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达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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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伯 达 之 死
何虎生
1989年9月20日中午, 在北京远郊一幢六层楼房的最高层,85岁的陈伯达正在吃饭。诚如当时在场的他的儿媳所述:“父亲突然头一歪,碰到墙上,食物吐出”。儿媳赶紧敲响隔壁房间的门,那里住着公安人员老萧。老萧马上拨电话到某医院。20分钟内,医生就赶到了。可是,陈伯达的心脏已停止跳动。陈伯达死于心肌梗塞。
陈伯达是和他的儿子陈晓农生活在一起的。据陈晓农事后说:前几年父亲住院已检查出患有老年性冠心病,但因他心电图一向较好,又从未有过明显的心绞痛,仅是超声波检查有冠脉硬化,所以医生和我们都缺乏足够的重视。
9月20日那天,北京天气很冷,早上刚下过雨, 我九时多临走时,看父亲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他,给他加了条毯子,又把毛裤放到床前椅上。我妻子说父亲起来后,即说天冷。现在想来,天气骤冷易使血管收缩,老人血管已脆,经受不住,这可能是发生心肌梗塞的原因。
当天下午,陈伯达亲属明确表示:“听从组织意见,而且父亲生前也一再说过,他去世后一切从简。”根据领导人的意见,陈伯达以他原名陈建相,送往八宝山火化。陈伯达的遗体告别仪式却与众不同:没有讣告、没有悼词。前来与他作最后诀别的,都是闻讯而来的,没有接到任何正式的、以组织名义发出的通知书。
9月28日上午10时20分, 陈伯达的遗体出现在八宝山第一告别室。那里挂着他的遗像。这些年来他总是躲着照相机的镜头,连家中都找不到他现成的可作遗像的照片。陈晓农记起去年冬天一位好友为他拍过一次照,赶紧请摄影者找出底片放大,才算有了一张遗像。
在哀乐声中,40多人向陈伯达的遗体投注了最后一瞥。这些人有的是陈伯达的亲戚,有的是他的老朋友,有的是他的旧部下,有的是他的学生。
9月20日,美国、 英国等电台播出了陈伯达去世的消息,介绍了陈伯达的生平。
9月30日, 新华社从北京发出电讯:本社记者从有关方面获悉,陈伯达已于9月20 日因心肌梗塞在他的家中去世。85岁的陈伯达于去年10月刑满释放。
1988年10月17日是他的刑满之日,他的获释仪式是在医院里举行的。这天上午10时,医院里来了许多头戴大盖帽、身穿橄榄色警服的公安人员。陈伯达所住的单间病房里,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公安部副部长郑重地向陈伯达宣布:“今天,是你服刑18年的期满之日。”接着,宣布把陈伯达分配到北京某单位工作。那个单位的领导人徐主任也说了几句话。简短的仪式,就这样结束了。
特等待遇的囚犯
1970年,毛泽东第二次选择庐山作为中共中央全会开会的地方,这就是当年8月23日至9月6 日在庐山召开的中
共九届二中全会,也是陈伯达一生政治生涯的终点。在这次全会上,他,一下子成了全党批判的对象。毛泽东写了《我的一点意见》,号召全党“不要上号称懂得马克思,而实际上根本不懂马克思那样一些人的当。”毛泽东的这段话,是针对陈伯达说的。陈伯达顿时从政治的峰巅,跌入峡谷之中。
毛泽东在庐山发动了一场新的运动——名曰批陈整风,迅速推向全国。批陈,也就是批陈伯达。
陈伯达怏怏地从庐山回到北京。他闷闷地步入长安门大街米粮库胡同家中。他躲进了书屋。陈伯达亲笔写下的回忆中,有这样一段:
回北京,想再三求毛主席、中央宽恕。晚上,打电话到毛主席处,想求见他。过了一会,毛主席的秘书回电话:毛主席刚开完会,很疲乏。当然,我不好再求。打电话给康生,康生不接,要曹一欧(引者注:应为曹轶欧, 即康生之妻)接,她也不接。
但是,当打电话给恩来同志时,周恩来同志的秘书要我稍等。不一会,周恩来同志来接了。说话的语气是亲切的。这是我终生难忘的。
周恩来同志不因为一个人犯过错误,遇到困难,就加以鄙弃,却是给以希望。我想,这是崇高的共产主义的道德。
