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视角下的中国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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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视角下的中国山水   (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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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南北差异,正如南人喜欢茶的清淡,北人喜欢酒的浓烈一样,归根结底是一种文化气质上的差异。
中国的南方和北方虽在地理上有一定的明晰地理界线,但就文化概念来讲,范围更宽泛些,讨论起来也更有趣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北文化的差异,又在很大程度上是地域的地理特征差异造成的。因此,了解南北,就不妨从南北的地理特征切入,以文化和历史的角度切入解读南北文化的意趣与风骨。
从某种程度讲,南北最大的地理差异,那就是山水的比重和位置。譬如说南方多水,自然水是主角,山是配衬;而北方恰恰相反,北方多山,也就理所当然是山成了主角,水则成了点缀。
南方水多,处处都是太过充沛的河流湖泊,所以有“水乡泽国”之称。据统计,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的水资源占全国的81%之多。且不说如鄱阳湖、洞庭湖、太湖、洪泽湖等有名的淡水湖泊,也不说江南水乡星罗棋布的水系河网,一条长达6300公里的长江足已说明一切,涵盖一切。它流经11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流域面积达180多万平方公里,约占全国总面积的1/5,年入海水量约10000亿立方米,占全国河流总入海水量的1/3以上。也就是这样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孕育出与黄河流域完全异质的地域文明。而别有韵致的长江文明,也是培育南方文化最重要的根系。据专家考证,先秦时期,长江流域流行的语言都与中原很不一样。无论上游巴蜀文化的瑰丽,中游荆楚文化的新奇,还是下游吴越文化的明丽,可都与北方的质朴厚重明显不同,形成鲜明对比。虽然秦汉以后,由于交流日趋增强,特别是北人的三次大规模南迁,使得南北文明逐渐融和汇聚,南北方文化异质成分也愈来愈少,但是两种文化的风骨区别,依然非常明显。
长江水系漫长,水域宽阔,水流舒缓,自然容易滋生出无数诗情画意来。在诗人的眼里,长江之美,不同于黄河孤寂荒凉的壮美,而是呈现一番悠远静谧之美,或如李太白的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或如白居易的“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或如 苏东坡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或如 王安石的“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便是它也有杜工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热闹气势,可也是秋的萧杀,江的肃穆。
这条大江太过漂亮,可荡舟,可赏月,可怀古,于是乎,苏东坡在赤壁下把酒对歌,赏“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清美,发“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幽叹。这是何等的诗意,何等的浪漫!“也许正是因为这江水太美,容易激发才情,方便制造气氛,所以中国四大名楼,长江岸畔就独占其三。
譬如湖北武昌蛇山黄鹤矶头的黄鹤楼。当年唐代诗人崔颢登上黄鹤楼赏景,写下了一首千古流传名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戚戚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后来李白登临黄鹤楼,放眼楚天,诗兴大发,欲提笔写诗时,却因为崔颢的诗句而写不下去,所以只得说:“眼前有景到不得,崔颢提诗在上头”。崔颢提诗,李白搁笔,黄鹤楼从此名气大盛,那江上烟波也因此多了一份诗人的清愁。
当年,来自北方山西的青年才俊王勃,在江西南昌精美壮丽的腾王阁上,挥毫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漂亮的诗句。南方山水与北方才性的激情碰撞,使得长江恍然发觉自己也拥有宏大的气势。
还如湖南的岳阳楼,它巍然屹立在洞庭湖畔,与长江隔湖相望,登高望远天地间,湖水江水浩然一片;虽有霪雨阴风,山峦阻隔,依然是波澜壮阔,一往无前。据说当年滕子京在此地做官时,重修了岳阳楼,因为范仲淹是其好友,加上范的父亲曾在岳阳楼附近作官,范的少年时代便在安乡和澧县(如今在澧县一中,还保留着“范文正公洗墨池”的遗迹)度过,也曾登过岳阳楼,所以决定将岳阳楼和洞庭湖绘成画册,修书一封,让远在陕西的范仲淹根据画册书写一篇楼记。于是乎,一篇千古名文《岳阳楼记》诞生了,岳阳楼出名了。这江水湖水也因为楼记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患意识而具备了无形的教化作用。
