常见的一种心态，一接触西洋人的玩意儿的时候，觉得很厉害，很佩服，但是很快的又会觉得不行，总得把人家说成你们这算什么？我们老祖宗早就有了。那么说到这种中国人出洋了，但是出洋之后这个心态仍然固执。
这篇最妙了，叫做《玉山和玉笋》，就说1883年光绪九年的时候，杭州有一个人叫做袁祖志，这个袁祖志有来头，他的祖上就是风流才子袁子才，他是袁子才的文孙，对女人感兴趣，可算得家学渊源。那么他也出使过，陪着大官出使，写了一本书叫做《谈瀛录》，这书里面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的天，当时人记的都是别人的姬妾，器物、城市规划、生活风俗、政治制度、法律等等，他专门最关心的地方就是看人家的女人的问题，而且譬如说他还先说，人家绘画其模特，而画模特呢，专门描摹下体，传“秘戏图”，“秘戏图”就是春宫图。然后就说擅长画这个东西的男女并重，而且女的尤精于男——这完全是胡扯，夸大失真。那么由于当时他书里面，还首创先河，当时很多去西方考察的大官、文人不注意的东西，他注意到，比如说巴黎的妓院，伦敦的暗娼，他说有这么一种房间，这个酒店开房，有个房间，上下四方六面，都是镜子，你一走进去，那可爽了，那里面的床是机器铁床，自己能够鼓动，然后他说这些设备使得我们以前老祖宗隋炀帝的迷楼、逍遥车瞠乎其后。
在这一点上，钟叔河先生在这一点上承认古老中国落后于摩登西洋，真叫人哭笑不得。那么于是他的说法就说，可见思想上不追求现代化，你到了伦敦巴黎，走上一大圈还是没什么用的，看回来的都是这些玩意儿。那么这里头呢，当然也有一些，就是以前的中国人出使西方，大家由于礼节、风俗、文化的不同跟互相不了解会出笑话，这笑话包括什么呢？比如说这里面就提到，光绪14年有一个红勋他去游历瑞典出使瑞典，那么他出使瑞典的时候，当时他首先翻译了很多东西回来，这个东西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比如说这里面就提到，当年有电话，电话的英文叫做telephone，他就按照音译成什么？叫德律风。
各位记不记得，可能很多大陆的观众不知道，香港很多人都知道，小时候还有一个德国品牌叫做德律风根，那么这个德律风根是个老牌子，以前民国年代大陆就有。那么这个德律风根的德律风就是telephone，就是这么来的，这么翻译过来的。而这边就说到，他当时出使瑞典，瑞典的官方跟社会各界对中国客人非常友好，可是互相了解不多，就要闹笑话。比如这里面说瑞典主人请客吃饭，每次见到红勋，一定用恭维的口气说，相信您一定又写了不少好诗吧？也许您此刻正准备写诗吧？真奇怪，为什么每回见他都问他是不是写了诗，或者是不是正要写诗，原来这些瑞典人，不知道从什么书里头见到，中国士大夫每天没事干，就是喝酒赋诗，所以常常得问候他们你是不是写了诗。又有一回，一个富商设宴款待红勋，听说中国宴请贵宾，一定要用燕窝当主菜，他以为燕窝就是普通燕子的窝，结果找人去街上的树上找燕窝，找来找去没找到，在这个宴会上一直跟红勋说对不起，极道其抱歉之意，那么原来他们搞错了。
那么这里面当然最好玩的，就是说到，以前清朝使臣去参观人家监狱改革，然后也要捍卫我们国家的权力跟利益，就说我们国家司法制度也越来越进步了，监狱改革越来越好了，你们大家慢慢看，我们需要的就是一点点时间，说完这话，没两年，辛亥革命就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