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论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02:04:52
荒谬论纲  (原创)
 
我们谈论荒谬,显然是因为荒谬在现世的流行,甚至占据了原本属于非荒谬的领地。从这个意义上看,荒谬其实是一种真实,是需要正视的现实。作为一种生存状态,荒谬被人置于即若即离的尴尬境地。这么说,并非承认当代人存有凌驾于荒谬之上的理性和能力,而是说我们对待荒谬的态度指向荒谬和曲解荒谬。话又说回来,荒谬是应该被遗弃的吗?亦即我们追问意义在本质上是合理的吗?否认自身和世界之缺陷,是人之不愿承认的习惯。然而,只有直面疮疤才是大勇敢,才有可能产生梦想的飞跃。
一、荒谬本体
荒谬不是别的,就是荒谬自身。它无须外源性的认可,而是将自身放在本体的位置,承受自己的本分。荒谬并不以自身为人和世界之异在,极其忍耐地承受攻击和非议,并因此而获得最终的完全胜利。不以自身的力量和地位而狂妄,是荒谬的美德和高明之处。较之高尚,荒谬更懂得争取更多的理解。存在原本不只是质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得到世俗的接受。也就是说,存在在于结果,而不是过程。光耀的一刹,只是无意义——这是世界的法则。人之法则,显然,和世界法则有巨大差异。不得不指出,人之法则是欺骗的法则。总而言之,荒谬对世界的全线占领是铁一样顽强和富有美感的。
荒谬在,世界在。否定荒谬,就是否定世界。更进一步,荒谬就是人之世界与此在之终极意义,并且因人之参与而更加鲜明。人之世界,是缺陷的存在。荒谬就在缺口出渗透,并缝合世界与人的关系。因此,从外观看,世界呈现旋涡的模样,以荒谬之根得到稳定和平衡。荒谬的力量不是哗众取宠的力量,荒谬之缝合亦不是肤浅的动作,而是难以察觉的前提性的业绩。高尚在荒谬面前再一次失了分,正是因为它安于象牙塔里的偶像生活,没有真正以行动拯救世界。这么说来,两者之间发生了错位,因而种植了混乱与悲剧。
分而言之,自在之荒谬在于它的无意义,在于它之于此在等于无。自在不凭借此在之施舍,不可能真在,而只能在形式上在。自在之在不仅成为自身的负担,并且无耻地把自身显明的责任推给此在,使人最终在此在与自在之间无所适从。自在以其广大和操纵欲望之本领迷惑此在,从而试图分裂世界。人对自在的关注,是当代人的单向度发展的祸根。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对立,只能是因为对本体即荒谬的遗忘。无而不在人之视域中隐退,是无奈而荒唐的。此在之荒谬在于人之“目的”,在于人之自命高尚。在所谓超越倾向中,此在达于荒谬之极至。因为超越,人企图背叛荒谬,建构属于自己的规则,并自欺地强加给整个宇宙。虚设自己的位置和任务,想簪越神之地位,人自哲学诞生起就开始忘乎所以。为世界立法吗?不,不过是欺骗自己。“我”与“非我”的概念框架,能够满足人之虚荣,却不能逃避破产的命运。于是,人开始矛盾(亦即人并不是一开始和注定要矛盾的)。人之矛盾,指向虚无和空缺,因为这种矛盾原是没有的。悬设目的又拷问目的,此在不过是自寻烦恼。所谓目的,并非世界的本意,而是人的一己之私。因为自私,自为性才使荒谬在人之世界展现其自身。从神到人,最后到虚无又归于荒谬,自为象牛虻一样刺激人对荒谬之追逐。那么,自在、此在、“自在与此在”均是寄生在荒谬当中的。尤其是,在在中,此在与自在的较量,更凸现了世界的荒谬。
二、荒谬与死亡