也正是因为水的恣意,南方的山才被冲刷得玲珑剔透,也正是因为水的汪洋,南方的山才被育植得郁郁葱葱。从地理学的角度分析,由于南方地区(秦岭――淮河以南)是我国气候相对湿润地区,年降水量都在800mm以上,而南方的山又多是石灰岩地区,地质学称喀斯特地貌,容易被雨水腐蚀切割,岩石化学风化得很快,所以南方的山体多是平缓,加之植被茂盛,所以南方的山体地貌容易给人造成柔和、圆润的视觉效应。譬如那漓江的山,纵是群峰多姿,可多隐在碧水竟秀,烟雨缠绵中,于是,我们只记得水中青山倒影,江上飞快轻舟。江南是水乡泽国,无论生产还是生活,南人感觉最亲的还是水,而山也就也退为水的背景或点缀。那山再是婉约雅致,再是清淡秀丽,也只能作水的配衬。这样的水,最适荡舟,这样的山,最合赏玩,于是乎,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迁客骚人,若谈游玩,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江南。历史上,无论是驾龙舟南巡的帝王天子或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名士巨贾,多半是冲着这山水的风流而来的。
水的空灵清澈,水的委婉轻柔,这也正是长江赋予南方民族最重要的“水”质性情。无论南派建筑的轻巧、园林的玲珑、字画的空灵,还是饮食的精致、服饰的淡雅、言语的温柔等,都表现出这一群体特质来。 而这群体性格优势在经济富足、文化发达的背景下,又会转化成一种人才的优势。南方历来以盛产风流儒雅的文人骚客著称,特别是明清两代,也就是江南经济高度发达时期,江南才子更是名满天下。有清一代状元共114人,江苏得49而浙江得20人、安徽得9人,其人才之密集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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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南方文化的特质呈水的阴柔之美,那北方文化的特质便是有山的阳刚之美。
北方水少山多,这是不争的事实。从地理学的角度讲,北方地处我国半湿润、半干旱地区,年降水量较少,年平均气温较低 而气温的日较也差大,因此北方山体的岩石受物理风化作用大于化学风化作用。冰河裂隙、冰楔作用造成的岩石崩解、各种断层的出现等,使北方山体常常呈现出棱角分明、界面粗糙,犹如斧劈刀削一般的视觉效应。正如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中,北方画派的常常突出山石轮廓,以线条勾出凸凹,用坚硬的“钉头”、“雨点”皴之,形成斧劈皴、折带皴,给人以风格豪迈、奔放雄浑的感觉,而这也正是北方山体的最大外貌特征。
很多时候,造物主是公平的。它在赐予南方丰富而美丽的水景时,也同时给予北方多样而别致的山色。譬如说中国的五大名山,北方独占其四。或是东岳泰山的巍峨,或是西岳华山的陡峭,或是北岳恒山的绝妙,或是中岳嵩山的浑厚,都大气而厚重的无可话说。也正是因为此,历来帝王封禅,才会选择在泰山上筑土为坛,报天之功;在泰山下的梁父山“辟场祭地,报地之德。”因为这“造化钟神秀”的泰山雄伟大气,不但容易让帝王滋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英雄气概,而且泰山的浑朴厚重也容易让帝王感受天地之苍茫,造化之无边,在心理上容易产生踏实和信赖的感觉。也就是说,唯有北方的山,才能够意承载那样庄重而伟大的使命。倘若真有神仙,我想南方群峰里居住的可能多是些“朝为云暮成雨”的仙女,而男性的神仙,我想还是乐意选择北方那些大气厚重的名山。
平心而论,除却北方这几座名山,其他大部分山脉都太过粗犷而缺少韵致,由于气候的原因,加上水土流失和植被破坏严重,岩石就那样光秃秃、大咧咧地裸露着,自然谈不上美观。无论土山还是石山,不是黄锈色就是铁灰色,色彩极其单调,从远处望去,显得阴沉、冷峻和枯燥,远远比不上南方的山那样清秀、峭拔和葱茏。而更难堪的是,北方的山多是贫瘠之地,特别是缺水,自然不养人。但北方民族祖祖辈辈,大多都是坚强地生活在这样的“穷山恶水”中,坚守着自己亲爱的土地,苦心经营着自己的家园。这厚重的北方大山与粗犷的北方汉子是相配的,也是彼此相悦,相互信赖的。
对于这样的困苦,我们无法埋怨大山的冷酷和无情,相反,只能敬重它的冷峻和坚毅。纵观中国历史,不难发现,历代大大小小的战争,主要是发生在北方的土地上。而从某种程度讲,正是北方广袤土地上这些不太好看的山脉,客观上阻挡了外族的侵袭和杀掠。国难之际,或是民族危亡之时,正是因为这些山地形成的战略缓冲,无私承载了无尽的穷困折磨、鲜血洗礼以及铁蹄践踏,才促保了南方一隅的繁荣和富足,也确保了中国文化得以一脉相传、源远流长。因此,我们不该轻视它、嘲笑它,而是应该感谢这些处处埋着忠骨和冤魂的青山。我想那些有爱国心懂历史的仁人志士,无论南人北人,肯定都会喜欢这苍劲雄伟的北方青山,正所谓“我料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北方虽是大山的世界,水源少得可怜,可幸亏还有一条伟大的河流,那就是黄河。它太过浩瀚,太过刚猛,从青海省巴颜喀拉支脉各姿各雅山麓窜出,一路急急汇聚,向东奔腾而去,经四川,过甘肃,穿宁夏、沿山西,入渤海。从地图上看,它呈一个巨大的几字型,咆哮着,跌撞着,就那样汹涌地蔓延了5464公里,在流经75.24万平方公里的流域里弓起一道中华民族不崛的龙脉脊梁,孕育出中华民族早期最灿烂的黄色文明。
