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永强: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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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视剧《雍正皇朝》,讲到康熙由于黄河泛滥成灾而发现国库空乏,追究之下知道原来是自皇室以降群臣普遍的向国库借钱,掏空了。借钱的原因,除了极少数是为了文化事业,或情有可原,其余的都是为了自己的挥霍或敛财。上至太子,下至百官,都同流合污了。要追还库银,有谁能担此重任?四阿哥胤祯自告奋勇,还举荐了一名“孤臣”辅助执行。
何谓孤臣?独断独行,不结党,不“埋堆”,一心一意效忠于君国者也。
康熙知道,追讨库银整顿吏治这等不讨好的差事,唯孤臣能当之。
的确,要改革便要敢于冒犯权贵,敢于干预既得利益者,没法面面俱圆。然而,光有敢干得罪人的胆量,未必就有行之有效的策略;光有无我的精神,在行事之时未必就有分辩轻重缓急的智能。
剧中,四阿哥胤祯定下十天的期限,要众皇子大臣依时还款,否则便抄家。结果,逼得康熙的老臣魏东亭上吊自尽。魏的负债,是由于康熙南巡,在魏家住了好一段日子。这剧情特别夸张了[孤臣]的不近人情,与原著小说的内容有很大的差异。大概剧本的编者是要用这一段故事去描画出孤臣的孤僻吧。
我觉得孤臣这典型可以和儒家[君子群而不党]的理念连结起来,从而变得更有深度,并具有人情味和理性。那么,剧情的悲剧性便更深刻和动人了。
何谓群而不党?就是合群而不结党、随和而不苟同。在中国历史里,朝廷中屡有朋党之争。是群臣之间的权力斗争。按照亲属关系,门第关系,人事习系等以人为本的因素,组成朋党派系。在同一派系之内,官官相惠。在敌对朋党之间则互相攻讦。在这种官场的环境中,不攀附、不拉关系,便很难得到有上进的机会。儒家的理念,出 仕做官是为了济世治国,不是为了一己的权位,所以说君子群而不党。然而,在党派充塞的政坛上,全心全意去治国,恐怕由不得你。不党便会被排挤,而被批评为不群。
这说是中国历史故事中,贤臣都往往被孤立起来,成为孤臣的悲剧。
在西方民主社会里,政党是按照政治理念而组织的,和中国历史中以人为本的朋党有很大的差别。然而,结党以谋取权力的原理则一。为了驾驭结党而取得的权力,便要放下一些个人的理念,而顺应一些集体的理念 ,这原理也是一样的。
在温哥华市选即将来临之际,有朋友考虑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竟选。他问我的意见。我说,若果志不在获选,则不妨用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选。温哥华市选历史上,似乎只有Carole Taylor 一人成功地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入选的。
基本上加拿大的选举制度是选党不选人。所以,在加拿大从政,不能不党。没有政党撑腰的独立候选人,这些孤臣,一般都得不到新闻界的注意,也得不到选民的支持。这是从政者必要面对的现实。
然而,加拿大人也有他矛盾。很多人都认为议员不应盲从政党的立场,而应反映选区的民意。这岂不是要求政党中的议员去做不党的孤臣吗?偶然,的确有一些敢言的议员公开地违背自己政党的立场,因而遭受党的惩罚和排斥,也从而得到记者的注意,得到群众的欣赏和同情。但这往往是短暂的注意、欣赏和同情。在选举之时,新闻报道和人民的选票还是投向最受欢迎的政党。
在以政党为主的选举制度之下,人民的民主诉求是必然会有不满和矛盾的。因为政党始终是一个谋取本身权力的集团,而只有孤臣才可能全心全意地为民请命。要纾解这矛盾,人民须要懂得起用孤臣。
用现代的语言来说,所谓[孤臣],就是能够坚持独立思考和个人操守,不追求权势而俯伏于政党或其他权威下的公仆。或者是,虽然属于某一政党,却勇于客观地反思本党立场,敢于对自己的政党作坦白的评论,这样的议员也可说是现代的孤臣了。
作者是加拿大温哥华执业律师,作家,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理事.
本文曾载于1999年10月26日出版的温哥华星岛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