世界围绕荒谬而旋转,世界之意义在于无。荒谬由人之矛盾本性在此在之世界中展现自身,并且也只能如此才能达到彻底的自我意识。在即荒谬单从本体上看,并不是完全的,必须在周而复始的循环中达到完满。因而,荒谬精心地安排自己的运动,安排人与人之生活,并籍此踏上回归之途。荒谬的丰富和层次,造就世界的丰富和层次;荒谬回复,世界就只能收敛。人的存在,便是为了演绎荒谬而不是高尚。表象的无法回避的紊乱,是表象的一即真正的本质。知觉与感觉、感性与理性、现象与本质、个体与群体、偶性与必然、秩序与熵律、多样与统一……无一不是荒谬之智慧。人之命运,便是荒谬之自觉。荒谬是伟大的,荒谬之通过此在达到自觉乃是人真正的荣耀与高尚。荒谬之自觉,从人对自在的解读才进入实质阶段。因而,人之沉湎于物质,是荒谬运动的必由之径。物性对人性的作用,初看起来是一种堕落,其实是自在企图统一此在的野心。但是,这种野心是不能成功的,因为荒谬之运动不能这样终结。显然,自在与此在的平等,才是荒谬的策略。自在,从根本上讲,与此在并无不同。同样,想凭借解读,试图完全将自在统一于此在的野心也是簪妄的。不平等地对待自在,是当代人的最大失误。只有毫无偏见地拥抱自在,人才能理解自己和理解世界,并且找到自身之位置。达到这一步,此在才成为荒谬自身,亦是荒谬之工具——荒谬也是自己的工具。只有如此,才能消灭分歧和毁灭。
死亡,使人理解荒谬。即便是带着偏见,死亡作为荒谬之使者,它震撼性的提醒总是尽职而至。死亡的不能避免,就是荒谬的不可避免之浅显表达,也是人认识自身任务的极好锲机。切入死亡,从而汲取自己与世界,人才不辜负荒谬的良苦用心。人之命运,在死亡中达到戏剧化的顶峰。死亡的那刻,人的大提升发生了,人真正成为此在。但是,即便那时,能否平等地接受自在对于生人还是一个迷。因而,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远离死亡的时候理解死亡?科技的大发展,尤其是人体科学(比如人的克隆)的大发展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遇。学习死亡,首先要直面死亡之书,细嗅死亡之气息。荒谬,在死亡的瞬间彻底绽放自身,并满意地离去。在死境中的人或此在,面对奔涌而来荒谬,难免会有大迷惑和大不适应。在死亡面前张皇失措,原因是对生缺乏认识。只有实实在在地生过,才能坦然地死,才能在死中复生即成为荒谬而出生入死。在死亡中,人与荒谬合为一体——不论这是否是事实,但起码是人或此在之理想与出路。然而,人之生,却是在不停地逃避荒谬、否认荒谬。此在之背天逆命,反而催生出荒谬之芽,反而使荒谬释放恐怖的毒气。逃避荒谬,逃避死亡,源自把它们与生对立起来。非死即生,非生即死,此在注定只能在两极之间取舍?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死生一也。死与生的对立,不过是荒谬精心安排的玩笑。
人与荒谬之间或言与死亡之间的张力,是人世演化的动力。逃避死亡,理解死亡,幻想死亡,攻击死亡,利用死亡……人世被人与荒谬表象上的差异建设得五彩斑斓。文明之色彩,便是荒谬之色彩;文化之无助,便是死亡之无助。此在之努力,皆因一个关于改造世界和推动世界的妄想。世界会由人力而变化吗?世界之缺陷(就人而言的缺陷)会因人之参与而消弭吗?世界并没有变化。但是,这样的论断不是否定此在。起码作为荒谬运动上的一环,此在也并非可有可无的。然而,世界之缺陷不是真缺陷,只是一种分裂。这样的分裂,只能由荒谬来粘和。人对世界的贡献,只有将自己奉献给荒谬,全力消除自己与死亡的距离。
三、价值之荒谬
生人逃避荒谬的惯用伎俩便是掩饰。逃避不能表现为懦弱,人之虚荣要求一种逃避的艺术。从某个侧面看,艺术就是使简单变得复杂。繁复的形式与客套之下,人性的卑劣一面暴露无遗。“价值”之出现,便是这种掩饰之极至。似乎价值诞生,高尚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获得。然而,人类的实存决定了价值的模糊不清——这正是价值概念的现状和命运。愈深地接触价值,就愈加产生失望;愈深地失望,就愈加相信荒谬。价值学在生人之世界,极好地展现了此在之荒谬。价值学的意义不在强加意义,而在于否定意义。学理的失败,是必然的失败,是人性的失败。价值梦想只是无,只是荒谬之圈套。无便是无,意义之有在于无。无便是好,好便是荒谬。荒谬便是全部。非荒谬在此在世界的出现,不过是荒谬的另一面。因此,所谓非荒谬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人给自己的大欺骗。是与非,是一样的,是世界的分裂倾向;价值与非价值,是一样的,是世界的分裂倾向。因而,价值与非价值的命定同一,最终成为此在虚荣的又一次痛苦的破产。毋庸讳言,此在之价值在于展现价值(即荒谬),因而“价值”才得以诞生。