它是一条很有性格的母亲河。水流是如此不羁,奔腾是那样豪放,于是,李太白感叹“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浩瀚,孟东野则惊问“谁开昆仑源?流出混沌河”的雄浑惘然,刘禹锡则慨然“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的风急浪高。便是千古一帝的唐太宗李世民,也要由衷赞叹到:“茫茫禹迹,浩浩长春。”而 《大河赋》更是痛快夸赞:“览百川之弘壮,莫尚美于黄河。”就是一代伟人毛泽东,面对长江他是一副“胜似闲庭信步”的从容,可面对黄河,却持着“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敬畏。
也正是这样一条伟大的河流,造就了北方民族群体性格上宽广豁达,厚重朴实的个性特质。而这种性格特质,更多表现在精神上的勃发和狂野。面对这滔滔黄河,且看北方汉子的胸怀,或如王摩诘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或如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都是大气得无可话说。而这条背负太多责任和历史的母亲河,曾见证过两岸的欢乐和繁荣,也见证过太多的悲伤和苍凉。或是天灾,如“闻道洪河坼,遥连沧海高”,或是人祸,如“不睹人行迹,但见狐兔兴。”这条伟大的北方河流,正与那些伟大的北方青山一样,除却充满刚性的力量,便是令人慨然的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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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文化的差异,除却山水造化的影响外,更多是与历史上两种文化的多次交融和碰撞有关。解读南北文化的过程,其实也是追寻文化之根的过程。
秦汉以来,南北的大一统,更多只是政治上的意义,就文化和经济层面的交流而言,南北其实是割裂的,当时中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均在北方,南方在北方人眼里还只是一片“地广人稀、火耕水耨”的蛮荒之地。到了三国时期,北人袁淮还说:“吴楚之民,脆弱寡能,英才大贤,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与中国相抗。”所谓中国,犹言中原,指黄河流域。因为政治角力的结果是三国鼎立,这才使得蜀国开发致力西南,吴国用心经营江东,南方这才得到有序、有规模的地开发,经济和文化才得以长足地进展。此后南方土地也才有了接纳三次大规模北人南迁的民族大迁徒的基础,南方也逐渐完成了“北化”后从蛮荒之地向经济和文化高度发达的中心蜕变。
第一次是永嘉丧乱后的衣冠南渡,大约百分之八十的北人移居南方,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北人与大批涌入的胡人杂居,第二次是唐时安史之乱及黄巢之乱,又有大批北人逃亡南方。而北方再次由外来民族建立多个王朝,“五代”中有三个为沙陀人的朝代。南方则占去“十国”中除北汉外的九国。第三次则是北宋灭亡之际,这一民族迁徙达到高潮,从而使南人北人的比例达成了大幅逆转。汉时北人比南人为8: 2,南宋时则反过来为2: 8弱。大量的中原士庶南移,为南方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工具及熟练的劳动力,刺激了南方的经济增长,提高了南方的文化发展水平;而北方因为屡次战争,则遭受到严重的破坏。以安史之乱为例,当时是“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李白句),此后南方的经济文化水平便凌驾北方之上。汉时还是“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然量其富,什居其六”(《史记?货殖列传》)在,而到了唐后期,已经是“今赋出天下,江南居十九”(韩愈语)。与之相应,全国的政治中心也便由秦汉时期的关中,经过洛阳,而一步步东移。
由此可见,南人与北人其实无法以血缘或地域硬性划分,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然而,一旦融入地域性的文化中,便会迅速“汉化”成南方人或北方人。如今的南方,还是一个文化多样性的百宝箱,依然留存着坚韧和独立的文化特质。正如南方许多地方至今还顽强地保留着汉民族最古老的习俗和语言。而北方仍是民族及文化融合的大基地,依然保持着包容和交融的文化特质。正如京剧虽是起源安徽,结合昆曲、汉剧及江西弋阳腔,最终在北京形成中国的国剧。如今的北京,依然保持着难得的包容和大气,这也正是北人历来容易骄傲和喜欢嘲笑南人的心理底气。
其实,文化的差异并不意味着文化的对立,这恰是文化多样性和多元化的表现。也许南北双方只有理性地分析、认清两者之间的差异,并能虚心地吸收对方的长处,取长补短,那么,南文化将更加挺拔,北文化则更加舒展,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也必将更多元、更丰富,当然,也会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