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参与的奥运与看客的奥运

2010-3-19 10:41:30　来源: 南都周刊　浏览量: 535　跟帖 0 条本是彰示普通公民超凡的勇气、自尊和独立精神的奥运会，变成了“看客”的游戏。这样夺来的奖牌再多，也终究隐藏不住民族精神的残缺。 　　对于奥林匹克而言，“重在参与”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民主社会运转的灵魂。   　　冬奥会刚刚结束不久，传来短道速滑冠军周洋被批获胜后不先谢国家而先谢父母的风波。而大洋的另一头，《纽约时报》专栏作家David Brooks则写了篇看似不相关的文章。他惊叹：三亿人口的美国拿了九枚金牌，挪威仅470万人口，竟然也拿了九枚金牌。在冬奥会的历史上，这个小小国家赢得金牌和奖牌的总数超过任何国家！挪威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素质？   　　我们不妨先说说后者。为了回答自己的问题，David Brooks复述了历史学家David Howarth在1955年出版并于2007年重印的著作《我们独自死去》。此书所讲的故事发生在1943年。当时纳粹占领了挪威，同盟国则急需打通经过北海到达苏联的海路。一位年轻的挪威人Jan Baalsrud和三位同胞受命潜回故乡。不幸的是，他们在偷渡时被德军发现，三位同胞或当场遇难，或在被捕后被处决。Jan Baalsrud则在枪林弹雨中跳入被冰块覆盖的海水，神奇般地游到挪威的一个海岛。在他身后，五十名德军穷追不舍。他杀死一名德国军官，但藏不住在雪地中留下的足迹。他丢失了一只靴子和袜子，一个脚拇指被子弹打掉。然而，他依然翻越了海岛，游过狭长的海峡，登上另一个岛屿。   　　在接下来几个月，数十位素不相识的挪威人冒死帮助他渡海到中立国瑞典。他必须独自翻越冰山，不停地跋涉。他翻越山岭时遇到了暴风雪，摔下至少三百英尺，一度失去知觉，双目失明。一位村民收留了他，把他藏在一间储存室中恢复。但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切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坏蛆在腿上长出来，他虽然视力得到恢复，但已经无法走路。   　　村民们用雪橇在暴风雪中把他运上三千英尺的山岭，等着另一队人马接应。可惜，那另一队人马在风雪中没有办法到达。几天后接应人马到达，却找不到他。村民再次攀山越岭，希望找到他的遗体。然而他们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还一息尚存！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反复企图把他偷运到瑞典，却反复失败。在此期间，他用刀把幸存的另一只冻坏的脚拇指割下来，以保存大腿。他甚至因为不想连累那么多庇护自己的人而企图自杀。一天，他被驯鹿的叫声唤醒：一队同胞终于在德军的炮火下把他送到了安全的目的地。   　　这一故事，向我们清晰地演绎了挪威人在极端的冰雪环境中的生存能力。这并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而更重要的是，这也不仅仅是肉体的生存，而更是一种非凡的民族精神。   　　美国政治学家Michael Allen Gillespie曾经分析，在奥林匹克的故乡古希腊，体育被用来培养勇气和意志等精英阶层的品德。这种体育具有强烈的个人竞争性，并不强调团队的配合。但是，体育在希腊的城邦，又是组成重甲步兵的公民的日常训练。这些步兵要身着六七十斤的铠甲在酷热的天气中与敌人厮杀几小时。缺乏日常的体育锻炼根本无体力支持。城邦公民作为独立个人的勇气，和东方专制社会中畏缩的臣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民主又是由具有高度独立和自尊的个人的集体行动构成的。这些公民作为士兵作战时，全都组成著名的希腊方阵，一进俱进，一退俱退，将士之间平等无间，生死与共，强调的是同伴之间的配合、集体的纪律，而并非逞一人之勇。这种精神，也渗透到城邦的民主政治中，乃至一群看似吵吵嚷嚷的乌合之众，一下子就能创造出具有惊人效率的政治秩序。从这个意义上说，奥林匹克的目标永远是培养良好的公民。   　　挪威人的精神，也正是这种源远流长的奥林匹克精神的继续。在德军的占领下，“国家”似乎消失了。但几乎每一个挪威人，都在极端环境下表现出非凡的个人勇气，有一种“我们独自死去”的豪迈气概和承担。同时，他们又都能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与素不相识的人进行配合、超越个人而致力于群体的目标、组成了一个具有超级效率的团队。对于奥林匹克而言，“重在参与”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民主社会运转的灵魂。   　　而在中国这样的“看客”社会，自古崇拜的就是关云长这种“过五关斩六将”、在战场上动不动就“如入无人之境”的英雄。由普通士兵组成的千军万马仿佛毫无用处，只能充当几大英雄比武的看客。中国的文学艺术，从不给这些普通士兵任何尊严，而把他们写成“如土鸡瓦犬耳”，每每在他们如割草般地被传奇中的英雄屠杀时欢呼。如今的奥运会对中国而言，其实就是现代版的武侠和演义：一国的体育资源都投入到几个表演者身上，摘金夺银，很长中国人的志气。一般老百姓连基本的训练场地也没有、体质羸弱，甚至生活在特权地位的高层白领，也频传早夭之悲剧。确实，如果没有国家，不管是个人、家庭还是社会，在奥运会上都将一无所成。让周洋首先“感谢国家”，正是这种现实的写照。可惜，如此一来，本是彰示普通公民超凡的勇气、自尊和独立精神的奥运会，变成了“看客”的游戏。这样夺来的奖牌再多，也终究隐藏不住民族精神的残缺。