价值之荒谬还在于其隐约的超越性。价值指向超越,而超越又不知去往何处。所以,价值不仅反映了人之荒谬,反过来又使人更为荒谬,并且成为此在意识里的荒谬——精神里的荒谬。这时,荒谬开始偷笑了,因为这里离回家不远了。荒谬回家,我们也要追随它一同回家。看来,意识里的荒谬伴随的精神里的大痛苦在所难免。当代的痛苦便是这样的痛苦,苦而不知如何解脱。这完全归因于价值之所赐,因为价值而对痛苦的反感。
否定价值,原意是割断思想之荒谬,实际又因为其幼稚而愈加被荒谬所纠缠。这样的纠缠,对于人之幸福,并无多大的益处,而是使此在膨胀起自命不凡的野心。荒谬是谦虚的,因而自命不凡与荒谬相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价值之存在,不是用来否定的,而是作为一个入口,一种感受本体的捷径。断定价值之无意义,并非说没有价值。这正如断定世界就是荒谬,不等于说没有世界。必须记住:无意义就是意义。作为一种理论,价值虚无主义否定价值的存在,因而与前面的论断并不一致。价值虚无主义,不过是更彻底、更无聊一些的荒谬,相反,道德至上倒是少一些荒谬。然而,荒谬感的多少与我们离荒谬的距离并不成正比。道德或道德虚无都会归于荒谬,却没有是与非的区别。显然,道德虚无并不是真的不讲道德,而是肯定生物性和偶性的决断。
价值之荒谬,恰恰是价值的生命线。
四、荒谬与超越
无论如何,只要人在,超越即便再虚幻,也不会被遗弃。世界也需要超越,荒谬也需要超越。问题是,人之超越与荒谬之超越存在不一致。荒谬之超越,表现为自身的运动的崭新阶段。而人之超越,是妄想溢出自身。如此志向,结果只能是失望。实际上,志向实现,人已不再是人,而是神即完全成为荒谬。由人至神,据说有这样的先例,但决不是人类的归宿。因而,哲学是无奈的和勉强的,因为它给俗人一个虚境,可又不能欺骗自身。哲学之清醒,铸成哲学之巨痛。古往今来的哲学家们,那一个又真正解脱?实有的哲学,并没有指明超越之路,而是沉沦为谋生的手艺。同样,宗教也是无法超越的,因为真正的超越是大清醒而非盲从。宗教神,并未脱离人之物性。即便有人由宗教而神,绝对不是因为矢志不虞的追求或者全心全意的屈从。
超越自己不成立,超越世界就愈加不可理喻。没有世界,此在又在何处生根呢?即便是荒谬,也只是存在于世界之中,而非世界之外。在世界之外的东西,会是新的世界吗?世界之上的东西,会在吗?人能创造新在吗?不可思议。大抵神也只能在,不能在非在(这对神而言,应该是超越)。即便有超越,也不可能是无限度的发散。
那么,能不能有限度地超越?又从那里超越?超越即是归于荒谬。摒弃人之超越,代之以荒谬之超越,是我们超越的第一步。必须安守本分,才有可能超越。须臾不能忘怀的是:我们是人,不是神;我们必须体察死,而非追逐生之幸福;我们面对的是无意义,不是人类的构造;人之世界是荒谬的奇迹,而非此在的功劳。安守本分,就是将自己在生之时溶入死亡、溶入荒谬。溶入死亡,就是溶入生命,而不是结束生命(当然不是自杀)。生死之结,便是超越之门。参悟生死,终归会超越。生而悟死,死而悟生;生而悟生,死而悟死。生生死死,将归于荒谬而同一。因此,作为生人之超越,要勇敢地接受生之荒谬和死之荒谬。怀着为人之决心,依仗人之有限智慧,不沮丧,不狂妄,随遇而安,应势而去。生而悟生,就是在意识和行动中还价值以原貌;生而悟死,就是在意识和行动中还虚无以意义。我们终将成为荒谬,这是荒谬的承诺。荒谬之理,才是超越之理。
那么,超越自己,超越世界,只能得到荒谬。当代生活的表象正在如此教育我们。并且,表象之后,此在正咀嚼出荒谬的终极关怀,正思考由表象而大荒谬的旅程。荒谬之光,正越来越普照着人类。的确,直面当代生活,第一位的信条是:荒谬,荒谬,再荒谬,荒谬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