回北京后,有几个晚上,陈伯达到郊外散步,为的是排遣自己的苦闷。后来,得到通知,不要再出去。国庆节将到,怕遇见外国人。就连他的秘书也接到通知,不许往外走,不许往外打电话。不言而喻,陈伯达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从此,即禁闭在自己家里,开始,整本参考消息( 引者注:即通常所称“大参考”)还给,以后也不给了。 有
迹象,是要逮捕送监,我感到绝望,托那位管药的同志:在要实行逮捕时,请他设法把一批安眠药给我。我这样一说,他不愿意出事,把药都退给了医务所了。我的确不想坐自己的监(引者注:此处“自己”指“自己人”意思)。这一天毕竟来临了——1970年10月18日。
这一天,陈宅原先的警卫调走了,新来的八三四一部队不再是保卫中央首长安全,却是对他陈伯达实行就地监禁。后来,他的刑期就从这一天算起。在1970年10月18日
这一天,他的两位秘书王文耀、王保春失去了自由。他们被押送到北京政法学院,隔离起来。也就在这一天,陈伯达不再拥有三辆轿车:黑色的“红旗”,灰色的“吉姆”和褐色的“伏尔加”,他的司机于子云也被拘押。就连他家的女工、保姆,原福建泉州制药厂女工陈顺意,也在这一天被关押。
他是在1966年8月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 被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当时他名列第五。1967年初,在陶铸被打倒之后,他成为“第四号人物”。如今,他这个“第四号人物”,被一笔勾销了。
1971年9月13日凌晨,安眠药的药力已经发作, 陈伯达刚刚迷迷糊糊入眠,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地在喊他,那声音是陌生的。陈伯达吃力地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几个穿着军装的彪形大汉站在他的床前。他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大汉不由分说像抓小鸡似的,把他从床上拉起,塞进了汽车。汽车出了北京城,驶抵一个高墙包围着的秦城监狱。
在监狱门口他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不愿进去,大喊了一声:“我在阜平是做过一件好事儿的!”
正是这句话,可以说救了陈伯达的一条命。
刚入秦城的时候,陈伯达被关在条件很差的牢房里,连床都没有。忽然,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他的监狱生活大为改善。他被转移到一个三楼上,整个三楼只关闭他一人,并且可以睡床。陈伯达还可以在三楼自由走动,可以看书读报,生活也特别优待,有专门的炊事员为他掌勺,还不时前来征求他对伙食的意见。此外每天都有大夫来看。这样的待遇,在秦城监狱里是颇为罕见的,正像陈伯达所
说,“吃得还好,甚至比在家里吃得更好”。
那么,他到底在阜平做过什么“好事儿”呢?
阜平,河北省西部的阜平县,与西柏坡所在的平山县相邻。陈伯达的《人民公敌蒋介石》一书,最初就是在阜平印刷厂排印的。
陈伯达从未对人谈起他在阜平做的“好事儿”。秦城监狱狱方只知道毛泽东关照过在生活上给陈伯达以照顾。毛泽东去世之后, 陈伯达更不愿谈这“好事儿”, 直至1984年公安部门派人专门调查此事。面对公安人员的查问,他不得不说了有关经过。事情是这样的:
1948年4月10日,毛泽东率中共中央机关, 来到河北阜平县城南庄,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于5月26 日才转到
平山。毛泽东到了阜平县城南庄之后,派人把陈伯达从平山县叫到那里。
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国民党军队知道毛泽东在阜平县城南庄。一天,城南庄上空响起了国民党B—25 轰炸机隆隆的轰鸣声。警卫员发觉敌机临空,要毛泽东赶紧进防空洞。毛泽东正忙着,没有当一回事。陈伯达听见飞机轰响,朝毛泽东那边跑。半路上遇见江青,正匆匆朝外跑。陈伯达问江青:“主席呢?”江青答道:“在屋里, 说服不了他!”
陈伯达跑进院子,大声高叫:“飞机来啦!飞机来啦!”陈伯达进屋,要毛泽东快走,这时,好几个人也来了,都急着劝毛泽东赶快躲一躲。毛泽东这才意识到敌机已相当近了,便跟随大家撤离,朝防空洞走去。
就在毛泽东刚刚离开,敌机扔下的炸弹,准确地命中院子,爆炸了!毛泽东那房子的玻璃全震碎, 墙也坍了…

后来,陈伯达说:“本来,这件事不值一提。充其量,我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儿’。可是,当我被突然投进监狱,我为了救自己,才喊出了‘我在阜平是做过一件好事儿’这句话。”“我确确实实,是为了救自己! 我的话被汇报上去了。别人当然不明白我说的‘好事儿’是什么,毛主席心里明白。所以,当时他在政治上狠狠批判我,在生活上给我宽大——我非常感谢毛主席!我的体质很弱, 在监狱中如果没有毛主席的关照,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唉,不过,我活着也难为情——我这样犯了大罪的人,何必活着呢?”
由于毛泽东的关照,陈伯达在那四周高墙、哨卡林立的秦城狱中,居然过着衣食颇为优裕的生活。这时,批林批陈运动,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全中国。陈伯达在狱中每天细细地读着报纸。陈伯达的特殊囚犯生活,持续到毛泽东去世。
晚年的岁月
1981年8月,陈伯达获准保外就医。
北京市公安部门为他寻觅新居,征求他的意见,他说:“希望住平房。”他向来住平房。不论他进京以后最初在中南海住的迎春堂,还是后来在新建胡同、米粮库胡同的住处,都是四合院、平房,或者是两层楼房。他不爱住高楼。尤其是他已上了年纪,上上下下有诸多不便。可是,在北京寻找独门独院的平房,并不容易。新盖的几乎都是楼房。
公安部门考虑到他的安全,几经研究,还是为他安排了一幢偏远的新楼的顶层的一套房间。公安人员住在他的隔壁,以防种种不测——因为他毕竟曾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另外,有公安人员作为他的邻居,可以挡掉一切未经许可的来访者。
于是,陈伯达在过了十来年孤独的囚禁生活之后,过上了安定温暖的晚年生活,享受天伦之乐——这一切,外人莫知,还以为他囚居秦城呢。即便在秦城,他也受到特殊照顾,这又是外界从不知道的。他的视力和听力都还可以,每天晚间的电视新闻节目他是必看的。他很注意国内外的形势,经常看《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北京晚报》,也很仔细读那些与“文革”有关的文章。他的思维机器还在不停地运转。
他不断把自己的思绪凝成文字。所幸他的手不抖不颤,仍能握笔著文。他的文稿,有些被人送上去,受到中央有关部门的重视,排印出来,在一定的范围内分发。这些印出来的文章,除了标明作者陈伯达的名字外,没有注明什么单位印的,也没注明印数和分发范围。不过,印刷所用的是上好的道林纸,十六开,大字仿宋体排印,可以看出不是一般的机关所印,是在相当高的政治层次中分发。他的未曾公诸于世的文稿的题目其中包括《试论一下日本的“生产率运动”》(1982年)、《美日两国垄断资本的角逐和两国的“精神危机”》(1982年)、《评美国人的两本书——〈大趋势〉和〈第三次浪潮〉》(1984年)、《关于日本垄断资本主义的点滴》(1986年)等等。
陈伯达的思想没有停留在不断的自我谴责或者颓废郁闷之中。他把目光从高楼投向远处。正因为这样,他连美国新著《大趋势》、《第三次浪潮》都加以研读,加以评论。
陈伯达就是这样度过他的晚年岁月的。
(《文汇读书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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